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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繼《大明王朝》、《雍正王朝》之後
歷史劇作家劉和平首度以國共內戰大時代為背景
2014年大陸最受矚目史詩大戲《北平無戰事》原著小說
「孔雀東南飛」,經濟情勢行將崩潰。
多股勢力一觸即發,人性的光明與黑暗昭然若揭!
1948年8月,隨著國共內戰全面爆發,北平經濟衰敗,人民苦不堪言,但皇親國戚卻在操控物價,中飽私囊。成立鐵血救國會的蔣經國拔擢飛行大隊隊長方孟敖,令其帶領隊員改編的經濟稽查大隊到北平查弊肅貪,打擊孔宋勢力。除了共產黨華北城工部與國民黨等各方勢力在此縝密布線、竭慮攻防,國民黨內部的清廉派和貪腐派也在此針鋒相對、激烈互鬥。蔣經國一邊重手「打老虎」,另一邊代號「孔雀東南飛」的幣制改革計畫也悄悄展開,為即將傾頹的經濟和政治情勢添上最後一根稻草。看多股勢力在北平城中暗潮洶湧,一觸即發;看眾多人物的情感糾葛、利害權衡,人性的光明與黑暗昭然若揭……
被譽為「對歷史的詮釋已達到歷史學界研究前沿」的知名歷史劇作家劉和平,費時五年精心打造四卷冊的《北平無戰事》,以扣人心弦的諜戰情節,黎明前夕的敵我交鋒,以及揮灑熱血的恣意青春,融合親情、友情、愛情與理想的劇烈拉扯,虛實交錯筆法的歷史重建,讓讀者如臨國共交戰關鍵時刻的大時代中。小說已被改編為同名電視劇,是2014年大陸最受矚目的史詩影集,該劇匯集眾多中國大陸一線明星,包括劉燁、陳寶國、倪大紅、王慶祥、程煜、董勇、廖凡、王凱、高鑫、祖峰等。
當一個巨大的存在,一瞬間消失,不是土崩瓦解,而是一堵高牆,
歷史在那邊,我們在這邊。
—獻給西元1948
【好評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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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彥博(歷史學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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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導讀
民國北平的最後一瞥
◎文/廖彥博(本文作者為歷史學者、《止痛療傷: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合著者)
《北平無戰事》是一部精彩萬分的懸疑諜戰小說,之所以精彩,除了情節以外,還在於小說的時空背景:那令我們既熟悉又陌生的一九四八年北平城。
二十一世紀初的台灣,關於「民國」的符號在我們身邊仍然隨處可見:買早點時從口袋掏出有蔣中正頭像的硬幣、報紙或公文書上的民國年號、以及不一定出得了台灣島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
現在兩岸交流日漸頻繁,我們身邊不乏有在大陸工作、就學的家人、同學、朋友,從台北直飛北京,航程是三個小時。北京,眾所周知,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人民大會堂、翻飛的紅旗、毛澤東紀念堂、天安門城樓上的毛像……,好像是北京的「臉」。從台北看,北京與民國之間,距離似乎非常遙遠。
可是,就是這座北京城,曾經有二十多年,叫做北平(民國十七年,國民革命軍北伐進入北京,改北京為北平);在這座北平城裡,上一段提到的建築,全都還沒有出現,而今天已經看不到的景觀,這時候仍然存在。曾經有一段時間,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在城裡飄揚;曾經略顯破舊失修的天安門城樓上,張貼的是「天下為公」四個大字,懸掛的是蔣主席(後來成了蔣總統)的肖像。《北平無戰事》把故事背景設定在這座北平城裡,那是北平的最後一瞥,也是民國在大陸的謝幕演出。
一九四八年,也就是民國三十七年,七月初夏,戰爭,離北平似乎很遠。如今,「戡亂」的烽火在山東,在東北,在陝北,而國軍的戰況,在經過當局審查過的報紙上,消息一片大好。如果你是個在北平唸書的大學生,也許在上下課的間隙,你所見到的還是林語堂筆下「過著一千年來未變的生活」的老北京:
離協和醫院一箭之地,有些舊式的古玩鋪,古玩商人抽著水煙袋,仍然沿用舊法去營業,誰去理那回事?穿衣盡可隨便,吃飯任擇餐館,隨意樂其所好,暢情欣賞美山——誰來理你?
或者,你會期待著老舍筆下盛夏之後,乾爽宜人的秋天:
中秋前後是北平最美麗的時候。天氣正好不冷不熱,晝夜的長短也劃分得平勻。沒有冬季從蒙古吹來的黃風,也沒有伏天裡挾著冰雹的暴雨。天是那麼高,那麼藍,那麼亮,好像是含著笑告訴北平的人們:在這些天裡,大自然是不會給你們什麼威脅與損害的。西山北山的藍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還披上各色的霞帔。
可是,戰爭其實離北平愈來愈近。北平軍政高層人物的變動更迭,更讓人感到戰雲密布。今年三月,原來統管華北五省三市(山西、河北、熱河、察哈爾、綏遠五省,北平、天津、青島三市)的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突然宣布要競選副總統。李上將是桂系首腦,又有人稱「小諸葛」的國防部長白崇禧力挺,居然打敗蔣總統支持的國父之子孫科,當選行憲後第一任副總統。他留下的華北重任,就落在新成立的華北剿匪總司令部總司令傅作義的肩上。
傅作義是人稱「山西王」的太原綏靖公署主任閻錫山的老部下,如今統管華北,坐鎮北平,手上有五十萬大軍,看起來威風八面,實際上,他正一步步陷入進退不得的困局裡。首先是戰事吃緊,蔣總統有意將華北大軍南撤,而這是傅總司令不願意看到的。其次,北平城裡龍蛇雜處,既有傅作義的老部屬,也有中央的嫡系將領,據說更有共產黨的潛伏分子,以各式各樣的面目,出現在我們身旁。上海有名的政論刊物《觀察》周刊一針見血地說:「傅作義想要運用平津兩市的人力物力,那就不得不捲入一些公私的是非之中。」
《觀察》的記者說得太客氣,傅作義捲入的不只是公私是非,他和整座北平城正面臨一場即將吞噬一切的巨大風暴。糧食配給、學生請願、軍警鎮壓、物價飛漲、幣制改革……,事情發生的速度,猶如一道愈來愈快的氣旋,在北平軍民來不及仔細思索其中含意的時候,中共的華北、東北兩大野戰軍,已經在今年年底連成一氣,北平和天津變成了廣大「解放區」裡飄搖的孤島。一九四九年一月,戰已不能、退又無路的傅作義,不得不和中共談判,和平交出北平。一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南京蔣中正宣布「下野」、離開總統職務的隔天,華北剿總宣布和中共簽署停戰協議。三十一日上午十時,昂首闊步的解放軍士兵,就在市民的夾道歡迎下,由西直門列隊進入北平城。
讓我們回到前面那個北平大學生的視角,看看這段風雲變幻的時期。七月五日,東北流亡學生不滿華北剿總強制他們參軍,和北平各大專院校學生四千多人到市參議會前示威,青年軍第二○八師竟然開槍鎮壓,打死十八人,受傷百餘人,史稱「七五事件」(這也是小說的開場)。他可能就在抗議的隊伍當中。
八月十九日,他在報紙上看見行政院頒布財政經濟緊急處分令,停用節節貶值的法幣,改發行金圓券,住在上海的家人來信,說他們踴躍響應政府號召,將原來持有的外幣、黃金全都兌換成金圓券。對此他心有疑慮,但是來不及阻止。沒過兩個月,物價再次飆漲,金圓券形同廢紙,政府採取限價政策,於是糧食也不運進城,北平城裡米麵一日數漲,一石米要價幾十億元。就在這個百姓對政府信心全失的時候,不肖官吏在糧食分配上,還要上下其手、中飽私囊……。
就在這個人心苦悶、驟變將至的北平危城裡,我們都可能會與《北平無戰事》中的角色擦肩而過:穿著飛行夾克的帥氣飛官方孟敖,他看似滿不在乎的神情底下,隱藏著重大的祕密。他的弟弟、北平市警察局偵緝處方孟韋副處長,夾處在剿總與貪腐的官吏之間。方副處長的直屬上司,是陰陽莫測的「中統」情治人員、局長徐鐵英,他心中打的是什麼算盤?方孟敖、孟韋兄弟的父親,中央銀行北平分行經理方步亭,被交付了什麼樣的祕密計畫?還有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的曾可達少將,奉「經國局長」(也就是當時正在上海督導經濟的蔣經國)之命,來到北平查案,國民黨僅存的清廉良心、「戡亂建國」的革命大業,在國共雙方的夾攻底下,能夠逃出生天嗎?
民國北平的最後一幕,現在正式登場。
內文試閱
第二十五章
方邸行長辦公室的那張大辦公桌上堆滿了崔中石留下的帳。
謝培東的頭埋在帳冊裡,顯然通宵都在做著一件旁人看來很難理解的事:他的左邊是一本攤開的帳簿,正中是一本攤開的書,右邊是一本攤開的記事簿。
左邊的帳簿上寫著一行行工整的數字,在冊頁最後一行的簽名處寫著謝培東十分熟悉的那三個字:崔中石!
謝培東的目光按照順序在帳簿上專找偶爾用紅墨水記下的那一個個數字。
按照三個紅字一組,謝培東先照第一個紅字翻開了擺在面前那本書的頁碼,再照第二個紅字數到了書中這一頁的某一行,最後照第三個紅字找到了這一行的那個字!
他的眼很快,翻書的手也很快,一個數據出來了!
謝培東立刻在右邊那本攤開的記事簿上快速書寫!
隨著筆尖,這行字顯現了出來:
六月二十四日 揚子公司孚中公司套美元外匯一千二百萬元平價大米以高於五倍之黑市價售與民調會
謝培東又重複著前面的程序,先找崔中石帳簿的紅色數字,接著翻書找字,再接著又在記事簿上寫出了以下文字:
平津貪汙所得利潤一千萬美元 揚子公司孚中公司60% 軍方20% 民調會20%
天大亮了,那本記事簿已經記錄了民調會四月成立以來貪汙的詳細機密,謝培東翻看著這些用崔中石生命記錄的鐵證,不禁又望向了崔中石所記的帳簿上那個簽名:崔中石。
「崔中石」三個字慢慢幻成了他那張忠誠憨厚的臉!
謝培東的眼有些濕潤了。
電話鈴尖厲地喚醒了他!
謝培東合上記事簿放進內衣的口袋,拿起了話筒。
對方的聲音十分急迫:「方行長嗎?方行長,我是王賁泉哪!」
這麼早,語氣這麼急,南京央行主任祕書打來的這個電話顯然事關重大!
謝培東謙卑地答道:「王主任嗎?我是謝培東呀,我們行長出去了。」
電話那邊王賁泉的聲音更急了:「能夠立刻找回來嗎?」
謝培東:「大約要半個小時。」
「等不及了!」王賁泉急速地說道,「北平行營立刻會通知他去開會,我將事情告訴你,你一定要在他開會前詳細轉告!」
謝培東:「您說,我記。」
王賁泉的聲音更急了:「不能筆記,用心記下來!」
謝培東:「知道了,請說吧。」
顧維鈞宅邸曾可達住處。
「是我,我是可達,建豐同志。」曾可達抓住話筒,等了一夜,終於等來了建豐同志的電話。
「出大事了,知道嗎?」電話裡建豐的聲音有些近於悲憤。
「出什麼大事了?建豐同志,和我們的工作有關嗎?」曾可達露出了驚恐。
「客觀上有關,主觀上不要你們負責。美國人突然照會,一億七千萬第一批援助物資突然停在了公海邊,沒有進港。昨晚司徒雷登給美國政府打的報告!」建豐同志電話裡的聲音像海上吹來的寒風。
曾可達臉都白了:「我正要向您報告,昨晚陳繼承下令抓了梁經綸和學生,是不是何其滄給司徒雷登告了狀?」
建豐同志電話裡的聲音:「更嚴重。是李宗仁那邊跟美國人通的消息。」
「這個老東西!他想取代總統嗎!」曾可達罵得十分悲憤。
「司徒雷登那些美國人想扶植李宗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己人不爭氣,讓人家有機可乘呀……」建豐電話裡的聲音轉作淒涼,「我們的反貪腐行動好不容易得到了美國政府的肯定,卻又被陳繼承那些人昨晚的抓捕行動一錘子砸了,抓學生,還抓了我們自己的人。能不被人家利用嗎?就是剛才,李宗仁向總統建議要召開反貪腐的緊急會議,總統還不得不答應。記住,會議的名單中有你,代表國防部調查組堅定表態,加大追查民調物資貪腐的力度!」
曾可達:「請問建豐同志如何加強力度?」
建豐在電話那邊的聲音露出了「鐵血」的強硬:「批捕馬漢山和民調會涉案人員,查北平分行的帳!這件事,你開完會後立刻交給方孟敖大隊去辦。然後以我的名義把徐鐵英和保密局北平站的站長王蒲忱叫到你那裡碰頭,命令中統和軍統祕密調查北平行營,兩件事:一件是李宗仁和他的人有沒有跟共產黨祕密和談!還有一件,李宗仁手下的人也有貪汙,徹查出來,直接報我!」
「是!」曾可達大聲答道,緊跟著提出最後一個問題,「建豐同志,據我們調查,徐鐵英和中央黨部就與民調會的貪汙案有關。牽涉到他們,查不查?怎麼查?」
建豐心裡顯然早有安排,當即答道:「腐敗,首先是黨內的腐敗。可已經積重難返,戡亂反共時期,牽涉黨產暫時只能姑息。但也絕不能讓他們扛著黨產的招牌,私人貪腐!徐鐵英就是這樣的人,你代表我敲打他一下,讓他明白,立刻停止貪腐,真誠配合我們。倘若再玩弄陰謀,下一個批捕的可能就是他!」
「可達明白!」
* * *
這邊,謝培東也接完了電話。
他急速地推開辦公室門,走到樓梯口,就看見了坐在客廳的方孟韋。
方孟韋警服筆挺,身旁放著一口大皮箱,一口藤編箱,這是要搬出家去!
方孟韋顯然是在等著謝培東,跟他交代一句,然後離家。這時望見了姑爹,立刻站了起來。
謝培東瞟了一眼他腳旁的兩只箱子,再望他時臉色特別凝重:「上來吧。」轉身走進辦公室門。
就在辦公室門口,謝培東望著方孟韋:「想搬出去?」
方孟韋點了下頭。
謝培東:「因為木蘭?」
方孟韋沉默了一會兒,這次頭點得很輕。
「聽著。」謝培東緊盯著他,「你大哥給你爸的壓力已經很大了,接下來還會更大。你不能再給你爸加壓。箱子放在家裡,立刻開車去小媽家,接上行長到北平行營開會。」
方孟韋這才抬起了頭:「出什麼事了?」
謝培東:「剛才我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南京央行打來的,一個是北平行營打來的。美國人突然照會暫停了一億七千萬美元的援助,事情因北平而起,理由是指責政府有人在繼續貪汙他們的援助。」
方孟韋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才一個晚上怎麼會有這樣的變化?」
謝培東:「聽說是昨晚陳繼承抓了抗議民調會的學生,還抓了何校長的助理,就是那個梁經綸。李副總統出面也沒有解決問題。事情捅到了美國大使館。」
方孟韋一時心裡五味雜陳:「這個梁經綸到底是什麼人!」
謝培東:「不要再糾纏那個梁經綸的事了。我會在家裡開導木蘭。接到行長時,情緒輕鬆些。」
「我去了,姑爹。」方孟韋轉身走向樓梯,背影是那樣孤獨。
謝培東站在門口,望著方孟韋走出了客廳的大門。
接著,他的目光轉望向二樓那一邊女兒的房間。
* * *
燕大何宅院內梁經綸住處。
「謝木蘭同學的事我們今天不說了,好嗎?」這裡,梁經綸在深望著不看他的何孝鈺。
何孝鈺:「方孟敖再問我,我怎麼回答。」
「告訴他,梁先生是獨身主義。」忍心說出這句話,梁經綸望向了窗外。
何孝鈺倏地抬起了眼,她深深地望著梁經綸。
梁經綸的目光又從窗外收了回來,望向望著自己的何孝鈺:「陳夢家那首《野花》還能背嗎?」
何孝鈺眼眶濕了,她能背,卻搖了搖頭。
梁經綸:「我背第一段,你接著背第二段。就算陪我吧。」
不再看何孝鈺,梁經綸輕輕站了起來,在屬於他的那片小小的空間慢慢踱了起來,長衫又能飄拂了,用他那特有的磁性的聲調,帶著幾分江南的口音,吟誦起那首他們都曾經深愛的詩。
一朵野花在荒原裡開了又落了。
不想這小生命,向著太陽發笑。
上帝給他的聰明他自己知道。
他的歡喜,他的詩,在風前輕搖……
何孝鈺依然沉默,梁經綸的長衫便依然飄拂。
何孝鈺的眼中,那長衫彷彿即刻便將飄拂得無影無蹤,她害怕了,輕聲開始背誦第二段:
一朵野花在荒原裡開了又落了。
他看見青天,看不見自己的渺小。
聽慣風的溫柔,聽慣風的怒號。
就連他自己的夢也容易忘掉……
長衫停止了飄拂,活生生的梁經綸依然站在面前。
「這首詩以後就屬於方孟敖了。」梁經綸的聲音在何孝鈺聽來是那樣遙遠。
「這也是組織的決定嗎?」何孝鈺倏地站起來。
梁經綸又望向了她,定定地望著她:「不是。是我的建議。」
何孝鈺:「什麼建議?你可不可以說明白些?」
梁經綸又移開了目光:「學聯的鬥爭需要方孟敖,北平人民的生存需要方孟敖。你去接觸的方孟敖必須是真實的方孟敖。你必須知道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何孝鈺:「那你就不用說了,我知道他喜歡什麼。」
梁經綸:「他喜歡什麼?」
何孝鈺:「喜歡喝酒,喜歡抽菸,凡是男人的壞毛病他都喜歡。」
梁經綸輕輕搖了搖頭:「優點呢?為什麼不說他的長處?」
何孝鈺:「他喜歡音樂,喜歡西洋的美聲,而且唱得很好。」
梁經綸閉上了眼:「還有呢?」
何孝鈺:「還喜歡唱民歌,一首《月圓花好》,能唱得讓人感動。」
梁經綸仍然閉著眼:「還有呢?」
何孝鈺咬了咬嘴唇:「還喜歡把汽車開得像飛機一樣快,隨時可能撞上人,也可能撞上任何東西。」
梁經綸睜開了眼:「還有呢?」
何孝鈺:「不知道了。等我知道了,我會告訴你。」
梁經綸沉默了片刻:「我告訴你吧。他還喜歡詩。喜歡泰戈爾的詩,後來又喜歡上了新月派的詩。特別喜歡的就有剛才那首《野花》……還有徐志摩的《再別康橋》、卞之琳的《斷章》……孝鈺,你要把新月派的詩都背誦下來。」
何孝鈺:「還有嗎……」
梁經綸:「還有就是他不喜歡人家總順著他。」
何孝鈺:「還有嗎?」
梁經綸:「我能告訴你的也就這麼多了。」
何孝鈺:「我明白了。我能不能也向你提個要求?」
梁經綸:「當然可以。」
何孝鈺:「以後,除了跟工作有關的事,方孟敖還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能不能夠不告訴你?」
梁經綸是這樣想看這時候的何孝鈺,目光轉過去時卻望向了窗外,嘴裡突然迸出兩個字:「可以。」
說完,他的長衫帶著風飄拂出了門外。
何孝鈺的眼淚終於流出來了,愣愣地站了片刻,突然聽見院子裡父親的聲音:「孝鈺呢?」
她急忙拿出手絹印乾了眼淚,向窗外望去。
父親和方孟敖,還有梁經綸都已站在院內。
她輕輕地深吸了一口氣,走出了這間小屋的門。
何宅,院門外保護方孟敖的青年軍都挺得筆直,望著一輛剛開來的別克轎車,那輛轎車的車頭上插著一面中華民國的小國旗!
在北平誰都認識,這是李宗仁副總統的專車!
梁經綸已站在何其滄的身邊,何孝鈺也走過來了,他們都看見了那輛轎車。
「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的預見是錯誤的。」何其滄這句話是對方孟敖說的。
方孟敖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深點了點頭。
何其滄接著望向梁經綸:「看樣子至少今天沒有人再敢抓你了。你先休息一下,然後幫我把那堆廢紙再整理一遍吧。」
梁經綸:「先生說的是不是那份經濟方案?需要帶去開會嗎?」
何其滄:「不是方案,是廢紙。南京政府要的就是廢紙。今天的會與這堆廢紙無關。我去,是聽說陳繼承也會參加,他不把昨晚的事給我解釋清楚,回來就將這堆廢紙燒了。」說著手一揮,走向院門。
「爸!」何孝鈺在背後喊道,「您還沒有吃早餐!」
「李副總統那裡有。」何其滄拄著拐杖已經走出了院門。
院門外的人同時整齊地行禮!
何其滄走到了那輛別克轎車的後座門,是那個李宗仁的上校副官親自候座,一手擋著車頂,一手將他扶進了車。
副官大步走進了前排副座。
前邊是兩輛摩托,後邊是一輛軍用中吉普,護擁著何其滄的車走了。
「一個晚上,也不知道帳查得怎麼樣了。我也得走了。」方孟敖望向梁經綸和何孝鈺。
「能載我一程嗎?我要去看看木蘭。」何孝鈺只望著方孟敖。
方孟敖望向了梁經綸。
梁經綸向他伸出了手:「感謝方大隊長救出了同學們,救出了我。方便的話請你送一趟孝鈺。」說著緊握了一下方孟敖的手。
方孟敖感覺到了這一握隱藏著意思,又看見何孝鈺決然的樣子:「好。我們上車。」
青年軍又敬了禮。
方孟敖走到自己的吉普前,猶豫了一下,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梁經綸還站在院門口,望著何孝鈺上了車,又望著方孟敖接過了士兵雙手遞上的大沿帽。
方孟敖戴好了大沿帽。
方孟敖向梁經綸遠遠地行了個揮手禮,上了駕駛座。
鄭營長上了後面的中吉普。
青年軍有些上了中吉普,更多上了最後那輛十輪大卡車。
三輛車都開動了。
梁經綸仍然站在院門口,他已經不能看見坐在方孟敖車裡的何孝鈺了。
方孟敖的車。
何孝鈺在後座看方孟敖。
方孟敖在車內的後視鏡裡看何孝鈺。
何孝鈺卻看不到後視鏡裡看自己的方孟敖。
「很多人說,我的背影比我的正面好看。是不是這樣?」方孟敖說話和他的行動一樣,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何孝鈺愣了一下,答道:「有人喜歡看你的背影嗎?」
方孟敖:「喜不喜歡,都在看我的背影。我的背後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我,我卻看不到他們。」
這幾句方孟敖顯然是隨意說的話,何孝鈺聽後心裡卻一震。她明白這話說的是他的孤獨和危機,說出來卻像新月派的詩句。她耳邊驀地響起了不久前梁經綸說的話:「他還喜歡詩。喜歡泰戈爾的詩,後來又喜歡上了新月派的詩……」
背後的梁經綸,眼前的方孟敖,不知是哪一個讓何孝鈺這時心跳得特別厲害:「你害怕人家在背後看你?」
方孟敖:「害怕。」
何孝鈺:「我怎麼一點兒也看不出你害怕的樣子。」
方孟敖:「他們也看不出。知道為什麼嗎?」
何孝鈺:「不知道。」
方孟敖:「我比他們都跑得快,經常讓他們看不到我的背影。」
何孝鈺:「你指的這個他們是誰?」
方孟敖:「所有的人。」
何孝鈺:「也包括我?」
方孟敖:「所有的人。」
何孝鈺:「那天你把車開得那樣快,也是這個原因?」
方孟敖:「哪天?」
何孝鈺:「我和木蘭坐你的車那一天。」
方孟敖:「今天呢?」
何孝鈺這才感覺到今天的車開得又平又穩,甚至很慢。她回過頭從吉普車的後窗望去。
跟在後面的那輛中吉普都顯出了慢得不耐煩的樣子。
「討厭跟在後面的車嗎?」方孟敖又突然問道。
何孝鈺立刻轉過了頭:「你能看見我?」
方孟敖沒有回答,又望了一眼前座頂上那面後視鏡。
何孝鈺明白了:「你能看見我,我卻看不見你,這不公平。」
方孟敖接道:「你們都躲在背後看著我,我的前面卻看不見你們任何一個人,這公平嗎?」
何孝鈺知道接頭的時刻到了:「那你還是跑快些,把後面那些人甩掉吧。」
方孟敖的背影不經意地動了一下,何孝鈺的心卻跟著一顫。
「你願意跟我一起跑?」方孟敖的聲音沒有剛才平靜了。
何孝鈺:「願意。」
「誰叫你來的?」方孟敖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何孝鈺愣了一下,接著堅定地答道:「組織。」
方孟敖:「我不知道什麼組織。說人的名字,我能相信的人的名字。」
何孝鈺下意識地抓緊了車座旁的扶手,又定了定神,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崔中石……」
方孟敖的手立刻捏緊了方向盤:「再說一遍,說清楚些!」
何孝鈺提高了聲調:「崔中石同志!」
車突然加速了,何孝鈺的身子被重重地拋在靠背上!
* * *
北平民調會總儲倉庫大坪。
「立正!敬禮!」守在大門內那個青年軍排長挺直了身子率先敬禮。
那一排青年軍同時立正,同時敬禮。
曾可達在前,他的副官在後,走進了大門,青年軍排長緊跟了上去。
「方大隊長在哪裡?」曾可達步速不減。
青年軍排長:「報告將軍,方大隊長昨晚出去,還沒回來。」
曾可達的腳步停了:「去哪裡了?」
青年軍排長:「報告將軍,鄭營長帶人跟去的,我們不知道。」
曾可達:「稽查大隊其他的人,還有馬局長那些人呢?」
青年軍排長:「報告將軍,馬局長昨晚跟方大隊長一起出去了一趟,天亮前被送回來了。稽查大隊和民調會有關人員都在裡面。」
曾可達望向了王副官,二人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曾可達向王副官:「打電話,找到鄭營長,請方大隊長立刻回來。」
「是。」王副官向門衛室走去。
曾可達又向裡面走去:「吹口哨,集合!」
青年軍排長:「是!」
口哨聲尖厲地吹響了!
馬漢山趴在民調會主任辦公室的辦公桌上,鎖著眉頭睡得很沉。
窗外,口哨聲在不停地吹。他翻了一下眼皮,覺得那口哨聲很遠,又閉上了眼。
可接下來沉沉的跑步聲讓他驚覺了,這回他是真睜開了眼,趴在桌上聽著。
「不要查了!」竟是曾可達的聲音!
馬漢山抬起了頭,側耳傾聽。
「統統抓起來!等你們方大隊長一到,全部帶回軍營,直接審訊!」曾可達的聲調沒有方孟敖好聽,每一個字都讓馬漢山聽得咬牙。
接著是整齊的碰腳聲,顯然很多人在敬禮。馬漢山再聽時,窗外的聲音已經很亂了:
「科長以上押到值班室去,科長以下押到倉庫去!」
「走!」
「動作快點,走!」
馬漢山下意識地望向了門口,果然很快傳來了腳步聲,是那個叫陳長武的空軍走了進來,還提著一副手銬。
「馬副主任,請你站起。」陳長武在他身前直望著他。
馬漢山依然坐著:「銬我?你們方大隊長呢?」
陳長武:「方大隊長還沒回來,這是曾督察的命令,請你配合。」
「你過來。」馬漢山壓低了聲音略帶神祕地仰了一下頭。
陳長武依然站在原地:「有話請說。」
馬漢山:「我跟你們方大隊長有約定,就是昨天晚上。銬不銬我,他一回來你就知道了。」
陳長武還真被他說得有些猶豫了,想了想:「那好,我先不銬你。」說著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王副官從門衛室飛快地向站在民調會倉庫大門口的曾可達走去。
曾可達望著他。
王副官輕聲報告:「聯繫上了,鄭營長不久前給顧大使宅邸打了電話,他們現在西北郊三○九師軍營,說是方大隊長開著車帶著那個何孝鈺甩掉了他們,去了西北長城一帶,他們正在找。」
曾可達皺了一下眉頭,他明白,是梁經綸派何孝鈺開始接觸方孟敖了,可偏又在這個時候!
「一群廢物!」曾可達罵了一句,大步向門外的車走去,「我跟徐局長王站長在宅邸開會,你就在這裡看著,方大隊長一到直接傳達國防部的命令!」
王副官:「是。」
作者資料
劉和平
著名劇作家,小說作家,歷史學者。祖籍湖南邵東,生於湖南衡陽。長期從事歷史學研究,舞台劇、電視劇和小說創作,曾任南開大學中國思想政治史研究中心兼職教授、北京大學產業與文化研究所研究員、副理事長。現任中國電視劇編劇工作委員會常務副會長兼專家學術委員會主任。 主要作品: 《大明王朝1566》 電視劇《大明王朝1566》在播出時引起極大反響與熱議,被歷史學界認為「對歷史學的研究和闡述已達到史學研究的前沿」,被眾多業內外人士稱為「中國電視劇歷史劇高峰之作」。同名小說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和台灣人人出版社同時出版,在大陸和台灣均榮登暢銷排行榜,現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再版,已成為常銷書。 《雍正王朝》 四十四集電視連續劇《雍正王朝》囊括當年兩項電視劇最高獎「飛天獎」與「金鷹獎」的最佳編劇獎。該劇播出,對中國歷史題材電視劇的創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熱播海內外,引起轟動。 《甲申祭》 舞台歷史劇《甲申祭》獲戲曲界最高編劇獎「曹禺戲劇文學獎」和文化部「文華獎」;該劇經作者改編為三集戲曲藝術電視劇在中央台播出,獲「飛天獎戲曲電視劇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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