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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詹偉雄 策畫・選書.導讀──臉譜出版meters山岳文學書系作品|
「這本小書不一定能讓你變得更博學、更聰慧、更掌握山,
但它確實試著讓讀者的靈魂──變大一點。」——本書編者 詹偉雄
山,如何成為登山者生命意義的來源?
馬洛里:登山家即是藝術家!
齊美爾:活這條命,就是為了冒這場險⋯⋯
尼采:要像花崗岩一樣原始、堅強有力
社會觀察家、資深登山史研究者 詹偉雄 親自選文導讀
精選歐洲山岳文學史發軔期十七篇重要經典選文,描摹人類登山行為背後的哲學原點
試圖回答一個亙古難題──我們為何冒險?
伍元和 「台灣山徑古道協會」理事長
呂忠翰 世界公民兼探險家
張元植 台灣新生代登山家
張嘉如 紐約市立大學布魯克林學院教授
連明偉 作家
陳德政 作家
董威言(城市山人) 作家、部落客、登山者
詹宏志 作家 、網路家庭董事長
鄭陸霖 實踐大學工業產品設計系副教授
謝哲青 作家、旅行家、知名節目主持人
──推薦
高山,如此危險且致命,但仍然有無數人即使犧牲生命也要登上峰嶺。究竟登山的意義是什麼?
自十九世紀中葉以來,登山運動興起,登山者們前仆後繼,挑戰著由阿爾卑斯到喜馬拉雅的各個未登峰,也窮盡他們的思想與文采,想要回答出「登山的意義」之於個人的答案。
由社會觀察家,同時也是資深登山史研究者的詹偉雄先生所選編的本書,即精選由十九世紀中葉至二十世紀初共十一位西方登山家與思想家以為回應的十七篇文章,包括曾留下名言「因為山在那裡」的傳奇英國登山家喬治・雷.馬洛里(George Leigh Mallory,1886-1924)的〈做為藝術家的登山者〉(The Mountaineer as Artist);維吉尼亞・吳爾芙的父親、英國作家暨登山家萊斯禮.史蒂芬(Leslie Stephen,1832-1904)的〈一個登山家的懊悔〉(The Regrets of a Mountaineer);首次登上阿爾卑斯山馬特洪峰的艾德華.溫珀(Edward Whymper,1840-1911)的〈「但是,繩索斷了!」〉(”But the Rope Broke”);曾帶領英國遠征西藏、前皇家地理協會主席法蘭西斯.榮赫鵬(Francis Younghusband,1863-1942)的〈聖母峰二君子〉(Mallory and Irvine);以及著名德國社會學家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1858-1918)的多篇談論山岳文化、藝術與美學的專文等諸多作品。
他們除了是當時在世界峰嶺上冒險犯難的登山者,也是鍾情於寫作的詩人和散文家,在一世紀前,他們埋首書房,絞盡腦汁記錄下身體在群山中的發光經驗。這些文本在一百多年後讀來毫不過時,仍足以讓人血脈賁張,更因其樸素與率真,直接反映著登山與現代人之間,某種幽祕的互為結構關係,原來——登山者其實就是現代人的隱喻。
藉由閱讀這些經典篇章,我們都可以成為所謂的「沙發登山家」(Armchair Mountaineer,英語世界對山岳故事讀者的暱稱),站上巨人們的肩膀,即便未曾踏足那些群山峻嶺,也能一窺數百年來人類攀上群山所積累的、精神與智識上的珍貴遺產,當你再次走入山林,也將有更深刻的感觸、敬畏與所獲。
【本書收錄文章作者一覽】
約翰.廷德爾(John Tyndal,1820-1893)
萊斯禮.史蒂芬(Leslie Stephen,1832-1904)
艾德華.溫珀(Edward Whymper,1840-1911)
亞伯特.F.馬默理(Albert F. Mummery,1855-1895)
葛福瑞.溫斯洛普.楊(Geoffrey Winthrop Young,1876-1958)
喬治.雷.馬洛里(George Leigh Mallory,1886-1924)
法蘭西斯.榮赫鵬(Francis Younghusband,1863-1942)
賀曼.布爾(Hermann Buhl,1924-1957)
馬丁.康威(Martin Conway,1856-1937)
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1858-1918)
威爾弗瑞德.諾伊斯(Wilfrid Noyce,1917-1962)
【各界推薦】
一部揉雜歐陸登山哲學、美學、修養學……的山岳文學選集。徹底剝除了人類對山的浪漫綺想,十一名作者中超過三分之一是以身殉山,通篇是以生命鑄就的凝鍊文字,致命危險就藏在冒險的風格裡。山的意義不是誰說了算,冒險僅是「從總體生命脈絡剔出一段經驗」。一如賀曼.布爾(Hermann Buhl)所言:「飢渴不住索求,我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安撫。時間彷彿凝結,消逝得太慢,慢到我以為這個夜晚永遠沒有盡頭。……新生的一天。對我來說,光線就是我的救贖。」
——伍元和,「台灣山徑古道協會」理事長
登山的意義──you never know,是山──深藏在每個人內心裡,是許多人探尋著的真相。可能在絕壁舉步維艱中,或在登高望遠的山頂,更也許是深夜時分醒來遙望星空時,登山的意義永遠在那不經意間浮現,提醒著山行者又該揹起行囊,勾動起下一趟探索的勇氣!
——呂忠翰,世界公民兼探險家
冰河、角峰、刃嶺滿布的阿爾卑斯山脈,是西方登山運動的搖籃,也是自然和文明激盪交錯的思想疆域、生死交相輝映的矛盾舞台。《攀登的奧義》來自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環境,猶如一曲陽春白雪,引領有緣人一窺西方登山的核心,也或可嶄露一個不分古今中外,由登山者所共享的心靈圖騰。
——董威言(城市山人),作家、部落客、登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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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偉雄 策畫・選書.導讀──臉譜出版山岳文學書系 meters──
現代人,也是登山的人;或者說——終究會去登山的人。
現代文明創造了城市,但也發掘了一條條的山徑,遠離城市而去。
現代人孤獨而行,直上雲際,在那孤高的山巔,他得以俯仰今昔,穿透人生迷惘。漫長的山徑,創造身體與心靈的無盡對話;危險的海拔,試探著攀行者的身手與決斷;所有的冒險,顛顛簸簸,讓天地與個人成為完滿、整全、雄渾的一體。
「要追逐天使,還是逃離惡魔?登山去吧!」山岳是最立體與抒情的自然,人們置身其中,遠離塵囂,模鑄自我,山上的遭遇一次次更新人生的視野,城市得以收斂爆發之氣,生活則有創造之心。十九世紀以來,現代人因登山而能敬天愛人,因登山而有博雅情懷,因登山而對未知永恆好奇。
離開地面,是永恆的現代性,理當有文學來捕捉人類心靈最躍動的一面。
山岳文學的旨趣,可概分為由淺到深的三層:最基本,對歷程作一完整的報告與紀錄;進一步,能對登山者的內在動機與情感,給予有特色的描繪;最好的境界,則是能在山岳的壯美中沉澱思緒,指出那些深刻影響我們的事事物物——地理、歷史、星辰、神話與冰、雪、風、雲……。
登山文學帶給讀者的最大滿足,是智識、感官與精神的,興奮著去知道與明白事物、渴望企及那極限與極限後的未知世界。
這個書系陸續出版的書,每一本,都期望能帶你離開地面!
目錄
登山與現代──meters書系總序│詹偉雄
編者前語──現代人,就是地上的冒險者│詹偉雄
從冰隙中生還/約翰.廷德爾(John Tyndall)
一個登山家的悔恨/萊斯禮.史蒂芬(Leslie Stephen)
「但是,繩索斷了!」/艾德華.溫珀(Edward Whymper)
登山的快感與懲罰/亞伯特.F..馬默理(Albert F. Mummery)
丈量勇氣/葛福瑞.溫斯洛普.楊(Geoffrey Winthrop Young)
做為藝術家的登山者/喬治.雷.馬洛里(George Leigh Mallory)
聖母峰二君子/法蘭西斯.榮赫鵬(Francis Younghusband)
獨攀南迦帕爾巴特峰/賀曼.布爾(Hermann Buhl)
天啟之門/馬丁.康威(Martin Conway)
巴特羅冰河/馬丁.康威(Martin Conway)
論阿爾卑斯山的美學/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
地景的哲學/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
山中之旅/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
何謂冒險/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
盧梭的感性/威爾弗瑞德.諾伊斯(Wilfrid Noyce)
文青登山家的養成——萊斯禮.史蒂芬/威爾弗瑞德.諾伊斯(Wilfrid Noyce)
尼采與現代登山/威爾弗瑞德.諾伊斯(Wilfrid Noyce)
內文試閱
▌做為藝術家的登山者(節錄)
The Mountaineer as Artist
喬治.雷.馬洛里 George Leigh Mallory,一八八六〜一九二四
英國登山家,最為人知的事蹟是他三度組織遠征隊挑戰地球最高峰——聖母峰,而於一九二四年第三次挑戰時與隊友安德魯.艾爾文(Andrew Irvine)在登頂過程中失蹤,屍體直至一九九九年才被發現,至今無人能確定他們是否登頂。若他們有成功登頂,將是人類史上首度登上聖母峰。在接受採訪問到為何要冒著生命危險挑戰聖母峰時,他回答:「因為山就在那裡。」廣為傳頌至今。描述他事蹟的著作相當多,但他親筆留下的文字卻十分罕見,一九一四年刊登於《登山者俱樂部期刊》(The Climbers’ Club Journal)的這篇文章即為其一。
——
我大略傾向把登山家分成兩類:一種把登山看得比較高;另外一種則是將登山視若等閒。想想自己對於兩者皆所知不多,不免有些沮喪,而我也並不認為第二種人如我想像中的傻。也許強分並不現實,兩者多半只是態度上的區別而已。就算論及態度,第一種登山家也不是蠻不講理。登山,在他們眼裡,比尋常的休閒活動更具意義,也比其他人喜好的各種運動競賽意味深長。如果不讓他們爬山,他們可能會覺得是一種退化,美德淪喪。把登山看得較高的人,往往把登山跟探訪貧民區、統計調查研究與其他文化活動相提並論,視作一種更摩登、更全面的義舉。提到自己深愛的活動,他們頗為自負,甚至不遜於在一群松雞獵人間的小國王那般的趾高氣揚。其他戶外運動怎麼比得上登山?他們有一種難以測量的優越感,只是原因不明—他們也不曾解釋。
我自己就是自負的那型,可以算是挺典型的例子,因為我湊巧也是運動員。但我無意暗示我的嗜好也遵循上面這個前提。你犯不著腋下挾把槍,無須志得意滿,跨下駿馬,也可以是一個運動員。我是運動員,純粹只是因為別人說我是。我沒有辦法說服他們說我不是,反正抱怨也沒有用。一旦我謙卑的接受命運,安於這樣的生活,遇到機會,我會很驕傲的向外界展示自己配得上這個頭銜。運動家從事運動,理所當然,但總得解釋自己何德何能,為什麼能坐擁運動美名。遠征阿爾卑斯高山吻合運動本質,甚至算得上是一種極具侵略性的運動,其理甚明;但我從來沒有想到用阿爾卑斯山的登山成績,來證明我的「運動員」頭銜當之無愧。其他跟我一樣自負的登山家也不做此想。我們將登山放在一般休閒之上,自認而且膽敢高舉旗幟,公開宣告:我們的活動具有特殊的價值。
儘管大眾並沒有什麼反應,鮮少評論,但這卻是一個平凡的叛亂,嚴重偏離了對與錯的傳統標準。一旦我們成功樹立登山價值,勢必會擾動社會整體秩序,惹惱相當大的一批人。他們總是一口咬定用刀吃蛋才夠開化,鄙視用湯匙吃蛋的勞苦百姓。
但是,跟其他人一樣,叛亂犯也有規矩要守。社會至少應該給他們申辯的機會……
像我這樣的把登山看得比較重的人,有很多話想解釋,不吐不快,不妨就從現在開始吧。登山惡名昭彰,惹來許多人質疑:何苦輕擲性命?追求什麼目的?如果只是純然逞強取樂,享受身體運動的快樂、體驗競爭的刺激,怎麼值呢?登山家不過就是一群蠢蛋、亡命之徒,跟獵人同一水平,卻遠遠不及他們的理性。替登山辯護的唯一方法,就是抬高它的地位,脫離體能上的刺激,強調登山者能體會更超脫的情感,有益心靈。只是反對者會持續質疑這種論調。他們也可能會說,想要有益心靈,何不去度個假?利用難得的時間,到海邊休息兩週,活絡筋骨,增進健康,返回工作崗位之後,心靈也可能大受裨益,例如,煥然一新的他會變得更加善良。登山的價值真的比去海邊度假還要高嗎?登山家老是閃爍其辭,你們所謂更超脫的情感指的是什麼呢?就算登山真有你們說的那種價值,難道沒有比較安全的方法獲得嗎?登山家有從一次又一次的攀登經驗裡,不斷思考這些問題,找到答案嗎?還是他們沉浸在古早以前就瀰漫在登山界的傲慢中,自認擁有神奇的魔力,刀槍不入?
經常跟反對者討論這些爭議,或許更能相互啟發,對彼此都有好處。但在現實生活中,我幾乎找不到任何人願意嚴肅深究有關登山的諸般課題。我猜,他們一定覺得跟我糾纏,只是白費唇舌。同時,我也得坦承:要是真有這麼個人一本正經的跟我辯論,我的衝勁一定會把他嚇到退避三舍。我會隱隱約約的批評文明的虛矯,用最華麗的詞藻描繪山岳的優美情境,盡情傾吐;反正也無人懂得,索性做個無懼揭露胸中自有丘壑的人——一字一句訴說大自然創造群山峻嶺的暴亂狂放。
於是,我改為主張山色景致能為我的美感經驗帶來效用。但,就算我誠懇表達真實情感,其實也沒有解釋什麼。美的暢快感受跟我們的表現密不可分,但這不是解釋,甚至也未替登山找到理由。任何人在一時之間都斷難想像,這樣肆意妄為的行動,目的只是欣賞美景?高山鐵路不就可以滿足這樣的需求?不同車站都能展現風情各異的山色、機械運作的痕跡被巧妙的掩藏起來,行程組織得井然有序,登山家體會到的莊嚴美感,有意冒險的旅客只要買張票就成了。在較短的時間裡,就能實現同樣的目標,而且大家還可以想到一個無可比擬的好處——高山愛好者可以將他們的經歷帶給更多群眾,讓各有偏好的不同階層,都能夠輕鬆分享。偏偏登山家最憎惡的就是把機械跟白雪覆蓋的高山串連在一起的想法。對他們來說,這簡直就是冒犯。他們之所以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是他們根本不想用這麼粗糙的美感探索,充作捍衛登山的主要理由。
——
▌獨攀南迦帕爾巴特峰(節錄)
Nanga Parbat…Solo
賀曼.布爾 Hermann Buhl,一九二四〜一九五七
奧地利登山家,被譽為史上最傳奇登山家之一,擁有兩座八千公尺巨峰——南迦帕爾巴特峰與布羅德峰的首攀紀錄,也是喜馬拉雅山區阿爾卑斯式輕量攀登的先驅。世界第九高峰、標高八一二六公尺的南迦帕爾巴特峰,在布爾攀登之前,已陸續奪走三十一條人命。一九五三年,他在未攜帶供氧設備下成功獨攀,不只是這座山的首攀,也創下人類史上第一次八千公尺無氧攀登紀錄。一九五七年,在首攀布羅德峰成功後數週,他前往挑戰喬戈里薩峰(七六六五公尺),卻於中途誤踏雪簷後引發雪崩,摔落九百公尺下殞命。
——
往南,堆滿冰雪的斜坡陡然急墜;但大出我意料之外的是北面那幾塊巨礫,陡峭而高聳。我很是訝異,試著想到底為什麼?難道是強風不斷吹去石礫上的積雪,才讓它無法沉降?我又跨過幾道淺溝,踩過幾段積雪地,費盡千辛萬苦,跌跌撞撞的爬過巨石,來到巔峰腳底下。往上看,目光所及的最高處只剩一塊突起的岩石,之後,想必就是山頂了。但,究竟還有多遠?我的體力爬得上去嗎?死亡的恐懼糾纏著我。我幾乎沒法站直,現在只是一具行屍走肉的人體殘骸。我四肢著地,慢慢的往前爬,一點一滴,感覺眼前的石錐始終那樣遙遠,我掙扎,努力抑制懷疑作祟……。
讓我鬆了一口大氣、滿懷喜悅的是,眼前只有一個小小的脊頂、一小段雪坡,幾碼之遙,簡單,簡單多了……。我站在高山絕頂,南迦帕爾巴特峰最高處,海拔兩萬六千六百二十英尺……。
四野蒼茫,無處向前。這裡有個小小的雪原,幾個小土丘以外,周遭猛然削落。時至七點。我站在這個高點上,擁抱夢想的目標,開天闢地以來,我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人類。
太陽落在群山峻嶺之後,寒氣立刻滲入肌髓。我約莫在那裡待了半小時,該是下山的時候了。這一路上沒人看到我攀登,為了留下確切攻頂的證據,我把印有巴基斯坦國徽——綠色的襯底上,鑲著白色的新月與星星——的冰斧擱在那裡。我還在峰頂堆了幾塊石頭,築成一個小小的金字塔,沒想到這樣簡單的動作,就累得我喘不過氣來。夠了,總算在峰頂留了點人類的遺跡。
我看了峰頂最後一眼,轉身就走。突然想起我另外一個承諾,往回走了幾碼地,為我在老家擔心受怕的妻子,再疊上一小塊石頭,便朝山肩走去。突然間,我覺得身體有些改變,神清氣爽,或許是因為達成了我設定的目標。我很快的通過原本用爬的山脊,回到放置裝備的山肩巨礫。我深知從這裡下山的難處,絕對不可能原路撤回,我無力直接挑戰攔住歸路的「國家憲兵」,身上沒有繩索,別無選擇,只能另覓他途。
在我腳下,一道冰坡急墜而下,深不見底,可能潛藏好幾道山溝,非常可能。我研究了右邊的斜坡,找出了幾條可能前進的路徑。如果我從那邊往下走,應該可以輕易翻越幾道雪坡,從谷底的岩石,直抵子峰,下降一千兩百英尺左右。那裡應該是馬默理(Albert Mummery)試圖征服這座大山時,所抵達的雪稜線最高點。馬默理是偉大的登山界先驅,算算他挑戰冰河、巔峰的豐功偉業,已經是五十八年前的往事了。而我何等榮幸竟然成為成功攻頂的第一人!
我當時並沒有想到這一層。我只想趕緊回到山下、回到人群裡、回復正常生活……。
往北,我慢慢的離開冰坡,快速下降。頭一段還算順利,接下來卻僅能臆測。我很高興腳底有副冰爪,因為登山杖實在無法取代冰斧。但很快我就會發現:少了冰斧也就罷了,沒有登山杖可真的連性命都難保。我希望能在夜幕低垂前,趕到巴辛山塹,趁著月色,橫斷雪原,進駐五號營地,省得在這般高度還得餐風露宿,窩在曠野苦熬一夜。突然間,我發現我的步伐有些不穩,這才發現縛住鞋底冰爪的皮帶竟然不翼而飛。冰爪滑開,險些造成致命的災難。千鈞一髮之際,我趕緊一把撈住冰爪。可是我沒有備用的皮帶,連根繩子也沒有;就算我有,又有什麼辦法在這樣險峻的環境下,把冰爪綁得牢牢的呢?
我金雞獨立,靠著兩根登山杖支撐。我的左邊右邊、上上下下就只是一團團、一片片被刺骨寒風吹裹起來的冰雪,跟骨頭一樣硬。我先用登山杖的尖端,在地上刮出一個淺淺的凹槽,很難挖深,充其量就是幾條凹痕,只要登山鞋底踩得夠穩定,讓仍然縛著冰爪的那一腿能跨出一大步,幾個支點都吃得住力道就夠了……,移動驚險萬分,但還算行得通。直到我來到一道雪稜線,實在無法貿然往下;只好改抄最短的近路,橫越山脊,穿過一道又一道的冰稜,維持平衡,終於,登山鞋的橡膠鞋底,再度感受到了岩石。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夢遊,否則,找不到任何理由解釋我究竟是怎麼離開那道斜坡的……。
我來到「國家憲兵」底下的山溝,進展輕巧快速。我全副注意力集中在下山,心無旁騖,完全忘記現在的高度。岩石變得更加脆弱,我設法爬下一片滑不溜足的雪壁。天色突然轉暗—難道夜幕已然降臨?我爬到渾然忘我,根本沒注意到時間。我現在急著尋找棲身之處,眼下這個地方連站都站不穩。從天色變暗到伸手不見五指,轉換時間之短,讓人大吃一驚。在這附近完全無法感受到天光。我要在哪裡,才找得到過夜的地方?
我終於找到一個腳底下踩得踏實的地方,頓時再次放下心來。這個位置的空間僅僅能容雙足站立,沒有餘裕坐下。看來得站著打發這個夜晚了。另外一頭,正對山脊的方向,我看到一座巨石遮蔭出一片陰影,看起來可以坐,甚至還躺得下來,但是,中間隔著一片亮晃晃、平滑如鏡的冰原,強行通過,得冒上極高的風險。
無可奈何,我必須在這個地方過夜了。我把所有衣物都穿在身上,皮毛帽子拉下來蓋住雙耳,用頭套把臉部包覆妥當,再戴上兩副手套,盡可能的綁緊,安頓好,準備熬過漫漫長夜。我找到一片平滑的石壁,大約有五、六十度,權充靠背。套頭厚毛衣這時派得上用場,但它早被我放在背包裡,扔在大老遠的下方……。當然,背包裡還有能幫我度過寒夜的露宿袋、防止我意外墜落的繩索;但是接下來面對夜晚的挑戰,卻沒有讓我緊張到發怵。出乎意料之外,我覺得格外鬆弛,彷彿一切如常。也必須得如此,我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在我眼前是海拔兩萬六千英尺的高山夜景,一片純然的寧靜。我知道在更高的地方過夜,會比較舒服,至少還能躺下來休息;但既然來到這裡,就勉強湊合。我想起帶在身上的普多庭,這種藥可以刺激血液循環,避免凍瘡。我硬吞下五小顆,幾乎卡死我的喉嚨。左手握著兩柄登山杖,希望我不要鬆手,我需要這對登山杖,少了它們萬萬不成!我的右手緊緊撐住唯一的支點。我再次看看手錶。現在才九點。拜託這樣難得的好天氣能夠持續下去……。
難以抗拒的倦怠席捲而來。我幾乎站不住了,頭不住的往前掉,眼皮重得像是綁了鉛。我打了個盹……。
我猛地驚醒,直起身子,抬頭挺胸,我在哪裡?一陣驚恐襲來,我站在南迦帕爾巴特峰一個陡峭的險坡上,暴露在酷寒的夜晚裡,腳底下是漆黑的萬丈深淵,張著嘴擇人而噬。幸好,我至少不覺得我站在兩萬六千英尺的高處,呼吸也還算順暢。我使盡全力保持清醒,實在難擋睡魔不斷的勾引。我偶爾打個盹,竟然沒有失去平衡,堪稱奇蹟。
天啊,我的登山杖呢?冷靜!還在你的手裡。我牢牢的握著,死也不肯放……。
冰冷進逼,越來越難耐。我的臉最受凍,還有手,儘管有厚厚的手套,卻擋不住陰森森滲入的冷意,已經麻木了,最慘的是我的腳。寒氣一點一滴往上爬,竄進身體。我的腳趾頭老早凍到沒有知覺了,儘管一開始,我還不時的在窄窄的立足之地跺跺腳,活絡血脈。不管了,我想;我經常承受這種折磨,雖說腳趾凍僵,最後凍瘡卻不算太嚴重……。
飢渴不住索求,我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安撫。時間彷彿凝結,消逝得太慢,慢到我以為這個夜晚永遠沒有盡頭。然後,在遙遠遙遠的地方,一個尖牙似的山脊後,亮起一道光線,慢慢的拓展、逐漸的升高——新生的一天。對我來說,光線就是我的救贖……。
延伸內容
【編者前語】現代人,就是地上的冒險者
◎撰文/詹偉雄
Set for yourself goals, high and noble goals, and perish in pursuit of them! I know of no better life purpose than to perish in pursuing the great and the impossible: animae magnae prodigus.
為自己設定崇高與尊貴的目標,並且殞命在追求的道途上吧。除了為追求偉大與不可能而一生懸命,我不知還有何種更好的人生目標——做個擁有偉大靈魂的浪子吧。
——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未出版的筆記,一八七三
The higher up I am!
我高,故我在!
——彼得羅.達爾.普拉(Pietro Dal Prà),訪談文章〈The Mountain from All Perspectives〉,一九九九
The whole sum of life…existing only for their realization.
甚至我們活這條命,只是為了冒這場險。
——齊美爾(Georg Simmel),〈何謂冒險〉(The Adventure),一九一一
Every move is a creation,
Maintaining the delicate balance is a creation,
The line is a creation,
Survival is a creation,
Freedom is a creation.
每個動作是創意,維持精妙的平衡是創意,攀登路線是創意,倖存是創意,自由是創意。
——歐特克.克提卡(Voytek Kurtyka),二〇一六年金冰鎬獎終身成就獎得獎感言(2016 Lifetime Achievement Award Piolet d’Or)
這是一本由十九世紀中到二十世紀初,西方登山家與思想家探索「登山的意義」所寫文章的結集之書,但在閱讀正文之前,先讓我們來回顧一樁不久之前的山難故事:
二〇一八年一月二十五日,日落之後,巴基斯坦東北境內,海拔八一二五公尺的世界第九高峰南迦帕爾巴特(Nanga Parbat)峰頂,四十三歲的波蘭攀登好手托馬斯.麥克維茨(Tomasz Mackiewicz)與三十九歲法國女隊友伊莉莎白.雷沃爾(Élisabeth Revol)相互擁抱,慶祝兩人締造了這座有著「殺人峰」別號大山的第二次冬攀紀錄。
但很快的,雷沃爾發現麥克維茨不對勁,他看不見她的頭燈,出現了雪盲,而且嘴邊、眼角泊泊流出鮮血,明顯是高山症發作。她心頭一緊,將他的左手搭上自己的右肩,快步領路下山。子夜時分,筋疲力竭的兩人選擇七二八〇公尺的一處冰隙歇腳露宿,她看看夥伴的狀況,用身上的inReach衛星通訊機發出了求救訊息。隔日一早,雷沃爾擱下大部分裝備,輕裝快速下山,希望即時找到援兵來拯救麥克維茨,不料天氣和行程遠比預料中艱難,她被迫在二十六和二十七日連著兩夜於狂風和急凍中露宿,還產生幻覺,脫掉了左腳的登山靴來交換一杯夢境中的熱茶,直到五小時後才發覺這舉動足以讓她致命。
收到求救訊息,遠在法國的留守人立刻啟動了國際救援程序,一隊正在兩百多公里外的K2(世界第二高峰)冬攀遠征隊決定放棄他們的攀登,加入援救行動。巴基斯坦陸軍直升機將四位菁英隊員載運到四八〇〇公尺的第一營,其中的丹尼斯.尤若伯庫(Denis Urubko,哈薩克人,第十五位完登十四座八千高峰的大神級登山家)與亞當.布萊茨基(Adam Bielecki,首度完成冬攀加歇布魯一號峰與布羅德峰的波蘭龐克登山家)即刻出發,他們在九個小時中爬升了一千一百公尺,越過垂直大魔神Kinshofer Wall,最終在二十八日破曉前於六〇〇〇公尺處找到了雷沃爾,她雙手左足都受到嚴重凍傷,兩人趕緊融雪燒水,幫她儘速回神。遺憾的是,因為天氣太惡劣、山勢又極險峻,大氣中呼嘯著時速八十公里的疾風,救難隊無法再往上救下麥克維茨。
七個月後,兩位捷克登山家在夏天成功登上南迦帕爾巴特峰,下山途中,他們看見被深雪掩埋的夾克一角,麥克維茨安靜的躺臥在裡面。
這故事還有個更引人深思的背景:托馬斯.麥克維茨並不是第一次來冬攀南迦帕爾巴特峰,事實上這已是他的第七次,從二〇一一年開始,他每年冬天都來到這裡,因為各種原因被迫折返撤退,直到二〇一八年才成功,但這次卻再也無法走下山巔。
雷沃爾在二〇一四年結識麥克維茨,頓覺相見恨晚,他/她們連袂攀登南迦帕爾巴特總共四次,雖然各有家庭,但兩人在山上卻是靈魂伴侶,雷沃爾曾這麼說:「在這座大山裡,我們是兩個孤獨的人,但我們並不怕它,正好相反,我們愛它,這種無限的自由(this limitless freedom),我們來此就是追索這個。」
雖然出身於登山強國波蘭,麥克維茨卻並不是從小就登高望遠的人,他是為了克服青年期所染上的海洛因毒癮,才開始嘗試去爬高山。沒料到高山卻從此就擄獲了他的靈魂,一位原本叛逆於社會、惶惶於生命意義的憤怒者,變成一位溫文儒雅、以山為家的浪子。他每次的山行都是以網路眾籌方式獲得盤纏,因此也經常接受傳媒訪問。有一次,訪問者這麼問他:「關於登山,你能為它犧牲多少?」他當時的回答放在他已經逝去的此下,別具一種實踐性的哲學風味:
這個問題,也許可換這樣一個方式來問:關於人生,我們能為它犧牲多少?你當然可以活得小心翼翼,對每一個舉動嚴加看管,將我們的生命盡可能少量的奉獻給人生,但我選擇的版本不一樣,我將我生命的每一分都給人生,每一分我能給的,都給人生(everything what I can give)。
位於喜馬拉雅山脈最西端的南迦帕爾巴特峰,是一座具有「致命吸引力」的山,它不若聖母峰與K2佩掛著十九世紀的殖民勳章,帝國勢必得對它們發起國族主義似的遠征,被這第九高峰魅惑的都是對山有熱情的登山散客,十九世紀末最早來到山腳下的,是這本文集的作者之一,英國山岳會(Alpine Club)的攀登奇才亞伯特.馬默理(Albert F. Mummery),他在歐洲阿爾卑斯山區幾乎戰無不克,但卻在南迦帕爾巴特山腳下雪崩殞命,值年四十。一九五三年,奧地利登山家賀曼.布爾(Hermann Buhl)首度無氧爬上山巔(這本文集也收錄了他自撰的登峰報告),解鎖了西方登山史上最重要的成就,但在馬默理與布爾之間,接連著有三十一位登山者獻出生命。
在梵語中,「Nanga Parbart」意味著「赤裸之山」,它的南邊與北邊都是綠油油的草原與溪谷,放牧與農耕普遍,雖然與人煙如此鄰近,但山體旱地拔蔥直上四千公尺,冰隙、危簷、石壁交錯,裸裎裎而望之龐然,南方的魯泊山壁(Rupal Face)更擁有世界第一的垂直拔高高度(四千六百公尺)。不論從南或北邊攀登,因為基地營都不及四千公尺,登山者要完成登頂任務的爬升量超過聖母峰與K2,體能與耐受力必得非凡,同時,各條路線上雪崩和落石的威脅不斷,技術攀登和深雪涉渡的要求十分嚴厲。然而,對於攀登者來說,從基地營挑戰峰頂一路上的魔幻美景和身體操演,卻是值得用生命去拚搏的報酬。
冬攀南迦帕爾巴特更是一樁不可能的任務,一直到二〇一六年,才由義大利登山家西蒙尼.摩洛(Simone Moro)與另外兩名夥伴成功達陣(十四座八千公尺巨峰中的倒數第二,僅次於K2,而K2冬攀亦於二〇二〇~二一年由尼泊爾雪巴團隊完成)。冬天的赤裸之山山上,佈滿著藍冰(堅硬、陡滑,冰爪前端要用力踢入,更耗費體能)、低溫(零下三十五~五十度,輕裝露宿難度大增)、強風(八十~一百公里時速),能攀爬的好天氣窗口更稀有。因此,在冬攀首登紀錄已經被寫下,再無岳界抬舉的光環之後,麥克維茨和雷沃爾仍然執意走上陡峭的山壁,顯然有著更內在的理由。
在《生命的意義是爵士樂團》(The meaning of life)一書中,英國文化評論家泰瑞.伊格頓(Terry Eagleton)解釋:人們在問自己生命的意義為何之時,其實問的是人生如何產生一個「重要性」(significance)的問題,亦即怎麼讓生命的敘事軸線擁有「重點、主旨、目的、品質與方向」。當有人說「人生毫無意義」,這並非意指他們不能理解生命,而是「不知為何而活」。
在麥克維茨與雷沃爾不斷挑戰冬攀南迦帕爾巴特的故事中,顯然,他們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很有意義的,他們在山下努力打工賺錢,為的就是接下來的冬天要前往巴基斯坦爬上這座他/她們心目中的聖山;相信麥克維茨心中也清楚,連續每年都來叩關,也許最終總有一次會殉難在山中。在二〇一四~一五冬攀那次的募資平台上,他有一段文案這麼寫:「爬上南迦峰頂,並不是征服或馴化了山,它是關於和一種『完美的美麗』之面對面,以及成為比現在的你強上一千倍的過程。」
以死亡為依歸的追求,勾勒了兩個人追求「登山的意義」的朦朧面貌,身為讀者,我們只能從情感的角度去揣摩,而無法在邏輯義理上條理分明的說清楚。事實上,從一八五七年世界第一個登山組織——英國山岳會成立開始,前仆後繼的登山者們除了挑戰著由阿爾卑斯到喜馬拉雅的各個未登峰,也窮盡他們的思想與文采,想要回答出「登山的意義」之於個人的答案。
十九世紀的西歐,工業革命與都市化大盛,鐵路很快就可把登山者載到阿爾卑斯山腳;中葉之後的維多利亞社會,流行著新型態的男子氣概,足球與英式橄欖球、攀岩與登山蔚為新興風潮,但「個人如何成為個人?」也成為一種自我教養的課題——我如何成為一位哲學家康德所言的「啟蒙主體」,能擺脫「自我招致的未成年狀態」,不必靠讀書而能自己思想、不必牧師指引而能有良心、不經醫生教導而能合理的飲食?換言之,該透過什麼樣的過程,讓個人相信、肯證自身的決定,真的是自己本真(authentic)的抉擇,而不是被教育過程內化的結果?
研究現代性的美國文化史學家彼得.蓋伊(Peter Gay)在描繪「現代人」緣起的五大卷《布爾喬亞經驗》第一本《感官的教育》(Education of the Senses)之中,述說的就是從性與愛開始,現代人如何從身體的經驗中,確證自己的本真存有,繼而服膺康德「勇於求知」(Sapere Aude!/Dare to know!)的箴言,無止境的開發自己,落實「啟蒙主體」的身分。延伸蓋伊的分析,十九世紀中葉英國紳士們追求置身於危險之中的「巔峰經驗」(peak performance),就不止是一種對自我邊界外的探索開發,也是一套必須透過書寫來對自我反覆叩問的感官教育。在這種雙向的需求裡,文青成了登山家,而登山家也成了更強悍的文青。
英國山岳會的創會會員,以及隨後的活躍分子,都是當時代的「文藝青年」,他們不僅冒險犯難開發出阿爾卑斯山新路線,也有深沉思想和鋒利筆觸,中壯年後著作等身。根據統計,二十八位山岳會發起會員中,十七位出身於劍橋大學、六位來自林肯律師學院(Lincoln’s Inn),他們出版《山巔、隘口與冰河》(Peak, Pass and Glaciers)雜誌,除了記錄攀登細節,也披露文青登山家的心路歷程,這本刊物在一八六三年由新版《登山手札》(Alpine Journal)所取代,而內容更接近近代西方山岳文學的形貌,每一條新路線與每一座首登峰所要揭櫫的,也就是個別登山者所思考的「登山的意義」。如今回頭看這些早期文本,並不會有失效或過期的問題,反而因其樸素與率真,更直接的反映著登山與現代人之間,某種幽祕的互為結構關係。
這本選集選錄了由十九世紀中葉起到二十世紀中的十一位思想者,對於「登山的意義」以為回應的十七篇文章,除了德國感官社會學家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外,其餘作者皆是冒險型的登山家,而除了奧地利人赫曼.布爾之外,其餘作者群皆出身英國山岳會,其中萊斯禮.史蒂芬(Leslie Stephen)、馬丁.康威(Martin Conway)與葛福瑞.溫斯洛普.楊(Geoffrey Winthrop Young)都曾擔任過會長,而法蘭西斯.榮赫鵬(Francis Younghusband)曾是英國皇家地理學會和聖母峰委員會主席;他們除了在現代登山的發軔時期攀登了許多沒有人登上的高山、去過無人可及的邊疆,也都是鍾情於寫作的詩人和散文作者,在那個一世紀前的時代裡,他們埋首書房,絞盡腦汁要記錄下身體在群山中的發光經驗——如同作者之一的威爾弗瑞德.諾伊斯(Wilfrid Noyce)所言:「對於那些攫奪住我的激情,我必須打磨字句來描寫它」——在一百多年後讀來,仍足以讓人血脈賁張。
這群作者之中,萊斯禮.史蒂芬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他畢業於劍橋大學三一學院,是登山黃金年代的先鋒成員,阿爾卑斯山許多首登紀錄是由他寫下,除了當選山岳會第四任會長,出版第一本號稱山岳文學之始的文集《歐洲遊樂場》(The playground of Europe),他還長期主編《英國人物傳記詞典》,涉足思想史的論爭,出版有《十八世紀英國思想史》;最突出的是他的傳記文學成就,他的英國文學家傳記五大卷(從塞謬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到喬治.艾略特[George Eliot])被譽為立下寫作標準的經典之作。他另一個著名的身分,是二十世紀初期英國最著名女作家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父親,她的意識流小說名作《到燈塔去》(To the lighthouse)其中的主角,寓意的就是晚年已經無法登山、抑鬱寡歡的父親萊斯禮。在這本選輯中,萊斯禮寫作了一篇〈一個登山家的悔恨〉,也有後輩登山家、文采不亞於他的諾伊斯(劍橋大學國王學院、詩人、山岳文學作家、一九五三年聖母峰首登隊成員)所寫的萊斯禮傳記文〈文青登山家的養成——萊斯禮.史蒂芬〉。而居間做為萊斯禮與諾伊斯過渡的劍橋大學校友喬治.馬洛里(George Mallory),這本書收錄了他所寫的一篇〈做為藝術家的登山者〉,恰可做為他回答《紐約時報》記者詢問為何要不斷去挑戰聖母峰時所說的那句不耐煩、打發式的回答——「因為,它就在那兒!」的詳盡補充。
山,為何能成為登山者生命意義的來源?這問題沒有標準答案,因為這攸關於個別登山者個人的生命境遇,但從晚近社會學的許多研究,以及這本書裡英國山岳會成員當年對自身生命史的考察,可以看出美國社會運動家、長程健行者傑佛瑞.萊斯利(Jeffrey Rasley)所說的「要追逐天使,還是逃離惡魔?登山去吧」(Chasing angels or flee demons? Go to the mountain),仍是最具解釋力的描述:「天使」是啟蒙年代以降,大自然放大了登山者靈魂的自由感受;「惡魔」則是現代社會中裡的功利、冗煩、單調、人際競爭與壓抑,也就是麥克維茨年輕時藉著毒品要逃離的工業化都市。
二〇一八年一月二十六日凌晨五點三十分,法國登山者雷沃爾關掉手上的inReach,看著曙光逐漸破暗為明。她日後回憶:「我看著南迦的背影被陽光投射在鄰近的Ganalo山頂上,地平線塗抹著粉紅色的金粉,在山頭一個一個被照亮的過程中,群星隱遁,這太壯觀了!日出復甦了我凍僵、麻木的身軀,我開始拍打我的大腿,用力的摩搓起我的肌肉來。」
「登山的意義」不太能夠透過理性的拷問而來,只能透過生命的共感和同理心而來,上世紀很有個性的爵士樂手邁爾斯.戴維斯(Miles Davis)常常被記者問到:「什麼是爵士?」他有次和馬洛里一樣慍怒的說出同樣經典的回答:「如果你一直問,你就永遠不會知道。」(If you have too ask, you’ll never know.)
讀這本小書的策略也是一樣的,它不一定能讓你變得更博學、更聰慧、更能掌握山,但它確實試著讓讀者靈魂──變大一點。作者資料
詹偉雄/選編
台大圖書館學系、台大新聞研究所畢業。曾擔任過財經記者、廣告公司創意總監、文創產業創業者,參與博客來網路書店與《數位時代》、《Shopping Design》、《Soul》、《Gigs》、《短篇小說》等多本雜誌之創辦,著有《美學的經濟》、《球手之美學》、《風格的技術》等書。 退休後領略山岳與荒野之美,生活重心投注於山林走踏與感官意識史研究。2019年協助青年登山家張元植與呂忠翰攻頂世界第二高峰發起「K2 Project 8000 攀登計畫」,目前專職於文化與社會變遷研究、旅行、寫作。注意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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