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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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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記仇,
只是想讓你在我的心裡,住上一輩子——
冰裂紋,是像我這樣之人的感情寫照。
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一半是溫柔,一半是怨恨。
一半是自毀,一半是毀他;一面毀他,一面又疼惜無邊。
到了下刀剜心的關鍵時刻,反轉了刀,往自己的心刺進去。
一手促成他的破碎,又為他的破碎笑而流淚。
冰裂紋,說是因為燒瓷的時候,
釉藥的膨脹係數與胎體的膨脹係數不一致,
驟然遇冷,外冷內熱,外弛內張,於是紋成冰裂。
稗官野史則說,冰裂紋的誕生,始於一種最古老的情感——嫉妒。
冰裂紋,在愛情的博物館中何其美麗尊貴。
是我。如果你也如我,那也是你。
可是,就算是最尊貴吧,又能怎麼樣呢?
等待的還是他無聲地欺近,沉沉的那一眼。
天地淒涼,惟我永恆,等待著那一個——那一個終將打碎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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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愚弄愚人,搶當愚人的日子,也是他與他交往又分手的紀念日。
范姜小小曾以為,藍爵武會永遠愛著他,直到他發覺自己只是對方的裝飾品。
儘管被劈腿、被毀謗、被當面羞辱,范姜小小依然優雅、不失風度的瀟灑分手。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一場紀念破碎愛情的復仇之路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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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春夏秋冬,
始源於對處女座女神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的貪戀。
他們的純真,連世界都足以動搖,
何況是戀愛中的「天堂」與「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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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你,就是一種水逆!★
《一瓢隱:水瓶》
審判以前,眾人皆無罪。
《金籠中的愛:天蠍》
即使愛情有多重選擇,最後仍會指向我親手設置的牢籠。
《深情的枷鎖:獅子》
火熱的濃情在冷卻過後,化作頸上枷鎖,烙下專屬印痕。
內文試閱
冰裂紋,是像我這樣之人的感情寫照。
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
一半是溫柔,一半是怨恨。
一半是自毀,一半是毀他。
一面又毀他,一面又疼惜無邊。到了下刀剜心的關鍵時刻,反轉了刀,往自己的心刺進去。
一手促成他的破碎,又為他的破碎笑而流淚。
冰裂紋,說是因為燒瓷的時候,釉藥的膨脹係數與胎體的膨脹係數不一致,驟然遇冷,外冷內熱,外弛內張,於是紋成冰裂。
跟我一樣的人,都是這樣的呢。原本的我,有一種工整的美麗。可是,我在愛情之中,被冷遇了,被背叛了,被惡狠狠傷害了。站在冷冷的雨中,跳動著熱熱的心。當是時,我的心,就開始一條一條,一痕一痕,茂密著冰裂紋。
如果把我的心挖出來給你看,是否只會得出一句:哇,好漂亮,不容易。
稗官野史則說,冰裂紋的誕生,始於一種最古老的情感:嫉妒。
南宋的時候,有哥哥,有弟弟。哥哥的窯,是哥窯。弟弟的窯,是弟窯。弟弟嫉妒哥哥的瓷器,就在哥窯的瓷器即將燒製完成的時候,偷偷往裡面潑了一杓子水。被潑到的瓷器,全都有了冰裂紋,反成為了哥窯的珍寶。明朝的文震亨,在他寫的《長物誌》中說,哥窯瓷「紋取冰裂、鱔血、鐵足為上,梅花片、墨紋次之,細碎紋最下。」從此,我們曉得了,嫉妒心也能生出大美麗。
像我這樣的人,也都擅長嫉妒。一邊嫉妒,一邊微笑著,在心間繃出了無數的冰裂紋。就算是缺陷吧,也安排得有條有理,變成藝術。
冰裂紋,何其美麗,是我。如果你也像我,那也是你。像我們這樣的人,在愛情的博物館中,何止是最尊貴的。可是,就算是最尊貴吧,又怎麼樣,又能怎麼樣呢?等待的還是他無聲地欺近,沉沉的那一眼。如果一直等不到,也就落得個在鵝黃色的聚光燈中,寂寞地旋轉的命運。天地淒涼,惟我永恆,等待著那一個──那一個終將打碎我的人。
以下是冰裂紋的故事──
好棒。
棒極了。
他好喜歡這個開頭。
愛。有愛。他的眼神撫摩過稿紙上的每一個粉藍色的字,像一雙手,溫柔地摸過一串珍珠。
人說有了愛情,卻沒有才華,千百年後,愛情就不復存在;有了才華,卻沒有愛情,此生除非修佛,分分秒秒都苦痛。
又是誰何其有幸,有才華,又有愛情?是他嗎?會是他嗎?會是他,范姜小小嗎?
范姜小小收攬了紙筆,臉上浮現了一抹好靜好靜的微笑。
他算是幸福的嗎?
拈起了桌上所有的色筆——寫作的時候,他最喜歡用好多種顏色的筆。十幾種顏色的彩虹,他金色的、纖細的思路,能自由自在地行走其中。他堅持將這些色筆,一枝又一枝地,整整齊齊擺在案頭。寶貝不只一次嫌過范姜小小:小小孩,你完美主義喔?哼。寶貝那個大老粗不會懂的。
沉靜,沉靜到了極點;愛,也要愛到極點。
他相信,有一個整整齊齊的天堂——在那裡,天使旋轉著降臨,指揮著他與寶貝的歌唱。
幸福紅色筆,深邃藍色筆,喜悅桃色筆,大自然綠色筆。范姜小小一枝又一枝,一枝又一枝,扣起了筆蓋。喀。幸福。喀。不幸福。喀。幸福。喀。不幸福。喀。幸福。喀。不幸福。
范姜小小笑了。他隨手抽起了其中一枝,拔下了筆蓋,又重新扣上。
喀。幸福。
他范姜小小不可能不幸福的。鏡中人有一對細而倔的眉毛,大眼睛睜著,安寧間有隱約的悸動。
他離開了鏡子,重新落座,拔下了所有的筆蓋,抽出了新一張的稿紙。然後,就像所有活在美麗童話裡的孩子,一次握住了一叢筆,寫下了他們的名字:
范姜小小藍爵武
藍爵武范姜小小
稿紙上綻放出了好多朵彩色的花,那是他們的名字。看哪,范姜小小、藍爵武,不管擺前面、擺後面,唸起來都很順呢。他靜靜笑了。
忽然磅、咚。門推開。一個俊俏無比的彪形大漢熊熊闖進來。看,他虎臉短髮,狼肩蜂腰,二頭肌緊繃,三角肌爆筋,胸肌像麵包,冰塊盒腹肌,套著一件螢光紅的吊嘎,一條牛仔短褲,隱隱約約一大包,潮到出水,猛到翻天。只見他張開雄性荷爾蒙超爆噴發的手臂,用力拎起范姜小小瘦瘦的肩膀,將他拎出了房間。
「幹麼啦?」
「快點,我的粉都在等我!」
這位大帥哥拉他在電腦前面坐定,自己得意地SEDO頭髮。
一顆昂貴的視訊鏡頭像隻老鷹,棲息在螢幕上虎視耽耽。
無數的留言鷹眼底下的波浪,瘋狂沖刷著螢幕。
好久QQ。。。。。。
不知道去哪裡ㄌ
怎ㄇ還不來R
偷偷去愛愛愛了嗎
虎底迪5201314
想約你1069
想跟樓上和ㄊ一起3P
缺奴嗎奴想被你調教
腦公為什麼還不回家>''<
大帥哥落落大方,無比陽光地向鏡頭揮揮手。「哈囉──各位男爵粉,讓你們久等了,對不起呀──看起來人都走光了呢──」
回來了ㄚ
歡迎回來。。。
超想你ㄉ
想你ㄉ大ㄉ
幾秒鐘沒看到你就受不了想自殺><
你旁邊那個是誰
哼怎麼帶一個人回來
「好,爵粉、虎粉、男爵粉,不管啦,各位我的粉粉,大家午安。現在,本男爵要在這邊跟你們分享一個消息,對你們來說,一定是壞消息囉。那就是,本男爵現在有、人、囉──就是這一位,他叫作范、姜、小、小,以後他就是我寶貝啦。」
恭喜:)))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
大大恭喜 很登對耶你們
我想哭
哀矜勿喜...
我心玻璃做ㄉ 愛不到你就歲了
叫那個人走開
什ㄇ范姜小小我都詛咒
有沒有人有他大頭照ㄚ我拿去下降頭
哼
真心祝福。。。。。。。。
*****羨慕嫉妒恨*****
為什麼不是我
「快點,跟大家揮揮手說聲嗨啊,小小孩。」
還叫小小孩喔
好噁心
不喜歡
很做作
假文青喔
一臉欠幹樣
不會ㄚ我絕ㄉ很可愛
很清秀斯文
為什麼我們的男爵會挑他這種
天菜都愛怪菜
這是剩菜吧:”)
你們。。不要見不得別人好。。。會有果報。。。
業障重
心存善念好嗎
小小孩你好我們都是你男友的粉絲你不要見怪
「嗨。」
范姜小小擠出笑容,勉強揮了揮手。
嗨 醜八怪
逃離前,他瞥見螢幕上最後一個留言。
不管你跟誰在一起 你永遠是我的男爵
范姜小小趴在他的彩虹色的筆上哭泣。
不曉得是太開心了,還是他怎麼了。
◎
「小小孩,我回來啦。」
范姜小小沒有回頭,輕輕回了聲:男爵,我聽到了。
「我沖個澡,待會就出發了。」
他感受到了:不曉得為什麼,男爵今天的聲音特別淡——也沒有到冷淡。就是淡——兌了太多水的綠茶。他不禁有點不安。
男爵的態度不應該是這樣的。范姜小小認為,男爵應該再熱烈一些。交往週年紀念日,范姜小小分析著,這樣冷靜,不是男爵的作風。
他該是熱情如火的啊?
也許他們,范姜小小不禁想,不應該挑愚人節在一起的。如今追憶,他寧願挑個三月三十一日,或是四月二日。如果你一生只搭一座愛情金字塔,你會希望它穩,它厚重,它好堅強。不要像造比薩斜塔那樣,疊加了太多的隱喻——隱喻間會互相廝殺的,就像兩隻鬥狠的獸,將橫亙牠們之間勸架的主人撕成了碎片。范姜小小看著鏡中的自己,像在檢查著自己是不是有了裂痕。
沒有啊,好好的。范姜小小可能總是想太多。
不過,在這個愛情的末法時代,要想不多,難。畢竟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歡歡喜喜跟小圈圈裡的朋友吃飯,男爵這老粗一定感覺不到的,可是范姜小小感覺得到啊。吃完了飯,徒然惹得一身落寞——他感覺得到,所有人都在笑他。不是笑他傻,笑他想太多,笑他太聰明,是——對,笑他配不上他。
「欸范姜同學,我說話比較直,你不要介意。」腐女好友肥肥有一天默默將他拉到旁邊說悄悄話。
「嗯?」
「你覺得你配得上他?」
范姜小小外表冷靜,內心震撼。他不是不了解肥肥;因為肥肥,他才對腐女圈略有涉獵。他可以體諒肥肥用「同學」稱呼他——「同學」的意思,已經脫離了同窗之間的互相指涉。肥肥跟他從來不屬於同一個班級。肥肥口中的「同學」,是老師叫學生的那種「同學」,將范姜幼體化了。肥肥用他想像中的耽美之愛,量度男爵與小小孩這一對現世的同志情侶,產生了巨大誤差。腐女測不準原理。X。AXB,BXA,X就是乘,乘就是騎,誰騎誰,可逆不可逆,配得上配不上。
范姜小小震撼完了,旋即恢復了冷靜,心靈的亮藍色。他憐憫肥肥,肥肥不能體會真實的愛情,離所謂配得上、配不上,最遠最遠。
如果一個卡榫與另一個卡榫,喀一聲,緊密溫柔地嵌在一起,你不能說它配得上它或它配不上它。只有配好、配不好,沒有配得上、配不上。愛讓我們成為獨一無二的卡榫,我們不斷搖曳著自身,魅惑他人來與我們相配。往往插不進去,還弄得一身傷。藍爵武喀嚓一聲,就進入了他,不用一絲一毫的修改。小小孩會好好珍惜男爵。
後來,他與肥肥就疏遠了。也許是因為,他當天與肥肥揮別之後,心中的不安擴大成了黑洞洞的眼珠。
甚至還有,那些假帳號。
社群軟體上,那一張「我們在一起囉!愚人節的情人節快樂!」的相片下面,仍然不斷地有假帳號出沒。它們的留言:「右邊好醜。」(左邊是藍爵武,右邊是范姜小小。)「可以認識左邊嗎?」「想認識天菜男爵」「范姜什麼的,去死吧。」第一次撞見這些留言,范姜小小倒在男爵的懷裡哭泣,將頭深深埋進他抱枕般的胸肌中。男爵抱著他,一個又一個封鎖刪除。「沒事了,沒事了,小小孩乖。」他從胸肌往上望男爵,男爵滑著社群軟體,眼神卻像鳥瞰著群山。
那些假帳號從此沒有消失,反而愈來愈多。封鎖前,他會點進去,竭力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只是一片空白。相片零張,朋友零個,頭貼是白色的輪廓人形。
管線裡的水跑著,咻咻咻,就像他的心情。他起身往浴室走去,才跨出了房門,又坐回了書桌前,喀、喀、喀、喀、喀、喀,將筆蓋全都蓋好,忘了算什麼愛我、不愛我。
他很少認定人。一旦他認定人,就會將全部的甜蜜,從胸口掏出來,獻給他。
毛玻璃透出了男爵的背影。霧氣中,男爵將背貼著玻璃門,背肌像一塊寬闊溼潤的太妃糖。戀人的身體就是世界第一的甜蜜。戀愛中的人,就跟范姜小小一樣,掏出了自己全部的蜜,才發現戀人的甜是與生俱來。就像一場甜蜜蜜的軍備競賽,導致了一場熱戰,挑釁著,逗弄著。
范姜小小,咖啡糖。藍爵武,太妃糖。咖啡糖愛上了太妃糖,熱烈,溫柔,融化,交合。
他最喜歡從背後抱住他了。通常,就是在藍爵武從健身房下班回家的時候,最棒。一身運動勁裝的男爵,散發著好聞的汗味,味道隱喻了人類文明的原動慾。他會像一隻發情的小狗,跑過去緊緊抱住男爵,環繞男爵的蜂腰,聞聞他,咬咬他,咬一口太妃糖下來。男爵呢,會用他雄厚低沉的嗓音回他一聲:好了啦,我要去洗澡,很臭。可是小小孩的鼻尖,正有整座愛的文明在發生,怎麼可以讓他跑掉?
「不可以。來,把『去洗澡』三個字刪掉,再講一次剛剛的話。」
「嗯,好了啦,我要……」
「剛好我也要。」
在他們那些一起拍攝的相片與影片中,小小孩常常也是這樣環抱著男爵。
於是,結束之後,他們就一起洗澡。
這是交往的第一天。
交往的第一天,是文明初啟的新鮮。什麼都溫柔,什麼都柔軟而該堅硬就堅硬,一起被兩人完成。
誰說他配不上他?肥肥終究是個膚淺女子。像她那種人,或說千千萬萬個不夠深邃的男同志,只看得見表相。如果愛是一門宗教,他們就是經書中記載著的,最愚笨的門徒。他們的心中,只有那種廣告上用來詆毀同業的比較表。
藍爵武,二十四歲。范姜小小,二十五歲。一個大大的、鮮紅色的「勝」,就這樣蓋在男爵的頭上,像CAS肉品認證標章。藍爵武勝。
范姜小小,文學研究所碩士生,嘗試寫作。藍爵武,頂級健身會館私人健身教練。藍爵武勝。藍爵武,社會大學畢業,內涵五分。范姜小小,公立名校在讀,內涵九分。范姜小小勝。可是沒有意義。范姜小小,陰柔美,物以多為賤,外貌算五分吧。藍爵武,陽剛美,物以稀為貴,外貌當然滿分。藍爵武勝得意義雋永。如果愛是一種活蹦亂跳的美麗動物,他們是屠夫,負責的,是戴著塑膠手套,掐住愛的脖子,將愛按倒在砧板上,一刀剁下去,然後快刀解剖,讓愛變成大小不一的肉塊,一塊一塊吊起來,稱斤論兩叫賣。所有的愛,經過了他們的眼睛,就死了,死成一組又一組的數據。
然而他們並不曉得,好啊,就算比數據好了,其實小小孩也不一定輸給男爵。
小小孩有大大的夢想。
夢想的最後一塊拼圖即將完成。
小小孩一直沒有男爵想像的,或說小小孩想像的男爵想像的,那麼不厲害。
小小孩的夢想即將發光。
真的,即將發光。
他的大計畫即將震動文壇——到了那個時候,全世界就會驚覺,怎麼這個小小孩這麼深藏不露。既沉靜,又優雅。而那個時候的男爵,一定會以小小孩為榮、為小小孩驕傲的吧?
范姜小小小小地笑了一下。他選擇在今天,交往週年紀念的時候,告訴藍爵武這個大祕密,他反而怕這個男爵從自傲變成了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小小孩了。
他站在蒸氣氤氳的門前,面對著流淌水痕的甜美太妃糖口味的背肌,猶豫著要不要脫衣服,心一橫,推開門,張開了雙臂,大大地擁抱,他的男爵——
藍爵武推開了他。
他踉蹌跌倒在地,拉掉了立燈的插頭。房間黯淡了些。
「幹什麼?我還溼答答的,用點腦好不好?」
可是以前……
「我知道,你想說以前怎麼可以。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不是比我聰明?碩士生?拜託你用點腦筋行不行?」
范姜小小站了起來,看著藍爵武,眼神中多了一絲悲哀。他的嘴唇正在發抖。
「怎麼了?說話啊?」
他控制著自己的聲音。
「那……今天還要去嗎?」
「去。都訂位了。」藍爵武拿大毛巾包住了自己的身體,還警覺地自己先拿小毛巾包好了頭髮。
他是怕我幫他拿。范姜小小想。
「我還有事,待會分開走吧,直接餐廳見面。」
房裡。獨自。范姜小小取出了準備好的那朵深藍玫瑰。是他要伴隨著祕密,送給男爵的。他端詳著玫瑰,控制著自己的眼瞼,盡力兜住眼淚。愛情就是,獨自一人的時候,誰哭誰輸。玫瑰花在眼淚的稜鏡之中變形、扭曲,像是一團藍色的廢紙球。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們昨天做愛的時候,不甚至還跟以前一樣,好好地玩著自拍嗎?
他仍然帶上了花與他的祕密。我的男爵,我對你有信心,他想。也許這不過是一場愚人節的遊戲。誰叫自己那麼蠢,讓情人節也是愚人節。
可是,有一句話,直到他摘下安全帽、停好機車的那一瞬間,仍然在耳朵裡纏繞不停。
「等一下,我們好好談一談。」
藍爵武披好風衣,對著他說了這麼一句,語氣是寒冰打造的。
◎
藍爵武與范姜小小就是在這裡認識的。那是一次同志網站舉辦的聯誼出遊。這個千人一面的大都會,常常有這樣那樣的活動舉行,為了消滅那萬年永恆的孤單。
那一天,范姜小小穿著白襯衫與卡其褲。他第一次參加這樣子的同志團康活動。
他之前想了好久:要不要參加呢?他打開了報名表單,填寫到最後了,又關掉視窗。填寫到最後了,又關掉視窗,如是三次,四次,五次。到了第六次,他將游標移到了「送出」的上面,遲遲沒有點選,卻忽然趴到了桌面上,將頭埋進臂彎中。進入等待模式的游標,變成了一隻問號。
范姜小小常常覺得,自己應該是一隻怯生生的小白兔輪迴轉世的吧。他,擁有優雅的潔白皮毛。韓星A紅了,學姊說他像韓星A;韓星B紅了,學妹說他像韓星B。白皙斯文的他,在文學院,也不是沒有姊姊妹妹喜愛的。也不是沒有在置物櫃,好幾次發現了引用〈青玉案〉或《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告白信。
「下輩子吧。」
他總是靜靜一笑,將那張帶著香味的紙細心折好,收進自己的真皮提包中。躲在文學院大廳旋轉梯上的學妹們這個時候就會特別興奮:啊,他收了,他收了!學妹們心中的驚嘆號一邊變成粉紅色,一邊尖叫。她們每個人走下旋轉梯的時候,唉呦,每一顆心,都溫暖得像剛裝到紙袋中的烤蕃薯。
可是,沒有一條烤蕃薯,有等到她們的春天。直到一個特別有執行力的學妹,在范姜小小鎖好了置物櫃,優雅地騎著腳踏車離去後,也偷偷跨上了她的鐵馬,跟蹤著范姜小小到捷運站。
她看見了范姜小小慎重其事將告白信抽了出來,夾在手裡,閉上眼睛祈求著什麼——妳們一定要幸福——然後,慎重其事地,惜情惜緣地,將那張帶有香味、灑了金粉的紙,放進了紙類回收箱,轉身,永不回頭。瀟灑,讚。
震驚的學妹,扶著捷運站的欄杆,跌坐在地,聽不見路人「小姐,小姐,怎麼了?」的聲音。
「回去以後,我要好好散播他的壞話。」恨透了他的學妹,心變成了黑色的,可是,就在她幾乎要付諸實現的時候,卻又收到了——忘了是什麼名義,也許根本就不需要名義——范姜小小的小禮物。禮物是什麼並不重要,也許是一枝特別的筆,也許是不貴的小公仔,適切地表達著親切感與距離感。學妹坐在房間的地板上哭泣,心中的恨像氣球一樣乾癟了。
范姜小小就是能讓人服服貼貼,愛他的,不愛他的,恨他的,不恨他的。他優雅的白襯衫的背影,行走在文學院的長廊,颳起了微微帶了點香草奶油氣味的風。
於是乎,久而久之,學妹們看他沒有動靜,大概心裡也清楚了。文學院嘛,學妹們見怪不怪——學長們比她們還媚。文學院的男教授,異性戀的都妻離子散,同性戀的都幸福美滿。學長們又在系上最俊俏的出櫃男教授的指導下,閱讀了柏拉圖的《饗宴》,窺視著男風即是潮流的古希臘,一幕又一幕煽情滿點的場景:嬌嗔的蘇格拉底嫌他的小鮮肉將軍男友性能力強可是太笨,之類的。
她們之中的有些人,從此堅信著:男同性戀,嗚呼,真的是比異性戀男性還高雅纖細的生物。她們看見了她們的范姜小小學長,站在生物演化的紅地毯,通往天堂的那一端,朝她們揮手,帶著一抹招牌的、沉靜的微笑,像在說:妳們過不來的。范姜小小學長跟著進化到最極致、最完美的外星人走了。「不——帶我走——帶著我一起進化——」她們悲慘地拍開身邊的鬣蜥、袋鼠與櫻花鉤吻鮭。
她們之中的另一群人,則根據教義,相信像范姜小小這樣的——被撒旦附身的人——還是人嗎——終有一天會接受硫磺火湖的極刑。她們在路上遇見了范姜小小,或投以冷漠、不屑、憎恨的眼神——「下地獄吧。」或投以憐憫、包容、屈尊的眼神——「你要悔改。」這其中,也包括了那一位騎單車,追他追到捷運站的學妹。
范姜小小不理這些。范姜小小八風吹不動。
范姜小小有自己的煩惱。
他一向不喜歡拋頭露面。不,不是不喜歡。他只是不喜歡露出破綻。當他在文學院,拎著裝了小筆電的真皮提包,行走如風的時候,世界就像一朵玫瑰朝他綻開。可是當他好幾次來到了他們學校的同志社團社課教室外,卻提不起勇氣,「叩叩叩」。他感受到了紮紮實實的恐懼。
他寧願留在他的文學院,接受學妹們的膜拜與怨恨,就算日子一天比一天更寂寞。
他想像著,萬一自己走進了那一間掛了彩虹旗的教室,他就要接受無數眼神的凌遲與審問:怎麼這麼不會穿?長這樣還敢來?是不會健身嗎?他將微笑著接受千刀萬剮——微笑再沉靜,也沉積不成一面盾牌,抵擋這種惡意。
他寧願寂寞。
而一旦一個人寧願寂寞,日子久了,寂寞也寧願他。
寂寞寄生了他。他的頭上,長出了一棵黑色的小苗。
他好幾次走回社團門前。可是,聽見了裡面瘋狂的笑聲,又轉身離開。
他真的很討厭那種——對,尤其是那種!——圈內紅人。他痛恨他們。為什麼有人可以這麼不要臉、這麼自以為啊?自以為有身材,有臉蛋,然後穿一件鮮豔的、沒品味的吊嘎,就覺得全世界都是繞著他轉?他們學校的同志社團裡都是這種人,互相搞來搞去,誰都是誰的表兄弟。他們怎麼可以這樣?誰准他們這樣?范姜小小想吐。
他期待著一個可以跟他廝守一生的人。一輩子,一個人,愛情的古老童話,在他心中旋轉著,閃閃發光。他不相信,一個人的體溫,可以同時分給兩個人、三個人、四個人。那樣,會失溫而死的!愛情,對他來說,是羅蜜歐與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臺,崔斯坦與伊索德,李靖與紅拂女,保羅與法蘭西斯卡。對,他要找的,是一個人,找到了之後,將他的全部都給他。一切的怨與苦,容忍與慈悲,四季的花朵與鳥雀,都付予一個人。而這一個人,將是他存在主義式的,精神的風霜吹拂的人生之時空中,惟一的那盞不滅的心燈。
為了尋找這盞燈、這個人,范姜小小也曾偷偷上了夜馬疾奔。他辦了交友網站的帳號,下載過最夯的交友軟體。不參加社團,那至少試試看,在虛擬的空間中,看看有沒有那一位亮著的人。他用心地創作了幾首詩,試圖表露:關於愛情,他是怎麼看……也曾經,他的帳號前面永遠亮著上線的小紅燈。但是沒有人來成為他的燈。虛擬的空間,跟實體的社團一樣,充滿的不是燈,而是一堆叩叩響的粗糙燈泡,毫不來電,只成一堆醜陋的玻璃球。
「約嗎?」
「約什麼?看電影?」好不容易,他盼到一個似乎稍微像樣的人。燈泡只要通電,就能成為燈……
「你自住有地?有沒有套子跟潤滑液?可互幹?」
他下了線,刪了軟體,取消了帳號,從此天南地北任清風。
不可能跟愛情小說一樣瀟灑。他頭上的黑色小苗長成了小喬木,吸收著他的精神與靈魂。
有一天,這棵樹,終於大到他不能承受,終於將他壓垮在桌面上……
花葉扶疏的純黑色小樹慢慢傾倒、傾倒、傾倒……
碰。
咖擦。
他送出了報名表。
然後就是那一天。他穿著白襯衫與卡其褲,來到了這間餐廳。餐廳位在市中心,裝潢得很有質感,但客人稀稀落落。范姜小小覺得,這就是他的愛情。黃金地段做餐飲,能做到人何寥落鬼何多,要嘛餐點可悲,要嘛服務可悲。
他笑了,推門進去。主辦人——一個乾瘦的、眼露精光的,穿得像在做直銷的男人立刻過來招呼他。主辦人指指自己旁邊的座位,請他落座。「我會害羞。」范姜小小搖搖頭,找了離主辦人最遠的位子坐下。人漸漸到了,餐廳滿了起來。主辦人的身邊也聚了愈來愈多的人。他們兀自聊了起來,主辦人再也沒跟范姜小小說話。范姜小小微微發抖。「我很忙,我不在乎。」他想。等一下他們再不跟我說話,我就走。他也想。
主辦人若問他,他會說:我去一下洗手間。他直起了身子,卻看見遠處走來了一個人。對話瞬間靜了,大家都轉過頭去看他。「我有追蹤他的社群軟體。」「哼,長得帥有什麼了不起。」這樣的貪嗔痴之語敵不過他萬眾注目,一顆顆燒成火球的眼珠,目光隨著他的身體移動,彷彿鋒利的一條條釣魚線,要割斷競爭對手的頸子。
那個人坐到了范姜小小身邊。范姜小小別無選擇。
「你好,我叫藍爵武。叫我男爵。」
之後,兩人的小世界,變成了大大的世界。逛夜市,獻出自己的食物「你吃吃看」,彼此調整圍巾。騎機車夜衝,山風像刮著臉說:好害羞。放天燈,名字以愛情為火漆,烙印在夜空中。在二十四小時書店依偎著彼此睡覺。吃麻辣鍋。兩三次東京、曼谷、新加坡,四五次國內的輕旅行。枕著他寬闊的肩膀睡覺,嘴唇輕輕親吻著他飽滿的肌肉,聞著他的費洛蒙。
於是,范姜小小曉得了,一間都沒人的餐廳,也有可能——可能是因為有一個人,豪邁地訂了全部的位子。他只是比較晚來。
後來,這一切通通放上了男爵的社群軟體,那一個有十幾萬人追蹤的帳號。每張相片都有一兩萬讚。
結果到最後,我還是和一個小紅人在一起了嘛。范姜小小啞然失笑。
起初他有點抗拒被放上他的社群軟體帳號。他總覺得自己沒有準備好。頭髮太亂了,衣服不夠看。
更可怕的,是男爵常常無預警就把他拉進他跟粉絲的互動直播中。
那些粉絲都非常嗜血。他們是男爵永遠的禁衛軍。他們對他們看不順眼的、對男爵不好的、或配不上男爵的事物,實施無情的打擊。
就算是男爵最親密的情人,也不例外。
不。
正因為是情人,他們打擊得更用力。
跟直播相比起來,男爵性愛自拍的嗜好雖然有點奇怪,不過他勉強還能接受。
「小小孩,有自信點。有自信的人才配得上我。」男爵說。
我的自信你並不了解。他心想著,還是對他笑了。
作者資料
林佑軒
臺中人,解嚴的孩子,新生代小說家。 臺灣大學畢業,空軍少尉役畢,現負笈巴黎第八大學。 曾獲聯合報文學獎小說大獎、臺北文學獎小說首獎、臺大文學獎小說首獎等項,入選《九歌年度小說選》、《七年級小說金典》、《我們這一代:七年級作家》等集,並獲文化部藝術新秀殊榮。 處女作小說《崩麗絲味》於二零一四年秋問世,登各大網路書店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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