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旅3:鏡之城(真與幻之旅上下冊完結篇套書,限量作者燙金簽名版)
- 作者:加斯汀.柯羅寧(Justin Cronin)
- 出版社:奇幻基地
- 出版日期:2017-02-02
- 定價:900元
- 套書價:666元
分類排行
內容簡介
◆首刷限量作者簽名燙金版套書
◆美國首刷印量30萬冊,售出世界40國版權鉅作
◆美國出版界空前激烈一億元版權競價之作,《普羅米修斯》導演八位數高額搶下翻拍權,空降英美排行榜冠軍!
◆亞馬遜驚悚文學No.1, Goodreads讀者票選恐怖類小說No.1
◆首部曲為誠品選書,博客來及金石堂暢銷榜作品
史蒂芬.金:這個系列將會成為美國奇幻史詩中最偉大的成就之一。
光明與黑暗的最後對決來臨,所有人都將面對自己的命運。
浩瀚旅程的終局就在眼前,是什麼將等在盡頭?
堅強的生存者踏上了末日之旅,面對了十二魔,如今即將進入鏡之城,準備迎接無法言說的黑暗……
不知來歷的女孩,她的千年之旅即將望見終點,所有回憶與渴望,熾愛與劇痛,擁有與失落,都將在一個世界沉睡,在另一個世界甦醒。
過去的世界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未來還會有什麼?
十二魔統治百年的黑暗已被摧毀,沉淪已經結束。倖存者們走出牆外,立志打造充滿希望和大膽夢想的新世界。
但遠在千里之外的死寂之城,有個人獨自煎熬著。
他是零號。第一個。十二魔之父。打碎他人生的痛苦無止境困擾著他,逼催著他燃燒起熊熊恨火。只有毀滅人類唯一的希望,那個鮮明活著的女孩艾美,他的憤怒才能熄滅。
光明與黑暗的最後對決時刻來臨,艾美和她的追隨者,終將明白自己的命運:誰是首,誰是尾;誰是開始,誰是結束。
作者以純文學寫作手法,述說一個有著未來魔幻寓言色彩,讚揚人性堅毅不息的故事;內容跨越時間與空間,穿透現實與虛幻,迴盪著開始與結束都不滅的永恆傳說,文筆點滴動人,結局意境悠遠,餘韻綿長,堪為現代文學經典。
【名家名人感動推薦】(以姓名筆劃排序)
經典名家 史蒂芬.金
暢銷作家 珍妮佛.伊根
東吳大學英文系教授 王安琪
知名作家/精神科醫師 王浩威
生物人類學者 王道還
推理小說評論者 曲辰
知名譯者 李靜宜
新銳導演 侯季然
資深媒體人 范立達
MLR推理文學研究會 紗卡
名作家 郝譽翔
名作家 張國立
名作家 彭樹君
名作家 楊照
版權經紀人 譚光磊
【輝煌紀錄】
◆《紐約時報》專題特報https://www.nytimes.com/2010/06/02/books/02cronin.html
◆《時代》雜誌年度十大最佳小說
◆《華盛頓郵報》年度選書
◆《君子雜誌》年度「最佳&最亮眼」小說
◆《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年度「最值得一讀」小說
◆《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焦點新聞》年度選書
◆《聖路易郵訊報》年度選書
◆《書頁》雜誌年度選書
◆《圖書館期刊》年度選書
【國內外媒體、暢銷作家和讀者同聲盛讚】
這是一套格局龐大又扣人心弦的小說,讓等候多時的讀者值得了!終部曲不僅為此系列帶來令人心滿意足的句點,同時也細膩呈現了令人動容的追尋。
——《圖書館期刊》
小說讀者不時會遇上這樣的作品:引人入勝的有趣故事,加上簡單生動的文筆,以及無比的想像力。而夏天正是閱讀這類小說的最佳時機。今年,讀者可以好好享受加斯汀.柯羅寧這本才華橫溢的《末日之旅》。只要讀上十五頁,你就會發現自己被迷住了,讀過三十頁,你更會難以自拔,一路讀到半夜都無法罷休。這部小說鮮活靈動,堪稱兼具奇幻與想像的史詩之作。我還能說什麼呢?我只能說:翻開這本書,周遭尋常的世界就此消失。
——史蒂芬.金
這本書沒有性感妖豔的吸血鬼也不老派陳腔濫調……柯羅寧的《末日之旅》成功結合了文學和超自然,一定會讓兩種類型的讀者都深受吸引。
——美國亞馬遜書評,達芙妮.達勒姆
一本充滿吸引力的小說,只要你一翻閱就能領會箇中魅力。
——邦諾書店小說採購,西莎蕾.漢斯利
加斯汀.柯羅寧寫作了一部狂野、奔放、氣勢恢宏的小說。《末日之旅》堪可比擬為文學的獨角獸:真正的驚人之作,筆力精湛,人性深刻,煥發崇高的理念,一捧讀就不可能再放下。
——《塔樓(The Keep)》作者,珍妮佛.伊根
整個故事既有趣卻又驚悚無比,儘管篇幅長達八百頁,我還是在二天內就讀完(不是工作所需,完全是因為被本書所吸引),這已經是很久沒有的經驗!
——美國圖書館協會,布蘭達.達非
幾乎不可能的夢幻組合:純文學的內涵與高度,加上通俗小說的情節安排、背景設定,和最上乘的說故事藝術。
——版權經紀人,譚光磊
這本跨界小說不只是我讀過最深刻感人的科幻小說,而且文筆之流暢優美,也是文學小說中難得的佳作。
——《追風箏的孩子》等書知名譯者,李靜宜
這本《末日之旅》,就像是道跨越時空、切開真實與虛擬世界的祕門。打開書的扉頁後,就像是跨進一個完全虛幻,但卻又讓你百分之百相信真實存在的世界,從此,你跟著書中的角色亦步亦趨,心弦完全被高低起伏的情節所牢牢扣住。
——資深媒體人,范立達
張愛玲說:「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柯羅寧告訴我們,面對時代這「惘惘的威脅」,總是能找到屬於我們的希望的光。在渺如長河的無限量時光裡,《末日之旅》為「歲月靜好」下了最好的注腳。
——推理小說評論者,曲辰
時窮節乃見,板蕩識忠貞。連活下去都是奢求的世界,你還能堅持信念,為自己的信仰而奮鬥嗎?可知道,連希望都喪失,又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這是末日的故事,也是現實的寫照;這更是生命的大哉問:我是誰?上天賦予我什麼獨特的使命?書中末日情境的描寫雖是幻想,但角色人物遭遇的試煉與心境的轉變,絕對讓你感同身受。透過本書,你會慶幸不必經歷恐怖的末日,便已經獲得生命的啟發。
——MLR推理文學研究會,紗卡
這本科幻小說在前幾頁就讓人感到心痛不已,只花幾十頁就讓我流下淚來……能在營造孤寂、悲傷的同時又能給予光明與希望的氛圍,這種書我這輩子沒看過幾本。
——旭日之丘部落客,毛毛牙
這是一段漫長的旅程,長到要準備各種不同的情緒來感受它,負面的恐懼與絕望、孤寂與悲傷,正面的勇氣與堅持、希望與未來交錯,走過這一段,很難不被震撼與感動。
——資深書評部落客,苦悶中年男
本書在坐擁高娛樂性的設定與劇本之餘,還能保有文學筆法與敘述,成功刻畫出作者心目中的世界。雖然不臻完美,但是也無可挑剔。一切都是那麼地絕望,可是總是找得到一點希望……希望雖然宛若燭光,卻永不熄滅,在黑暗之中,踽踽獨行。
——繁星.若塵部落客.nornor
在整本書讀完的現在,我仍不時想起故事中某些情節與敘述,想起那種很恬淡、單純的美。
雖然病鬼來襲時充滿鐵與血,封閉社群瀰漫著特異壓迫感,不過其實這本書裡更多的是那種遺世獨立的寧靜。並不到孤寂的程度,就只是……寂寞罷了。這是個探索與追尋的故事,在荒涼寂寥的世界裡,伴隨無盡的疑問。
——elish的蘇哈地部落客,elish
這是我們知道了許多次的世界末日,但在對的人手中,這些世界末日史詩可以被寫成令人難忘的故事。而我要說的是,柯羅寧便是有這份能力的人。
——亞馬遜讀者,K. Harris
作者展現了對於地點,時間和永恆的洞察,以及他對記憶宏偉的探索,都連結了文學的橋樑。他用高明的技法平衡了知識和行動的故事,讓所有讀者滿意,讓情節和故事有穩定的步伐,結局扣人心弦。
——亞馬遜讀者,switterbug
等你經歷過倖存者在本書中求生存的過程,你將會開始去看清楚周遭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結尾出乎意料之外。我不想再多說什麼,因為你必須自己去閱讀才知道。
——亞馬遜讀者,Jennifer L. Rinehart
這本書從一開始就是一聲巨響和一個猛右勾拳,比拳王泰森還厲害……讀完過了幾個禮拜,書中描述的影像依然停留在我的腦海中……你絕對不想錯過閱讀這本驚險的小說。人類在逆境中展現勇氣和堅持的故事,將讓你著迷不已。
——亞馬遜讀者,AlexJouJou
探訪一個極有可能的未來……這本書不是很快就可以讀完的,但它完全是一本會帶給你許多愉快時光、讓人滿意和興奮的書。
——亞馬遜讀者,S. Al-Amri
序跋
【作者序】
有位偉大的作家曾經告訴我,「(他的)角色開始接受時間洗禮時」,他就知道是開始動筆寫小說的時候了。
真是至理名言。他沒告訴我的是,我自己也會接受時間的洗禮。
《末日之旅》誕生於十年前,當時並不是一部小說,當然更不會是一套多達百萬字的三部曲。最初這只是一個遊戲。當年八歲的女兒艾莉思對我提出挑戰,要我寫一個「女孩拯救世界」的故事。我覺得她的野心有點太大:整個世界?但挑戰就是挑戰,尤其對方又是你自己的小孩。二○○五年的那個秋天,我每天等她放學,換裝去跑步,替她推腳踏車。整整一個小時,我們兩個在休士頓住家附近的街道轉來轉去、編故事。我們只訂了兩條規則:第一,故事裡的所有東西都必須有趣(就故事來說,這個標準不算太嚴格);第二,故事裡面一定要有個角色是紅頭髮(你不必猜也知道我女兒的頭髮是什麼顏色)。
日復一日,故事慢慢發展、長出四肢,開始踏出小小的步伐。我承認,當時我完全沒打算把這個故事寫成書。我只是很享受和女兒共處的樂趣,在德州的陽光下度過愉快時光,教她認識我們家族的傳統。但是隨著天氣變冷,我卻發現事情有了顯著的改變。艾莉思喚醒了我心中的那個小孩—最早愛上故事的那個孩子。
背景是:我小時候看的書差不多全來自於學校的年度二手書拍賣會,五塊錢可以買一紙袋的書。那是遠在《哈利波特》尚未出版的年代,青少年文學還不算是一種獨立的分類,我在拍賣桌上挑的書幾乎都是那個年代的商業暢銷書,以成年人為目標讀者,《大白鯊》、《瓦特希普高原》、《天外來菌》、《機場》,很多都是科幻小說,也有不少西部小說、探險小說、戰爭小說和偵探小說。我一秒鐘都沒思考過這些書的文學價值,就只是不停讀。我喜歡書中的角色嗎?故事合乎情理嗎?吸引人嗎?這些才是最重要的。
隨著時日增長,我的閱讀品味當然也益發擴展。我從主修英文的大學生變成教英文的教授,若是你在二○○五年問誰對我的文學影響最深,我會給你一份名單,全是過世多年的人。他們的聲音依然重要,但是他們並不是唯一重要的人。僅僅三個月的時間,艾莉思就讓我內心的批評聲浪完全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說故事的喜悅。聖誕節假期,我決定把我們一起編的故事寫成一些筆記,或許未來會用得著。三天後,我發現自己寫了三十頁,鉅細靡遺的三十頁—是《末日之旅》首部曲的章節,還有第二部與第三部的粗略大綱。身為作家,怎麼可能懷疑這樣的天賜禮物呢。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這個任務,但我不管。我坐在我的車庫書房(剛好可以停進一部車的大小)開始寫,再也沒有回頭。
絕不誇張,接下來的十年,我的心思有一半—或許超過一半—都在《末日之旅》的世界裡遊蕩。走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我腦袋裡都是艾美、彼德、艾莉希亞、邁可和其他人。有些想法純粹是技巧的推敲,就像每一位作家一樣,要想辦法讓故事能以合理的方式進行(我記得有個絕望的下午,我頂著潮溼冰冷的德州冬風在住家附近走了好幾個鐘頭,拚命想找出讓兩個角色同處一室的辦法)。但也有些想法根本算不上是想法,而是我無法解釋,只能說是發生時我感覺得到的一種過程。長跑的時候,吃吐司的時候,或開車到學校接兒子的時候,突然就有些東西出現了,某種聯想或一個影像、一個句子,像是從天而降似的闖進腦袋裡。我只能將之類比於自我催眠狀態,某個徘徊在潛意識多年的想法突然蹦了出來,在故事裡找到自己可以棲身的位置。
整整十年,我都過著這樣的日子,有部分的時間都生活在純粹出於想像的虛構城市裡。但是在真實的世界裡,十年也是很長的時間。這時間長得夠讓孩子長大。我那當初才唸幼稚園的兒子,現在已經和我太太差不多一樣高了。小女孩已經離開了家,腳踏車也換成稍微有點舊的Mini Cooper,讓她在去年秋天開去上大學。我也不再是抽時間偷空寫作的老師,而是個能全職做自己所愛工作的走運傢伙(如今我的書房不是在車庫裡,而是在車庫上,空間可以容納兩部車)。
十年,有過好多場學校戲劇表演、合唱音樂會,以及很多堂小提琴課;有過無數次到超市、藥妝店,甚至急診室;有過很多次節慶、慶生、週年慶祝會和渡假;應付過喜怒無常的青春期,無可理喻的愚蠢行為,以及一場風險極高的畢業舞會;還有許許多多當時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日子,但事後想來,我願意付出一切去換得時光倒流。人生,就像大家說的,就這樣不斷往前。
十年也長得足以讓歲月追趕上人的腳步,就如同幾年前追趕上我一樣。《末日之旅2十二魔》即將付梓時,向來自認健康良好的我接受年度例行健檢,先是抽血有異,然後是切片檢查有異,接下來的六個月不停在各家美國癌症治療中心穿梭。這是尋常可見的試煉,是許多人或許程度各異、但遲早都得面對的問題,最後一切安然。可是一旦發生在你自己身上,你不會覺得尋常,就像看著孩子去上大學不會覺得正常一樣。這感覺像是個訊息。如果你像我一樣以寫作為生,這個訊息的內容就是:快寫,要像不寫就活不下去那樣地寫。
開始寫《末日之旅》時,我相信寫完書的和開始動筆的會是同一個人。我的駕照證明這一點,但是真相卻複雜得多。書會成長,世界會成長,而作家,也隨著故事的成長而成長。很多人問我,女兒對這本書有何感想。事實是,我也不太確定。她告訴我說她很喜歡,但整件事情也讓她有些尷尬,我們並沒有多談。
我們也不必多談。艾莉思到大學的第一個晚上傳簡訊給我。「謝謝你,爹地。」她寫著:「謝謝你給我這一切美好的父女時光。」
《末日之旅三部曲》在我人生的某個階段開始,在另一個階段結束。我抹去眼角的淚意,回訊:「也謝謝妳。」
【譯者序】
初春三月,海拔一千公尺,喜馬拉雅山區的夜靜得如此絕對,黑得如此徹底,梵音已暫停歇,早課為時猶遠的午夜,冰沁的寒風裡只有幽微的藏香氣味悄悄飄浮,整個世界在恍恍惚惚之間顯得如此不真實。站在寮房前露水微濕的草地上,一仰頭,看見星。
星星滿天。遼闊的穹蒼宛如一匹烏亮的金蔥布,在無一絲燈光的黑夜裡閃著晶瑩的光。仰頭凝望,在目光注視下越來越多的星星織成神祕的圖像,讓人彷彿融入了宇宙裡,再也沒有重力,沒有思緒。艾莉希亞和彼德並肩躺在發電站樓頂看見的星空,想必就是這個樣子吧?
啊,艾莉希亞與彼德……
就通常的職業標準來看,我應該不是個好譯者:時間難以配合,無法接稿;故事沒興趣,不想接稿。後面的這一項條件尤其關鍵,因為要和自己不喜歡的書纏鬥幾個月,會是很痛苦的經驗。然而,翻譯自己真心喜愛的書卻也有不同的煩惱,屢屢因為入戲太深,心思恍惚,甚至在完稿之後許久,都還沉溺在主角的所思所想裡,情緒久久無法平復。倘若是系列作品,情況就更嚴重,往往像和書中人物交上朋友似的,不時在心中惦念,渴盼著他們的歸來。
開始讀《末日之旅》是在二○一○年的夏天,一個因女兒不在身邊而備覺寂寥的深夜,僅僅幾頁,就讀得我淚眼迷濛,再也無法回頭。於是和艾美一起跨越千年歲月,踏遍孤寂荒蕪的大地,結識了那一批注定要生活在燈光之下、無緣見到星光的精彩人物。紅髮的艾莉希亞,正直的彼德,美麗的莎拉,精靈古怪的邁可,忠實可靠的霍里斯,他們的喜怒哀樂、期盼絕望,總會在全無預期的情況下驀然浮現心頭,就像那個山區星夜一樣。他們彷彿是久遠回憶裡親愛的老友,儘管不在身邊,卻永遠都在,隨時伺機躍現,帶給你或驚喜或感傷的追懷。
很難想像一部科幻小說能帶來這麼大的感動力量。但仔細想想,《末日之旅》或許也不是一套單純的科幻小說,甚至並不是科幻小說,而是有著科幻設定的文學小說。加斯汀.柯羅寧不只非常會講故事,把一個看似已經用濫的末日故事情節,講得生動有趣,引人入勝,更特別的是他的文字技巧與敘事深度,讓這部小說跳脫純粹科幻虛構的樂趣,進入刻劃角色探討人性的文學層次。在書中登場的人物,無論戲分多寡,都不是只為故事情節服務的平板角色,而是有血有淚、有愛有恨的立體人物,每一場戲,每一段對話,都真實得像發生在我們身邊,牽動著我們的情緒。在柯羅寧筆下,人類面對大自然如此渺小,但是為了愛,卻又可以如此強大,無論是深愛妻女的探員華格斯特,滿腔柔情卻淪為死囚的卡特,甚至是在改變世界之前親手結束父親生命的吉爾德,都赤裸裸地在我們面前顯現他們的脆弱與無奈,讓人為他們無力改變的命運低迴再三。這或許才是《末日之旅》最動人之處。
《末日之旅三部曲》寫作的時間長達十年,柯羅寧說完稿時的他已經不是當年初動筆的他了。而翻譯、閱讀這套書的我們,又何嘗是多年前隨之啟程的我們呢?經歷歲月的洗禮,對於人生的種種,我們似乎都有了另一番況味。在最終章裡,柯羅寧甚至給了引發這世界浩劫的罪魁禍首極大的篇幅,讓他述說自己的故事,傾訴自己的愛與恨,自己的不甘與不捨。或許只有飽嘗風霜,才能理解人生往往就在一個念頭、一刻猶豫之間走上完全不同的方向,一段愛情的成敗如此,一個生命的明滅如此,一個世界的興亡亦復如此。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以一座城市的傾覆成就范原與白流蘇的愛情;而柯羅寧的《末日之旅》卻讓宇宙的荒蕪毀滅見證范寧的愛之深恨之切。於是,我們忍不住落淚,不僅是為了范寧的痛失真愛而動容,更為了自己生命中曾錯過的選擇而懊悔,而心痛。
翻譯過程裡,我時時擺盪在愛恨交織的情緒裡,每每忘了自己正在閱讀的是一套科幻小說。人因為愛而存在,因為愛而毀滅,但最後也只有愛,能帶來永恆的救贖。
因為女兒的挑戰而誕生,創作期間跨越女兒童年與青春期的《末日之旅三部曲》,是柯羅寧寫給女兒用情至深的情書。而我,翻譯首部曲時,女兒正告別童年,第一次單飛歐洲,在譯完最終章時,女兒也又將邁向人生的另一個新階段。但願這漫長艱辛的旅程能在我們心中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讓我們體會愛的力量,紀念著我們共同擁有的每一個快樂或不那麼快樂的日子。
因為愛,我們才有力量面對黑暗,面對末日。內文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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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夕法尼亞州中部
疫後九十八年八月
家園解放八個月之後
在她的刀刃底下,地面很容易就挖開了,釋放出一股泥土的黑色氣味。天氣很熱,而且潮溼,鳥兒在林間鳴唱。她跪趴在地上,用刀戳刺,把土挖鬆,一次挖起一捧,丟到旁邊。虛弱的感覺已經減緩了,但沒有完全消褪,她覺得身體鬆散、不協調、氣力耗竭。還有疼痛,以及疼痛的回憶。已經過了三天,還是四天?臉上汗珠流下,她舔舔嘴唇,嚐到鹽的味道。她挖了又挖,汗水汨汨滴流,落到泥土裡。這就是萬事萬物的結局,艾莉希亞心想,到頭來,所有東西都會埋進泥土裡。
在她旁邊的土越堆越高。要多深才夠?往下挖了三呎之後,土壤開始變得不一樣了,變得比較冰涼,帶著黏土臭氣。這似乎是個徵兆。她跪坐起來,頭往後仰,從水壺裡灌了長長一口水。她的雙手都破了皮,姆指底部的皮整片掀開來。她把手掌貼在嘴上,用牙齒咬掉翻開的薄皮,吐在泥土裡。
士兵在空地邊上等她,在那片及膝高的野草地中大快朵頤,嘴巴嚼得好大聲。牠有著美麗優雅的腰臀、鬃毛和藍灰毛皮,碩大雄偉的四蹄與牙齒,還有宛如黑色大理石的眼睛,渾身散發光彩燦爛的氣息。只要願意,牠可以絕對平靜自若,然後在下一瞬間,就表現出極其不凡的英勇行為。她一走近,牠那張睿智的臉立時揚了起來。我明白。我們準備好了。牠緩緩以一個弧形轉身,脖子彎得低低的,跟著她走進樹林裡,到了搭起防水布的地方。地面上,在艾莉希亞血漬斑斑的舖蓋旁邊,有個用髒毯子包起來的東西。
她的女兒只活了不到一個鐘頭,但在這個鐘頭裡,艾莉希亞成為母親。
士兵看著她從布篷底下走出來。艾莉希亞把毯子拉開,露出嬰兒的小臉。士兵俯首挨近嬰兒的臉,鼻孔歙張,吸進她的香味。纖小的鼻子和眼睛,玫瑰花蕾似的嘴唇,活脫脫是個小小人兒;頭上覆滿柔軟的紅髮,可是沒有生命,沒有呼吸。艾莉希亞暗暗懷疑,自己有能力愛她嗎—這個在驚恐與痛苦中受孕,父親是個禽獸的孩子?那人痛打她、強暴她、咒罵她。她以前怎麼會這麼蠢。
她回到空地。太陽高掛頭頂,昆蟲在草叢裡嗡嗡叫,宛如節奏分明的脈動。士兵站在旁邊,看著她把女兒放進墳裡。陣痛開始時,艾莉希亞禱告:讓她平安無事!一個鐘頭又一個鐘頭的折磨讓她分不清楚到底過了多久,但她漸漸感覺到體內有一股死亡的冰冷。疼痛重重襲來,彷彿凜冽尖硬的鐵風灌透全身,撼動她的每一個細胞,宛如雷擊。不對勁。求求你,上帝,保佑她,保佑我們。但她的禱告盡皆枉然。
第一捧土是最難的。要怎麼才能辦得到呢?艾莉希亞埋葬過許多人,有些是她認識的,有些她不認識,但她愛的只有一個:高筒鞋。這麼有意思,這麼活力蓬勃的人,卻這樣走了。她任由泥土從指縫滲漏,落在布上,發出啪啪的聲音,宛如第一波雨滴打在樹葉上。慢慢地,她的女兒消失了。再見,她心想,再見,親愛的,我的孩子。
她回到帳篷裡,覺得自己的魂魄四分五裂,彷彿千千萬萬塊玻璃碎片戳在身體裡,而骨頭是一根根沉重鉛管。她需要水,需要食物。存糧已經耗盡,但打獵是絕對辦不到的,而下坡五分鐘路程的小溪,此刻感覺起來卻像有幾哩遠。身體的需索有什麼重要的呢?什麼都不重要。她躺在舖蓋上,閉起眼睛,很快就失去意識了。
她夢見一條河。寬闊黝黑的河,河上一輪明月璀燦,月光灑在河面,宛若一條金色大道。前方到底有什麼,艾莉希亞並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必須過河。她戒慎恐懼地跨出第一步,踏上閃爍晶亮的表面,心緒一分為二:一半讚嘆著這極不可能的行旅體驗,但另一半的心卻不這麼想。月亮落下河的彼岸時,她驚覺自己上當了。這條閃閃發光的大道開始融解。她拔腿狂奔,拚命想在河水吞噬她之前抵達對岸。水沒上她的腳踝,她的膝蓋,她的腰。她沒有力氣抵抗河水的拉力。到我這裡來吧,艾莉希亞。到我這裡來,到我這裡來,到我這裡來。她下沉,河水淹沒她,她墜入黑暗……
她在寂然無聲的橘色光線裡醒來。這一個白晝已經差不多要過完了。她一動也不動地躺著,整理自己的思緒。她已經越來越習慣這樣的夢魘;內容或有改變,但感覺始終相同—那種空虛、恐懼的感覺。但是這一次的夢有些不一樣。夢境有一部分延伸到真實的生活裡來,她的襯衫溼了。她低頭,看見逐漸暈開的溼漬。她開始泌乳了。
留下來並不是明智的決定,只不過她完全缺乏行動的意志力。她的體力恢復了。起初是一小步一小步回來,緊接著,像是等待許久的客人終於登門那樣,突然一次就到位。她用枯木和藤蔓搭起棚屋,蓋上防水布當屋頂。樹林裡生機盎然,有松鼠,兔子,鵪鶉,鴿子和鹿;有些動物動作太快,她抓不到,但並不盡然都是如此。她設下陷阱,等著收取獵物,再不然就用十字弓一箭斃命,乾淨俐落,於是就有了晚餐,或生或熟的吃食。每日白晝已盡,光線消褪之後,她就在小溪裡洗澡,溪水清澈,驚人冷冽。就在這樣的沐浴時分,她看見了那幾頭熊。十碼外的上游處有颯颯聲,有某種沉重的東西在灌木叢裡移動。接著,牠們就出現在溪邊—熊媽媽和兩隻小熊。艾莉希亞只在書裡看過這種動物,從沒見過活生生的。牠們在淺水處覓食,用口鼻推著泥巴;身體的結構有些鬆散,不完全具體成形,彷彿在濃密纏結的亂毛之下,肌肉和皮膚並沒有牢牢接合在一起。成群的昆蟲飛繞牠們周圍,在最後一絲晝光裡閃閃發亮。但是熊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或者就算發現了,也不覺得她有什麼好在意。
夏季消逝。前一天,整個世界都還密布濃綠翠葉,蔭影處處;但一夕之間,林木迸出各種狂豔的色彩。早晨,森林地面結了霜,冬寒帶來一種純淨的感覺。大地積了厚厚一層雪,樹林的黑色線條,鳥兒的小小足跡,刷白的天空,所有的色彩都褪去,萬物露出了最原始的本質。現在是幾月?幾日?日子一天天過去,食物成為問題。她一連好幾個鐘頭的時間,甚至一整天,都很少移動,保存體力。她已經差不多一整年沒和任何人講話了。慢慢地,她覺得自己好像不再用言語思考,彷彿也已經變成森林裡的動物。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逐漸失去理智。她開始對士兵講話,把牠當人似的。士兵啊,她會說,我們晚餐該吃什麼呢?士兵啊,你覺得我們該去檢木頭來升火了嗎?士兵,天空看起來是不是要下雪了?
有天晚上,她在棚屋裡醒來,意識到自己聽見打雷的聲音,而且已經響了好一會兒了。溼潤的春風從四面八方吹起,在林木樹梢亂竄,艾莉希亞有點事不關己地聽著風暴逼近。暴風雨猝不及防降臨,閃電劈過天空,讓景物在她眼裡凝結不動,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巨響。天空崩裂,雨滴宛如子彈射下之際,她讓士兵進到棚屋裡來。馬兒驚恐發抖,艾莉希亞不得不安撫牠。在這個窄庂的空間裡,只要一個驚狂的小動作,牠龐大的身軀就會把整個棚屋撞得稀爛。你是我的好孩子,她喃喃低語,摸著牠的腹側,另一隻手把繩子套進牠的脖子。我的好孩子,好孩子。你說呢?在下雨的晚上好好陪著女孩吧?牠的身體因為恐懼而緊繃,糾結的肌肉宛如一堵牆。然而她輕輕施力把牠往下壓時,牠還是乖乖順從。棚屋牆外,閃電迸亮,天空翻滾。牠重重嘆一口氣趴了下來,側躺在她的舖蓋旁邊。她倆就這樣睡著了,在大雨徹夜滂沱,滌盡冬季的那個夜裡。
她在這裡待了兩年。離開並不容易,樹林帶給她安慰,她以自己的節奏過活。但是第三個夏季開始之時,有個新的感覺隱隱騷動:該繼續前進了。她所開啟的,她必須去結束。
這個夏季剩下來的時間,她都在做準備。包括製造武器。她步行到河邊鄉鎮,三天之後回來,拖著一個匡噹匡噹響的袋子。她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基本素材,因為看過製造過程很多次,至於細節,可以靠著嘗試錯誤來改進。河邊撿來的扁平石頭權充鐵砧,她在水濱升火,看著柴燒成炭。要訣是保持正確的溫度。她覺得溫度到了之後,就從袋子裡拿出第一件物品:一根兩吋寬,三呎長,八分之三吋厚的O1工具鋼。她也從袋裡拿出榔頭、鐵鉗,以及厚厚的皮手套。她把鋼棍末端放進火裡,看著它加溫而變色,然後開始動手。
她又去了下游三趟,搜集補給品。成品很簡陋,但最後她還是頗為滿意。她用粗糙強韌的藤蔓纏住把手,讓原本光滑的鐵器容易用手握住;重量拿在手裡剛好,磨利的尖端在陽光裡閃閃發亮。但第一刀才是貨真價實的考驗。最後一趟去下游的時候,她逛到一個瓜田,每一顆甜瓜都像人頭那麼大。瓜藤長得密密麻麻一大片,葉片像手掌大的藤蔓糾結纏繞。她選了一顆瓜,裝在布袋裡帶回來。她把甜瓜擺在倒下的樹幹上,瞄準,揮刀而下。瓜被切開的兩半彷彿被嚇呆了似的,緩緩搖晃一番才彼此分離,翻落地上。
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她留下。啟程的前一夜,艾莉希亞去探望女兒的墳墓。她不想在最後一刻才做這件事,應該要乾淨俐落地離開。時間經過兩年,這地方已經堙沒了。儘管沒有任何意義,但就這樣不聞不問感覺很不應該。她用最後剩下的鐵材做成一個十字架,拿榔頭釘進土裡,然後跪在地上。土裡的屍體應該已經消逝了,或許只剩下一些骨頭或骨頭的印子。她的女兒已經化進泥土,融進樹木、石頭,甚至天空與動物裡。
她去了未知的領域。她那從未開口的嗓音在鳥兒的鳴唱裡,她那頭紅髮是秋季燦爛的紅葉。艾莉希亞心裡想著這些,一手摸著軟軟的泥土,但再也沒有任何禱告祈求。心一旦碎了,就是永遠。
「對不起。」她說。
黎明破曉尋常無奇。無風、灰沉,空氣壓縮在濃霧裡。收在鹿皮劍鞘裡的劍斜掛在她背後,她的另兩把刀各自插在一條刀帶上,交插掛在胸前。形似護目鏡的黑色眼鏡,遮住她的眼睛,兩旁還有真皮護罩蓋在太陽穴上。她把鞍囊綁好,翻身騎上士兵的背。幾天來牠不停到處漫走,知道她們就要離去了。難道我猜對了,我們是要這樣做?我寧可待這裡,妳知道的。她的計畫是沿著河往東騎,循河徑穿過山區。如果運氣好,她會在樹葉初落之前抵達紐約。
她閉上眼睛,放空心思。那聲音直到她把空間騰出來之後才出現。聲音和夢來自同一個地方,宛如山洞裡吹出來的風,對著她的耳朵輕聲說:
艾莉希亞,妳並不孤單。我瞭解妳的悲傷,因為那也是我的悲傷。我在等妳,小艾,到我這裡來吧,回家來吧。
她雙腳輕踢士兵的腹側。
2
彼德回家的時候,這一天正要結束。頭頂上,猶他州廣袤的天空在漸漸變暗的深藍底色上,染出一條條手指般長長的色彩。初秋的傍晚,夜裡冷涼,白天還晴朗溫暖。他沿著喃喃低語的河往家的方向而去,釣竿在肩頭,狗兒緩步走在身邊,袋裡有兩條肥美的鱒魚,用金黃色的葉子包裹著。
接近農莊的時候,他聽見屋裡傳來樂音。他在玄關脫掉泥濘的靴子,放下袋子,輕步進屋。艾美坐在直立式的舊鋼琴前面,背對門口。他悄悄來到她背後,她非常之專心,完全沒發現他已經進來。他豎耳聆聽,一動也不動,幾乎連呼吸都停止。艾美的身體隨著音樂輕輕擺動,手指靈巧地在鍵盤上下移動,看來不像依據樂譜彈奏,而是讓音符自動演奏。這首曲子彷彿把純粹的情感化為音律,樂句裡有深沉的心痛,但情感表現得如此溫柔,聽起來似乎也不悲傷,讓他想起時間本身的感覺:時間不停地落入過往,成為回憶。
「你回來了。」
彼德沒發現曲子已經彈完了。他的雙手搭在她肩上,她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臉往上仰視。
「過來。」她說。
他俯身接受她的吻。她美得驚人,每回看著她,都彷彿一次新的探索。他朝著琴鍵的方向點點頭。「我真不知道妳是怎麼辦到的。」
「你喜歡嗎?」她綻開微笑,「我練了一整天。」
他說他喜歡,非常喜歡。這首曲子讓他想起很多事情,他說。很難說得清楚。
「河那邊怎麼樣呢?你去了好久。」
「是嗎?」今天就像其他許多日子一樣,在忙碌滿足中度過。「每年的這個時節都好漂亮,我想我只是忘了時間。」他親吻她的頭頂。她的頭髮剛洗過,聞起來有香草的味道。她愛用香草來中和鹼皂的刺鼻味。「繼續彈吧,我來弄晚餐。」
他穿過廚房到後門,走進後院。園子已漸凋萎,很快就會沉睡在白雪之下,最後的收成將貯存過冬。狗兒跑掉了,牠的巡行範圍很廣,但彼德從不擔心,牠在天黑之前總是找得到路回家。他用幫浦將臉盆裝滿水,脫掉襯衫,潑洗臉龐和胸膛,然後擦乾淨全身。夕陽最後的餘暉從山坡照下來,在地面映下長影。一天裡他最喜歡的時刻就是現在,萬事萬物感覺彼此交融,一切懸而未決。夜色變深之後,他看著星星出現,先是一顆,然後再一顆,又一顆。這個時刻就像艾美的曲子:回憶與欲望,幸福與哀傷,開始與結束融合在一起。
他生火,處理好捕來的魚,把柔軟的魚肉和一塊豬油一起擺進平底鍋。艾美走到外面來,坐在他身邊,好一會兒,兩人就這樣靜靜看著他們的晚餐煮熟。他們就著燭光在廚房裡吃鱒魚、切片蕃茄,以及擺在炭火裡烤熟的馬鈴薯。之後,他們分吃一顆蘋果。在客廳裡,他們生了火,蓋著毯子窩在沙發上,狗兒已待在他們腳邊的老位子。他們看著火光,一句話都沒說。他們不需要言語,兩人之間盡在不言中,一切都相互分享,彼此瞭解。過了一段時間之後,艾美起身,伸出手。
「跟我一起到床上去吧。」
他們拿著蠟燭,爬上樓梯。在屋樑下方的小房間裡,他們脫下衣服,在被子底下擁抱彼此,身體交纏保暖。狗兒在床腳發出長長一聲嘆息,趴到地板上。好老狗,忠心耿耿像頭獅子,牠會窩在床腳直到天明,守望他們。兩人的身體親近溫暖,用同樣的節奏呼吸。彼德所感受到的並不是幸福,而是更為深沉、更為豐富的感覺。他這一輩子,就只希望有一個人瞭解他。這就是愛,他斷言。愛就是有人瞭解你。
「彼德?怎麼了?」
已經過了一些時間。他的心緒飄浮在睡夢與清醒之間無以名狀的空間,在久遠的回憶裡漫遊。
「我想起西奧和小默。病鬼在穀倉發動攻擊的那個晚上。」某個思緒飄過,抓也抓不住。「我哥哥一直搞不清楚是什麼東西殺了那隻病鬼。」
好一會兒,艾美沉默不語。「這個嘛,是你,彼德。是你救了他們。我告訴過你—你不記得嗎?」
她說過嗎?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攻擊發生的時候,他的人在科羅拉多,距離很遠,路程要很多天。拯救哥哥的人怎麼可能是他?
「我解釋過整個情況。那個農莊很特別。過去、現在和未來同時存在。你當時人在穀倉,因為你必須在。」
「可是我不記得自己這樣做過。」
「那是因為事情還沒發生。對你來說還沒發生。可是時間到了就會發生。你會在那裡拯救他們。拯救凱勒柏。」
凱勒柏,那個小男孩。他突然感覺到無法遏止的悲傷,非常強烈、渴望的愛意。淚水湧上喉嚨。這麼多年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
「可是我們在這裡。」他說:「妳和我,在這張床上,這是真實的。」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更真實的事了。」她貼近他身邊,「別再煩惱這個問題。你累了,我看得出來。」
他是累了。非常,非常累。他打從骨子裡感覺到歲月的風霜。一個記憶在心頭浮現,他看著自己臉孔映在河面的倒影。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今天?昨天?一個星期之前?一個月?一年?那時太陽高照,讓水面變成光滑的鏡子。他的倒影隨著水流微微晃動。深刻的皺紋,塌癟的臉頰,因歲月而黯淡無光的眼睛下方掛著兩個眼袋,而頭髮呢,所剩無多的頭髮花白,彷彿山頂的雪帽。這是老人的臉。
「我……死了嗎?」
艾美沒回答。於是彼德瞭解她告訴他的是什麼。不只是他會死—每個人必定都會死—而是死亡並非終點。他會留在這個地方,站在時間的高牆之外,一條守望的靈魂。這是解開一切的鑰匙:打開門,就能找到解開生命所有謎團的答案。他想起第一次來到農莊那天,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一天。所有東西都不可思議地保持原貌,食品貯藏室堆滿食品,窗上掛著窗簾,桌上擺著餐盤,彷彿在等待他們。這個地方的意義就在此。這是他在這世上真真實實的家。
躺在黑暗裡,他感覺到自己的胸膛中滿足高漲。有些東西他失去了,有些人離去了。萬物終將消逝,甚至連地球、天空、河流,以及他所愛的星星,總有一天都會走到生命的終點。但這並不需要害怕,這是生命的苦澀之美。他想像自己死去的那一刻,那畫面如此清晰有力,讓他覺得彷彿不是想像,而是回憶。他會躺在這一張床上,時間是夏日的午後,艾美會抱著他。她會像此刻一樣,堅強而美麗,充滿生命力。這張床面對窗戶,窗簾因透進來的光線而熠熠生輝。不會有痛苦,只會有逐漸消散的感覺。不會有事的,彼德,艾美說,不會有事的,我很快就會到那裡去。光越來越亮,先是充塞他的視線,接著是他的意識,這就是他離去的方式—他會乘著一波波的光離去。
「我好愛妳。」他說。
「我也愛你。」
「這是個美好的一天,不是嗎?」
她對他點點頭。「我們還會有更多更多天。很多很多天。」
他把她拉到胸前。屋外,夜色冰冷靜寂。「那首曲子很美。」他說:「我很高興找到那架鋼琴。」
說著說著,他倆一起陷入屋樑底下那張軟軟的大床,迷迷糊糊地睡去。
我很高興找到那架鋼琴。
那架鋼琴。
那架鋼琴。
那架鋼琴……
彼德恢復意識,發現自己全身赤裸,裹著汗溼的床單。有那麼一會兒,他躺著一動也不動。他不是在……?他沒有……?口中的味道活像吃了沙子,肩胛硬得像石頭。眼睛後面,第一波的宿醉刺痛久久才平息。
*****
他夢見那幢農莊,包括很多的日子和事件,但是調性始終都相同,有一種歸屬感,家的感覺。夢境如此鮮明,所以醒來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像是真正造訪了另一個空間與時間,彷彿清醒與睡夢是一個銅板的兩面,任何一面都和另一面同樣真實。
這些夢是怎麼回事?從哪裡來的?是他自己心靈的產物,或者有沒有可能是從某個外在之處—甚至是艾美本身—所衍生出來的?彼德沒告訴任何人,撤出愛荷華的第一天晚上,艾美來找他。他的理由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是他並不確定這件事真的發生過。他從深沉的睡夢裡踏進那一刻,莎拉和霍里斯的女兒在他的腿上熟睡,兩人瑟縮在愛荷華冰冷的夜色裡,頭頂的天空繁星酣醉,讓他覺得自己彷彿也飄浮在星辰之間。然後她就出現了。他們沒交談,但他們不需要。雙手的碰觸已然足夠。這一刻持之永恆,但轉瞬終結。等彼德回過神來,艾美已經離開了。
這也是他夢見的?證據顯示如此。所有人都相信艾美死在體育館裡了,死在那場殺死十二魔的大爆炸裡。她的屍首始終未尋獲。然而,那一刻顯得如此真實。有時候,他一心相信艾美還在,但接著,懷疑悄悄潛進思緒。最後,他把這個疑問埋在自己心裡。
他站在那裡好一會兒,看著陽光照亮德州的一座座山丘。在他下方,蓄水池的水面平靜無波,如鏡子般映照景物。彼德很想躍入水中游泳,甩掉宿醉,但他得去接凱勒柏,送孩子上學,然後再去工地報到。他其實也不算是個木匠—他這輩子真正學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當個軍人—但是這份工作很規律,離家不遠,而且因為有很多建築工事在進行,房宅署需要人力,只要是活人都來者不拒。
柯厄維爾的人口爆炸,遠從愛荷華來到此地的五萬人,短短幾年已增加超過一倍。過去要消化這麼多的人口不容易,如今也還是很難。柯厄維爾建城之初是以人口零成長為基礎,一對夫婦只准生兩個子女,否則要繳付高額罰款。若是其中有個子女早夭,這對夫婦可以再生第三胎,只是早夭的子女必須小於十歲。
愛荷華的居民遷入之後,整個規劃的概念也就不復存在了。這裡一直有糧食短缺、燃料與藥品匱乏,以及衛生的問題—太多人擠進太小的空間裡,太多的彼此怨懟四處蔓延,疾病禍患叢生。匆匆搭起的帳蓬城容納了前幾波的移民,但隨著更多人來到,暫時的棲身之所很快就變得髒亂不堪。許多愛荷華來的人一輩子都過著被強迫勞動的生活,很難適應不是每件事都有人替他們做決定的日子—大家常用的形容詞是:「懶得像家園來的人一樣。」—有些人則恰恰相反,違反宵禁,擠進唐肯的妓院和賭場,酗酒打架,最後總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唯一覺得高興的居民大概是黑幫,他們輕輕鬆鬆大賺其錢,從糧食、繃帶到榔頭,黑市裡什麼都有得買賣。
大家開始公開討論移居高牆外的計畫,彼德覺得這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已經三年沒有半條病鬼的影子,不管是德古鬼或呆呆鬼都沒有,有越來越大的壓力要民政署打開城門。在眾人口中,體育館事件成了上千種不同版本的傳奇,沒有任何說法是完全一致的。但就算是最嘴硬最不相信的人,也開始接受威脅已經結束的想法。而最應該接受這個說法的,莫過於彼德。
他轉身眺望整座城市。這裡有將近十萬人,以前聽到這樣的數字,他想必會頭昏。他成長的那座城—那個世界—只有不到一百人。城門口,準備載工人到農田去的車輛開始集結,柴油煙霧飄散在清晨的空氣裡。四面八方傳來人的聲音與氣味,城市已起床,正在伸懶腰。問題雖然真實存在,但是比起這場景所帶來的希望,卻顯得微不足道。病鬼的時代結束了,人類終於佔了上風。有一整個大陸等待開拓,而柯厄維爾就是新時代開啟之地。
但為什麼這一切顯得如此薄弱,如此渺茫?為什麼在理當志氣昂揚的夏日早晨,他的內心卻感覺到不安和戰慄呢?
嗯,彼德想,算了吧。如果說為人父母讓他學到什麼,那必定就是你想怎麼擔心都可以,只是怎麼擔心都無法改變任何事情。他得去準備一份午餐,得要說「今天要乖喔」,還有一整天紮實單純的工作要全力應付,然後再過二十四小時,他得把這一切重新再來一遍。三十,他沉思,今天我滿三十歲。要是十年前有人問他,能不能活著看到三十歲的這天來臨,更不要說是養育兒子,他一定會以為那人腦袋壞了。所以或許這才是最重要的。或許只要活著,有個也愛你的人可以去愛,那就夠了。
他早就告訴莎拉不想辦慶生會,但是女人嘛,總是非做點什麼不可。在我們經歷過的種種之後,三十歲意義重大。下班後到家裡來,只有我們五個,我保證不把場面搞得太盛大。他到學校接凱勒柏,回家梳洗,十八點過後不久,抵達莎拉與霍里斯的公寓,踏入門口,進到他一心不願參加的慶祝會裡。裡頭有好幾十個人,擠在兩個不通風的小房間裡—鄰居、同事、凱勒柏朋友的家長、軍隊裡的同袍,甚至連身穿陰森灰色長袍的佩格修女,都像其他人那樣說笑聊天。莎拉在門口擁抱他,祝他生日快樂,霍里斯把酒塞進他手裡,拍拍他的背。凱勒柏咯咯笑得好厲害,幾乎控制不了自己。「你知道慶生會的事?」彼德問凱勒柏,「妳呢,凱特?」「我們當然知道!」小男生大聲嚷著。「你應該看看你自己的臉,爸爸!」「是喔,那你麻煩大了。」彼德用的是凶爸爸的嗓音,但臉上帶著笑。
慶生會上有吃的、喝的、蛋糕,甚至還有禮物,是大家自己手作或搜尋來的,也有些是開玩笑的:襪子、肥皂、一把小刀、一疊紙牌,還有一頂大草帽,彼德一戴上大家就哄堂大笑。莎拉和霍里斯送的是口袋型指南針,紀念他們共同的旅程。霍里斯另外偷偷塞來一個小鐵酒壺。「唐肯的新貨,很特別。」他眨眨眼,「別問我是怎麼弄來的。我在下層社會還是有朋友。」
開完最後的禮物,佩格修女給他一大張捲成管狀的紙。祝我們的英雄生日快樂!上面這麼寫著,附上簽名—有些辨識得出來,有些看不出是什麼—是孤兒院所有小孩的簽名。彼德喉頭一緊,伸出雙臂攬著這位老婦人,這個動作讓兩人都大吃一驚。「謝謝你們大家,每一個人。」他說,「謝謝妳,謝謝大家。」
慶生會結束時已近半夜。凱勒柏和凱特在莎拉與霍里斯的床上睡著了,像兩隻小狗那樣疊在一起。霍里斯收拾杯盤,彼德和莎拉坐在餐桌旁。
「有邁可的消息嗎?」彼德問她。
「什麼都沒有。」
「妳擔心嗎?」
她蹙緊眉頭,然後聳聳肩。「邁可就是邁可。我搞不懂船的事,但他想做什麼就非去做不可。我本來以為蘿兒說不定會搞定他,但看來他們也結束了。」
彼德心中泛起一陣強烈的罪惡感。十二個鐘頭之前,他還和那個女人上了床。「醫院的情況呢?」他希望能改變話題。
「簡直像瘋人院。他們讓我去接生嬰兒。好多好多的嬰兒。珍妮是我的助手。」
莎拉指的是岡納.阿普格的妹妹,他們在家園找到的女孩。懷孕的珍妮隨著第一批撤離隊伍回到柯厄維爾,抵達時剛好臨盆。一年後她和另一個男人結婚,但彼德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孩子的父親。很長一段時間裡,這類的事情都很隨興。
「她沒能來,覺得很抱歉。」莎拉繼續說,「你對她來說很重要。」
「我?」
「其實對很多人來說都是。我數不清有多少次,有人問我是不是認識你。」
「別開玩笑了。」
「嘿,你沒看到那張海報嗎?」
他聳聳肩,很不好意思,雖然心裡還是有些高興。「我只是個木匠。而且還是有點蹩腳的木匠,如果妳想聽實話的話。」
莎拉大笑起來。「隨便你怎麼說啦。」
宵禁早就開始了,但是彼德知道該怎麼避開巡邏隊。他把凱勒柏扛到肩上帶回家,孩子的眼睛幾乎都沒睜開。才剛幫他把被子蓋好,彼德就聽見了敲門的聲音。
「彼德.喬克森?」
門口站的是個軍官,雙肩掛有遠征軍的肩章。
「很晚了。我兒子已經睡了。有什麼事情呢,上尉?」
他交給彼德一張封起來的紙。「晚安,喬克森先生。」
彼德靜靜關上門,用小刀翹開蠟封,打開這封信。
喬克森先生:
週三上午○八○○可否撥冗到我辦公室?已與您的上司洽定當天稍晚到班。
德州共和國總統
薇多莉亞.桑契茲敬上
延伸內容
從愛開始,因愛延續,生生世世永不止息
◎文/苦悶中年男(資深書評暨「苦悶中年男的情緒出口」格主)
《鏡之城》解答了前兩部曲中許多的疑問,完整說明了一切的來龍去脈,儘管處處籠罩著恐懼死亡,作者的文字依舊如詩般美麗動人,一段人們為生存而努力,不惜犧牲最寶貴的一切來換取未來希望的歷程,讓讀者的心隨之糾結而心碎落淚,卻也為人們為了自由與理想,為了愛所散發出的勇氣與堅毅不撓的精神而感動驕傲。
一切的開端終止於疫前,那久候不至的愛人讓人難以承受,得以證實的愛是狂喜,但得而復失的愛卻是最深沉的傷痛,難以承受的重轉為對人類的憎恨,那恨意足以讓他願意蟄伏等待,為了毀滅人類,惡魔之首願意守候機會摧毀艾美,那敢於反對他、對抗他的女孩。
延續著十二魔的故事,病鬼消失後,倖存者重整旗鼓,努力讓生活回歸正軌,那是一個井然有序的世界,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只有少數人知道幸福並非永遠牢不可破,危險總在暗處窺視著,等待著機會,於是不同的人試著用不同的方式來尋求解答,即使受到誤解仍不為所動,艾美、艾莉希亞、邁可、盧修斯、彼德……各自以自己的方式來拯救世界,真正的重擔從來不是被賦與的,而是人們自己選擇一肩挑起。這群人們堅毅、勇敢、奉獻、願意自我犧牲,儘管只是一線希望,在充滿勇氣的人類眼中,就是值得為了下一代努力的所有。
愛彷彿充滿了渲染的力量,相互感染著,讓人們願意付出,卻也擁有足以毀滅的力量,因為得不到而破壞著。《末日之旅三部曲》一路走來像是探索著人類的內心,在善與惡之間尋找著我們為何存在,生命的意義又是什麼?人們為了愛而存在,為了愛人,為了被愛而喜悅、歡愉,為了繁衍下一代,為了留下存在的痕跡而存在,困難、恐懼、悲傷、哀慟的存在,都只是必經的過程,都無法阻擋人類不斷前行的動力。
通往新世界的旅程絕對不是容易的,死亡不過是諸多困難中的一個選項,從末日之旅的恐懼與絕望,人們學會了勇氣的力量,從十二魔肆虐的旅程中,人們學習了互助與合作,時間與歷史自然教導著人類,從過程中學習教訓,就得以讓世界更美好,更茁壯。
加斯汀.柯羅寧給了這段旅程一個完美動人的結局,人們如何能儲備足夠的勇氣與惡魔抗衡?或許艾美色彩鮮豔百花綻放的花園,就像是昭告著人類的未來總是燦爛而充滿生命力,只要有一顆小小的種子,就足以發芽綻放,就能開枝散葉。
在末日與希望之間,這套書不斷傳遞出一個訊息:人類高尚的情操與人性並不會隨便被擊倒,只要人與人之間仍舊有著信任,只要人們仍然懂得去付出,去愛,我們就能感受到人類最珍貴的情感,發自內心,出自愛,如豔陽般炙熱,讓生命燦爛,發光發熱。作者資料
加斯汀.柯羅寧(Justin Cronin)
出生於新英格蘭,懷丁作家獎(Whiting Writer’s Award)得主。已出版的著作包括贏得筆會/海明威獎(Pen/Hemingway Award)與史蒂芬•克萊恩獎(Stephen Crane Prize)的《瑪麗與歐尼爾》(Mary and O’Neil)和《夏日訪客》(The Summer Guest)。柯羅寧為愛荷華大學寫作工作坊藝術創作碩士,目前擔任萊斯大學英語教授,與家人定居德州休士頓。 出版社書籍專頁官網:http://enterthepassage.com/ 相關著作:《末日之旅3鏡之城.上冊(首刷限量作者簽名燙金版)》《末日之旅3鏡之城.下冊(完結篇)(首刷限量作者簽名燙金版)》《末日之旅2十二魔.上冊》《末日之旅2十二魔.下冊》《末日之旅.下冊》《末日之旅.上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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