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毓中（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副教授） 　　今日人們提到「馬雅」二字，彷彿很容易便聯想到外星人、世界末日等聳人聽聞的話題，而似乎忘了馬雅文明的奠立，如同其他的世界古文明一般，也是經由一大群人們胼手胝足方能建立；只可惜他的衰微太早，早到來不及與一個懂得尊重其他文明的族群相遇，便被深埋在熱帶叢林的山野之中。 　　一五一九年，賀南多．科提斯率領著西班牙冒險家們，陸續登上今日墨西哥及中南美洲的土地。由於當時的歐洲大陸仍有著對抗穆斯林的天主教狂熱餘溫，以及此後新教興起所承受的壓力，使得即使是重視人文知識的天主教修士們，仍將許多殘存的馬雅古文手稿，視為異端邪說而予以大肆摧毀。再加上新的西班牙世俗統治者，帶來的強勢政經制度、文化與宗教，更使得碩果僅存的馬雅人與其古代文明間，失去了聯繫以及傳承的主體性，其靈魂只能在十字架下的教堂與壯觀的廢墟廟宇中飄盪。直到十八世紀後期歐洲大陸興起的啟蒙精神，漸漸對西班牙殖民地造成影響，方逐漸拉起馬雅古文明的面紗，供世人一探究竟。 　　探險家史蒂芬斯的這份手稿，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記錄下在十九世紀中期，穿越馬雅故地時的所見所聞。透過第一人稱視角，以及作者嫻熟的西班牙古文獻，重新檢視西班牙人與馬雅人初識的歷史情境、馬雅建築遺址與雕塑、馬雅人後世族裔的生活等等。除此之外，在旅途中與對馬雅文明志同道合神父的相識相惜、墨西哥革命後猶加坦半島的複雜政治情勢，也都在其遊記中一一呈現在世人眼前。於是，原是本追尋馬雅文明遺跡的旅行札記，便成為縱橫古馬雅文明與十九世紀馬雅人真實生活的絕佳寫真帖。原來，每一個在異鄉旅行的遊子，都可能是最好的馬雅文明觀察者。 ◎文／蔡佾霖（PTT馬雅人）（師範大學歷史學碩士）　 　　一八三○年代以前，美洲考古學處於一個猜測時期，猜測這些古代城市由誰興建？建立這些城市的人類是哪些人？其間，雖有人為馬雅人「平反」，強調這些遺址為印第安人自行建造，但是沒有太多人贊成這個說法（此前甚至有研究報告顯示是由「希臘人」或「羅馬人」建造了這些城市）。這樣的情形或許其來有自，西班牙人抵達猶加坦半島時，馬雅人城市的規模早已縮小許多。就連十九世紀中葉，史蒂芬斯探險的時候，猶加坦的馬雅人也不清楚埋藏在森林中的大城市興建者是誰？各種猜測當然接踵而來。 　　雖然，已經有不少人將傳說中的叢林古代城市寫成報告，但是真正廣為大眾所知，要歸功於一八三九至一八四一年進行探險的美國外交官史蒂芬斯。實際上，在這之前，史蒂芬斯已經出版過埃及與希臘的遊記，早已是知名作家。他在閱讀一些探險前輩的紀錄後，決定要前往中美洲探險。 　　他與他的伙伴卡塞伍德在中美洲叢林披荊斬棘，尋找傳說中的古代城市。這年，他們抵達了科潘、帕倫克等遺址，用素描將宏偉的宮殿與高聳的神廟呈現在世人眼前。一八四一年，他們出版了旅途紀錄《中美洲、加帕斯和猶加坦發現之旅》。旅途中，兩人受到熱帶疾病的侵襲，炎熱潮濕的天氣讓旅程更加不舒服，甚至因為卡塞伍德在烏克斯瑪爾病倒了，提早終止他們在猶加坦半島地區的考察。 　　書中，史蒂芬斯反覆推敲建造這些城市的民族起源，除了個人探險經驗之外，還參考了許多研究著作。他一反「外來說」，史蒂芬斯認為這些城市就是由當地人建造；但不是現存的印第安人，而是已經一群消失的「古代當地人」。卡塞伍德則利用投影描繪器，畫出一張又一張精美的素描圖，大多都收錄在書中。由於這樣豐富的內容，再度轟動歐美。 　　一八四二年，為了補足沒去成猶加坦的遺憾，他們又規劃了一次探險。他們「直奔」烏克斯瑪爾，並且探訪好幾個叢林中的遺址。這次，他們還帶了照相設備，意外地受到當地居民的歡迎，甚至有居民願意用獵犬交換心上人的照片！當時銀版照相術不過發明三年左右，其技術尚不成熟。史蒂芬斯一行人很快就放棄在叢林中拍攝馬雅遺址的計畫，繼續用投影描繪器記載沿途所見。此外，在第二次探險，還有一位醫生卡柏特加入他們，他精湛的醫術與治療斜視的手術，對於醫療貧乏的村莊彷彿救世主。 　　有了第一次探險的經驗，史蒂芬斯更精準的描述這些建築物。而且更加確信這些城市的建造者，就是當地人。卡塞伍德的素描也比前一次更加栩栩如生。整理過後，他們出版《馬雅祕境》一書，在十九世紀幾乎年年再版，甚至引發了一陣馬雅探險的熱潮。 　　史蒂芬斯與卡塞伍德的重要性，來自於他們比較能夠以同理的角度觀察馬雅人。當他在凱維克牧場遇到一位印第安牧場主人，他寫道：「儘管這個民族在異族統治之下顯得怠惰、無知和毫無尊嚴，但即使是現在，印第安人也並非毫無能力擁有比命運安排的地位更高的行為規範。他們絕不是天生只能從事體力勞動；他們內在也有指揮他人勞動的能力。」 　　雖然以上內容在今日我們看來是自然不過的想法，但是處在主流意見認為希臘人、羅馬人建造了這些城市的語境下，史蒂芬斯具有同理心的意見，更加難能可貴。憑藉著他們的名氣，以及「揭開神祕叢林古代城市的面紗」的實際作為，許多人因為他們的作品認識馬雅，更多探險家進入馬雅地區探險。由於他詳實的考古紀錄，也因此有人稱他為「馬雅考古學之父」。從那時候開始，經過了一百多年，馬雅人終於找回了他們的身世——馬雅文化的建造者就是馬雅人，不是希臘人，也不是商朝人，更不是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