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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繼《大明王朝》、《雍正王朝》之後
歷史劇作家劉和平首度以國共內戰大時代為背景
2014年大陸最受矚目史詩大戲《北平無戰事》原著小說
內戰、臥底、打貪腐,驚心動魄!
親情、愛情、救人民,孰是孰非?
1948年,太平洋戰爭結束後三年,北平經濟崩潰、民生凋敝,看似平靜的北平城底下其實暗潮洶湧。國共兩黨決戰之際,以蔣經國為首的國民黨少壯派突然對涉嫌通共的國民黨空軍王牌飛行員方孟敖委以重任,將其飛行大隊改編為國防部經濟稽查大隊,前往北平調查民食調配物資的貪腐案,藉此打擊他父親、國民黨中央銀行北平分行行長方步庭為核心的孔宋家族貪腐勢力,最終目的是要將國民黨從人民手中掠奪而來的黃金白銀外匯運往臺灣。此一委任通知使得國民黨內部清廉派和貪腐派分裂鬥爭,特務、間諜、中統、軍統齊聚北平,而國民黨「黃金運台」的驚天計畫也在此時悄悄展開,中共地下黨、國民黨反動勢力及鐵血救國會之間,一場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民國大戲即將揭幕……
國民黨何以失守中國?北平政權如何和平轉移?
大時代下的驚人內幕,以虛實筆法精彩重現!
被譽為「對歷史的詮釋已達到歷史學界研究前沿」的知名歷史劇作家劉和平,費時五年精心打造四卷冊的《北平無戰事》,以扣人心弦的諜戰情節,黎明前夕的敵我交鋒,以及揮灑熱血的恣意青春,融合親情、友情、愛情與理想的劇烈拉扯,虛實交錯筆法的歷史重建,讓讀者如臨國共交戰關鍵時刻的大時代中。小說已被改編為同名電視劇,是2014年大陸最受矚目的史詩影集,該劇匯集眾多中國大陸一線明星,包括劉燁、陳寶國、倪大紅、王慶祥、程煜、董勇、廖凡、王凱、高鑫、祖峰等。
「當一個巨大的存在,一瞬間消失,不是土崩瓦解,而是一堵高牆,歷史在那邊,我們在這邊。」
——獻給西元1948
【名人推薦】
林博文(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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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珍(風傳媒總主筆)
趙少康(資深媒體人)
管仁健(文史工作者)
廖彥博(歷史學者╱作家)
劉燦榮(知本家文化社社長)
「《北平無戰事》是一部精彩萬分的懸疑諜戰小說,之所以精彩,除了情節以外,還在於小說的時空背景:那令我們既熟悉又陌生的一九四八年北平城。」
──廖彥博
序跋
導讀
民國北平的最後一瞥
◎文/廖彥博
《北平無戰事》是一部精彩萬分的懸疑諜戰小說,之所以精彩,除了情節以外,還在於小說的時空背景:那令我們既熟悉又陌生的一九四八年北平城。
二十一世紀初的台灣,關於「民國」的符號在我們身邊仍然隨處可見:買早點時從口袋掏出有蔣中正頭像的硬幣、報紙或公文書上的民國年號、以及不一定出得了台灣島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
現在兩岸交流日漸頻繁,我們身邊不乏有在大陸工作、就學的家人、同學、朋友,從台北直飛北京,航程是三個小時。北京,眾所周知,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人民大會堂、翻飛的紅旗、毛澤東紀念堂、天安門城樓上的毛像……,好像是北京的「臉」。從台北看,北京與民國之間,距離似乎非常遙遠。
可是,就是這座北京城,曾經有二十多年,叫做北平(民國十七年,國民革命軍北伐進入北京,改北京為北平);在這座北平城裡,上一段提到的建築,全都還沒有出現,而今天已經看不到的景觀,這時候仍然存在。曾經有一段時間,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在城裡飄揚;曾經略顯破舊失修的天安門城樓上,張貼的是「天下為公」四個大字,懸掛的是蔣主席(後來成了蔣總統)的肖像。《北平無戰事》把故事背景設定在這座北平城裡,那是北平的最後一瞥,也是民國在大陸的謝幕演出。
一九四八年,也就是民國三十七年,七月初夏,戰爭,離北平似乎很遠。如今,「戡亂」的烽火在山東,在東北,在陝北,而國軍的戰況,在經過當局審查過的報紙上,消息一片大好。如果你是個在北平唸書的大學生,也許在上下課的間隙,你所見到的還是林語堂筆下「過著一千年來未變的生活」的老北京:
離協和醫院一箭之地,有些舊式的古玩鋪,古玩商人抽著水煙袋,仍然沿用舊法去營業,誰去理那回事?穿衣盡可隨便,吃飯任擇餐館,隨意樂其所好,暢情欣賞美山——誰來理你?
或者,你會期待著老舍筆下盛夏之後,乾爽宜人的秋天:
中秋前後是北平最美麗的時候。天氣正好不冷不熱,晝夜的長短也劃分得平勻。沒有冬季從蒙古吹來的黃風,也沒有伏天裡挾著冰雹的暴雨。天是那麼高,那麼藍,那麼亮,好像是含著笑告訴北平的人們:在這些天裡,大自然是不會給你們什麼威脅與損害的。西山北山的藍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還披上各色的霞帔。
可是,戰爭其實離北平愈來愈近。北平軍政高層人物的變動更迭,更讓人感到戰雲密布。今年三月,原來統管華北五省三市(山西、河北、熱河、察哈爾、綏遠五省,北平、天津、青島三市)的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突然宣布要競選副總統。李上將是桂系首腦,又有人稱「小諸葛」的國防部長白崇禧力挺,居然打敗蔣總統支持的國父之子孫科,當選行憲後第一任副總統。他留下的華北重任,就落在新成立的華北剿匪總司令部總司令傅作義的肩上。
傅作義是人稱「山西王」的太原綏靖公署主任閻錫山的老部下,如今統管華北,坐鎮北平,手上有五十萬大軍,看起來威風八面,實際上,他正一步步陷入進退不得的困局裡。首先是戰事吃緊,蔣總統有意將華北大軍南撤,而這是傅總司令不願意看到的。其次,北平城裡龍蛇雜處,既有傅作義的老部屬,也有中央的嫡系將領,據說更有共產黨的潛伏分子,以各式各樣的面目,出現在我們身旁。上海有名的政論刊物《觀察》周刊一針見血地說:「傅作義想要運用平津兩市的人力物力,那就不得不捲入一些公私的是非之中。」
《觀察》的記者說得太客氣,傅作義捲入的不只是公私是非,他和整座北平城正面臨一場即將吞噬一切的巨大風暴。糧食配給、學生請願、軍警鎮壓、物價飛漲、幣制改革……,事情發生的速度,猶如一道愈來愈快的氣旋,在北平軍民來不及仔細思索其中含意的時候,中共的華北、東北兩大野戰軍,已經在今年年底連成一氣,北平和天津變成了廣大「解放區」裡飄搖的孤島。一九四九年一月,戰已不能、退又無路的傅作義,不得不和中共談判,和平交出北平。一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南京蔣中正宣布「下野」、離開總統職務的隔天,華北剿總宣布和中共簽署停戰協議。三十一日上午十時,昂首闊步的解放軍士兵,就在市民的夾道歡迎下,由西直門列隊進入北平城。
讓我們回到前面那個北平大學生的視角,看看這段風雲變幻的時期。七月五日,東北流亡學生不滿華北剿總強制他們參軍,和北平各大專院校學生四千多人到市參議會前示威,青年軍第二○八師竟然開槍鎮壓,打死十八人,受傷百餘人,史稱「七五事件」(這也是小說的開場)。他可能就在抗議的隊伍當中。
八月十九日,他在報紙上看見行政院頒布財政經濟緊急處分令,停用節節貶值的法幣,改發行金圓券,住在上海的家人來信,說他們踴躍響應政府號召,將原來持有的外幣、黃金全都兌換成金圓券。對此他心有疑慮,但是來不及阻止。沒過兩個月,物價再次飆漲,金圓券形同廢紙,政府採取限價政策,於是糧食也不運進城,北平城裡米麵一日數漲,一石米要價幾十億元。就在這個百姓對政府信心全失的時候,不肖官吏在糧食分配上,還要上下其手、中飽私囊……。
就在這個人心苦悶、驟變將至的北平危城裡,我們都可能會與《北平無戰事》中的角色擦肩而過:穿著飛行夾克的帥氣飛官方孟敖,他看似滿不在乎的神情底下,隱藏著重大的祕密。他的弟弟、北平市警察局偵緝處方孟韋副處長,夾處在剿總與貪腐的官吏之間。方副處長的直屬上司,是陰陽莫測的「中統」情治人員、局長徐鐵英,他心中打的是什麼算盤?方孟敖、孟韋兄弟的父親,中央銀行北平分行經理方步亭,被交付了什麼樣的祕密計畫?還有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的曾可達少將,奉「經國局長」(也就是當時正在上海督導經濟的蔣經國)之命,來到北平查案,國民黨僅存的清廉良心、「戡亂建國」的革命大業,在國共雙方的夾攻底下,能夠逃出生天嗎?
民國北平的最後一幕,現在正式登場。
(本文作者為歷史學者、《止痛療傷: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合著者)
內文試閱
第一章
濤之起也,隨月盛衰。
——王充《論衡》
一九四八年七月五日。農曆廿九,朔,無月。北平黑市糧價已飆升至三十六萬法幣一斤。北平參議會決議,強令取消一萬五千名東北流亡學生配給糧。是日,學生圍北平參議長許惠東宅絕望抗議。死一十八人,傷一百零九人,捕三十七人,全城戒嚴。是為「七五事件」。
※※※
中央銀行的加急電文連夜發到了北平分行經理方步亭宅邸二樓辦公室。
緊盯著剛翻譯完的電文,方步亭閉上眼想了片刻,復又睜開:「唸吧。」
「是。」翻譯電文的是北平分行襄理,方步亭的妹夫謝培東。他放下筆,捧起電文紙站了起來。
謝培東盡力降低聲調,以期減輕電文內容的觸目驚心:
「國民政府中央銀行致北平分行方經理步亭臺鑑:本日晚九時三十分,國府頃接美駐華大使司徒雷登祕密照會:據美國政府所獲悉之情報稱,本日發生於北平之事件,云係國民政府『北平市民食調配委員會』夥同各級政府要員為其持有股份之公司走私倒賣民生物資所致。其列舉之何日何時何地何部門與何公司倒賣何物資,皆附有中央銀行北平分行詳細帳目清單。聲言,國民政府若不查明回覆,美國會將重新審議並中止一切援華法案云云。美方何以如此迅速得此匪夷所思之情報?局勢將因此發生何等重大之惡果?央行總部何以回覆國府,國府何以回覆美國照會?方經理步亭當有以教示!央行午微滬電。」
沉默,不急於表態是方步亭的習慣,可這次聽完電文,他竟脫口吐出了讓謝培東都為之驚駭的三個字:「共產黨!」
「行長。」謝培東怔忡間還是習慣稱他行長,「這樣子回覆央行?」
「『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呀……」方步亭怔怔地望向了陽台方向的黑夜,突然唸出了杜甫的兩句詩,緊接著說道,「美國人的情報是我們北平分行的人有意透露出去的……」
謝培東更驚了,不知如何接言。
「崔中石!」方步亭的目光倏地轉過來望著謝培東,「叫崔中石立刻來!」
謝培東更不敢立刻接言了,稍頃才提醒道:「崔副主任下午已經去南京了。」
方步亭神色陡然嚴峻了:「去南京幹什麼?」
謝培東進一步提醒:「明天孟敖就要在南京特種刑事法庭開審了。」
以前種種想不明白也不願去想的疑慮似乎這一刻讓方步亭警醒了,他加重了語氣:「打電話,叫崔中石停止一切活動,立刻回來!」
謝培東:「孟敖不救了?」
方步亭吐出了一句其實連他自己都不願說的話:「這個時候,讓一個共產黨去救另一個共產黨?」
謝培東十分吃驚:「行長的意思,崔中石是共產黨,連孟敖也是共產黨?」
方步亭的目光又望向了謝培東手中的電報:「那些走私倒賣物資的爛事,美國人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得這麼清楚!詳細帳目都在我們北平分行。你我不說,除了崔中石,還有誰會透露出去?」
謝培東沉吟了一下,還是不願相信:「行長,宋先生那邊的棉紗公司、孔先生那邊的揚子公司,都各有一套詳細帳目。」
方步亭第一時間做出的判斷,被謝培東這一提醒,也有些不那麼確定了。可很快他還是堅定了自己的第一直覺。在美國哈佛攻讀金融經濟博士期間,他兼修了自己喜愛的人類學課程,十分相信一位人類學家關於直覺所下的定義──「直覺往往是人在突遇敏感事物時,靈感在瞬間的爆發」。多少次事後證實,自己就是憑藉這種直覺未雨綢繆,化險為夷。
他斷然對謝培東:「共產黨的人藏在誰的身邊我都不管,但絕不能有人在我的臥榻之側。居然能夠瞞我們這麼久。不要再往好處想了,立刻打電話去南京、去上海,立刻找到崔中石。」
桌上有直通南京財政部的專用電話,也有直通上海央行的專用電話。
謝培東先撥通了南京。
南京財政部回答:崔中石上午來過,離開很早,似乎去了上海央行。
謝培東擱下南京,又撥通了上海。
上海央行回答:崔中石未來央行。
謝培東只好又擱下了上海專機的話筒,拿起了南京專機的話筒,望著方步亭。
方步亭:「崔中石說沒說過還要去哪裡活動?」
謝培東:「救孟敖是孟韋和崔副主任詳細商量的,問孟韋應該知道。」
方步亭一任謝培東手裡還提著南京專線的話筒,自己立刻抄起了另一部電話的話筒:「北平市警察局嗎?」
「找誰?」對方語氣頗是生硬。
方步亭:「我找方孟韋。」
對方的語氣立刻謹慎起來:「請問您是誰?」
方步亭:「我是他爹!」
對方:「對不起。報告方行長,我們方副局長率隊出勤了。您知道,今晚抓共黨暴亂分子,是統一行動……」
「什麼統一行動,誰統一誰行動!」方步亭立刻喝斷了對方,馬上又覺得犯不著跟這樣的對方深究,「立刻派人找到你們的方副局長,叫他立刻回家見我!」
「是。」對方猶自猶豫,「請問方行長,我們該怎樣報告方副局長,他該怎樣向警備司令部方面說明離開的理由?」
方步亭:「沒有理由!告訴他,再抓學生就回來抓我,再殺學生就回來殺我!」
對方「不敢」兩個字還沒落音,方步亭已把電話「啪」地擱下了,手卻依然按住話筒。稍頃,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了,他還是按住話筒,等鈴聲響了好一陣才慢慢拿起:「是孟韋嗎?」
「不錯!我就是你的兒子!」對方是一個老人激動得發顫的聲音,顯然並不是方孟韋。方步亭一怔,下意識將震耳欲聾的話筒拿離了耳朵約二寸遠,聽對方劈頭蓋腦把怒聲吼完。
「我現在正帶著員警和軍隊在醫院裡抓受傷的學生呢!請問,我今晚還要抓多少人!」
話筒那邊傳來的聲音確實很響,就連站在幾步外的謝培東都能聽到。他也只能靜靜地望著手拿話筒的方步亭。
「其滄兄呀。」方步亭回復了他一貫低緩的聲調,「不要急,你現在在哪裡?受傷的學生在哪個醫院?我立刻趕來。」
對方那個「其滄兄」的聲調也沒有剛才激動了:「我是燕大的副校長,我還能在哪裡?燕大附屬醫院,坐上你的轎車,二十分鐘內給我趕來!」
「行長,帶上幾個看管金庫的兵吧。外面太不安全。」謝培東遞上禮帽。
方步亭未接禮帽也未接言,已逕自向辦公室門走去,走到門邊,才又站住:「立刻電覆央行總部,我北平分行沒有給任何倒賣物資走帳,無密可洩,願隨時接受調查!南京那邊,繼續打電話,務必找到崔中石,叫他立刻回北平!」這才推開了那道兩扇開的辦公室大門,走了出去。
出二樓這間辦公室門,方知豁然開朗。環二樓四面皆房,環房外皆鑲木走廊,環走廊皆可見一樓大廳,直接中央樓頂。東邊通方步亭辦公室有一道筆直樓梯上下,西邊通臥房有一道彎曲樓梯上下,依然絲毫不礙一樓大廳東面會客、西面聚餐之闊大布局。在北平,也只東交民巷當年的使館區才有幾座這樣的洋樓;抗戰勝利,北平光復,由央行總部直接出款交涉買下這棟洋樓供方步亭辦公住家,可見北平分行這個一等分行之重要。
方步亭的身影還在東邊筆直的樓梯上,客廳那架巨大的座鐘恰在這時響了。
方步亭的腳步悄然停住。
兩聲,三聲,四聲。
夜得深,今夜尤深。夜半鐘鳴後方步亭常常能幻聽到的那個聲音,果然又出現了。
似人聲,又不似人聲;無歌詞,卻知道歌詞: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
團圓美滿今朝醉……
另一個人似乎也能幻聽到這個聲音,謝培東的眼在二樓辦公室大門後深深地望著方步亭凝聽的背影。
幻聽總是無意而來,無故而止。
方步亭的腳步又動了,也只有謝培東才能感受到他腳步中帶出的心裡那聲嘆息。
目送著腳步下樓,目送著背影在客廳大門消失。
無月,戒嚴,又大面積停電。
客廳大門外的黑,卻若有光,若無光。
——這是天快亮了。
※※※
燕大附屬醫院的大樓外,這裡,因能額外得到美國方面提供的柴油,自己發電,整個大樓都有燈光,大院也有燈光。
於是赫然能見,距大樓十幾米開外大院裡整齊排列著三個方隊。
中央軍第四兵團一個士兵方隊。
北平警備司令部一個憲兵方隊。
北平警察局一個員警方隊。
中央軍和憲兵方隊一式美軍裝備,鋼盔鋼槍。
員警方隊則是第四代黑色警服,盾牌警棍。
方隊前方,大樓門前,石階上靜靜地坐著幾十個燕大教授。
這種無聲的對峙還能僵持多久,全在方隊和教授之間那個青年警官的一舉手間。這位青年警官便是方步亭的小兒子,北平警察局副局長兼北平警備總司令部偵緝處副處長方孟韋。
背後的方隊代表的是一個政府的機器,面對的教授代表的是這個國家的臉面。方孟韋卻不知道自己代表誰,他只知道,自己的手一旦舉起,背後的國家機器便會踏著國家的臉面碾過去。
背後方隊的目光全在望著他筆直挺立的背影,他卻不敢看前方石階上教授們的眼光,尤其不敢看坐在石階正中那個父輩的眼光——燕京大學副校長、國民政府經濟顧問何其滄。
他們背後緊閉的玻璃大門內低坐的黑壓壓人頭,便是奉命要抓的東北流亡學生。
最讓方孟韋揪心的是,還有三個完全不應該也完全沒有作用的人挺身站在教授們的背後、東北流亡學生的身前,隔著那面巨大的玻璃門在望著自己。
燕大的校服,燕大的校徽,左邊的那個女生在望著自己——燕大學生、何其滄女兒何孝鈺。
燕大的校服,燕大的校徽,右邊那個女生也在望著自己——燕大學生、自己的表妹謝木蘭。
至於中間那個年輕男人,方孟韋連他的那身長衫都不願掃看一眼,何況那張貌似倜儻卻總是深沉的臉——燕大教授、何其滄助理梁經綸。
警備司令部和警察局的名單上,這個人的公開身分是燕京大學最年輕的教授,重大嫌疑為中共北平城工部學委!幾次密捕的名單上有他,每次又都從名單上勾去,就因他還是何副校長的得意門生、重要助手。種種顧忌,使他得以在眾多學生中慷慨徜徉,在眾多女生中故作深沉。像他的名字那樣,梁經綸這三個字,使方孟韋十分反感。
紛紜的念頭在方孟韋的眼中被一絲警覺的光打斷了。
他望向天空,隱約看見了天際破曉的那一線白。
他的右手倏地抬起。
背後的方隊立刻有了反應:
所有的目光一凜,接著是三個方隊同時碰腿,發出一聲響亮的鞋聲!
那隻手卻並未舉起,只抬到腰間,慢慢伸向左手,撩開衣袖,看錶:
——凌晨四點十分了!
「預備!」中央軍第四兵團那個方隊前的特務連長獨自下令了。
中央軍第四兵團那個方隊橫在胸前的卡賓槍整齊地一劃,所有槍口都對向了前方!
中央軍第四兵團特務連長:「齊步,前進!」
中央軍第四兵團特務連方隊整齊的步伐向大樓門前的教授們踏去。
何其滄的目光緊盯著踏步而來的人牆,接著身子一挺。
教授們都緊張了,跟著挺直了身子。
玻璃門內也立刻有了騷動,坐著的學生們都站了起來!
聽不見,卻能看見,玻璃門前的謝木蘭在跳著向方孟韋揮手呼喊。
方孟韋閉上了眼,中央軍那個方隊離教授們坐著的石階不到五米了。
「立正!」方孟韋一聲吼令。
方隊戛然停住。
方孟韋大步走到那個特務連長面前:「來的時候有沒有人告訴你,該聽誰的命令?」
中央軍第四兵團特務連長分庭抗禮了:「有命令,天亮前必須完成抓捕,現在天已經要亮了。方副局長,你們警察局不執行軍令,我們是中央軍,必須執行軍令。」
方孟韋從左邊上衣口袋抽出一本北平警備司令部的身分證:「那我就以軍令管你!憲兵一班!」
警備司令部憲兵方隊一個班立刻跑了過來。
方孟韋:「看住他,違抗統一行動,立刻逮捕!」
本是來抓學生的,中央軍第四兵團的特務連長這時倒被一個班的憲兵用槍口逼在那裡。
第四兵團那個連都僵在那裡。
方孟韋轉向那個中央軍方隊:「我現在以北平警備總司令部的身分命令你們,統一行動,聽口令,向後轉!」
警備司令部的軍令似乎比第四兵團的軍令更管用,那個方隊像一架標準化的機器,立刻整齊地轉了過去。
方孟韋:「退回原處,齊步走!」
整齊的步伐,丈量著來時的距離,幾乎絲毫不差地回到原地,也不用再聽口令,整齊轉身,將卡賓槍又橫到胸前。
「方副處長!」中央軍那個連長稱著方孟韋警備司令部的職務,「我請求給我們兵團李文司令打電話,他也兼著警備司令部的副總司令!」
方孟韋走近那個特務連長,低聲說道:「打電話?坐在中間那個何副校長隨時都能給司徒雷登大使打電話。你們李文司令能嗎?」
那個連長這才真的怔住了。
方孟韋不再理他,轉身向坐在石階上的何其滄走去。
有意不看玻璃大門後那三雙望著自己的眼,方孟韋徑直走到何其滄面前,雙腿輕碰,敬了個軍禮:「何副校長,我們是在執行軍令。請您和先生們體諒。」
何其滄從他的臉上掃了一眼,接著向他身後的軍警方隊掃了一眼:「娃兒。看看你們,看看裡面那些人,那個不是娃兒?叫一些娃兒來抓另一些娃兒,你也來?帶他們回去,告訴派你來的那些大人,傅作義也好,陳繼承也好,就說我說的,有本事他們自己來,我在這裡等著。」說完,頭一昂,又望向了天空。
方孟韋尷尬了稍頃,蹲了下來,低聲地:「何伯伯,剛才的電話,司徒雷登大使接到了沒有……」
「我還沒有那麼丟人。」何其滄的目光倏地又盯向了方孟韋,「把個國家搞成這個樣子,搞亂了就去求美國人。什麼國民政府,政府不要臉,國民還要臉呢!」
方孟韋低下了頭:「那您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再等十分鐘。」
「您說什麼?」
何其滄提高了聲調:「叫你再等十分鐘!」
方孟韋:「十分鐘是什麼意思?」
何其滄:「再等十分鐘也聽不懂嗎?」
方孟韋眼睛一亮:「李副總統會來?」
何其滄似輕嘆了一聲,又不看他了。
方孟韋倏地站了起來,向身後的方隊大聲說道:「再等十分鐘,等新的命令。」
所有的軍警都在等這十分鐘了。
其實不須再等,通往醫院大門不遠的路上已經射來了兩道車燈。
雖然隱綽,還是能看出那是一輛轎車。此時的北平軍政各界,除了身兼北平行轅主任的李宗仁副總統仍然乘坐美國贈送的別克轎車,傅總司令以降,坐的都是吉普。
「開門!敬禮!」方孟韋一邊大聲下令,一邊穿過方隊行列,向大門迎去。
車燈撲面而來,門已經開了,所有的方隊都碰腿,敬禮!
轎車擦身而過,開進院門,方孟韋卻猛地一怔。
——奧斯汀!
車牌是:「央行北平A001」
原以為來的是李宗仁的別克車,萬沒想到竟是父親那輛奧斯汀小轎車!
奧斯汀轎車從大門一直開到三個方隊和教授們中間的院坪中才停了下來。
方孟韋大步跟著,緊跟到車門邊,從右側後座外拉開門:「父親。」
方步亭蕩開了方孟韋來扶自己的手,也不看他,逕自下車,向何其滄走去。
何其滄依然坐著,只是目迎著走到身邊的方步亭。
所有的教授也都望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向大家稍稍示意,對向何其滄的目光,輕聲道:「也給我個座吧。」
隔閡是說不清的,默契彼此還是相通,何其滄移了移身子,旁邊一位年老的教授緊跟著也移了移身子,同時讓開了一小塊地方。
方步亭在何其滄身邊的石階上擠著坐下了。
方孟韋不得不走了過來:「父親……」
「住口!」方步亭這才望向了他,「打電話給陳繼承,讓李宗仁來,李宗仁不在,就叫傅作義來。告訴他們,我這個北平分行的經理、何副校長這個國府的經濟顧問,全是共產黨。最好準備一架飛機,立刻把我們押到南京去。」
方孟韋哪裡能去打電話,只好筆直地挺立在那。
所有的軍警方隊都只能靜靜地挺立在那裡。
天已經大白了。
方步亭抬起左手湊近看了一下手錶,問何其滄:「學校的廣播幾點開?」
「五點。」何其滄甕聲地回道。
方步亭這才又望向方孟韋:「讓你後面的隊伍注意聽廣播,你們的傅總司令該要說話了。」
方孟韋歷來就深服這位父親,雙腿一碰,轉身對三個方隊:「全體注意,傅總司令有廣播講話!」
所有的軍警都雙腿一碰,挺直了身子,豎起了耳朵。
其實也就一分多鐘,也許是太寂靜,時間就顯得很長,突然從廣播喇叭中傳來的聲音也就格外空曠,同時驚起了遠近大樹上的宿鳥,撲啦啦鳴叫著飛得滿天都是。
喇叭裡開始傳來的是電台女播音員的聲音:「請各位注意!請各位注意!下面華北剿匪總司令部傅作義總司令有重要講話!傅總司令有重要講話!」
幾秒鐘後,喇叭裡果然傳來了大家都已熟悉的傅作義的山西口音。
——傅作義代表政府,代表軍方發表聲明了:開始向昨天死傷的學生寄予同情並表示安撫,希望學生也理解政府,不要再有過激行為。同時命令北平軍警憲特各部全城戒嚴,停止抓捕傷害學生……
三個軍警方隊,在方孟韋的口令中,刷的一聲,集體後轉。
何其滄和所有坐在石台階上的教授們都站起了。
方步亭隨著站起了,望向何其滄:「接下來就是錢和糧的事了,我得趕回去……那個經濟改革的方案,尤其是美援方面,其滄兄多幫我們北平說幾句話吧。」
「你真相信什麼改革方案?相信我的話那麼管用?嗨!」何其滄揮了一下手,「先去忙你的事吧。」
方步亭還是不失禮數,向眾多教授揮了揮手,才向車門走去。
方孟韋已在車旁拉開了車門。
「去請假,立刻回來見我。」方步亭鑽進轎車,輕輕丟下了這句話。
方孟韋一怔:「現在只怕請不了假……」
方步亭坐在轎車裡,盯著站在車門外的兒子:「崔中石是不是你派去南京活動的?」
方孟韋一愣。
「立刻回來,回來再說。」方步亭從裡面哐地拉了車門。
方孟韋怔怔地望著父親的車從佇列中開出了大門。
作者資料
劉和平
著名劇作家,小說作家,歷史學者。祖籍湖南邵東,生於湖南衡陽。長期從事歷史學研究,舞台劇、電視劇和小說創作,曾任南開大學中國思想政治史研究中心兼職教授、北京大學產業與文化研究所研究員、副理事長。現任中國電視劇編劇工作委員會常務副會長兼專家學術委員會主任。 主要作品: 《大明王朝1566》 電視劇《大明王朝1566》在播出時引起極大反響與熱議,被歷史學界認為「對歷史學的研究和闡述已達到史學研究的前沿」,被眾多業內外人士稱為「中國電視劇歷史劇高峰之作」。同名小說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和台灣人人出版社同時出版,在大陸和台灣均榮登暢銷排行榜,現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再版,已成為常銷書。 《雍正王朝》 四十四集電視連續劇《雍正王朝》囊括當年兩項電視劇最高獎「飛天獎」與「金鷹獎」的最佳編劇獎。該劇播出,對中國歷史題材電視劇的創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熱播海內外,引起轟動。 《甲申祭》 舞台歷史劇《甲申祭》獲戲曲界最高編劇獎「曹禺戲劇文學獎」和文化部「文華獎」;該劇經作者改編為三集戲曲藝術電視劇在中央台播出,獲「飛天獎戲曲電視劇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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