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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地魚市打工的幸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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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已絕版已絕版,無法販售

內容簡介

生活不能淡定的理由── 每天把生魚片和握壽司當早餐吃! 工作制服是塑膠圍裙和渾身魚腥味。 新子和小鰭有什麼不同? 築地魚市的興起和德川家康有什麼關係? 江戶時期魚市過年不送紅包送什麼? 以前的人怎麼送活魚到外地去? 人生有各種的打工體驗,但是絕對沒有這麼「鱻」的選擇! 這是一個最犀利、最機車,也最令人嚮往的職業。 一個生活日夜顛倒、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字工作者,以年屆五十之年決定投入魚市場工作當個實習生。不僅對魚是個門外漢,連拿刀都成問題。只因為看到魚市場的人們渾身解數的工作態度,深深吸引著她。一開始不被認同,備受嘲諷(魚販都等著看她幾時受不了哭著逃回家);到立定目標,花了一年特訓變成手起刀落、殺魚毫不手軟的高手;得到面惡心善的老闆認可,和手腳麻利剝著貝殼的大姐們打成一片,從壽司店老闆那邊學會殺魚密技──四年的打工生涯讓她成了魚市場達人。 在魚市場打工學會的不僅是如何分辨魚類,整個魚市的生態、交易買賣、人情義理等等,讓她改變對傳統魚市的看法。這個前身誕生自日本橋魚市場的築地市場,保留了江戶時期特有的民俗風情,也演變成來日本觀光必去景點之一。面對即將搬遷的魚市場,更多的是充塞在心中的感懷。這期間生活的點點滴滴都成了最寶貴的回憶和紀念,也決定在搬遷之前把這絕無僅有的打工經驗和道地的築地魚市樣貌娓娓道來 ◎關於築地魚市遷移── 因為築地魚市歷史悠久,除了過舊和設備破損之外,也考量到衛生和市場數量密度高,導致市場內部狹窄,所以在2004年訂定了「豐洲新市場基本計畫」,打算把築地市場遷移至豐洲,並預計2014年重新開張。 ◎「我偶爾會去築地,去那裡不外乎在築地外場的拉麵店、喫茶店吃東西,對身為門外漢的我而言,很少會想到要踏進魚市場內,因為那種感覺像是不可觸及的殿堂一樣,令人望之卻步。所以通常也只是吃點壽司就離開了。不過看到忙著把蝦子裝進油紙袋裡和戴著防雨布製的帽子、拖著板車來來往往的魚販們,還是會感到好奇。這本書呈現出來的是我們所不知道的、特殊的世界,除了美食之外,還有這點非常值得推薦!」 ──讀者kenny 「因為看過電影《築地魚河岸三代目》(漫畫原著作者橋本光男),所以對這本書也感到很有興趣,日記上寫的經歷栩栩如生,感受得到市場活絡的氣氛和生動的人們,非常有臨場感。」 ──hann3的武道書錄和讀書日記 【新鮮推薦】 ◎作家 李嘉亮 ◎寶島漁很大主持人 沈文程 ◎當代攝影家 沈昭良 ◎資深文化人 陳雨航 ◎三井餐飲事業集團董事長 黃奕瑞

內文試閱

壽司店的父子檔


  早上六點到八點多,壽司店老闆們會陸陸續續在這段時間上門採購。大家幾乎都已經和「濱長」來往多年,其中甚至有人從三、四十年前開始,還在當學徒的時候就是熟客了。

  有些時候,熟客們會順便帶上幾份慰勞品來店裡──像是包滿紅豆餡的大福,或是親手做的散壽司跟壽司卷。而大福的包裝紙圖樣,可是老早就被我牢牢記在腦海裡了,只要偷看到放在帳房架子裡的大福包裝紙,我這個紅豆狂就會像受到制約的狗一樣,開始不由自主地吞起口水。等到工作到一半肚子有點空了,我就會大快朵頤起大福的好滋味。

  還有,收工後的壽司,也總是讓我吃得津津有味──到了寒冬時,善後工作收拾到了一個段落後,架子上的散壽司就會冰冷得像是放進了冰箱一樣。但就算再冰冷,滋味還是美味得不得了。散壽司被緊緊塞在密封的容器裡,因為是出自壽司店老闆之手,上面盡是擺滿了煎蛋、星鰻、葫蘆干、小鰭、鮪魚碎肉、章魚、烏賊、比目魚和鯛魚等白肉魚、還有鮭魚卵跟海苔絲,是一般家庭根本模仿不來的豪華。

  上門採購的壽司店老闆們把竹籃子擱在店裡,在開始買東西之前,都會先跑去跟帳房的大姐們串串門子。本來我還以為大家同樣是開壽司店,彼此都是生意上的對手,關係應該會很差才對,不過每一個人也都是和樂融融地在聊天。

  「昨天真是累死我啦,最後一位客人待到凌晨四點才離開耶!」

  「唉呦,有人上門就不錯啦。我們店裡到九點就空蕩蕩了呢,生意難做啊。」

  大家就會像這樣發發牢騷,彼此互相加油打氣。

  待在河岸的這一小段時光,似乎是他們能露出最真實的自己,好好喘口氣的時間。等到回到店裡後,又得要恢復專業師傅的身分,板著臉孔站在吧檯前,開始忙碌的一天。



  在這幾家壽司店之中,「吉野壽司」的父子倆總會一起來河岸採購──因為「吉野壽司」也是來往很久的熟客,所以我們大部分都是用店家所在的地名──「旭丘」來稱呼這家店。旭丘的店內只有榻榻米區跟幾個吧檯座位,是一家典型的在地壽司店。旭丘的店老闆個性活潑熱情,每次打招呼都一定要重覆三遍「早安」才肯罷休;不過他的兒子卻剛好恰恰相反,鮮少會聽到他開口講話。每次都見他好像嫌高大的身材很礙事似地,總是駝著背乖乖跟在父親後面。

  放下竹籃後,旭丘老闆便手拿著採購清單,開始在店裡物色魚貨。只見他黏在彎腰挑魚的兒子身後,對著他發號施令:

  「喂喂!你搞什麼啊!不能挑紅眼睛的小鰭啦!」

  「今天的星鰻還真是貴啊,你挑一些差不多重量大小的就可以啦。唉喔,不是那一條,是旁邊那條啦!你拿過去秤秤看。」

  要在寒冷的冬天裡,把手伸進冰水挑選小鰭和星鰻可是一件苦差事,但是聽著老爸的話,兒子還是默默地伸手把魚裝進了塑膠袋裡。而這段時間,旭丘老闆則是忙著在討價還價:

  「喂,阿岡!這小鰭多少錢啊?噫!這麼貴啊!阿岡吶,幫幫忙砍一點價嘛。」

  不知道該說是強勢還是起勁,抑或是很懂得議價訣竅,旭丘老闆對講價相當地有經驗。他目前還無法將採購任務全權交棒給兒子,似乎就是因為他的講價工夫還沒到家。

  旭丘老闆銳不可擋的殺價攻勢,可是纏了又甩,甩了又纏。他壓低了聲音,開始沒完沒了地跟店員過招:

  「好嘛,再低一點嘛。好不好嘛?」

  聽著年紀一大把的歐吉桑發出像貓咪一樣的撒嬌聲,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但是一想到他彷彿在說「我這麼努力在拜託你耶!」感覺就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只不過每次講價講到最後,旭丘老闆都還是不太肯買帳,讓店員經常被整得叫苦連天。

  一邊背對著店門口殺著魚,一邊注意店況的大老闆,對旭丘老闆的行為皺起了眉頭:

  「真是受不了啊,他還是改不了以前採購的習慣啊。」

  當旭丘老闆要離開時,他一定會特地繞到大老闆的身邊打聲招呼:「明天見囉。」但大老闆從來沒有一次回過話。

  父子倆像這樣一起上門採購的畫面,至今已經持續了兩年。

  然而某一天,旭丘老闆的兒子獨自一人來到店裡採購,讓店裡在一時之間,出現了一點緊張的氣氛──

  「呦,今天怎麼一個人啊?」

  「義壽司」的店老闆彷彿看穿了大家的心聲,特意拉起大嗓門問。

  「沒有啦,呃,他等一下就會來了。」

  「什麼啊,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呢!」

  「謝、謝謝您的抬舉。」

  旭丘老闆的兒子露出惶恐的神情,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沒有啦,我們大家啊,可都是在期待你獨立的那一天啊!你會繼承你家的店吧?」

  這也是大家都想問的問題,想不到「義壽司」的老闆三兩下就幫我們全解決掉了。店裡的每個人一邊動手做事,一邊都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

  旭丘老闆的兒子曾經一度不願意繼承家業,還鬧到了離家出走,最後好不容易說服他回家,跟著旭丘老闆一起出門進貨採購。就在前幾天,一家跟「濱長」有往來的壽司店,因為後繼無人才剛關門大吉;也有幾個突然跳出來說想做義大利菜,不願意繼承家業的兒子,讓壽司店的店老闆們都傷透了腦筋。因此在這個時候,看著旭丘老闆的兒子開始學習壽司店的工作,大家多多少少都想替他加油打氣。

  「是啊,我是打算要繼承。」

  聽完「義壽司」店老闆的問題,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壽司生意很難做喔,早上一大早就要忙著進貨,還要捏壽司捏到很晚。而且辛苦了這麼久,也賺不了多少錢啊。」

  「是啊,可是這是家業啊。」

  看來旭丘老闆的兒子,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那就好。有一個心意這麼堅決的兒子還真讓人羨慕啊!真不知道我兒子以後願不願意繼承……雖然我其實不太想讓他做這麼辛苦的工作啦,要是他真的願意繼承,我還得要等上十年才行啊!要是他能像你一樣這麼努力啊,我就可以安穩退休啦。等我兒子繼承壽司店以後,我就可以睡覺睡到自然醒囉!」

  聽著「義壽司」的話,站在一旁的雷門老闆邊笑邊說。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你要幻想也只能趁現在啦。像我這種後繼無人的老人啊,一聽到「退休」兩個字啊,可是會嚇得起皮皮剉呢!」

  雷門老闆的壽司店開在淺草,是第三代的繼承人。可是他的兒子,現在從事電腦相關工作,壽司店的家業大概在他這一代就會結束。

  只是這種憂鬱的話題,在早上的河岸可是一大禁忌,這時大老闆便使出了他的招牌臺詞,打斷他們的對話:

  「就是說嘛,等到掛掉以後啊,想睡多少就可以睡多少嘛。不趕快趁現在工作賺錢,是要等什麼時候賺啊!」

  正當大家的笑聲盪漾在店裡時,旭丘老闆走了進來,又像往常一樣開始採購了。   之後大概過了一個月左右吧,旭丘老闆的兒子又獨自一人來到店裡──但是這一次,他真的是一個人來。

  「咦──!老闆住院了?你說的是真的嗎?」

  聽了緣由的阿岡忍不住大聲嚷嚷了起來。早上喧鬧的空氣,就在一瞬之間凝結。

  正在剁著鯛魚頭的大老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奔了過來:

  「喂!我說你啊,已經解決得了魚了嗎?」

  所謂的「解決」,指的就是處理得了魚的意思。大老闆手拿著沾滿血的菜刀,氣勢凌人地問。旭丘老闆的兒子被壓得喘不過氣,好不容易擠出了回答:

  「嗯……勉強還算可以……」

  「捏壽司哪有什麼勉強可以啊!這可是要跟顧客面對面的生意啊!所有的客人都看得見你的手呀!要是到時候沒有自信,捏出來的壽司也不會好吃到哪裡去的啦!」

  面對大老闆的來勢洶洶,旭丘老闆的兒子把話哽在喉嚨裡,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坐在壽司店櫃臺位子的啊,全都是很寂寞的客人嘛,所以他們才會選擇坐在吧檯前啊!所以啦,陪客人談天說地,讓客人能夠開開心心的離開店裡可是壽司店的職責啊!你現在不但解決不了魚,就連聊天也做不來!所以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嗎?要是不會聊天,你至少要解決得了魚嘛!」

  河岸人的嗓門不但大,還特別地響亮。大概是天天在瀰漫海水味的河岸裡扯著嗓子工作的關係,才練就了這一番功夫吧?大老闆做了將近五十年的魚販。練嗓子的方式也比一般人高段許多,剛剛他的聲音,大到連對面隔壁的店家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你不要以為只是聊聊天而已,以前啊,在銀座有一家很了不起的壽司店,那裡的師傅就常常跟我說,壽司不是捏到好吃就可以了!要是今天的客人看起來很疲累,就盡量避免生魚,改捏燉煮類或醋漬類的握壽司;要是客人是年輕人,就捏一些花俏新潮的握壽司……身為壽司店,可是連客人的健康狀況也要好好把關啊!」

  所謂的燉煮類,就是像星鰻或是醬煮蛤肉;而醋漬類則是鯖魚或是小鰭,這種用醋漬過的魚材。從學徒時代開始,就在廚房後門看遍壽司店的大老闆,只要一講起壽司的話題,嘴巴就會滔滔不絕地沒完沒了。

  但就算如此,正常來說,一般人都會先慰問旭丘老闆的身體狀況,再加上幾句安慰激勵的話,等說完「要加油喔」之後,再侃侃而談壽司論也不遲啊!明明這才是正常的前後順序,結果大老闆一開口,馬上就開始訓話說教起來,他是不是有點搞錯了優先順序啊……

  但是,聽著大老闆那破鑼般的嗓子,「是啊,這就是河岸的作風啊!」我不禁在心裡這麼想。現在應該要做什麼?明天該怎麼走下去?如何才能讓店可以正常運作?在大老闆的思考迴路裡,這些問題才是第一順位。面對著還無法獨當一面的繼承人,大老闆的心裡其實擔心得不得了,擔心他究竟能不能代替旭丘老闆撐起壽司店的生意──在這種時候,那幾句安慰人心的話,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

  要是「吉野壽司」的生意一落千丈,「濱長」的業績當然也會連帶受到影響。然而,大老闆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的餘力,在他的心裡,只是在擔心父子檔壽司店的明天,還有未來的事,所以才會不小心就大小聲了起來,罵到自己都臉紅脖子粗了。

  這就是在擠滿了九百多家魚店的河岸裡一路過關斬將,這些河岸人所擁有的應變方式和生活態度,大老闆的話聽起來真是讓人點頭稱是。

  雖然順序顛倒了,但大老闆還是問候了旭丘老闆的身體狀況──看來似乎是膝蓋撐不下去的樣子。作壽司店這一行的人,從採購進貨到壽司吧檯前,一整天都要一直站著工作。旭丘老闆就是因為日積月累的疲勞才會倒下去的吧?聽說現在得要先暫時住院觀察一陣子了。

  接下來的日子,大老闆的破鑼嗓說教依舊沒有停歇,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要替住院的旭丘老闆加油打氣,只要店裡出現鯛魚頭,他就會留下來送給旭丘老闆的兒子帶回去。

  接著一個月過後──

  「喂!你爸現在的身體怎麼樣了啊?」

  「前天已經出院回家了。但是因為現在行動還不太方便,所以嘴巴變得特別囉嗦呢!」

  旭丘老闆的兒子露出苦笑,向大老闆報告。

  「你白癡啊!讓他出院幹什麼?既然那麼多話,把他綁在醫院的床上不就得了嗎!」

  「哈哈哈,說得也是。要是他站在吧檯前捏壽司,一定也會對客人亂發脾氣吧。」

  看來旭丘老闆的兒子,已經可以獨自應付採購的工作了,就算現在稱他是旭丘的小老闆也不為過呢。

  過了不久,旭丘的父子檔又開始一起來河岸報到了。走路有點一跛一跛的旭丘老闆一出現,瞬間就讓店裡的空氣和緩了許多。

  「哎呀,真的是折騰死我了啊。嗯?你問我的腳嗎?那還用說啊,當然是痛死我了啊。」

  雖然大家紛紛上前慰問,但不曉得是不是旭丘老闆覺得很不好意思,只見他生硬地回應後,就開始在店裡急急忙忙地走來走去,彷彿就像是在對大家說──「好了啦,我要來買東西了啦!」不過他那招難纏的殺價功力,倒是一點也沒有退步:「昨天的魚真的是太小不隆咚了啦。怎樣?有意見啊?那些小魚早就被我拿來當點心嗑掉了啦!」就連那酸溜溜的口氣也是威力不減。

  「唉啊,真希望你可以在醫院多躺個幾天啊。」

  大老闆不甘示弱地說。

  「我要是再住下去啊,是要怎麼賺錢養家啊?話說回來,今天還有鯛魚頭可以拿嗎?」

  「哪來那種鬼東西啊!」

  早上只要少掉一個的固定班底,心情就會變得特別心神不寧,感覺還真是不可思議。今天父子倆又一起來買東西了,雖然我覺得再過不久,旭丘老闆的兒子就能獨自一人身負採購重任,但是這段父子檔攜手光臨的畫面,我還想再稍微多看個一陣子。

令人憐惜的小鏡子


  「好羨慕河岸喔。不管到了幾歲,都還是會被叫大姊吧?」

  我曾經聽女性友人感嘆萬千地這麼說。她的年紀雖然已經突破了四十大關,卻還是一個要靠父母養的單身女子。

  「每次去附近的商店街,都會被叫成太太呢!聽起來實在怪不舒服的。小姐之後的稱呼,不是都會馬上跳到太太嗎?好像女人的人生都被規定好了一樣,聽起來真討厭。」



  我剛來河岸的時候,其實非常不習慣「河岸的大姊」這個稱呼。

  「大姊,不好意思。這個怎麼賣啊?」

  每次只要被人這樣一叫,都會害我心跳加快,不知道自己該做出怎樣的表情才好。如果是被認識的人叫大姊,我都好想轉頭跟他說:「拜託你給我好好叫名字啦!」

  不過,聽了那位女性友人的話後,我對「大姊」這個稱呼有了新的認識。

  不論未婚還是已婚,不管到了幾歲都叫大姊。

  原來如此啊……

  這並非是膚淺輕浮的稱呼,也不是刻意在調侃女性,而是對個人的基本尊重。從此之後,我便開始努力地使用大姊這個稱呼。

  鈴木久子小姐,她是我第一個在河岸稱呼別人為大姊的人。長年在「濱長」工作的前輩們,都叫她「久子大姊」或是「久姊」。雖然久子大姊碰巧是我稱別人大姊的第一人,不過我覺得她可是最配得上大姊稱號的河岸代表女性之一。



  久子大姐負責的是赤貝──她會站在隨時都是堆積如山的赤貝面前,在店內的一角把赤貝肉從貝殼裡挑出來。雙手的動作之快,是一般人難以想像的。

  「畢竟從上一代開始就在這工作了嘛,動作快是當然的啊。」

  久子大姊一邊動著手,一邊不好意思地說。

  首先左手拿著赤貝,右手拿著圓弧形刀鋒的去殼刀,先輕輕地撬開外殼,接著再割下貝柱,並同時轉換殼的方向,用去殼刀靈活的「啵」一聲取下貝肉──平均速度大概是兩秒一顆吧!

  久子大姊不光只是速度快而已,當她把赤貝拿在手上的瞬間,就能夠判斷出赤貝的好壞。我第一次看久子大姊剝赤貝的時候,見她有時會把赤貝拿在手上剝,有時候又會隨便往旁邊一丟。覺得奇怪的我,把那些被丟掉的赤貝剝開來一看,便發現裡面的貝肉感覺特別硬。

  「妳看,已經死了吧?死掉的貝類是沒辦法賣的……要說分辨的方法嘛,拿在手上秤秤看就能知道了啊。」

  「可是,我看起來只是貝肉比較硬一點啊。」

  「妳看看貝唇的地方,活的貝唇比較短,比較長的就表示已經死了。貝類只要一死掉,貝唇就會伸的長長的喔。」

  和文蛤還有蛤蜊相比,帶殼的赤貝又大又沉重,所以大部分的客人都會直接買不帶殼的赤貝肉,讓久子大姊每次都是忙到快打烊的時候。工作結束的最後,還要把剩下裝了赤貝的箱子堆起來,用塑膠墊包好。裝滿赤貝的箱子大概有十公斤左右重吧,雖然據傳久子大姊已年過六十,但她還是能把箱子收拾得整整齊齊。

  到了黃昏時分,聽說她還會到小餐館做接待的工作。

  「雖然我這把年紀的人啊,已經不適合在河岸工作了,可是我就是喜歡河岸嘛。只要一過了勝鬪橋啊,什麼感冒啦、腰痛啦,就通通忘得一乾二淨呢。」

  即使年過六十,還是得日夜不停拚命工作的久子大姊,背後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吧?但她依舊是滿臉笑容,露出從容不迫的模樣。

  久子大姊每天都從早上忙到深夜。

  可是,她的頭上隨時都會綁著懷舊的髮型,找不出任何一根凌亂的髮絲,眉毛畫得俐落有型,嘴唇上也塗著大紅色的口紅。那張撲了粉的瓜子臉,彷彿就像在昏暗的市場裡染上了一抹亮白。大部分的河岸女性每天都顧著埋頭工作,根本沒有餘力可以管化妝的事,而這也讓久子大姊的模樣,在河岸裡顯得更加突出。

  有一次,為了要學習怎麼剝赤貝,我便站進了久子大姊平常的工作位置上──那個時候我才發現,裝了赤貝的箱子角落,放了一把好小好小的小鏡子。我試著蹲下來,用大姊的身高看過去,整張臉就這麼剛剛好的映在小鏡子上。大概久子大姊只要一有空檔,就會偷看著小鏡子補補口紅,整理整理頭髮吧。

  「久子大姊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來河岸,是不是因為在這裡有喜歡的人啊?」

  某天跟河岸人串門子的時候,我順勢地開口問道。

  「我想應該是沒有吧。畢竟她以前為了男人吃過那麼多苦頭,應該早就受夠男人了吧?」

  河岸的老前輩道出了這樣的答案。不過這似乎也是真正的實情──為了償還前夫還有行蹤成謎的兒子所留下的債務,久子大姊的人生就是不停地工作再工作,賺來的錢左手進右手出,留也留不住……

  如果一切真是如此,那我想我也能夠隱約理解,久子大姊那張完美妝容的意義了。只要一支口紅,就能改變女人的心情,可以讓女人提振士氣,讓心情變得更有活力,那無懈可擊的妝容,或許就是她為了生存所採取的手段,為了正面對抗現實所裝備的武器吧?看著小鏡子裡完美武裝的自己,或許就能夠振奮久子大姊的精神,讓她可以好好努力地工作下去。

  當我想到這裡時,久子大姊和她那悲戚的人生際遇,都讓人好放心不下,好想將她一把擁入懷中好好疼惜。

  在去年的二月,令人憐惜的久子大姊因為腦中風倒了下來──當我抵達「濱長」的時候,已經是大姊被送去醫院之後的事了。



  過了一年。聽說久子大姊倒下不久後,很快就開始進行復健,身體狀況也正在漸漸好轉中。不過,她應該已經無法再回來河岸工作了吧?

  現在負責赤貝的,是新進員工伊藤,還有打工的小友。因為兩個人還年輕,理解能力也特別快,似乎一下子就抓到了剝貝殼的訣竅。

  快要打烊時,他們還會切開剝好的赤貝肉,賣給路過的客人,有時候我也會跑過去幫他們的忙。先切掉貝唇,接著在飽滿的赤貝肉上,往內臟的位置水平切開,把內臟清除乾淨就完工了。切開的赤貝肉長得就像隻蝴蝶一樣。

  「大姊,切開貝肉的時候啊,要切得看起來越大越好啦!」

  現在我的師傅,已經變成伊藤跟小友了。

  在某個客人少的雨天,我在沉靜的河岸一角切著赤貝,突然回想起久子大姊的事──那張仔細地上了粉的臉龐,在我的腦海中逐漸清晰。

  「就算再忙,也不可以忘記要整理儀容喔。」

  久子大姊經常這麼提醒不顧頭髮還黏著魚鱗,就在河岸東奔西跑的我。

  「妳一定要好好記住喔!等到以後上了年紀,擁有了一家自己的小餐館後,可就跟現在殺魚的時候不一樣了。」

  久子大姊似乎以為,我是為了成為小餐館的老闆娘才來這裡學習,因為她的語氣實在太過認真,害我無法對她解釋其實我根本沒有那個打算。

  越來越多的對話和畫面斷斷續續地冒了出來。

  但就在突然之間,那些畫面彷彿籠罩在淡藍色的細雨中,開始逐漸扭曲變形。看來我的喉嚨深處會變得嘶啞疼痛,似乎不只是因為我偷嘗了一口赤貝的緣故。

蛤蜊和浦安大姊


  許多在河岸工作的女性,都會搭乘早上第一班的電車抵達築地站─

  「今天不知道會不會很忙啊?」

  「今天是星期三,應該還好唄。」

  為了在到站時可以早一步下車,當電車快要抵達築地站時,前端車廂的車門附近就會變得擁擠,還會聽見浦安的口音。有不少從浦安坐地下鐵東西線,再轉乘日比谷線來到河岸工作的女性,其中尤其是負責剝貝殼的女性,絕大部分都是來自於浦安。

  就連在「濱長」裡負責剝貝殼的人員,也全都是浦安人,山崎小姐也是裡面的其中一人。



  山崎小姐從小在浦安土生土長,就連另一半也是道地的浦安人,她夾雜著浦安口音述說的兒時回憶,簡直就像山本周五郎所寫《青舢板物語》的續篇一樣。為了要聽山崎小姐說故事,我只要一抓到空檔,就會跑到她的身邊打轉。

  「因為我從小做到大嘛,當然會變厲害啊。」

  在我驚嘆著她取下貝肉的技巧時,山崎小姐這麼回答著。話題的開端總是從這裡開始……

  「是啊。在我們浦安啊,女孩子剝貝殼是天經地義的事呢。」

  那是在五十年前,二戰結束後沒多久的事。

  「雖然現在已經蓋了不少大樓,海也越變越小,但在我小的時候啊,那裡可是座小小的漁村呢!海就近在眼前,沙灘也是綿延不絕,什麼蛤蜊啦、文蛤啦,隨便挖一挖都嘛抓得到。然後我們就會拿來煮個什錦飯啊,或是味噌湯之類的……蛤蜊什錦飯的做法?很簡單啊!把蛤肉跟油豆腐放進米裡面,再淋上醬油一起煮就好了。浦安人比較重口味,所以媽媽都是教我們一升米倒一杯醬油,然後再加味醂和酒一起下去煮。」

  山崎小姐說她連作夢都沒想過,竟然會出現要花錢買蛤蜊跟文蛤的時代。

  「因為一年到頭都採得到啊,怎麼採都採不完呢!」

  她們以前在海邊採到的貝類,都會出貨到築地市場。蛤蜊或青柳貝(傻瓜貝)也會另外去殼再出貨,所以在浦安這裡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剝殼工廠,挑貝肉的作業就是女人做的工作。當然,山崎小姐也從小就會跟在一旁幫忙。

  「我開始去剝殼工廠幫忙,大概是小學二年左右的時候吧?一開始就要先切掉傻瓜的舌頭呢。」

  切掉傻瓜的舌頭……?

  「哈哈哈,沒有啦,傻瓜指的是傻瓜貝啦!傻瓜貝一從海裡撈起來的時候啊,就會從殼裡伸出橘色的足部。雖然說是腳,但是長得卻像根舌頭,看起來就好像在露舌頭裝瘋賣傻一樣,所以才叫做傻瓜貝。牠不是會從殼裡伸出腳來嗎?所以我們就是要把這隻腳給切掉。」

  啊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這時我想起了壽司店的吧檯──這就是擺在吧檯裡,那個長得像舌頭一樣,橘色三角形的東西。

  「然後啊,大概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吧,每個人都學會了怎麼剝貝殼。畢竟當時大家都是一邊切舌頭,一邊在旁邊看母親剝貝殼的嘛,所以其實早就知道該怎麼剝了啦。不過我家的老媽啊,是個既能幹又能言善道的人,所以她對孩子的要求特別高。老是對我說『妳剝的太醜了』,還說貝肉最重要的就是賣相要好。我小時候會剝得不漂亮,都是因為動作不夠俐落的關係唄。然後我老媽啊,還逼著我去跟當時最會剝貝殼的兩個人學習呢。」

  剝貝殼需要使用一種長得像小刀,刀鋒呈圓弧形的工具。握住白木的握柄,用堅固的圓弧刮刀插進殼與殼之間的縫隙,接著切斷貝柱──貝柱就像是貝殼的鉸鍊一樣,只要一切斷貝柱,殼就會「啪」地一聲打開。做到這裡,剩下來的就簡單多了,只要轉一下刮刀的刀鋒,就可以取下貝肉。

  雖然寫起來簡單,但其實實際上,光是要把刮刀插進貝殼縫隙裡,就已經夠困難了。於是我就會把貝殼放在料理臺上,等著牠自己悄悄地打開殼,探頭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再趁這時候把刮刀插進去。但是這樣的方法,根本無法運用在工作上。

  「要剝完一桶貝殼啊,得要花上一個小時的時間呢!一桶貝殼就是十公斤重啊。然後不管是蛤蜊還是傻瓜貝,從以前開始一桶就都是十五圓。」

  當時的十五圓,大概是怎麼樣價值呢?

  「炸蝦一條五圓。在浦安那裡啊,女人下了班之後,都會跑去買晚餐的菜,所以啊,附近就開了好多賣熟食小菜的店家呢。因為我經常幫忙跑腿買東西,所以價格記得很清楚喔。還有蕎麥麵是多少錢來著啊?大概二十圓吧?」

  以現在一份蕎麥麵六百圓來換算,儘管感覺還是稍微偏低,但那就是當時他們工作一小時的薪資。

  那麼賺來的錢是要拿來當零用錢嗎?

  「妳在說什麼傻話啊?當然是交給爸媽啦。浦安是一個很貧窮的地方,自己的錢都得要靠自己賺來,而且大家也都會想幫忙家裡貼補家用。」

  所以,就連在小孩子之間,彼此都會炫耀自己剝了多少貝殼。

  「在學校一見到面,大家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昨天剝了多少唄(多少桶)』。而且因為前一晚剝貝殼剝到太晚,每次一開始上課就好想睡覺唄。」   接下來到了中午。當時雖然大家都是跑回家裡吃午餐……

  「沒有人會直接跑回家啦!我們會先繞到母親工作的工廠。如果要剝的是蛤蜊,就會在心裡想『唉、沒辦法,下午只好回學校上課唄』;但如果是傻瓜貝,我們就會丟下書包,在那裡幫忙剝殼剝到晚上呢!」

  為什麼如果是蛤蜊就不幫忙啊?

  「哈哈哈,這用膝蓋想也知道吧,當然是因為賺不了錢啊!因為蛤蜊比較小顆,所以剝起來很費工夫;傻瓜貝比較大,裝成一桶也沒有多少顆,剝起來輕鬆多了。畢竟不管是傻瓜貝還是蛤蜊,每一桶的價格都是一樣唄。」

  故事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想替他們拍拍手。明明還只是小孩子,每個人卻都是如此堅強,讓我聽得連心情也跟著開朗起來。

  山崎小姐的兒時回憶會讓我覺得像《青舢板物語》續篇,就是這一部分跟故事內容很切合的關係。因為在《青舢板物語》裡,有一位名叫阿長,個性比大人還要精明許多的少年。

  在山崎小姐的那個時代裡,男孩子們都是靠叫賣貝殼來賺錢,他們賺錢的工夫,可是一點也不比女孩子遜色。

  「他們會自己跑去海邊挖貝殼,或是跟貝店要一些拿去外面叫賣呢。早上四點就會出來賣了喔──『蛤蜊──蜆仔──』這樣吆喝呢。要是沒生意上門,就會搞個笑來吸引客人,有時候還會一家一家敲門推銷。聽說他們都會故意裝可憐來博取人家同情,像是會說『媽媽身體不舒服』之類的,明明自己的老媽就生龍活虎地在剝貝殼咧,很可笑吧。」

  剛開始男孩子們會把貝殼裝在兩個菜籃裡,背在兩邊肩膀上,走到千住或是白鬚橋一帶叫賣。

  「如果存到了錢,他們就會跑去買一臺腳踏車。之後就會騎著腳踏車,載著一種叫「paisuke」的圓簍子,跑到更遠的地方去賣呢!聽說我老爸年輕的時候啊,甚至還跑到了品川一帶呢。」

  少年踩著用自己賺來的錢所買的新到發亮的腳踏車,在朝霧裡意氣風發地出發。一想到這個情景,我總會忍不住把《青舢板物語》裡的阿長少年套進畫面裡。

  無論貧窮究竟是什麼,大家努力過生活的模樣不但令人為之動容,總覺得連聽故事的我也跟著得到了活力。聽山崎小姐的語氣,也能感覺得到她對自己貧窮的兒時生活引以為傲。

  「在浦安那裡啊,家家戶戶都很貧窮,大家都是從小就開始出來工作,所以每個人都覺得工作是天經地義的事,上學一點也不重要。不過,我的妹妹可就不一樣了,她說:『媽,我想上高中。』結果啊,我家老媽竟然回答:『什麼?香香?想吃香香家裡就有一堆啊。』香香指的就是醬菜啦。所以之後啊,我妹就靠自己剝貝殼賺錢,存了一筆錢後就跑到東京的高中去念書了。我以前可是討厭死上學了呢!心裡只想著要趕快賺錢好貼補家用。大概是因為我很不服輸吧,反正我就是很想早點讓父母享享清福啦……」



  山崎小姐是「濱長」裡最熱愛工作的員工了,她不但手腳俐落,工作速度快,而且也十分熟悉客人的喜好。就算今天店裡進了江戶前和愛知等來自兩種不同產地的蛤蜊,只要聽到客人說「蛤蜊一公斤」,不需要回頭問,她就能立刻把客人偏好的種類放進塑膠袋裡。江戶前的蛤蜊雖然小,但是滋味鮮美濃郁;而愛知產的蛤蜊尺寸大歸大,但味道卻比江戶前的淡薄。是要選擇氣派的外表呢?還是味道優先呢?客人們的喜好也因此分成了兩大派。「濱長」打烊後,要是山崎小姐小姐自己的地方收拾好了,她就會立刻跑到其他賣場幫忙撿撿垃圾,整理整裡空箱子。甚至還不忘悄聲提醒晚輩:「那位客人對價格很斤斤計較,你要稍微注意一下喔!」男人們一邊抽著菸,一邊用著甘拜下風的眼神,看著山崎小姐工作的身影。大家叫她「山崎小姐」,而非「大姊」的原因,或許就是因為她的工作態度,讓人另眼相看了好多眼的關係吧!

  「哈哈哈,我就是喜歡工作嘛,從小就是這樣了。要是貝殼剝完了,我就會想再去另一邊幫別人的忙。因為這樣很開心嘛。」

  雖說河岸被視為男人的天下,但其實這裡也是有像山崎小姐這樣的女性,在支撐著河岸的運作。

作者資料

福地享子(FUKUCHI KYOKO)

出生於宮崎縣,日本女子大學畢業。曾任職於婦人畫報社(現名HEARST婦人畫報社),後成為自由編輯及作家。經由認識的主廚介紹,為築地市場水產批發商「濱長」製作給餐廳業者的廣告傳單,自此結下不解之緣,1998年起開始在「濱長」工作。

基本資料

作者:福地享子(FUKUCHI KYOKO) 譯者:許展寧 出版社:馬可孛羅 書系:EUREKA文庫版 出版日期:2012-07-05 ISBN:9789866319457 城邦書號:ME2049 規格:平裝 / 單色 / 304頁 / 15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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