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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劉克襄最撞擊生命的動人作品,榮獲:金鼎獎圖書類文學獎、開卷好書獎、好書大家讀、嘉義市「城市之書」
★作者劉克襄獲頒「第六屆聯合報文學大獎」,此書為評審推薦代表作之一。
在我的田野訪查與自然旅行的過程裡,這十五顆小行星以各種璀璨獨特的生活經驗,陸續闖進我的旅次,撞擊我的生命。──劉克襄
有一些人一輩子,執著地認真活著。他們就像一顆顆小行星,在浩瀚的世界一隅,以各種璀璨獨特的生活經驗,兀自折射出不同的光影和波長。
劉克襄也執著地認真活著,二十初歲迷上賞鳥以後,他便沉浸在自然探險的世界裡,或走訪山林荒野,或鑽研書籍資料。半甲子來累積的經歷成為生命重要的養分,促使他遇見或發現了這些獨特的小行星。他們是傳奇的、漂泊的、探險的人物,還有更多是名不見經傳的庶民。
作者以書信體的方式,娓娓述說著十五篇遭遇。每一篇都誠摯感人,又觀點獨到。譬如〈最後的撒哈拉〉,很多人寫三毛,但從來沒有人用關渡的蘆葦,切入她那漂泊流浪的靈魂;或者〈隱逝於福爾摩沙山林〉,描述一名紐西蘭的外國人獨自來到阿里山區,尋找失蹤的兒子,沒想到,這段時間江蕙的歌聲竟給予他莫名的支撐力量;又或〈成為珠峰的一部分〉,十多年前年輕的山友拾方方,為何堅持以震懾人心的「大敗」方式攀登世界第一高峰?還有〈家山〉,世界變化如此快速,兒時的家鄉已丕變,我們要如何回鄉呢?劉克襄花了十年的時間找到這條回家的路。
這本書維持作者向來的風格,文字平實易讀,不以華麗的詞藻堆砌,或是展現繁複的文學技巧。它是一本用生命完成的書,還觸碰了部份死亡的議題,卻一點也不沉重,反而展現了大開大闊的心境。更難得的是,本書擴展了自然書寫的範疇。自然書寫不應只是環境議題、隱逸文學、自然體驗、自然史爬梳和調查紀錄等創作類型。它更高的層次,或許是一個長期浸淫在自然領域的人,看待和應對世界的方式。劉克襄用半輩子和自然打交道,獲得諸多啟蒙與力量。這本書是他和台灣這塊土地和人物的精湛對話。
這是十五篇光芒交會的故事,也是劉克襄的小小史詩。
目錄
自序:小行星絮語
運行與相遇
隱逝於福爾摩沙山林
江蕙的歌聲,給悲慟的你莫大的鼓舞力量,
在這異國的偏遠森林,繼續尋找失蹤的孩子。
成為珠峰的一部分
拾方方的殉山,證明了珠峰人性的一面,
也映照著台灣某一段登山歷史傳奇。
托泰布典的願望
你一直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來探訪,
跟鹿野忠雄先生一樣回到這裡。
首登玉山的日本女生
我期待在妳身上,邂逅台灣高山遊記的驚奇,
縱使只是少女的喟嘆或歡欣,都是那年代的驚鴻一瞥。
雲豹還在嗎?
在這個台灣最詭譎最艱辛的野外探查裡,
我們有無可能找到更大的生活意義?
最後的撒哈拉
在絲路的起頭,或盡頭,或許妳已感受到流浪結束了,
再也無從發現另一個漂泊的異國。
夜鷹的大地
在你的年代,在我還年輕生澀時,那單純的力量,
好像還能撼動人心,還有那種傳承的氛圍。
向老鷹學習
這種遠古的靈性之鳥,變成了你的導師。
你不只拋棄種種物質生活,連生活都變得很老鷹。
戈壁來的呼喚
那樣的死亡心情,一點也沒有計較與遺憾,
反而有著逆來順受的平靜,準備接受自然的召喚。
颱風的子民
啊!傷害土地的人,最大的悲哀是,
喪失了巫師的預知遠見,也喪失了山豬的靈敏。
伸港來的阿嬤
阿嬤露出金牙的開懷笑容,讓我回想起那些老嫗老翁,
他們胼手胝足,默默守護既有的家園。
荖濃溪上游的小村
他們只是簡單地活著,有尊嚴地活著,
不會毫無保留地把家園闢為觀光勝地。
冬天的怪婆婆
聽她這般凶悍地指責,我隱隱感覺,
老婦人可能對登山者積壓了很深的負面印象。
新中橫的綠色家屋
在這塊台灣最不安穩最惡質的環境,
有機家園的夢想早已默默地摸索與實踐。
家山
這座小村彷彿仍停滯在清朝末年的時空,
其中百年前即落腳於山腹裡的草厝,最令我掛念。
後記
序跋
自序
小行星絮語
「人生沒有意義。」
十七歲的孩子考完學測後,憂鬱地跟我和內人說。
「為何沒有意義?」我們關切地跟他溝通。
他提出一個要求,只要染頭髮即可。
去年他毫無預警地染過一次,後來還偷偷打了耳洞。這回總算事先通報。我們商量了一陣,建議他買安全的植物染劑,回家自己染,減輕身體的傷害。隔天,他便付諸行動,心情也頓時開朗起來,似乎又有一個新的開始。
好單純天真的生命呵!這是我在整理本書十五篇跟自然生死相關的手稿時,孩子跟我之間的一段生活插曲。也可能,就是全部。
嗯,真的,就是全部了。若仔細回想,從國中以後,孩子和我的交集愈來愈少,有時甚至只剩「我走了」、「我回來了」的招呼。
我們忙,他似乎也很忙。但忙到應對如此簡單,著實教人感傷。不免懷念起早年帶他奔跑野外,攀爬山林的快樂。原本希冀他在成長過程裡跟我一樣,生命不斷地被大自然所浸潤。怎知世界的天平,並非向我們這邊傾斜。他凝望世界的方式,跟我截然不同。
祟拜太宰治,睥睨學校課程。面對這樣的孩子,我是有些挫折的。內人安慰我說,「至少這次他願意跟我們討論,分享他的心情。」她的意思是,這個家還存在著牽引、依存的力量。
是嘛?我還是扼抑不住自己的狐疑,只好喃唸著,「等他高中畢業了,我們再像以前一樣,帶他到鄉野旅行,或者再攀爬高山吧!」
話說得這麼無奈,不免更加沮喪。最近打開抽屜,我的文具旁仍擺放著好幾冊他小時候畫的動物和地圖,看到這些他自製的圖畫書,不禁油然窩心。我們彷彿在同一個星系,一起運行。
十七歲的他現在可不一樣了,或許現在仍繼續環繞著我們,但也有了自己的軌道,正在快速運轉。而且很顯然,在這條自轉的路線上,可能是他人生離我們最遠的時候。
我們定定地亮著,他像一顆忽明忽暗的星球。
其實這般不安傷腦筋時,我們也常反省,會不會太過於急切了,總以自己的經驗衡量現世的價值。比如我和內人都是比較會讀書的學生,但從未想到,一個不太想讀書又很有叛逆想法的人,他是如何度過生命最懞懂的階段。這孩子的成長,莫非是我們生命的辯證?我們因他的時而疏離,反而看到了更多不同的人生風景。
好,再回到那句讓我們忐忑不安的話吧,人生沒有意義?
我們順著孩子的心意,讓他染髮解悶,但我們相信他的「人生沒有意義」還會持續不斷地發生,持續不滿足。或者還會有下一回的染髮,或者以其他方式尋找慰藉的出口。
人生的意義何在?我肯定,十七歲是不會有答案的,二十七歲都很難。
而我突然也想起正在修潤的十五篇文章,那些傳奇的、漂泊的,或者探險的人物,還有更多名不見經傳的庶民。半甲子以來,在我的田野訪查和自然旅行的過程裡,他們以各種璀璨獨特的生活經驗,陸續闖進我的旅次,撞擊我的生命。
孩子是星球,他們也是,但明顯大不同。
回首自己的夜空裡,他們彷彿是地平線上,熠熠繁星裡最明亮的那幾顆。有的以剎那的美麗錯身,提示我漂泊流浪的奧義,有的則反以一輩子的清貧寂苦,向我從容灌頂。更有以壯烈果決之死亡,見證自己的存在。還有平凡度日者,靜默地追尋可能的永續家園。他們都具有單純而強韌的生活質地,熱情而努力地錘鍊自己,或者耗盡自己,把生命拉出深邃的美麗面向。
他們和我的孩子是不同的星球。色澤、明度、成分和質量都不同的小行星。
天文學家依小行星的軌道或光譜,把太空中的小行星歸納分類,有些類別較多,有些較少。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目前人類已經發現了幾十萬顆的小行星。但也還有許多未被發現,未被歸類的小行星。
我很喜歡這樣的小行星狀態和分類。人生似乎亦然,有些清楚了,也總有些還是混沌未明。即將付梓前,我仍不時試著抽剝這十五篇文章裡每個人物生命的核心本質,回味著他們和我生命間折射出的光影和波長。
前五篇集中於走山探險的悲喜與榮辱,帶來的生命撞擊,第六到第十篇是他人的成長和漂泊,如何了悟生命的智慧。最後五篇則是個人探尋至今,接觸自然家園的見識。或許,這是我的史詩。我的,很小的,一個人的伊利亞特到奧德賽,從探險、漂泊到返鄉。
至於我的孩子,應該還是尚未成形,還未歸類,或命名的。
十七歲時懷疑生命,這種困惑是可以理解的。但人生的意義從來都不是引言,更不是課堂上的是非題或申論題。人生的意義是後設的。我們用一輩子追逐,可能最後回首時,才會恍然明白。
這話孩子今天尚難受用,其他同歲數的年輕人恐怕亦然。我很幸運在自然觀察和探險的旅途裡,邂逅了這些人和事。感謝他們有意無意的跟我對話,引我驚詫,渡我省思。晚近更有機會埋首書寫,跟自己的青春懺示,獨留下這樣的小行星絮語。
人生不是沒有意義。人生有很多種可能。是過了以後,才知道。不是開始的疑惑,或一直停留在這個階段。而是小事的慢慢積累,堆疊出未來,同時形塑了自己的高度和亮度。
我也在努力變成這樣的小行星。
內文試閱
隱逝於福爾摩沙山林
「Jody」,從你的留言,我第一次注意到江蕙的英文名字。
那是一九九九年初,冬末春初之交,你,費爾.車諾夫斯基,一名聽不懂國、台語的外國人,飄泊於阿里山山區時,不斷地聽到了,各地都在播放著她的閩南語歌曲。
我對照了歷年江蕙的歌唱作品,那時她正巧出版了《半醉半清醒》。在這張睽違兩年多的專輯裡,江蕙的唱腔首度融入生活況味,擺脫了傳統閩南語歌曲的苦情風格。你後來購買的想必就是這一張吧。
你就這樣反覆聆聽著江蕙的歌曲,壓抑著悲傷,一邊繼續在這個異國的偏遠森林,尋找你失蹤的孩子,魯本。雖然江蕙被譽為「台灣人最美的聲音」,但我從未想過她的歌曲竟能安撫一名異鄉者的失子之痛,而你似乎從第一回聽到時,就獲得了幽微的鼓舞力量,因而牢記著它了。
記得初次遇見你在奮起湖。那天我坐在月台上,正準備享用著名的火車便當。才打開熱騰騰的飯盒,遠遠地便瞧見一名高頭大馬的外國人,胸前掛著一個告示牌走來,乍看還以為是傳播福音的熱情信徒。我慌忙撇過身子,兀自吃著便當,根本未曾留心你的形容,或者在做什麼。
未幾,在祝山,我們有了第二次的碰面。一個寒冬五點初頭的清晨。很多遊客搭乘支線火車到來,瑟縮地端著熱食,擠在觀日台等待日出,你又在那兒悄然現身。
那天你依舊披著一頭亂髮,衣著簡單,蓄滿髭鬍,胸前仍掛著那個醒目的告示牌。這時再見面我仍誤以為,大概只有狂熱的宣教士,或者摩門教徒,才會這麼勤勞,一大早到來吧。
等走近你細瞧,才赫然看見,那告示牌上,貼著失蹤已經近一年,魯本的大頭照。
你不斷地朝觀光客群走去,不斷地微笑著,以簡單的中文問候,「你好!」然後,展示紙板上的照片和英文,還有別人幫你寫的中文:
「你有沒有見過,這位紐西蘭金髮青年,他叫魯本。我是他的父親,從紐西蘭來……」
當我看到這些內容,一時尷尬不已,再想及去年年底,魯本的失蹤,旋即浮昇想幫忙又使不上力的無奈。
不知你在此多久了?是否每天都如此早起?日出之前,一名走江湖賣膏藥的王祿仔仙,一如過去持著一款藥品在兜售,但大概是受到你的感召吧,這回站在欄杆前,向群眾大喊時,居然講出這樣的內容:
「我手拿的是從那玉山東峰來的雪蓮,非常的珍貴。但今仔日我不想賣了。今仔日,我要特別跟恁介紹,頭前的這位金頭毛的阿都仔老伙仔。咱毋看他這樣子,好像耶穌一樣,他是真心真意來咱阿里山,找伊後生。今仔日我毋做生意了,你若有能力,在深山裡,找到一個金頭毛的年輕人,一定是阿都仔的囡仔。你若找得到,拜託你來找我,你不但會有獎金,我還會把我這些珍貴的藥財,全部送給你。」
你雖然聽不懂台語,但看到這位江湖台客如此賣力地宣傳,勢必了然他的熱忱。或許,無濟於事,但你仍投以感激的眼神。
我遇見你時,你在阿里山,大概已滯留一個多月了,沿著古老的阿里山鐵道旅行,從低海拔到高海拔的村鎮,一路上有許多當地人,都熱情地幫助你。相信這時,你已經非常熟悉江蕙的歌曲。你的留言如此敘述,你持續聆聽著這悲傷而甜美的歌聲。它滿溢著溫柔和感情,勝過任何你曾聽過的音樂,跨越了文化和音樂的界限,也跨越了語言的障礙,給了你繼續的力量。
魯本是在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中旬,隻身來台旅行的。據說他最早的旅行計畫是要到雪山,但是後來改變行程,前往阿里山。他想以徒步旅行,橫越某一條山路。
為何他會選擇台灣的山岳旅行呢?原來,在紐西蘭時,他就經常縱走山林。台灣山勢嵱嵷,森林多樣豐美,相信魯本對這樣的地理環境,一定也充滿嚮往吧。
但十二月四日,你們發現,魯本走入森林之後音訊杳然,並未按約定返國。我們發動了數千人,搜遍了阿里山鄉山區,竟也找不到他的蹤影。
根據當地人陳述,魯本最後登記下榻的旅店,在沼平車站附近。後來有人見證,隔天他曾探詢前往眠月線的方向。很可能,他想循此一荒廢的鐵道下切山谷,走訪偏遠的豐山村,也可能是更北的溪頭。
登山健行最忌諱,獨自進入陌生的荒野山區,但有時一個人的流浪和放逐,更能體驗私我和自然的關係。這種辯證很兩難,危險的降臨跟心靈的發掘往往只一線之隔。不知二十三歲以前,魯本在紐西蘭是否也曾這樣和森林對話,獲得生命的啟發。台灣的教育裡,其實是很缺乏,也很排斥探險的。
從他選擇一個人,走進阿里山荒涼陌生的森林,這樣的勇氣和精神,想必是多年的習慣和養成。歐美年輕的自助旅行者,進入台灣的高山,獨來獨往者還真不少。我很好奇,這樣追尋自我的學習,父母和師長扮演著哪樣的角色。比如你,做為一個父親,又如何從旁給予意見或支持。
摒除自然教育這一環,從登山的經驗,魯本這趟最後的旅行,有兩個關鍵的因素,頗值得日後年輕的山行者參考。
從新聞報導的資訊,我很驚訝,魯本使用的竟是一本十幾年前出版的英文旅遊書,而非精密的登山路線圖。這種通俗的指南,登山地圖往往相當簡略,路徑亦畫得模糊。
熟悉此山區的人也深知,縱使擁有本地最翔實的地圖,山區的路線恐怕還有待實際的驗證。若無嫻熟路徑的嚮導,很容易迷途。但魯本不知,信賴地按圖索驥。可能因而在山裡迷失,發生了意外。後來,你也對一些旅遊指南的誤導氣憤不已,直指道,「這本書害了我的兒子,這是一本壞書!」
再者,魯本既然來到阿里山,應該多探問一些訊息的。本地有經驗的登山嚮導,都會再三勸阻,別單獨前往。
我在祝山遇見你時,正埋首撰寫阿里山地區的旅遊指南。對這條鐵道支線還算熟悉。沿著它,在即將完成的登山地圖裡,我小心翼翼地畫出四條向左下切的山徑。過去的地圖只有兩條。
第一條是通往鄒族來吉村的縱走,要翻過惡靈之魂集聚的小塔山。第二條經過石夢谷到豐山,名字好聽,一般人卻不敢獨行。第三條係早年救國團縱走的傳統路線,中途有千人集聚的大石洞,原始而崎嶇難行。還有第四條叫溪阿縱走,早年更有成千上萬像我這年級的人,浪漫地走過。但賀伯颱風之後,山路就崩壞了。
這四條路,如今以我的登山認知,無疑是台灣中海拔山區最為凶險的地方。除了地圖畫得謹慎,我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還加註了詳細的文字說明。只是,旅遊指南不會呈現作者的心情。魯本可能不知,台灣的旅遊指南很少翻新,更何況是地圖的資訊。他從地圖找到的山徑,從半甲子前迄今,就不曾再變更了。
就不知魯本走的是哪條路了?
在台期間,你還主動配合警方,到阿里山每一角落探尋,雖然語言不通,但還是挨家挨戶,向沿路的人比手畫腳。甚至親自上電視,向我的同胞求援。
後來,我又在奮起湖老街遇見你。你的穿著打扮仍是老樣子,遠遠地便清楚認出。其實,那時整個阿里山鄉的人都認識你,也對你充滿敬意。
這條老街就有賣江蕙的唱片,你是在這兒買的嗎?也不知那時,你是否聽懂歌詞了?「啊/心塊半醉半清醒/自己最明瞭」。或許,你根本不知道這是一首情歌呢!
按理台灣是個傷心地,你應該不會再回來的。但相隔一年,你再度出現於阿里山。原來,紐西蘭的台僑們透過報紙,了解你的情形,感動之餘,再集資五千美元,讓生活貧簡的你還有餘裕,再度回來尋找兒子。
這回你長時以豐山為家,彷彿自己也是地震的受難者,協助九二一大地震組合屋的重建,也跟當地村民結交深厚的友誼。同時,還走訪隔鄰的來吉,跟鄒族人研議,如何跟毛利人文化交流。你還拍攝了紀錄片,留下阿里山的美麗山水。一邊拍,一邊繼續跟失蹤的孩子對話,敘述這個魯本很想抵達的地方。
我在豐山旅行時,好幾位友人都提到,他們還帶你深入石夢谷,探尋一副無名的屍骨。儘管你也是登山好手,在這趟山行途中,也不免摔滑了好幾次。相信這樣的深入,你更能了解自己的孩子,走進阿里山森林時遇到的狀況。
你從未怨天尤人,責怪台灣的不是。你們的家庭教養和文化,讓你選擇了感恩和沉默。我想魯本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勢必也跟你一樣,擁有對異國文化和山水的熱愛。要不,就不會隻身跑到台灣的偏遠山區。而你們又積極地鼓舞孩子,向遠方出發。
當你動身返鄉時,接受了報紙的訪問,我更明確地獲得了答案。當白目的記者問你,「請問這回來台尋找兒子,有何感想?」你誠摰地說,「我很欣慰,自己孩子的最後,是在台灣的山區結束。」
這句話是我聽過最動容的回答。當我們的年輕人,整天夢想著遠飛歐美時,我好想問魯本,到底是什麼樣的驅力,讓他不辭千里,來到一個比你們家園還小的島嶼,更願意冒險深入阿里山。如今我深信,你已經幫魯本回答了。
二○○二年你返回紐西蘭後,在購物網站上留言,希望有人能把這封感謝函,轉交給Jody。你還想當面感謝她,感謝她的歌聲,一個清楚的台灣印記,伴你度過生命裡最悲慟的一段時光,給你繼續尋找孩子的力量。
我不知道,後來江蕙是否收到這封信。收到信時,是否也知道,這個異國青年失蹤於台灣山區的深層意義。
但我很想告訴你,你回來隔年,江蕙又出版了《風吹的願望》。以前她的歌詞和曲風都以悲苦的戀情為主,這首和專輯同名的主打歌,曲風溫暖自在,還是她較少選唱的類型,或許你應該聽聽,同時知道歌詞的內容。
我總覺得,那好像在描述你和魯本的感情。比如:「你是一隻飛來飛去的風吹/親像鳥仔快樂隨風自由飛/你有時高/有時低/尚驚有一天無小心打斷線/伴到你飛過一山又一山/牽到你飛過一嶺又一嶺/有一天你會看遍/這個花花世界/甘是你放底心內的願望」
那段時間,我在阿里山旅行,想到你們父子跟台灣的情緣,暗自發心,決定把這段邂逅的感觸寫下。如今時隔多年,或許江蕙小姐也該知道這段往事吧!
作者資料
劉克襄
綽號鳥人。詩人、自然觀察作家。台灣台中縣烏日鄉人,年輕時以鳥類生態為散文題材,嘗試開拓台灣自然寫作風氣。在多年的散文創作過程裡,不斷進行各種自然寫作文體和題材的試驗,大至地理文史的論述,小及昆蟲花草的研究,都曾潛心著墨。近年來創作主題則以生態旅遊,古道探查,以及野菜蔬果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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