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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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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第一位同時獲得雨果獎、星雲獎與世界奇幻獎的作家:劉宇昆(Ken Liu) 巧妙融會東西方元素與軟硬科學 揉合知識、傳說、親情、社會反思、個人認同 探索地球的未來,也探索愛的樣貌與極限 開創獨樹一格的閱讀體驗 .這個世界變得太脆弱,我們不能再指望人。 .我們憑什麼為了一個夢而加熱一顆行星,又因為懷舊而將其冷卻? 繼《摺紙動物園》後,備受期待的第二部短篇小說集 他以無比的創造力 帶故事縱橫時間,航越光年,讓思緒穿透歷史與記憶 讓隱埋的傷口逐漸清晰 小說家高翊峰、作家馬欣、作家林新惠、 影評人一頁華爾滋Kristin、影評人重點就在括號裡、版權經紀人譚光磊、文字工作者臥斧 聯手推薦 劉宇昆是這時代最受讚譽的短篇小說家之一。本書收錄他二〇一五至二〇二〇年間精選的科幻與奇幻作品,包括十六篇精采的短篇小說、一篇全新的中篇小說,以及他另一個系列作品「蒲公英王朝」系列第三卷《蒙面王座》的節錄。 「我們是這顆星球的惡性腫瘤嗎?」 「我們不是問題。」亞當說。 麥蒂看著他。 「我們的軀體才是。」亞當說。 ※以上摘自〈沒有白白死去的神祇〉,本書收錄「神祇」系列三篇,已改編為AMC影集《萬神殿》(Pantheon)。 「妳啟程之後旅行多久了?」我問道。 「兩年了,而且還在繼續。」她說:「這次我不走了。」 聽見她這麼說,我感到悲傷,同時又覺得快樂。真令人困惑。 「值得嗎?」 ※以上摘自〈有關母親的回憶〉,為是枝裕和首度跨足海外拍攝的電影《真實》的重要基底。 「你以為學會說英語,你的身分就不一樣了。亞洲人的腦子裡似乎有什麼問題,他們就是無法了解西方與東方的基本差異。我不是來這裡跟你們談判的,而是來主張我的權利,這對你們的心智習性而言似乎是個陌生的概念。如果你不把我的東西修好交給我,我們會把這裡的所有東西都砸爛。」 ※以上摘自〈鬼日子〉 「許多靈媒主張能夠與蒙受暴力、早死的亡靈溝通,可惜我們運氣一直不太好,沒辦法透過靈媒讓亡者實質上做任何事,她們欠缺對科學的理解。不過我們現在有妳。」 ※以上摘自〈馬克斯威爾的小惡魔〉 每次看她六歲生日的影片,我腦中都聽見色情片的呻吟;每次看她高中畢業典禮的照片,都看見她血淋淋的動畫屍體隨〈女孩就是想找樂子〉的旋律跳舞;每次試著翻閱一些美好回憶的舊相簿,我都從椅子上驚嚇彈起,以為臉像孟克《吶喊》一樣怪異變形的擴增實境鬼魂就要撲過來,一面咯咯笑著說:「媽咪,新打的洞好痛!」 ※以上摘自〈懷念與禱告〉 那支虛擬實境體驗以一種任何文字、照片、影像都做不到的方式對互動者說話。赤腳走數哩穿過被戰爭摧殘的城市、看見遭支解的嬰兒和母親散落四周、被持大砍刀和槍的男人與男孩審問並威脅——虛擬實境體驗讓互動者受驚、難以承受。有些人還因此住院治療。 ※以上摘自〈拜占庭同理〉 大語不處理劇本和分鏡,也不考慮題材、象徵、致敬,或任何其他你或許會在電影研究課程大綱中找到的文字。它不會抱怨必須用數位演員和數位布景,因為它不知道還有其他做法。它只是評估每一次試映,看看哪裡的回應曲線仍脫離目標,然後大改小修,再次測試。大語不思考。它沒有任何鍾愛的政治理想,沒有個人包袱,也沒有想強加進電影的敘事執迷或成見。 確實,大語是完美的電影導演。 ※以上摘自〈真正的藝術家〉 「想像空間是一張紙,」師父說:「爬在紙上的一隻螞蟻知道寬度與深度,但不知高度。」 我期盼地看著她畫在紙上的螞蟻。 「螞蟻害怕危險,在四周築起牆,心想如此難以穿透的屏障能保牠安全。」 師父畫一個圓圈住螞蟻。 「螞蟻不知道的是,牠上方懸著一把刀。刀並不存在於螞蟻的世界,牠看不見。若是攻擊來自隱藏的方向,牠建造的牆就完全保護不了牠——」 ※以上摘自〈隱娘〉,本篇故事正由 FilmNation公司籌拍電視劇中。 評論 劉宇昆的幻想可能比他的科幻小說更天馬行空,但《隱娘》這本書讓我們對兩者都有更多渴望。 ——蓋瑞.沃夫(Gary K. Wolfe),《軌跡》雜誌(LOCUS)。 是的,讀這本書,將啟動你尚未開通、像大理石般冷硬的大腦,在宇宙的克萊因瓶(Klein bottle)中悠然滾動。 ——莎拉.法倫(Sarah Fallon)為《連線》(WIRED)撰稿 隨著進展的繼續推進,《隱娘》的後人類開始懷疑他們長期以來對人類關於自身和自然以及化身和為人父母所扮演的角色的假設……與評論家海爾斯(Nancy Katherine Hayles)相同的是,劉宇昆筆下的故事創造了一個充滿人類思想的廣闊宇宙,在那個宇宙裡唯一的問題是:海爾斯所說的「我們要如何看待後人類」是否已經成為現實? —— Ben Berman Ghan 為 《奇怪的地平線》(Strange Horizons)雜誌撰稿

目錄

序 鬼日子 馬克斯威爾的小惡魔 重生 懷念與禱告 拜占庭同理 不願被束縛的神祇 留下 真正的藝術家 不願被殺死的神祇 盡在他處,大群馴鹿 沒有白白死去的神祇 有關母親的回憶 來自搖籃的快遞:隱士——麻薩諸塞海四十八小時 灰兔、緋紅牝馬、煤黑花豹 風暴外的追逐——摘錄自「蒲公英王朝」系列第三部,《蒙紗的王位》 隱娘 七個生日 訊息 切 謝詞

序跋

至少就我自己的經驗而言,小說藝術的核心有個矛盾:它的媒介是語言,它是以溝通為主要目的的技術,然而,我卻只有在避開溝通目的時,才能寫出令人滿意的小說。 說明一下。身為作者,我利用文字建構作品,但文字在經過讀者的意識賦予生命之前,是無意義的。故事由作者與讀者共同講述,所有故事都是不完整的,直到讀者出現並加以詮釋。 閱讀文本時,每個讀者都帶著各自的詮釋框架、對現實的假設,以及有關世界如何成為現在這樣、應該是怎樣的背景敘事;它們來自讀者的個人經驗,也來自讀者遭遇不可化約之現實的個人獨特歷史。讀者透過這些戰鬥的傷痕,評判小說中貌似有理的情節;透過這些現象的影子,衡量角色的深度;透過棲息在每一顆心中的恐懼與希望,評估每個故事是否真實。 好故事不能像案件摘要那樣,試圖說服並引導讀者沿著一條懸在無理性深淵之上的窄徑前行。好故事更該像空屋,像開放的庭院,像廢棄的海灘。讀者進來,帶著各自沉重的行李、長久珍視的所有物、懷疑的種子與理解的大剪、人類天性的地圖,與成籮成筐恆久的信仰。如此,讀者方能占有故事,探索它的角落與縫隙,按自己喜好重新擺放家具,用內在生命的速寫覆蓋牆面,進而將故事化為他們的家。 身為作者,試圖打造能取悅所有想像中未來居民的房子,令我感覺綁手綁腳、難以施展、動彈不得。比較好的方式是建構一幢我在其中能感覺平靜、像回到自己家的房子,在真實與語言巧計的交互同理中得到撫慰。 經驗顯示,我最不以溝通為目標時,結果最存在詮釋的可能性;我最不掛念讀者是否安適時,他們最有可能把故事化為他們的家。唯有全心專注於主觀, 我才有機會達成互為主觀(intersubjective)。 為這本小說集選篇時也是這樣。從很多方面來說,都遠比為我的處女作《摺紙動物園》選篇輕鬆。「呈現」的壓力不復存在。我不再擔心對想像中的讀者來說,哪些故事能組合成「最棒」的選集,反而決定專注於自己最喜歡的故事。在這個過程中,我的英文版編輯喬.蒙提(Joe Monti)是無價珍寶,他設法將成果編織成一份目錄,訴說著我自己都沒看出來的後設敘事。 願你在這本書中找到一篇能安居其中的故事,將之化為你的家。

內文試閱

〈隱娘〉節錄 山巒彷彿島嶼漂浮在雲朵間。 我曾試著找路下山,但總是在霧茫茫的樹林中迷路。往下走就對了,往下,我這麼告訴自己。不過霧轉濃,直到變為實體,而無論我多用力推,雲牆就是拒絕退讓。我別無選擇,只能坐下,顫抖、擰出凝結在我髮中的水珠。有些水氣來自眼淚,但我不會承認。 她從霧中現身,無言示意我跟她回到山頂;我服從。 「妳不太擅長隱藏。」她說道。 沒什麼好說的。那個櫥櫃所在的將軍府受圍牆與衛兵護衛,而她能從中將我偷走,我想我對她確實無處可藏。 我們走出樹林,回到陽光普照的山頂。一陣風吹過我們,揚起落葉,形成金色與緋紅色的風暴。 「餓了嗎?」她問道,聲音並不嚴酷。 我點頭。她語氣中有些什麼讓我放下戒心。父親從不問我餓不餓,而我偶爾夢見母親為我準備烤餅和納豆當早餐。比丘尼把我帶來這裡後已過三日,除了我在樹林裡找到的酸莓果和從土裡挖出來的苦根,我粒米未進。 「跟我來。」她說道。 她帶我走一條從岩壁刻出來的之字形山徑。路徑極窄,我不敢往下看,只是一步挨著一步往前走,臉和身體緊貼岩壁,伸長手,壁虎般緊緊抓住垂下的藤蔓。比丘尼倒是大步而行,彷彿走在長安的寬敞大道中央,她在每個轉彎處耐心等待我跟上。 我聽見上方傳來隱約的金屬鏗鏘聲。我把腳戳入小徑的凹陷處,測試手上的藤蔓,確定這些植物的根牢牢扎入山脈,然後抬頭看。 兩個約莫十四歲的女子在空中持劍互鬥。不,用打鬥來形容不太對,稱她們的動作為舞蹈更貼切。 其中一個女子身穿白袍,她雙腳一蹬,推離峭壁,同時左手握住藤蔓。她劃一個大弧從峭壁盪開,雙腿前伸,優雅的姿態令我想起寺廟卷軸中的天女畫像─以雲朵為家的飛天仙女。她右手的劍在陽光下閃爍,彷彿蒼天的碎片。 她的劍尖逼近峭壁上的對手,對方放開原本攀住的藤蔓,直接往上一躍。另一個女子黑袍翻飛,彷彿巨蛾的翅膀;隨著升勢減緩,她在弧線形的跳躍頂點翻過身子,像隻飛撲的鷹般朝白袍女墜去,持劍的手臂在前,彷彿鳥喙。 鏘! 她們的劍尖相碰,火花像爆炸的煙花一樣照亮空中。黑袍女手中的劍彎成新月形,緩下她的落勢,直到她倒立空中,僅靠對手的劍尖支撐。 兩女各自伸出未持劍的手,以掌互擊。 砰! 颯然強風在空中震盪。黑袍女落在山壁上,她靈巧地以藤蔓捆住足踝。白袍女劃過弧線盪回岩石上,然後,彷彿蜻蜓將尾巴蘸入無波的池塘,她又一次推壁而起,發起另一波攻擊。 我入迷地看著兩個持劍女子在峭壁邊的藤蔓網間追逐、躲避、進擊、佯攻、拳打、腳踢、劈砍、滑翔、翻滾,以及戳刺;她們置身於翻騰雲海的數千呎之上,無視重力以及死亡。她們如鳥兒掠過搖曳的竹林那般優雅,如螳螂躍過結露珠的蛛網那般迅速,也如聲音嘶啞的說書人在茶鋪低聲講述的神仙傳說那般不真實。 同時,我也寬慰地注意到她們倆都有一頭濃密、飄逸的美麗長髮。或許成為比丘尼的徒弟沒必要剃頭。 「來。」比丘尼招手,而我聽話地走到山徑轉彎處突出空中的小岩石平臺。「我想妳真的很餓。」 她說道,語氣中有一絲笑意。我羞窘地闔上剛剛看見兩個女孩對打後就震撼得合不攏的下顎。 雲海在遙遠的腳下,風在我們身旁呼嘯,感覺像我這輩子熟知的世界已慢慢消失。 「這裡。」她手指平臺角落一堆亮粉色的桃子,每一個都有我拳頭那麼大。「住在山裡的百歲獼猴從雲深之處採來的,桃樹在雲朵中吸收蒼天的精華。吃下一顆後,妳整整十日都不會再感到飢餓。如果妳口渴,可以喝藤蔓上的露水和洞穴裡的泉水;我們也住在那個洞穴內。」 兩名對打的女子已下峭壁,來到我們身後的平臺上。她們各自拿了一顆桃子。 「我帶妳去看妳睡覺的地方,師妹。」白袍女說道:「我叫晶兒,如果妳害怕晚上的狼嚎,可以來我床上睡。」 「打包票妳沒吃過像這桃子那麼甜的東西。」黑袍女說道:「我叫空兒。我在師父身邊最久,知道這座山裡所有的水果。」 「妳吃過槐花嗎?」我問道。 「沒有,」她說道:「或許哪天妳能讓我嘗嘗。」 我咬一口桃子。那滋味難以言喻地甜美,在我舌間融化,彷彿是以純粹的雪製成。不過,我一吞下,肚子立即隨入腹食物的熱度暖了起來。我相信這桃子真能讓我撐上十日,我會相信師父告訴我的每一件事。 「妳為何收我為徒?」我問道。 「因為妳有天賦,隱娘。」她說道。 我猜那就是我現在的名字了,隱藏的女孩。 「不過天賦必須加以打磨。」她接著說道:「妳要當一顆埋於無垠東海海泥中的珍珠,還是要散發明亮的光芒喚醒那些庸碌度日之人,照亮俗世?」 「教我飛,還有像她們一樣打鬥。」我舔掉手上香甜的桃汁。我將成為厲害的賊,我告訴自己:我要從妳手中偷回我的命。 她滿腹心思地點頭,遙望遠方;在她目光投注之處,落日將雲朵化為金色光輝與緋紅凝血的一片海洋。 • 守夜人敲響午夜的鐘聲時,細細的弦月正掛在將領宅邸外的槐樹樹梢。街道上的陰影濃如墨,和我的絲綁腿、緊身衣與罩住我口鼻的布相同色調。 我倒吊著,腿勾在牆頂,身體像緊攀的藤蔓一樣貼著牆面。兩名士兵巡邏時從我下方經過。要是他們抬頭,他們會以為我只是陰影的一部分,或是一隻睡著的蝙蝠。 他們一離開,我隨即拱起背翻到牆上。我沿牆頂攀爬,比貓還安靜,來到大院中央廊道的屋頂對面。我雙腿蜷起一彈,在一次跳躍中越過牆與屋頂的間隙,跳上和緩起伏的屋頂,融入瓦片中。 當然了,想闖入一座戒備森嚴的大院,有的是隱密得多的方法,但是我喜歡留在人世,喜歡繼續被夜晚的微風及遙遠的貓頭鷹呼鳴包圍。 我輕手輕腳揭開一片上釉的屋瓦,從縫隙窺看。穿過格狀的內層屋頂,我看到地面鋪著石磚、燈光明亮的廳堂。一名中年男子坐在東側的平臺上,專心地注視著一卷紙,一面緩緩翻頁;他的左頰有蝴蝶狀胎記,頸上一條玉項鍊。 他就是那個我應該要殺死的節度使。 「偷走他的命,妳就出師了。」師父說道:「這是妳的最後考驗。」 「他做了什麼?為什麼必須死?」我問道。 「重要嗎?救過我性命的人要他死,而且出手大方,這樣就夠了。我們增強野心與衝突的力度,唯一緊握不放的只有我們的戒律。」 我爬過屋頂,手掌和腳平穩地在屋瓦上滑動,沒發出絲毫聲響─師父要我們在三月滑過谷中湖泊作為訓練;那個時節的冰如此之薄,就連松鼠偶爾也會踏破冰墜湖而淹死。我感覺與夜晚融為一體,感官如我的匕首刀尖那般銳利。興奮摻雜一絲哀傷,彷彿畫筆在乾淨白紙上畫下的第一筆。 我現在來到節度使所坐之處的正上方,又揭開一片屋瓦,再一片。我打開一個足以容我鑽入的洞,從囊袋拿出爪鉤——塗黑以免反光——拋到屋脊最高處,讓爪子牢牢嵌入,然後將絲索捆在腰間。 我從屋頂的洞往下看。節度使仍在原位,對於頭頂的致命危險渾然不覺。 在那一刻,我受幻象侵襲,彷彿回到老家屋前的大槐樹上,正透過搖曳的樹葉,從間隙俯瞰父親。 那片刻轉瞬即逝。我即將像鸕鶿一樣飛撲而下,割開他的喉嚨,剝光他的衣物,在他全身皮膚撒上化屍粉;他還躺在石地板上抽搐,我已飛回天花板後逃離此地。等到奴僕發現他屍體的殘骸,到時應該不比一副骸骨多多少了,我則早已遠去。師父將宣告我出師,我此後便與師姐們平起平坐。 我深吸一口氣,蜷起身子。為了這一刻,我訓練、練習了六年;我準備好了。 「爸爸!」 我停住。 從門簾後走出來的男孩約莫六歲,頭髮整整齊齊地紮成一根朝天的辮子,彷彿公雞的尾巴。 「怎麼還沒睡呢?」男人問道:「乖,回去睡。」 「我睡不著。」男孩說:「我聽見聲音,看見有個影子在院子的牆上動。」 「只是隻貓。」男人說道,男孩似乎不信。男人看似沉思片刻,接著說:「好吧,過來這裡。」 他把紙卷放在旁邊的矮桌上,男孩爬上他的膝蓋。 「影子沒什麼好怕的。」男人說,然後用雙手襯著閱讀用的燈做出一連串手影。他教男孩比蝴蝶、小狗、蝙蝠,還有彎曲的龍。男孩開懷大笑,隨後比出一隻小貓,追著父親的蝴蝶奔過大廳的糊紙窗。 「影由光而生,也因光而死。」男人停止拍動手指,雙手垂落身側。「去睡吧,孩子。你早上可以在院子裡追真正的蝴蝶。」 睡眼惺忪的男孩點頭,安靜離開。 我在屋頂上躊躇,男孩的笑聲不肯離開我心中,從家中被偷走的女孩能偷走另一個孩子的家嗎?這是偽君子之道德虛談嗎? 「謝謝妳等到我兒子離開。」男人說道。 我呆住。大廳裡除了他之外別無他人,而且他說得大聲,不像自言自語。 「我最好不要高聲說話,」他的目光仍在紙卷上,「妳下來的話會輕鬆得多。」 心跳的重擊聲在我耳中轟鳴。我應該立即逃走,這可能是陷阱。如果我下去,他說不定已派遣士兵埋伏,或廳堂地板下有機關可將我俘虜。然而,他聲音中有些什麼,令我不得不聽從。 我從屋頂的洞跳下,與爪鉤相連的絲索在腰間繞了幾圈,緩下我的落勢。我無聲落在平臺前,安靜如雪花。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問道。我腳下的地磚並沒有翻開,露出洞開的坑穴,也沒有士兵從屏風後一擁而上。但我雙手仍緊握絲索,膝蓋隨時準備彈躍。如果他真的毫無防備,我還是可以完成任務。 「孩子的耳朵比父母敏銳,」他說道:「而且我熬夜讀書時常會比手影自娛,如果屋頂沒開個新口子透入氣流,我知道大廳的燈火通常如何閃爍。」 我點頭。下一次任務的好教訓。匕首在我後腰的鞘內,我的右手探向握柄。 「陳許的劉節度使野心勃勃,」他說道:「他垂涎我的領地已久,打算逼迫豐饒田地裡的年輕人加入他的軍隊。如果妳除掉我,就沒人擋在他和長安的王位之間了。當他的叛軍席捲帝國,將有無數人死去。成千上百孩童將成為孤兒,大批陰魂將在大地遊蕩。野獸翻揀他們的屍骸,他們的靈魂無法安息。」 他提及的人數如此龐大,彷彿懸浮在黃河汙濁河水中的無數沙粒,我完全無法想像。「他曾救過我師父。」我說道。 「因此妳將依她要求行事,對所有其他利害關係不聞不問?」 「人世已腐爛透底。」我說道:「我有我的本分。」 「我不敢說我的手不曾染血,或許妥協就是這種下場吧。」他嘆氣:「妳能否至少給我兩天,讓我料理身後事?妻子於產下我兒時離世,我必須安排人照料他。」 我凝視他,無法把那男孩的笑聲當作幻覺。 • 「我不是來殺你的。」我說道。 男人點頭,彷彿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我師姊——精兒,人稱閃電之心,還有空兒,妙手空空——她們被派來完成我完成不了的任務。」 「我來召喚護衛。」他站起來。 「沒用的。」我告訴他:「就算你躲在海底的巨鐘內,精兒也偷得走你的靈魂,而空兒還更厲害。」 他微笑。「那我獨自面對她們。謝謝妳警告我,省得我的手下白白送命。」 夜裡傳來微弱的尖叫聲,彷彿遠方有一群嗥叫的猴子。「沒時間解釋了,」我對他說:「把你的紅巾給我。」 他照做,我將紅巾綁在腰間。「你將看到你無法理解的情景。無論發生什麼事,目光釘牢這條紅巾,但避開它。」 嗥叫聲越來越響,似乎來自四面八方,無所不在。精兒到了。 他來不及問我更多問題,我已在空中扯開一道裂縫爬進去,消失在他眼前,只留下亮色紅巾的末端垂在身後。 • 「想像空間是一張紙,」師父說:「爬在紙上的一隻螞蟻知道寬度與深度,但不知高度。」我期盼地看著她畫在紙上的螞蟻。 「螞蟻害怕危險,在四周築起牆,以為這難以穿透的屏障能保牠安全。」 師父畫一個圓,圈住螞蟻。「螞蟻不知道的是,牠上方懸著一把刀。刀並不存在於螞蟻的世界,牠看不見。若是攻擊來自隱藏的方向,牠建造的牆就完全保護不了牠——」 她將匕首朝紙射去,把她畫的螞蟻釘在地上。 「妳可能以為寬度、深度與高度是這世界僅有的維度,隱藏的女孩,但妳錯了。妳這輩子都是一隻活在紙上的螞蟻,不過真相遠比此不可思議。」 • 我現身於空間之上的空間,空間之內的空間,隱藏的空間。 一切事物都多了新維度─牆、地磚、閃爍的火把、節度使驚訝的臉。節度使的皮膚彷彿被扯掉,露出底下的一切:我看見跳動的心臟、搏動的腸子,血液流過透明的血管,閃爍微光的白骨,還有填充其中的天鵝絨般骨髓,彷彿沾上棗汁的蓮花醬。我看見每一塊磚塊內每一粒閃閃發光的雲母,看見每一朵火焰中都有一萬個仙人在跳舞。 不,這樣描述不太準確,我無法以言語形容所見。我同時看見所有事物的億萬層,就像一隻原本只看得見眼前有一條線的螞蟻突然被抬離紙頁,領悟了圓的圓滿。這是佛陀的視角,祂理解因陀羅之網的不可理解;這張網連結起跳蚤腳尖最小的塵埃和旋過夜空最浩瀚無盡的星辰之河。 多年前,師父就是藉此穿透父親宅邸的牆,避開父親的士兵,從緊閉的密室內抓走我。 我看見白袍的精兒逼近,像浩瀚深海中的發光水母一樣擺動。她一面逼近一面嗥叫,一個聲音竟包含嘈雜的咆哮,將恐懼送入獵殺目標的心中。 「小師妹,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舉起匕首。「請回去吧,精兒。」 「妳總是太頑固了點。」她說道。 「我們曾共享桃子,也曾在同一池冷山泉中沐浴。」我說道:「妳教我爬藤蔓,還教我摘雪蓮插在頭髮上,我像愛親生姊妹一樣愛妳,請不要這麼做。」 她一臉悲傷。「我沒辦法,師父立下承諾。」 「還有一個我們都必須依循的更大承諾:心告訴我們某些事是正確的,我們才做那些事。」 她舉起劍。「因為我像愛親生姊妹一樣愛妳,我決定讓妳攻擊我而不還手。如果妳能在我殺死節度使之前擊中我,我就離開。」 我點頭。「謝謝妳,很遺憾事情走到這一步。」 隱藏空間自有其結構,由垂掛的細繩構成,繩子從內部隱隱發光。為了在這個空間內移動,精兒和我躍過一條條藤蔓,盪過一道道白光索,攀爬、滾落、轉動、急墜,在以星光與柔亮冰晶交織而成的格陣中飛舞。 我撲向她,她輕鬆躲開。她向來是我們之中最擅長藤鬥與雲舞的那一個。她滑翔、擺盪,有如天庭的仙人。相較之下,我的動作笨拙、沉重,毫無技巧可言。 她一面舞蹈般避開我的攻擊,一面數算道:「一、二、三四五……很好,隱藏的女孩,妳一直有在練習。六七八、九、十……」我偶爾靠得太進,她便以劍格開我的匕首,就像打盹的男人拍掉蒼蠅一樣輕而易舉。 她幾乎像在可憐我,扭身閃過我,朝節度使盪去,彷彿一把懸在紙頁上方的刀。他完全看不見她,她從另一個維度襲向他。 我朝她身後猛撲,希望跟她的距離夠近,計畫能夠生效。 我將紅巾懸掛在節度使的世界,而他這時看見紅巾靠近,隨即趴地滾開。精兒的劍刺穿維度之間的帷幕;在那個世界,一把劍憑空冒出來,節度使原本坐在案後,劍將那張桌子擊碎後旋即消失。 「啊?他怎麼看得見我靠近?」 我沒給她機會弄明白我的伎倆,匕首接連出擊。「三十一、三十二三四五六……妳真的越來越厲害了……」 我們在大廳「之上」的空間跳舞——無法以言語描述這個方位─每一次,只要精兒朝節度使去,我就盡可能貼近她,以警告節度使有隱藏的危險。我用盡全力還是碰不到她分毫,卻感覺到自己越來越疲累,速度越來越慢。 我屈起腿,又一次追著她盪,不過這一次我太不小心,靠得離大廳的牆太近,掛在腰間的紅巾勾到火把架,我摔倒了。 精兒看著我,哈哈大笑。「所以這就是妳的方法!聰明啊,隱藏的女孩。不過現在遊戲結束了,我將索取我的獎賞。」 如果她現在對節度使出手,他不會得到任何警告,我被困住了。紅巾點燃,火焰竄入隱藏的空間。火舌捲上我的袍子,我嚇得尖叫。 快速的三次跳躍,精兒已經回到我所在的白光索;她一把脫下自己的白袍裹住我,幫我摁熄火焰。 「妳沒事吧?」她問道。 火燒焦我的頭髮,皮膚也有幾處焦黑,不過我不會有事。「謝謝妳。」我在她來得及反應前以匕首劃過她的袍襬,切下一條布料。利刃繼續劃開維度之間的帷幕,布條飄入尋常世界,彷彿水中殘骸冒出水面。節度使看見地板上的白色絲布條,連忙躲開,我們都看見他臉上驚惶的表情。 「擊中了。」我說道。 「啊,不太公平,對吧?」她說道。 「無論如何,擊中就是擊中。」我說道。 「所以妳跌倒……是妳計畫中?」 「我只想得出這個辦法。」我坦承道:「妳的劍術比我高明太多了。」 她搖頭。「妳怎能關心一個陌生人勝過關心妳的師姊?不過我信守承諾。」 她起身,像水中幽靈一樣飄走。遁入黑夜之前,她轉過身,最後一次看著我。「別了,小師妹。在妳切斷我衣袍的同時,我們已恩斷義絕。願妳找到妳生命的意義。」 「別了。」 她離開,同時不斷嗥叫。 (未完)

作者資料

劉宇昆(Ken Liu)

美國文學界備受讚譽的作家,曾獲得星雲獎(Nebula Award)、雨果獎(Hugo Award)、世界奇幻獎(World Fantasy Award)、側面獎(Sidewise Award)、軌跡獎(Locus Award)及科幻暨奇幻翻譯獎(Science Fiction & Fantasy Award),並入圍西奧多.史鐸金紀念獎(The Theodore Sturgeon Memorial Award)。他的短篇小說〈摺紙動物園〉於2012年獲得雨果獎、星雲獎與世界奇幻獎,是第一部同時獲得這三項大獎的作品。他也翻譯了劉慈欣的《三體》,於2015年獲得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是第一部獲得雨果獎的翻譯小說。 劉宇昆的首部長篇小說《國王的恩典》(The Grace of Kings)是他與他藝術家妻子鄧啟怡(Lisa Tang Liu)一起創造的宇宙,也是絲綢龐克史詩奇幻系列(silkpunk epic fantasy series)首部曲。現與家人住在波士頓附近。

基本資料

作者:劉宇昆(Ken Liu) 譯者:歸也光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書系:文學森林 出版日期:2022-04-06 ISBN:9786267061183 城邦書號:A1410155 規格:平裝 / 單色 / 488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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