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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廖與阿美的沖印歲月,還有攝影家三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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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廖與阿美的沖印歲月,還有攝影家三叔公

  • 作者:廖瞇
  • 出版社:遠流出版
  • 出版日期:2025-05-28
  • 定價:400元
  • 優惠價:79折 316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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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們的闖蕩與日常瑣碎,有時比大師傳奇更觸動人心 家族書寫 ╳ 攝影逸史 ╳ 李鳴鵰寫真 ╳ 沖印產業田野調查 ★台北文學獎年金大奬★台灣文學金典獎 得主廖瞇 繼《滌這個不正常的人》後,睽違五年,又見獨樹一幟之作 「對我爸媽來說,照相沖印是他們一輩子的工作,而這一輩子的工作剛好也是沖印業的歷史。」——廖瞇 ▌ 靠彩色沖印技術養大的女兒 ▌ 竟對爸媽做了一輩子的工作一無所知 「在晚餐過後客人少的時候,一邊聽收音機一邊修片。他不急,一張一張慢慢來,眼角的皺紋,臉上的法令紋,那些細紋需要銳利的眼,穩當的手。阿美就沒法修片,她的手會抖。一張底片,小廖要修五到十分鐘,遇上畢業季,有時一天拍五十個,光是修片就得花上六、七小時。打烊後小廖拉下鐵門,繼續修,直到晚間十二點。」 一九七○年代,甫退伍的台北西門町青年小廖,與就讀大學夜校的宜蘭女孩阿美,同在天母的菱天大樓上班,兩人結識、相戀、結婚成家。之後憑藉在菱天習得的彩色沖印技術,闖南走北,開設手工放大的小工廠,頂下高雄的沖印店,趕上台灣彩色快速沖印連鎖店興盛時期;其間一度轉行種植香菇,遠赴中美洲多明尼加試身手…… 小廖與阿美一路闖蕩拚搏,養活一雙子女。廖瞇透過訪談田調,記錄爸媽胼手胝足的歷程,寫下自己的歷史。當年燈下修片的身影,打相片機器嗡嗡嗡的聲響,俱化作女兒筆下文字的骨血與靈魂。 ▌ 與張才、鄧南光並稱「攝影三劍客」 ▌ 從少年修片師到創立沖印王國的李鳴鵰 「一九四六年,李鳴鵰在衡陽路上開設中美行時,本名鄧騰煇的鄧南光,也在同一條路上開了照相器材行,名為『南光』。張才的『影心』照相館則是在延平北路上。看著『南光』『影心』,再看『中美』,名字似乎反映了老闆的背景與性格。」 三叔公李鳴鵰原是從學徒做起的修片師,並因此接觸攝影。之後經過戰亂,遊歷於廣東、香港九龍,積累豐厚閱歷。戰後返台,李鳴鵰以〈牧羊童〉等作為人熟知,與張才、鄧南光並稱「攝影三劍客」。同時憑藉敏銳商業嗅覺,創立新中美,代理日本三菱相紙、軟片,之後設立菱天,再於快速沖印機引進後擴展為擁有兩百多家連鎖門市的「三上彩色沖印」。 橫跨攝影創作與照相沖印產業的李鳴鵰,是回溯小廖阿美生涯時一枚輝亮的名字,是台灣照相沖印產業的時代印記。李鳴鵰與小廖阿美參差對照,拼貼照映出產業的發展軌跡。 ▌ 還記得消失在巷口的彩色沖印店嗎? ▌ 記述台灣照相沖印產業興衰史 「以前洗照片沒有門市,只有工廠,全台灣的底片都要寄到台北沖洗。『不急的坐火車,急的坐飛機,洗成照片再寄回來。』從前沒有快速沖印機,那時洗照片分成好幾台機器,每台機器都很大,一家公司有好幾個部門,上百人。」 柯達、富士、柯尼卡等多家軟片廠牌爭鳴;「它抓得住我」廣告宣傳詞響亮;照相館裡,一卷三十六張底片洗出後,小心翼翼一張張裝進附贈的小相本;加洗時,用蠟筆畫正字……。彩色沖印曾經如此深入我們的日常,數位時代來臨後卻又迅速消失,留下一段滿載共同記憶卻未曾被細究的逸史。 攝影不只是創作,更是生活記錄。本書訪談對象,除了小廖阿美,還涵括照相沖印產業不同時期、上下游各環節相關從業者,這些人大多不擁有攝影專業,大量沖洗的照片不屬於藝術殿堂,「但這些對他人不一定有意義的照片,我們卻會看著它笑、看著它哭。」

目錄

推薦序 攝影如此庶民,故事不必偉大 陳佳琦 代自序 1 雖然李鳴鵰是我的三叔公 2 西門町的小廖,羅東的阿美 3 少年修片師李鳴鵰 4 「三菱彩色」那棟樓 〔BOX:沖印廠作業流程與生態〕 5 李鳴鵰在做什麼? 〔BOX:「攝影三劍客」傳說〕 6 小廖開「洋洋」,阿美當老闆娘 〔BOX:家庭工廠起家的器材師傅〕 7 他們還不知道,彩色沖印就要飛起來了 〔BOX:「抓得住我」的軟片們〕 8 小廖種菇 9 小廖繞了一圈後回台灣 〔BOX:小相本的祕密〕 10 小廖阿美終於開了自己的店 後記 跟小廖去暗房 註釋 附錄 李鳴鵰、小廖與阿美、彩色沖印發展對照年表 謝辭

序跋

代自序 先是聲音,而後是畫面。 媽媽坐在一台機器前,她左手拿底片,右手在鍵盤上按啊按,此時會聽到啪嗒一聲,然後閃光,啪嗒,閃光,左手的底片就這樣一秒一下移動到右邊。接著是一條長長的照片,像河一樣從機器的尾巴吐出,然後喀嚓、喀嚓,變成一張張照片掉落。 這是我對洗照片最早的記憶。一九八六年,我九歲。我在媽媽上班的彩色沖印店,盯著那台機器吐出照片。才九歲的我還沒想到要問,機器裡面發生了什麼魔法,可以把底片的影像變成照片,但有著另一個疑惑。 店門口貼著「彩色快速沖印」「四十分鐘快速交件」的字樣。我覺得很奇怪,四十分鐘很久啊,是一堂課的時間,四十分鐘明明沒有很快,為什麼要叫做「快速」沖印? 讀高中時,爸媽終於開了自己的店,門口仍有著「快速沖印」四個大字。店開了十二年,最終不敵數位沖印,爸媽決定退休將店面頂讓出去。我看著快速沖印那四個字,第一次問了擺在心裡許久的疑問。 「四十分鐘有很快嗎?」 「喔,因為以前要花更久的時間啊。」 以前洗照片沒有門市,只有工廠,全台灣的底片都要寄到台北沖洗。爸爸說得很輕鬆,我卻有點聽不懂。從前沒有門市?底片全都寄到台北沖洗?那不就要好幾天? 「對啊,不急的坐火車,急的坐飛機,洗成照片再寄回來。」媽媽說。 爸爸繼續說,從前沒有快速沖印機,那時洗照片分成好幾台機器,沖洗底片的一台,打相片的一台,沖洗相紙的一台,烘乾的一台,再人工裁切。「每台機器都很大,一家公司有好幾個部門,上百人。」爸爸翻開相簿指著一張團照。我看著照片,找著爸爸媽媽,他們的臉在團照中變得很小,但仍舊能夠分辨。公司員工在大樓前合影,大大的字寫著「菱天大樓」。 突然意識到,我是他們用洗照片養大的,卻對他們的工作一無所知。 ◎ 有記憶以來,媽媽就在洗照片,她一直坐在沖印機前打相片。而爸爸是拍照、修片、設定沖印機、換相紙、換藥水補充藥水、跑外務收件送件。一家沖印店只要兩個人就能撐起來,我沒想過在三十年前,洗照片是以工廠的形式存在。在某件專業上,從年輕做到老,在日文中稱為職人。但若用職人來稱呼我媽,她可能會說,什麼職人不職人,有一份工作可以做到老,很好啊。媽媽從讀大學夜校時進入菱天打工,到自己開店,一做三十四年。她的手拿過多少支底片?打過多少張照片呢?彩色沖印的黃金期,一天至少可以沖一百支底片,一支底片三十六張,一天是三千六百張。這樣乘一乘加一加,媽媽的一生,說是打過上千萬張照片並不為過。 而爸爸是高工畢業,進菱天打工,後來成為手工沖洗組的組長。快速沖印機出現後,傳統大型沖印廠逐漸轉型成連鎖快速沖印店,他被派駐各家門市協助機器設定。曾因想自己創業,三進三出,也跟過堂哥去到多明尼加開店。我看著爸爸的一生,他不使用手機,不會用手機拍照,這個曾經一天拍五十組證件照的他,「啵!」一聲就能抓住最佳表情的他,當我拿著手機請他幫忙拍照,他總是說,「我是手機白癡」「不要不要」。 看著菱天大樓的團照,看著照片中的爸爸與媽媽,第一次,我對這張泛黃的照片有了好奇。我仔細端詳,第一排的中位,是個西裝筆挺的長輩。爸爸指著他說,這是爸爸的老闆,也是你的三叔公。 「你三叔公叫李鳴鵰,是個攝影家。」 爸爸的老闆就是我們的親戚?而且是個攝影家?等等,為什麼我們姓廖,三叔公姓李? ◎ 「你的阿祖姓李,他給姓廖的『招』。阿祖生的第一個兒子要跟廖家姓廖,就是你阿公。第二個兒子跟你阿祖姓李。」爸爸說。 我一邊聽爸爸說,一邊 Google「李鳴鵰」: 「一九二二年出生於桃園縣大溪鎮的李鳴鵰,與鄧南光、張才是台灣攝影史中最為人稱道的光影先行者,三人以不同的寫實風格在四、五○年代獨領風騷,他們經常參與展覽與評審,提攜後進不遺餘力,被攝影界尊稱為『快門三劍客』。」 接著是一張名為〈牧羊童〉的照片,然後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我盯著那張臉,覺得有點眼熟。 「我認得這個人耶,這個人買過書給我。」 ◎ 我見過李鳴鵰一面。 為什麼會在李鳴鵰家住一晚,我已經忘了,好像是祖母帶我們去。雖然不記得原因,但記得他家很大,獨棟的別墅。媽媽說怎麼可能,她怎麼都不知道?「你會不會記錯了?」媽媽說,我們很少跟親戚往來,「而且我們住高雄,三叔公住天母,你們是什麼時候去的?」我說我跟弟弟真的去過他家,「我還記得隔天他帶我們去書店,說要買書給我們。」 三叔公說,一個人可以挑兩本。我心想這個人好好喔。不知是否是日後的腦補,腦袋裡有著三叔公站在書架前彎著腰,推開眼鏡瀏覽書籍的畫面。我繞了書架一圈,挑了《野性的呼喚》。雖然想再挑一本,可是不好意思,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挑。最後,三叔公自己選了一本書給我,是賽珍珠的《大地》。至今我還記得那本書的封面,一個中年女子畫像的鉛筆素描。 問弟弟對這件事有印象嗎?他從書架取了本書:「我的是《拍案驚奇》。」 有弟弟的佐證,我確定這記憶不是杜撰。而當時還是國中生的我並不知道,眼前的三叔公是個攝影家,他對我來說就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輩。 「你三叔公很喜歡攝影,後來他叫你五叔公去日本學沖印技術。那台快速沖印機就是他們公司代理的。」爸爸說。 三叔公是因為喜歡攝影,所以跨足沖印業?可是印象中我的父系家族並不富有,三叔公是在什麼情況下接觸攝影? 我對這個只見過一次面,現已不在世的三叔公,起了興趣。

內文試閱

2 西門町的小廖,羅東的阿美 問媽媽寫到她,要叫她什麼呢?阿美好了,「阿bí。」台語發音。阿美,一九五三年生,「小時候大家都叫我阿美。」家裡有五個小孩,她是中間那一個,「連我弟都叫我阿美。」阿美出生在宜蘭羅東,小時習舞,獲獎無數,這是後來我看照片才知道的,如果沒有照片,我大概不會相信媽媽以前跳舞。 「我跳舞很認真啊,常常跳主角。」阿美說。認真就可以跳到主角?我還以為跳舞比較看天分。我看著媽媽跳舞時的裝扮,「這是跳民俗舞蹈嗎?」「可以這樣講吧。」阿美說。 家裡的阿美相本,有小時候的,上台北讀書工作的。小時照片都是黑白照,尺寸不一,不像後來彩色沖印時期都是三乘五或四乘六那樣整齊。阿美真的很會整理東西,想想她小時住羅東,大學上台北,後來跟我爸結婚,搬到高雄,生我時回台北,沒多久去羅東,之後又下高雄工作,再跟著我爸去台南種菇,最後搬回高雄。這樣前前後後奔奔波波,她小時候的照片都還留得好好的,不僅還在,且全數整理到精裝大相本裡。 而小廖幾乎沒有小時照片。我爸說可以叫他「小廖」,「我們家四個男生嘛,我最小,大家就叫我小廖。」小廖,一九五○年生,老家在台北西門町,近今日紅樓。原本以為小廖有個開設照相材料行的三叔李鳴鵰,洗照片容易也便宜,他的照片應該不少,但並沒有。 從前對小廖的想像是:因為喜歡拍照,所以走上沖洗照片這途。結果小廖說,他去三叔的公司上班之前,沒有拿過相機,他是先學會了沖洗照片,才開始拍照。原來小廖跟李鳴鵰一樣,李鳴鵰是先學會了修片,開始賺錢存到錢之後,才為自己買了台雙眼相機。 「以前相機很貴啊。」小廖說他第一台相機也是雙眼,一台三千多,牌子忘了。一九七○年代的三千多,大約是小廖一個月的薪水。單眼相機就更貴了,他的第一台單眼是奇農(Chinon),一台要一萬多塊錢。 不是因為喜歡拍照,才去學沖洗,而是先學會了沖洗,對拍照有了一點興趣,有經濟能力後才買相機來拍。但也不是接觸沖洗這行的人,都會對拍照感興趣。像阿美,印象中沒看過她拍照,阿美雖然洗了一輩子的照片,但她會使用單眼相機嗎?我以為阿美不會,結果一問,阿美說,有學過,但不熟練。我太小看阿美了,畢竟阿美年輕時還沒有傻瓜相機,想拍照只能用單眼。既然都在沖印公司工作了,就算平常沒拿相機,但對相機的基本概念還是有的,我怎麼會覺得阿美不會用單眼相機呢? 阿美去沖印公司上班前,打過許多工。她大學讀夜間部,白天工作,晚上讀書。阿美跟同鄉的國中同學在外租屋,房間很小,是房間裡的房間,要爬木梯子上去,「我才一百五十五公分,但上去之後也只能彎腰,不然會頂到天花板。」阿美說的時候,一種媽媽以前好辛苦你知道嗎的感覺,學費生活費都要自己來,只能住在連腰都站不直的閣樓。 一九七二年,政府推動「客廳即工廠」政策,阿美和幾個蘭陽女中畢業的同學,也做過這種家庭代工,「做清潔液分裝,大家在業主的一間空房,把一大桶成品分裝成小瓶小瓶。工作很單調,但一起打工聊天很有趣。」後來外公幫忙牽線,阿美到貿易公司當小妹,可是主管會毛手毛腳,阿美又不敢講,「做了一陣子之後,我說做不習慣,你阿公就再幫我問別的工作,最後到菱天上班。」 菱天,就是三叔公李鳴鵰的沖印公司。安排媽媽到菱天上班的,是五叔公廖名雁。五叔公跟外公是師專同學。 廖名雁,一九二六年生。師專畢業後當小學老師,兩年後被派到台北市教育局做教育行政。過沒多久,李鳴鵰對廖名雁說,「你做公務員賺不到錢啦,賺不到錢賺不到吃,我這裡需要人,你來我這裡。」當時李鳴鵰正開始跟日本三菱(Mitsubishi)做生意,他希望廖名雁去日本受訓,回來幫他。 受日本教育長大的廖名雁,日語說得比國語好。我看「臺灣傑出攝影家紀錄片—李鳴鵰」,聽著這個未曾謀面的五叔公說話,他說的是國語,但聽得出那個口音,平常應該是說台語。他講話講一講,有時會說,「那個國語怎麼講……」五叔公說話的聲音、速度、氣質,都跟外公好像。那個年代受日本師範教育的人,是不是都有一種溫儒的氣質? 「後來我就跟我哥哥在一起,從那裡開始到現在,就是這個緣分還在。」廖名雁說「在一起」時,我覺得這個詞好美。有多少人能跟自己的兄弟或姊妹一直在一起呢?長大後分開是自然,更有的是相敬如冰互不往來。而廖名雁從李鳴鵰做照相沖印器材生意開始,當時兩人都還不滿三十歲,一直在李鳴鵰公司直到退休,再到在紀錄片中回憶哥哥。 每次小廖和阿美提起廖名雁,都會說,你五叔公人真的很好。這個好比起三叔公李鳴鵰更立體。我問小廖,三叔公教過你什麼?結果小廖每次講,最後都在講廖名雁,「五叔教我切相紙、放大、改色,教我沖片,我會的都是五叔教的。」問到阿美也是一樣,「廖名雁是總經理,公司是他在管事。我好像很少看到你三叔公。」「你五叔公個性就是很溫和啊,跟外公很像。我沒有看過他兇員工。」 李鳴鵰派廖名雁去日本京都受訓,實習三個月,學習彩色沖印原理、沖洗照片,「回來就買機器,後來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大。」「我哥工作都交給我,所有工作都交給我,他有閒啦,常常相機帶了就出去拍照。」廖名雁提到他哥時,呵呵呵地笑。 有張照片,擔任總經理的廖名雁和兩個公司職員打著領帶,他穿著卡其色制服外套,在菱天大樓大門前,站得很正,看起來拘謹又老派。 小廖成淵中學畢業後,考上北市高工機械科,也就是現在的大安高工,在復興南路上。「我不喜歡讀書啊,不像我們學校對面的附中。」「畢業後五叔說他缺人,我就去那邊當學徒。」那時是一九六九年,小廖十九歲。 「你剛開始學彩色沖印時,感覺是什麼?你有覺得這很新奇、很有趣嗎?」我問小廖。小廖想了一下,說,都很順。我說不是要問順不順啦,是想知道你心裡的感覺,比如會覺得很難嗎?或是,你喜歡這個工作嗎? 小廖說喜歡啊。「喜歡什麼?」我問。 「因為那時候也只能做這個啊。」小廖說。過了一會又說,因為很驕傲,非常驕傲。「那時候的國小老師,一個月薪水只有兩千八,我一個小師傅就有一萬。」 一九六八年的台灣,基本月薪六百元,而小廖在一九六九年當學徒時,月薪一千元,當時他才十九歲。一九七四年小廖當兵退伍,回菱天上班,正職員工薪水調至三千元,過沒多久又加薪至三千五百元。之後菱天與高雄的照相器材行合夥成立沖印公司,派小廖下去擔任手工組組長,月薪一萬元。而台灣的基本薪資直到一九七八年,才調至二千四百元。就算不以基本薪資來看,而是看平均薪資:一九七四年的國民平均所得,一個月是二千六百八十三元,小廖的薪水幾乎是當時平均月薪的四倍,那時他才二十四歲。 小廖的回答令我感覺微妙。一開始他說,那時候只能做這個啊,好像沒有什麼好選,遇到了就做,就要喜歡。接著他似乎想起這份工作高薪所帶來的成就感,有一種―雖然我學歷不怎麼樣,但薪水待遇可不輸老師喔,這樣的感覺,「我覺得有一技之長很好,而且在當時是很新的技術。」小廖說。 我感覺到小廖的樂天,但並不明白他真正的感受。小廖不太會講,他不太會說自己。但阿美會講。阿美說,起初她沒有那麼喜歡這份工作,「剛進公司時,被安排在技術部門,但學技術沒那麼簡單,要學怎麼在暗房裝紙,還有藥水什麼的,我覺得很難。」阿美喜歡做行政,行政工作她可以做得很好,而技術部門要學的東西很多,承擔的責任也比較大,「可是我的個性不會去表達我不喜歡,既然被安排進技術部門,我就認命好好學好好做。」 但阿美說,還好當初有學這些,「這樣後來才可以跟你老爸一起開店。」 曾經採訪維修相機的師傅,我問他為什麼做這行呢?他聽到時愣了一下,那反應像是「這是什麼問題?」「這要怎麼回答?」師傅想了一下說,那時候出路沒有很多啊,「要不工廠工作,不然就當學徒,除非你念書念得很好,或是家境不錯可以培養。」「我是跟我大哥學,我大哥是跟一個 Canon 的師傅學。」一副理所當然,哪有什麼為什麼。 (未完待續)

延伸內容

專業好評 陳佳琦〈攝影如此庶民,故事不必偉大〉: 「《小廖與阿美的沖印歲月》可以當成攝影逸史來讀,也可以當成家族書寫來看。攝影在這時代,由於被美術館所接納之故,常常被想像得偉大了。但其實攝影是如此庶民、如此凡俗,大多數的人使用它只是為了記錄生活,沒有什麼特別。書寫攝影更沒有特定的方法,比起偉人傳說,也許需要更多的常民歷史。就像這場因為李鳴鵰而開啟的追索,讀著讀著,最終觸動人心的,還是小廖與阿美的顛仆闖蕩、日常瑣碎。」 鄧九雲〈記憶裂縫中生長出的書寫〉: 「台灣沖印史、父母的創業歷程以及三叔公,是三條相關卻通向不同終點的素材。可想而知在田調與探訪的過程,自然累積出龐大的內容。廖瞇示範了書寫雕刻的功力,將豐腴的肉質一點點消去,剩下漂亮的骨幹與精實的肌肉,連稍微像『情感』的東西都幾乎全隱沒了。奇妙的是,儘管沒有一句會讓人立刻落淚的句子,但整本書順順讀完卻有一種被溫柔團塊深深包覆的感動。」 後記 跟小廖去暗房 學暗房,先學沖片。將底片捲入片圈,再將片圈放入沖片罐,注入藥水,搖晃。這動作不難,難的是得先學會摸黑,將長長的底片順利捲進片圈。 拉出底片頭,將邊角修成小圓弧,「右手按住底片,左手放;左手按住底片,右手放……」「你先用廢片練習,在有光的狀態下把底片捲入軌道,做到很熟練後,就閉上眼睛試試看,等一下可是要摸黑捲片。」傑生說。 傑生教我暗房,我看著他左手右手轉動,底片就乖乖的前進,一步一步進入片圈軌道,但我就沒那麼順利。我接過片圈和底片,先將底片推進片圈的齒溝,接著左手右手開始動作。我轉動片圈,發現底片沒有前進,或是前進了幾步後,又退回來。看起來很簡單的動作與原理,為何我做不出來?我試著用腦袋理解,要如何讓底片順著走進軌道?可是我越想去理解,就越不知道手該怎麼動。我無法前進,覺得自己的手很笨。 無法讓底片順利捲進片圈,我發現自己在冷氣房裡冒汗。我一邊轉動片圈一邊想,那阿美呢?阿美第一次上片圈是什麼樣子?阿美的手比我還笨,身體的協調感差,個性比我更容易緊張,她學會上片圈是不是花很多時間?後來又想,阿美做的是自動機放,說不定沒有捲過片圈?捲片圈應該是做手工的小廖在做的事。試了兩三次都沒有抓到訣竅。傑生試著指出我的錯誤。儘管如此,我還是沒能順利前進。我意識到自己太緊張,太想用腦袋去理解。我應該放棄用腦袋想,用手去感覺。我的手照著傑生的手做,回想他手指的動作,就那樣模仿。很神奇,手指動起來了,底片也順利地往前走了,手指突然明白該怎麼左右左右。像騎腳踏車,不是腦袋明白,是身體明白。 終於順利將廢片捲進片圈。重複了四次之後,傑生問OK了嗎?等一下就要關燈正式來了喔。再讓我試一次,我說。 ◎ 沖片後是放相。黑白放大機的操作,如何決定放大尺寸、調整焦距、做試片,傑生從頭教我。藥水調配比例、顯影、定影的時間。當我看見影像漸漸浮出,有種魔法的感覺,真是百看不厭。但真的嗎?如果真的看了一百次,我還會這麼覺得嗎? 之後,我又學了彩色暗房。 「黑白顯影像魔法,彩色顯影像魔術。」我都跟朋友這麼形容。 電影很喜歡拍黑白暗房的顯影過程,黑白可以有安全燈,有紅紅的光,你可以看見影像如何顯影,畫面像魔法般浮出,一秒、兩秒,三秒,漸漸清晰。而彩色顯影不能有光,在全黑的情況下,根本不知道那是怎麼變的,只知道空的相紙進去,隨著讀秒,然後燈亮,不是黑掉就是完成,記憶中的影像瞬間映在相紙上,看不見那是怎麼變的,就出現了。 建翰教我彩色暗房。他貼了螢光貼紙在等會要摸黑操作的設備上,小小的螢光貼紙彷彿星星的光,告訴我方位―這顆星星是放大機,那顆星星是曝光按鈕,這顆星星的位置是顯影,那顆是定影。我調整鏡頭光圈、對焦、設定曝光秒數,全都摸黑進行。相紙擺在右邊,摸黑取出相紙,置於格版,曝光一點五秒。戴上手套,找到顯影的星星,將相紙滑進沖紙罐,水溫溫的,一秒、兩秒、三秒,我聽著暗房中不間斷的節拍器讀秒,答答答答,答答答答。整個下午到晚上,暗房迴繞著答答答答,像是一直存在的心跳聲,不去注意不會聽到。顯影四十秒,定影三分鐘,安定,過水,開燈。啪,一年前在黃昏下拍的貓咪,映在相紙上。 原來這就是一張照片的誕生。我終於能想像小廖的暗房。 ◎ 稍稍熟悉暗房工作,我問小廖要不要跟我去暗房。小廖問做什麼?「看你會不會想起一些沒跟我說過的事啊。」小廖說好啊,「反正老爸也沒事。」去暗房的那天,才意識到這是我跟小廖第一次小旅行。除了小時候搭夜車從高雄去台北,我跟小廖沒有一起去過台灣其他的縣市。想來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卻又稀鬆平常。 搭高捷到高雄車站,橘線轉紅線。小廖極少搭捷運,一邊等車,我一邊說明如何轉乘。小廖說,要是你媽自己搭就不行了,她沒方向感。「而且她會暈車。」我說。以為阿美退休後或許有一同出遊的機會,可阿美會暈車,坐火車暈,搭公車也暈。我們聊起阿美,小廖說你媽這個身體,從年輕就不好,「現在還重聽。」這個重聽,不是因為年紀衰老。忘了是哪一年,阿美接受聽力測驗,聽器受損至傷殘等級,「你媽的耳朵,就是每天打相片打到壞掉。店裡那麼小,每天兩台機器在那邊轉,打相片又打那麼久,每天在那邊嗡嗡嗡。」 我跟小廖坐在候車椅上,突然想起好久沒跟小廖一起拍照了,明明小廖從前是洗照片的,但我成年後與小廖的合照卻少之又少。「我們來拍照。」我對小廖說,接著拿起手機,朝小廖按了快門。「快門」之於手機只是一個與快門同義的功能,卻不是真正的機械快門,儘管如此手機還是配有快門音,模仿快門簾打開關起的聲音,彷彿有那麼一聲喀嚓才是拍照。 在鏡頭前小廖自然的比YA。如果是阿美,阿美會說不要,老了又不好看,有什麼好拍。我拿起手機跟小廖自拍,螢幕上出現我跟小廖的臉。手機自拍,簡單到不需了解攝影原理,只要知道手按哪裡就可以了,而現在,小廖跟著我去台南的暗房,重溫四十年前沒有數位沒有手機,照片不洗出來就看不到影像的年代,那手工藝的魔幻過程。 我問小廖記得哪些器材。「那是黑白放大機嘛,這是彩色放大機。」「那是小的沖片罐,這樣搖搖搖!」你以前有用過這種嗎?「沒有,我們以前是沖一整桶的。這種小的,沒有。」小廖一邊說,一邊做出手提桶子上下搖晃的動作。彩色手工沖印的重點,是要將藥水加溫。我搬出擱在牆邊的淺水槽、裝藥水的罐子、電湯匙、循環馬達、溫控器。設置好後,小廖問我怎麼確定顯影溫度。「溫控器上會顯示啊,我設定三十二度。」我說。 「可是這個三十二度應該是外面水槽的溫度吧?」小廖又問。「這是隔水加熱,外面到了三十二度,罐子裡的藥水應該也會升到三十二度。」我說。 「你怎麼確定現在裡面的溫度也是三十二度?」小廖又補問。他這一問,我才意識到外面的水三十二度,不代表罐子裡的藥水一定就是三十二度。「那你們以前怎麼確定?」我問。「用溫度計量一下藥水啊!」 小廖說。小廖比我想像的更要求精準。 接著是放大機設定。小廖看著那台彩色放大機說,好多灰塵。「這台很少人用。」我說。「要清一下啊!」小廖動手想清。 我拿出要放的底片,小廖問我是用正面還是背面?他這一問我才想起困擾我的問題,我每次都是看了放大後的影像才能確認是正的還是左右顛倒。「亮的那面放出來是正的,霧的那面放出來是反的。」對耶,底片一面是亮,一面是霧,但我不曉得它們的關係。我照小廖的話去做,影像打下來果然是正的。 「帶老爸來還是有用的吧!」小廖說。 接著先做試片,要對焦,但對焦器一直有點看不清楚。「你們還要用對焦器喔?我們以前光打下來,一看就清清楚楚。」我說也可以大概看清楚啦,但用對焦器會更準。「但你們這樣會很慢。」小廖說。 我開始做試片,曝光一秒最剛好,但有點偏綠。 這時小廖給了調整濾鏡數值的建議,同時畫圖說明色料三原色與色光三原色。這圖我懂,但小廖的應用方式比起我從前自己看書,更淺顯易懂。 「從前我們做試片,是一個改色員,對六個放相員。」改色員把要放大的底片攤在燈箱上,快速判斷曝光秒數與濾鏡數值,寫在一張表格上,交給放相員去打。「做完第一次試片後,OK就直接放大,不OK就再改一次數值。」小廖說,厲害的改色員經常是一次OK,最多兩到三次。 而小廖他們從前做試條,不像我這樣把一張相紙裁剪成一條一條,一張一張底片在那邊試。「我們有一個叫做試片夾的東西,那是一個鐵框,分成十二個格子,可以同時做十二張底片試片。」同樣都是手工暗房,商業模式是如此分工並講求效率。 我想起小廖年輕時有張照片,他拿著一支鉛筆,坐在桌前,桌上有張紙,他說那是在改色,我看不懂,覺得莫名其妙,現在終於明白。果然帶小廖來到暗房,他又說出我不知道的事。 現在,我跟小廖在暗房,面對著第二次試片,討論接下來濾片數值與曝光秒數。小廖有點興奮,拚命給建議,「你就C40、Y40,曝光四秒。」我心想這樣太多了,但還是先照小廖說的來打。打出來果然太多。「啊,我判斷錯誤。」小廖很阿莎力的承認。 「其實我覺得不用加Y耶,因為那張照片不是太綠,而是有點偏靛藍,可能加C就夠了,曝光秒數兩秒。」 我跟小廖在暗房,看著水槽裡的照片討論。節拍器答答答答,時間在走。 ◎ 原本想著今天一定要在暗房幫老爸拍照,結果只錄了四十五秒的影像。我不會再說為什麼從前暗房都沒有照片記錄過程了。一進暗房開始動作,時間開始流,眼睛和手專注在眼前的底片與影像,記錄現場的心思就不曉得跑哪去了。還好一開始,我錄了四十五秒。 看著影片中的小廖,我發現他的側臉微微戽斗;不說話時緊抿嘴唇的下巴,會超過鼻尖。這側臉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為從前沒發現過;熟悉是因為,小廖緊抿嘴巴時的下巴線條,跟李鳴鵰一樣。 若不是錄影捕捉了小廖的臉,只憑回想,我不會注意到他的側臉線條。拍的當下我拿持著手機跟著小廖走,眼睛看不見畫面中的細節,許多細節都是事後,看著重現畫面才會出現。相片這種東西,也是。 我曾在拍攝李鳴鵰的影片中,見過幾張他晚年的側臉鏡頭,現在,小廖的臉與李鳴鵰的臉重疊在一起,我不得不驚訝血緣的連結力。李鳴鵰的臉,也疊在我幾個伯伯臉上,不只是臉,那抿嘴唇的方式,他們竟然有如此相似的表情。 我回顧小廖的一生,想著自己與小廖極不相像,而此時我在小廖的臉上,看見了自己的臉。 謝誌: 謝辭 截稿前,將初稿給阿美。時間很趕,給的是PDF的稿子,阿美得用筆電螢幕看,但她還是在短短幾天內讀完。我回家時她拿了一張紙,上頭手寫記錄了滿滿的字。「也不是一定要改,但就是一些小細節。」她讀得很細,一邊向我指出小處細節的缺漏,一邊說無傷大雅。她一條一條接著講下去,說到照片時,語氣突然轉折。 「那些照片,你要用在書裡都沒關係,但是書的封面,媽媽不喜歡一張大大的獨照很明顯在那裡。」「如果是小小的一張還可以,媽媽不喜歡拋頭露臉。」阿美再次表達她的顧慮,「你寫的這些也不是不好的事,但如果有認識媽媽的人看到,就會知道媽媽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我不是很喜歡讓別人知道。」可她說著說著,最後又說,沒關係啦,都這個年紀了,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 「我也是很傷腦筋,你想要了解爸媽的工作,挖著挖著把好的不好的都挖出來了。」但想想也是很難得,一般兒女也不一定會去追父母的生平,而且沖印這個,好像真的沒有人寫。阿美說她覺得還滿好看的,「但因為這是在寫我的事啊,其他人會覺得好看嗎?」 小廖在一旁坐著,看著我與阿美。阿美問,你有沒有什麼顧慮?小廖說沒有,他都沒關係。接著他看著我,「我跟你媽要結婚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你外婆反對啊。」沒錢沒房沒車,就只有技術而已。小廖說。 技術,我想知道的就是那些,小廖阿美是靠什麼養活我的。我聽小廖說起暗房工作,卻有聽沒有懂,我在邊邊繞著,想著切入點。彩色手工暗房現在極少人做,沖印產業的變化也沒人做過系統研究,我像是在寶山的表面敲礦,卻不知道要怎麼敲才能進入核心。 好不容易從邊緣漸漸往內走,卻發現想知道的太多,像是手工沖印器材的樣子、演變,看到那些器材照片時很興奮,但挖著挖著我開始想,一般人會想知道這些嗎?比如不同年代沖紙桶的變化,對大眾來說是否太冷門太邊緣? 國藝會的創作補助初稿,寫了十四萬字,內容亂且紛雜,小廖阿美的故事是一條線,沖印器材的知識和技術是一條線,攝影家三叔公李鳴鵰又是一條線,他們沒有串在一起,沒有變成一個故事,而我不知該如何取捨。放置一段時間後,又重新回頭看,我問自己,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拉遠之後反而清楚,最重要的是小廖阿美,我的父親母親。因為小廖阿美,這段沖印產業史才對我格外有意義,也因為小廖阿美,我才會往前追溯攝影家三叔公李鳴鵰。 小廖阿美的故事容易親近,三叔公卻很遙遠,不僅是年代,也因他已不在世,我無法親見此人,透過與他真實的互動來書寫他。 所幸叔叔李道真與嬸嬸嚴瑞滿,代我與台灣攝影博物館文化學會牽起了線,這是李鳴鵰晚年時交流互動最為熱絡的團體,我結識了現任理事長洪世聰與祕書黃麗珍,又透過他們認識了攝影家莊靈與全會華。二○二二年,麗珍姊幫我邀約莊靈與全會華在伊通公園(ITPARK 當代藝術空間),兩老一碰面便笑稱許久不見,一搭一唱的說著從前與李鳴鵰互動的種種。 我回想那天碰面時,全老師說到他邀李鳴鵰展覽,李鳴鵰翻出一張照片,是台北九號水門,他一看非常驚豔,水門的構圖剛好成為一個框,將水門外的景色框在裡頭。「而且那張是孤品,已經沒有底片了。」照片的拍賣價格非常好,最後李鳴鵰將展覽拍賣所得七成捐給老人之家與喜憨兒基金會。我聽著兩老說話,試著去想像他們眼中的李鳴鵰,將他與自己記憶中,唯一一次見到三叔公的印象連接起來。 伴侶曾問我為什麼想書寫這個題材,我說,因為我爸媽年紀大了啊,再晚記錄就沒有了。本書田調的時間是二○二二年初,當時李鳴鵰的五弟,新中美的總經理廖名雁還在世,我想著若能拜訪他一定能聽見許多故事,可道寬阿伯說五叔公身體很不好很不好了,「說話會一直喘。」沒過多久,便傳來五叔公離世的消息。二○二四年,全會華老師也因病離世,那次在伊通公園,麗珍姊錄下了他與莊靈老師對談的最後畫面。 大概是因為這種擔心,感覺應抓緊時間來寫,曾經在沖印年代的人都紛紛凋零了。而機緣很神奇,小廖阿美其實都沒跟從前的同事聯繫了,而當我開始學暗房,去台北相機街的「長勵」買相紙,跟老闆閒聊,問起這家器材行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否經歷過大型沖印廠的年代。我說起菱天,老闆竟然說他知道,「常在隔壁器材行聊天的久伯以前就在菱天上班。」我非常驚訝,這樣也能碰見。說完長勵老闆就帶著我往隔壁走,可惜那天久伯剛好不在。 輾轉得到久伯的聯繫方式,卻礙於新冠肺炎三級警戒,遲遲未能見面。久伯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又易喘,最後我們以電話進行訪談。還記得電話剛接通時,久伯問,「你爸叫什麼名字?」他聽了名字後說,「我們以前一起打過麻將啊!」 類似的巧合與機緣,出現在田調與書寫過程中,但更該感謝的或許不是巧合,而是那很想幫忙的熱情。 麗珍姊也協助我連上銀箭彩色沖印老闆王懷寧,而後發現王懷寧是伯伯李道寬的舊識。當我說起正在學彩色暗房沖印,要找相紙和藥水,銀箭彩色的總經理張先生,慷慨地送了一整組藥水與一批相紙給我,「我沒做過手工暗房沖印,如果你用這些藥水洗出相片,請讓我們知道。」 如果將這些曾經幫助過我,接受過訪問的人,把他們的照片和名字貼在牆上,大概可以拉出像是破解什麼懸案的線條來。拜訪攝影家簡永彬,聯繫上設立「台灣彩色片沖晒公司」的羅重台的後代。攝影家陳春祿找到一張二十年前的名片,聯繫上「萬興沖印器材」老闆張境雄,終於得見小廖口中的彩色手工沖紙桶,也讓我見識到傳產師傅的研發製造精神。 學暗房一定要提到「海馬迴」,位在台南的海馬迴光畫館,樓上有個暗房,感謝空間管理者小玉,以及暗房老師傑生。而我原本以為沒機會學到手工彩色放相,因為現在就算有人在教彩放,也都以沖紙機代勞,後來在網路上蒐到一篇十年前成功大學攝影社學生寫的網誌,作者曾以土法煉鋼的方式進行彩放,自己準備沖紙罐隔水加熱,我竟然順利聯繫到作者建翰,學會了這種非常陽春的沖印方式,讓我得以接近與想像四十年前小廖的暗房。 接近,田調過程的每個人都讓我更接近沖印年代一點點,不論是技術,或是當時的產業生態。感謝每位接受過訪談的人,以及跟我閒聊小時候沖洗照片故事的朋友,無法一一列名,但你們的每句話都加深了我對沖印年代的認識,或勾起我的回憶。 感謝嘉義美術館館長、攝影學者陳佳琦願意為本書寫推薦序。本書責編蔡昀臻向她邀約時,我很緊張,因為她曾讀過我慘不忍睹的第一版初稿,她會願意再看時隔一年後的修改版嗎?直到昀臻傳來好消息,「佳琦答應了。」我心中的大石才放下來。感謝佳琦當初提出許多寶貴的建議,她花了好多時間陪伴一個對攝影和沖印極不了解的門外漢,梳理本書核心。 本書攝影沖印技術校訂李旭彬,因為他我才開啟了學暗房的契機。我經常打擾他,傳訊息問他許多沖印和底片的知識,雖然那些最後都沒能寫進去。我寫的不是攝影專業書籍,但內容提及許多攝影與沖印專有名詞,非本業出身的我實在很怕出錯,感謝他願意為本書校訂。 感謝本書責任編輯蔡昀臻,沒有你這本書很有可能不會出生。「這個真的有人要看嗎?對大眾來說有意義嗎?」當我自我質疑,你給了我極大鼓勵,推我向前進,將擺了一年的書稿再撿回來,重新省視這書寫對自己的意義。我重新梳理軸線,將十四萬字砍成一半,被砍去的那些並非沒有意義,而是成為基底,能說出這沖印故事的基底。 我與親戚們並不相熟,因這次書寫才又與小廖的堂兄哥們,我的伯伯與叔叔有了聯繫。感謝道寬阿伯的阿莎力,你的沖印故事讓那個年代活了起來。感謝道真叔叔授權使用李鳴鵰攝影作品與照片,謝謝嬸嬸嚴瑞滿居中聯繫。 感謝國藝會,讓這本書有了起頭,得以有機會繼續往下。寫作之初我常想,一般人提到攝影,著重的都是攝影作品與攝影家,但其實攝影對絕大多數的人而言,是拍照、是生活記錄。我的父母並不擁有攝影專業技術,也沒有沖洗過能夠留名的攝影作品,他們洗的照片就是量產的商品,不是藝術品,不是需要被留下來特別研究的照片,但這些對他人不一定有意義的照片,我們卻會看著它笑、看著它哭。 我看著我的家庭相簿,看著小學五年級的弟弟,有幾張照片,都擺出了身體往前傾,膝蓋些微彎曲,將手撐在膝蓋上的姿勢。弟弟單眼皮,嘴角微微上揚。為什麼弟弟會擺出這樣的姿勢呢?從前沒有注意過。昨天夜裡,我夢到弟弟了,夢裡的我在搭公車,想到自己好像很久沒有跟弟弟說話了,然後才突然想起,弟弟已經離開我了。 看著我跟弟弟小時候的照片,我好感謝,好感謝爸爸把我們拍了下來,媽媽將它沖洗出來。 ——二○二五年四月十七日 推薦序 攝影如此庶民,故事不必偉大 陳佳琦 回想起來,認識廖瞇已經是五年前,編輯昀臻將我們約在一起。《滌這個不正常的人》剛出版不久,當時對這本書,找不到修辭,找不到文學批評的方法予以名狀。裡面並存疏離的觀察與冷,以及細到不能再細的親情與熱,讓我很訝異,怎有一本書如此寫親人、寫狀態。 廖瞇說,台灣前輩攝影家李鳴鵰是她的三叔公。我很開心。台灣攝影史長期缺乏田野調查與史料挖掘,若有攝影家後代願意追索,再好不過。畢竟我們這些研究者只是路人,仰賴緣分,查不下去半途而廢皆是日常,老想挖人族譜,自身一無所知,硬碟塞滿各種沒下文的干卿底事他人事。 一開始,廖瞇的確想以李鳴鵰為主角,有時晚輩對先人成就所知比研究者少,很正常。最初我回覆廖瞇的各種詢問、介紹可聯繫的史料前輩、描述五○、六○年代的時代氛圍、攝影環境,以及李鳴鵰的歷史定位,當然也包括自己的想像或臆測。譬如,能在戰後初期創辦《台灣影藝月刊》、引進知名的三菱月光相紙,我老早想過李的事業一定做很大,他的所謂「風格」可能也與試驗相紙有關。但這些皆無史冊記載,傳統評述都把焦點放於李鳴鵰的攝影作者身分上,談他照片中的光影表現、談他為攝影學會的付出,卻很少看到攝影家在產業面或社會性的一面。還好廖瞇挖下去,透過父母的人生、透過家族長輩的口中,總算讓我們得以窺見、想像一下李鳴鵰的事業規模。 五年間,不是沒有懷疑過此書能否完成。畢竟此路多艱,調查做了也可能寫不出什麼,或最終只好用想像腦補空缺。但廖瞇不是要走虛構的路線。猶記得她形容自己寫《滌》時,自述方法有點像在拍紀錄片,只能走下去,不到最後可能都不知道會寫到哪裡。我佩服拍紀錄片的人,拍片需要很強的執拗,她的自覺,使我的相信大於懷疑。 她最初也問我找暗房師傅,心想「真假?你是不用這麼認真,但我欣賞你的態度。」漸漸,我有感於她的「想要知道」超過我的預期,想知道很多很多跟攝影有關的事,我常想「你又不是要做學術,真的要這麼栽進『攝影』裡嗎?」但我也看得出來,廖瞇的「想知道」不是那種只為了完成一場有目的的書寫、而快速畫出一個「知道的邊際」的那種「想知道」而已,她的「想知道」十分厚工(kāu-kang)、不帶投機,充滿對未知的好奇。因此看她東西南北跑、四處追索,我確信她一定能忠實處理好口述和訪調,可如此一來,卻更預感她將寫得很辛苦。 第三年,我收到一個版本,一篇夾雜著後設視角與調查細節的真實敘事。那是廖瞇花了很長時間探索的攝影之無史、無線索地帶之後的成果,比較接近一份調查報告。我們通了近一小時電話。感謝廖瞇,她完全接受我的直言,如此固執且有毅力,沒有被我的實話擊敗。也因為這樣,手上的這本書,讓我完全能夠想像後來一年多的時間裡,她經歷了一場何其困難的大規模改寫。欣喜的是,廖瞇最終捨下難以建構的英雄敘事,讓家族的攝影巨人三叔公不是主角,而是重要的引子,牽引出的是一段庶民小廖與阿美揮汗奔忙的賺錢養家人生,也讓我們看見消逝的影像產業時代。 長長兜了一圈,廖瞇找回了自己的血與骨,自己所擅長的敘事語調。 年過四十的人應該還有印象,一九八○年代之後大街小巷開起一家家彩色快速沖印店,到了九○年代中期算是高峰,拚速度比吸睛,沖印店櫥窗裡常見一台大大機器,不斷吐出長長一串的彩色照片,觀光旅行、家庭紀念、普通歡笑……,延伸到機器另一端,照片一張一張裁斷。「要洗什麼尺寸?三乘五?四乘六?」老闆會問,然後叫你四十分鐘後就可以來取,連一集八點檔連續劇都還沒看完就好了,沖洗一卷大概一百多塊,老闆會給你個紙袋,裡面裝有三十六張底片袋跟一疊彩色照片,再附上一本小相本,自己回去裝,封面印有店名和品牌系統:柯達、富士、柯尼卡…… 媒介變化如此迅速。數位時代來臨後,快沖店漸次退場。機器報廢更替,底片換成記憶卡,手工修片代以電腦軟體,沖印變成列印。科技帶來技術與產業,帶來生計;但是也能奪走技術與產業,拋下失去市場的人。不論寫真館、照相館、婚紗攝影還是快速沖印,照相沖印產業經歷了千變萬化,但在漫長的上一個世紀裡,這一行終究是一個頗能賺錢的行業。可如今,這個產業幾乎消失無幾,或轉換為工作室型態。 小廖與阿美不是攝影師,他們只處理技術端,與產業緊密結合、一同起落,這也是他們看似不重要卻又重要的地方。這是一段家族故事,也是一段時代故事。若說起家族書寫與工業,也許還能想到近十來年如吳億偉《努力工作》、鄭順聰《家工廠》等散文或小說。但是《小廖與阿美的沖印歲月,還有攝影家三叔公》在看似沒有太多文學技巧的平凡中,卻比起小說或歷史書寫導入了更多層次的產業變貌,廖瞇混合自身與親人的記憶,為史料太少的攝影往事注入一股鮮活的能量,那也是小廖與阿美的能量。 《小廖與阿美的沖印歲月,還有攝影家三叔公》可以當成攝影逸史來讀,也可以當成家族書寫來看。攝影在這時代,由於被美術館所接納之故,常常被想像得偉大了。但其實攝影是如此庶民、如此凡俗,大多數的人使用它只是為了記錄生活,沒有什麼特別。書寫攝影更沒有特定的方法,比起偉人傳說,也許需要更多的常民歷史。就像這場因為李鳴鵰而開啟的追索,讀著讀著,最終觸動人心的,還是小廖與阿美的顛仆闖蕩、日常瑣碎。 廖瞇的筆法使人感知,而非解釋意義。事實上,按照歷史學者海登・懷特(Hayden White)賦予的觀點,就是像我這樣的歷史研究者,並不擁有如何講述過去的專屬權。人人都可以是自己的歷史學家。就像作者經由「我是他們用洗照片養大的,卻對他們的工作一無所知」的一番頓悟,從無知到有知,舉重若輕地補充了知識學者所無法呈現的「歷史」。 陳佳琦,嘉義市立美術館館長,攝影及影像史研究者,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博士。研究興趣包含攝影史、紀錄片、台灣文學與視覺文化。曾參與多項展覽及攝影史研究計畫,亦曾任二○一六至二○二四年間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初選評審。著有《臺灣攝影家——黃伯驥》(二○一七)、《許淵富》(二○二○)等。

作者資料

廖瞇 台北出生,高雄長大,靠父母洗照片養大。 大學讀了七年,曾就讀工業產品設計系與新聞系。 著有詩集《沒用的東西》、非虛構書寫《滌這個不正常的人》。 曾獲第二十屆台北文學獎文學年金、二○二○年台灣文學金典獎等。 瞇是細細地看,慢慢地想。認為生命中所有經歷都影響創作。 現以文字為生。

基本資料

作者:廖瞇 出版社:遠流出版 書系:綠蠹魚 出版日期:2025-05-28 ISBN:9786264181846 城邦書號:A1201170 規格:平裝 / 單色 / 256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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