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一位平凡無奇的婦女,在另一個女性眼中卻是最偉大的存在。
這是一本難以界定形式的作品,遊走於小說、散文與回憶錄之間。孫女視角觀看奶奶,透過片段的記憶及想像,在奶奶死後重新認識她,思索及追尋她的位置。本書內容涵蓋跨世代的女性思維、癌症與喪禮、族群融合、夢境與家族羈絆⋯⋯像隨筆般記錄著家人間的種種互動與連結,是一幅7031感人至深的生命景象。
【作者的話】
2023年上半年,我歷經祖母病逝,她一直扮演我生命中母親的角色。治喪期間,我通過書寫將心中的積鬱轉化,同時思索何謂家,何謂孤獨,何謂生死。這部作品從一個女人看見女性的時代位置;以祖母作為照顧者的角度觀察彼此作為女人的服從與叛變,思想上、身體上,均回歸到選擇與創造,創造家庭、孕育子女,或創造另一種觀看的可能性。創作過程,我從醫學、宗教和喪葬禮俗中觀察,同時記錄感受、記錄世代情感,摸索我與祖母在身分、記憶以及個人經歷與集體意識之間相互作用的複雜性,亦探索性別、階級和文化轉變對身分建構的影響。
藉由寫作,重新回望依附著我和祖母親的記憶,和我有關的一切聯繫我不存在的祖母的歷史,而她參與我的生命時光,是我過去、當下、未來之間無法逃逸的記憶。這部發自內心的《祖母親》,揭露自己與祖母在女性身分上的認知異同,也通過出版懷念她在我生命中空缺的難過,期望用一種內涵喪、生死觀的普世性抒情和讀者對話。
【本書特色】
全書以「妳」和「奶奶」兩種稱謂交錯書寫,既專屬也具有普世性——也許,作者奶奶身上的某個特質或給予孫輩的支持,和你/妳的阿嬤、婆婆、奶奶、姥姥一樣,她們作為個體是多麽的與眾不同,但在祖母這個身分上又有許多雷同之處。
作者藉由書寫沈澱喪親的哀慟,過程中重新認識祖母,同時誠實地面對身為女性晚輩對家庭的矛盾、反抗、不安和渴望愛與被愛。
**【內文試讀】**
身為女人/
我們對性別的認知不同,但同為女人,我們卻擁有相似的脆弱與嚮往。
在我的幼兒時期和少女時代,常聽妳說:「女人必須在家相夫教子,還要懂得三從四德。」
我覺得妳沒有自己的生活、沒有朋友,整天待在家照顧爺爺、等我幼稚園放學。長大一點,我認為鄰居是妳的朋友,社區裡的美髮店老闆也是妳朋友。每位太太發生的事妳通通和我說一遍,有時妳替她們抱不平,有時妳又羨慕她們的人生。我想,妳的朋友還有我,我們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記得有次我成為妳的同夥,幫助妳執行任務。
「陳太太好幾天沒出來倒垃圾,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妳說。
餐桌上,爺爺叫妳不要多想、不要多管閒事,還說了一句:「食不言寢不語。」
隔日放學回家,我看見妳和鄰居媽媽竊竊私語,面色凝重卻在旁人經過時表現地一副輕鬆,就像刻意在對話中插入一句:妳今天晚上要煮什麼呀。
我感覺到八卦。
妳告訴鄰居阿姨們妳曾看過陳太太身上有瘀青,妳好擔心好擔心好擔心。大家也開始默默關注這件事,留意不正常的聲響、留意陳太太的出入,姑婆嬸姨在內心團結起來,每個女人都想確認她沒事。
那天傍晚,陳太太還是沒有出來倒垃圾。妳看起來十分苦惱,我只好安慰妳說也許陳阿姨出去玩了。但妳搖搖頭說:「不可能。」
這件事困惑著我,直到週六下午,妳趁爺爺去爬山的時候把我叫到廚房。
「妳幫我去探望陳太太,說奶奶牛肉煮多了想分享一點給她。但如果是其他人開門,妳就說:『請問阿姨呢?我奶奶想問候她。』知道嗎?」
我重複一遍給妳聽,妳點點頭,將用兩層布包好的大碗公放到我手中。我捧著比自己臉還大上許多的碗,小心翼翼地朝陳太太家走去。
盯著保鮮膜上滿滿的水蒸氣,我才發現碗內的料理和妳平常煮的濃稠紅燒牛腩不同,那是家裡少見的牛肉清湯,妳燉了一整個早上。
我在陳太太家門前站了很久,找不到電鈴,其實就算有電鈴我也沒有手按。
陳太太家的綠色大門生鏽了,矮矮的門看起來有點髒。我隔著綠色門上的欄杆觀察——陳太太沒有奶奶的大花園,她的前院只有一台摩托車,以及兩袋垃圾和好多綠色的玻璃瓶。我墊起腳尖、伸長脖子往摩托車後面的門望,希望窗戶裡面有人能看到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應該先把碗公放到地上然後敲門嗎?或先走回家晚一點再來?正當我猶豫不決時,聽到門打開的聲音。
我見到一個穿著長袖長褲戴帽子的人,臉上掛著棉布口罩,我無法辨認認是不是陳太太,但我覺得很奇怪大熱天為什麼要穿這麼多,也許她生病了。
戴口罩的人仍站在門內看著我。我覺得手好痠,很想把雙手捧的這個碗公交給她。想起奶奶教的說法,我決定先開口:「妳好,我奶奶說她牛肉煮多了,想分享給陳阿姨。」
戴口罩的人聽完我的話之後把口罩拿了下來,那是陳太太,她沒有要走向我的意思,但她對我說:「妹妹,謝謝妳,請幫我謝謝妳奶奶。」語畢,陳太太把門關上。
那天晚上,妳自言自語說了一句我這輩子沒忘過的話:「還好我丈夫不會打我。」
*
我認識鄰里中幾家人的「太太」,妳叫我端筍子湯給隔壁巷的黃太太,端鹹湯圓給山坡上的胡太太。印象裡,妳和胡太太要好,讓我稱她為姨婆。姨婆家超級漂亮,從門外仰視可見藍白相間的木製屋頂,有點歐洲風情也有點神秘。每次端東西過去,她總拿給我一些進口的餅乾糖果當回禮。隔日她還會打電話要我去拿洗乾淨的碗盤,並給我一袋她早晨去市場買的好料。但我每次去送貨或取貨都只能站在她家花園裡等著,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城堡裡面長什麼樣子。問妳我們可以去她家作客嗎?妳笑笑地告訴我,姨婆是一個很注重隱私的人。
妳走後,我一直想通知姨婆,但沒有她的電話,除非登門拜訪。我又想寫信投遞到她家信箱,但她叫什麼名字?寫「胡太太」收嗎?才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她們的名字,畢竟她們代表夫家的妻子、媽媽或奶奶,就像鄰居稱呼妳:朱媽媽。
女性進入家庭後就失去自己的姓名嗎?我想起一個例外——住在我們家隔壁的隔壁的高奶奶,我知道她沒有冠夫姓,我還知道她的姓名。
高爺爺是名飛官,又高又帥,每次看到他都牽著兩條大狗,但我永遠都分不清楚牠們是拉布拉多或黃金獵犬。印象中兩隻大狗的主人很快就換成高叔叔,然後我再也沒見過高爺爺。妳說高爺爺太年輕就離開我們。
那之後,我經常在巷子裡看到高奶奶一個人散步,但奇怪的是我從不覺得高奶奶孤單,她每天都打扮得很優雅,看起來無憂無慮。
妳告訴我,高奶奶每週至少上館子一次,有時還會自己坐計程車到市區喝下午茶。妳說起這些的時候眼神閃閃發光。妳說高奶奶是上海貴族、是大將軍的女兒,所以她才有選擇不冠夫姓的自由,所以她才有如此自在的生活。
小時候的我不懂,就算萌生不認同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我沒告訴妳,有天我在家門口玩耍時,高奶奶拿著一張紙和一支筆到我面前,她寫下樊景珍三個字給我看,然後說:「這是我的名字,以後妳可以叫我景珍婆婆或樊婆婆,好嗎?」
我點點頭,看著還不認識的字,念了好幾遍樊、景、珍。
那是樊景珍的堅持和一種身體力行的溫柔反抗。
短暫當新聞編輯的日子,我往往刻意有意識地不讓女人成為附屬品,常把某某人的太太改成那位女性自己的名字,我認為這樣才是對的。也許隱隱約約顧及到妳那輩女性渴望的反叛,並非對宿命而是女人可以如何被尊重、被看重的心態。
*
記憶慢慢爬回,一段一段。
從小到大,妳下廚我都得在旁「看著」,妳說見多了有概念,有概念學起來就很快。蔥薑蒜辣椒切成末備著,牛肉豬肉先醃好,妳著手洗菜、切菜,這些料理的前置作業通常耗時一個鐘頭,接著妳會到客廳稍作休息,待飯點前再進入廚房,大火快炒、小火悶煮,炒好一盤,我遞盤子給妳,並將熱騰騰的菜餚端上桌,一道接一道,妳滿頭大汗,絲毫不敢怠慢。我從廚房到飯廳進進出出,此時家中的男人已上飯桌,喝點小酒、吃點小菜。
待所有菜品上齊,妳還得清洗鍋子、擦拭瓦斯爐和抽油煙機。妳說油漬最好馬上處理,堆積起來不好。妳又說,剛做好菜滿身熱吃不下,先收拾好,方便一會兒倒垃圾。大家動筷了,妳沒上桌也是常有的事,從我有記憶以來皆是如此,如今想起來竟有點心疼。
我欣賞妳在廚房的身影,卻也叛逆這迷人的形象。妳認為料理家務是女主人分內之事,我認為家務是家庭成員共擔的責任。觀念不同但對生活的嚮往不見得有太大差異。長大後,我格外喜歡會下廚的男生,對懂得照顧、體恤太太的男人更是尊崇。
回想起第一次把男朋友帶回家,妳要我去切水果、倒水泡茶,我卻裝聾作啞,僅倒了一杯水遞給他。飯後理當我去洗碗,但我喚來男朋友幫忙。
「不得了了。」妳這樣說我,眼神同時夾雜著一種難以置信。妳和爺爺叫男同學趕緊坐下來,說我從小被慣壞了,不懂得待客之道,還請他多多包涵。記得當時他很尷尬,該聽從長輩或起身幫忙我呢?他選擇了後者。
「進廚房是女人家的事」——父執輩的標準台詞,但為什麼餐廳的主廚以男性為多數?我時常想不透這個問題。
長大後我發現女性可以不用在家待著,我們受教育,我們工作,我們有自主意識,從身體到心理,從話語到性,從服裝到態度,從默不吭聲到捍衛權利。妳的年代,能讀書便象徵家裡環境優渥或平凡家庭對女兒的恩惠;在我們的年代教育成了義務,儘管仍有受壓迫或遭家庭綑綁的女性存在,但從我進入高中以來就接收了男女平等的觀念。我把這個觀念用行為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妳知道,女生可以獨立、獨居、獨旅,女生可以換工作、換男友,女生可以請男生幫忙洗碗、切水果,女生可以升學、發表觀點,女生可以選擇是否走入婚姻和生育。
*
高中三年,我又回到半山腰上的房子和妳一起生活。
我擁有自己的房間,是爸爸媽媽曾經的婚房,搬進去時衣櫃上還貼著兩個囍字。那段日子我非常叛逆,成績總是班上倒數。我參加許多社團活動,每天晚歸。父親規定的門禁,我天天壓秒抵達。
「沒準時到家,我就打斷妳的腿。」爸爸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相信他會做到。如同國小、國中時期只要考試成績不理想,他便履行剪破我衣服的承諾。全校規定便服的日子,只有我一人穿校服上學。
我非常畏懼父親,比如說手機響第三聲沒接,他會在我接起電話時瞬間發飆;比如說,他經常批評我的身材或打扮,穿這樣是要去賣淫嗎!我覺得自己在他眼中是一個噁心的女人,不值得人愛。但妳不曾參與父親的管教方式,我甚至沒有記憶妳當面說過爸爸什麼,好像兒子的家務事妳無法插手。我討厭父親,以致於忘記自己有多麽愛他,那種情感壓抑成疾,變成一種慣性逃避。
週一到週五,我六點半起床,七點出發去學校。半山腰上的家距離市區遙遠,公車每一或兩小時一班,不像國中時住的公寓,巷口十幾台公車不間斷,十分鐘便能抵達逛街的地方。我漸漸厭煩半山腰上的清幽,交通不便與規律作息或說和祖父母同住需要配合的傳統觀念——睡懶覺或賴床不被接受、超過十點起床是大忌、不能一直待在房間(家裡又不是旅館)、但也不能賴在客廳無所事事(會被說不努力讀書學習),我時常覺得怎麼做都不符合軍人爺爺的標準。於是我週末同樣往外跑、不願待在家,似乎一心一意想著成年後要逃離這個家。
有次我出門晚了,怕約會遲到因此打算抄捷徑。正午,我沿泥土小路走下坡,屁股蹲低才不會滑倒。我的下身是牛仔短褲內搭黑色透膚絲襪,上身則穿著一件緊身七分袖橫紋外搭背心;依穿著判斷也許是秋天。我太過在意外表,頭髮、身材、臉蛋,而且老覺得腿不好看,因此就算夏天也要在熱褲內套一條黑色褲襪,彷彿如此便能修飾不夠纖細的大腿。
陡斜小路細長蜿蜒,兩旁雜草叢生。我學習伸展台上的模特兒,將腳步貼緊泥地上的黃,不讓雙腿碰觸到低矮的灌木群。膝蓋曲直交替,終於抵達山下社區。我一隻手輕撫額上汗珠、一隻手伸進紫色麂皮小包包,掏出一面小鏡子,查看自己精心的妝容是否完好。
我一邊用掌心替自己搧風,一邊揮走頂上陽光,這時遠方一個咬食冰棒的男子走向我,他頭髮凌亂,不高不矮,但身上的肉看起來全是脂肪。我避開他打量我的眼神與他擦肩而過,邁開兩腿,望向前方,經過這段稍微擁擠的樹叢後便是民宅了。正當我想轉身確認男人去向時,突然整個人被環抱,一個重心不穩栽進樹叢裡。剛才全身脂肪的男人壓在我身上,他一手拿冰棒木棍抵住我的喉嚨,一手扯開褲頭。
我無力阻止,因此深吸一口氣,放聲尖叫。他遮緊我嘴,十分慌張的樣子。我們各自扭動身體,一個要進入,一個要逃脫。冰棍殺不死我,於是繼續嘶吼——救命,同時祈求民宅內午睡的老人家能聽見——拜託有人走出來。正當我絕望到要放棄掙扎時,男人有如接回理智線,爬起身狂奔。而我火速丟下徬徨,兩隻手按住土地讓自己坐起來。
我的上衣被掀開,胸罩歪斜露出一只乳房,我把它歸位再用力將上衣拉直,快步走離挨得過近的樹叢。
一路上我不敢回頭,也沒有哭泣,好像沒發生過任何事。直到下公車,半小時過去,我的初戀說:「妳遲到好久。」
我低頭盯著黑色褲襪上泥土的痕跡,黃色陰影怎麼拍都拍不掉。
我皺起一張臉,開始哭泣。
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底,不知道怎麼和妳說,當然也不可能和爸爸說。我常想如果是「正常」的家庭,她們會跟母親分享這種事嗎?我母親在哪?她交了新男友,而且我一個月只能見她一面。爸爸的妻子,我的繼母也不算是我的母親,我們不聊天,僅管她中文很好,人也很好,但我始終感受到與她有層隔閡。生母不在,繼母疏離,妳算是我的母親嗎?好像也只有妳能扮演母親的角色。
那三年,隻字片語概述起來,留在記憶裡的是我和男生發生關係,我為了趕門禁而出車禍,我拒絕和母親聯絡,我在學校被排擠,我時常自卑——身體上、心理上及我單親家庭的標籤,但我一律不跟妳說。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兒時喜愛的家變成我嫌棄的對象?
作者資料
朱仲文
臺北藝術大學藝術跨領域研究所畢業,研究「藝術參與社會」概念。藝術實踐包含繪畫、錄像及小說,曾獲國藝會創作補助《失格島》短篇小說集,繪本作品《新社阿嬤九庄媽》,文章散見於報紙、雜誌及各媒體平台。基本資料
出版社:商周出版
書系:Message文學信差
出版日期:2025-01-15
ISBN:9786263903821
城邦書號:BH7031
規格:膠裝 / 單色 / 352頁 / 12.8cm×19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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