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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俠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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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新俠女圖

  • 作者:李永平
  • 出版社:麥田
  • 出版日期:2018-07-26
  • 定價:420元
  • 優惠價:9折 37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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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新武俠開創之作 國家文藝獎得主,李永平最精采的絕響 ◆顛覆傳統,再鑄女俠典範!白玉釵,心狠手辣,無論正邪,殺戮之間,卻有謎一般的初心…… ◆一部未完成的小說,永遠的懸念,結局不會只有一個!2018最傑出的武俠經典,李永平傾盡全力,尚存一息,鍛造出明末的詭譎時局,江湖的奇情俠影 ◆上官鼎 (《阿飄》作者;前行政院院長劉兆玄) ◆鄭 丰 (武俠作家) ——特別推薦 跨刀合作—— 書法名家 董陽孜女士 書名題字 傑出作家 龔萬輝先生 全書33幅精美水墨繪圖 明朝正德末年,身負血海奇冤的女俠白玉釵,騎著臙脂馬,帶著雌雄雙劍,髮上別著一支讓人望而生畏的「白骨釵」,從廣東沿大驛道一路北上,赴京報仇;沿途邂逅貴人異士、惡棍無賴,歷經一場又一場殊死搏鬥。這一充滿驚險波譎的復仇之路,將蕩起多少朝局傾軋恩怨、江湖兒女情仇…… 《新俠女圖》講述的是明朝正德末年,一位身負血海奇冤的女俠白玉釵的復仇故事。故事由一位一路跟隨白玉釵的少年李鵲娓娓道來,交織著明末腐敗政權下,紛亂的江湖恩仇與殘酷的東廠迫害。 李永平「讓人抓耳撓腮的寫景、細節的顯影、光色的移晃,完全讓聽故事人被硬生生穿渡過那魔術之換日線,進入到恍如在現場的『圖』中……這樣的充滿動感,同時又撥光翻影的描寫不勝枚舉,美不可言。如果是電影蒙太奇,那可是超豪奢的剪接,特效後製,細到不能細的慢動作中某一個微觀之鏡頭特寫,但這一切又同時如全景繁花收束在無比流暢,一氣呵成的搏擊之中。」(駱以軍語)。 李永平曾有言:「要建立一個中國傳統武俠小說新女俠典範,讓她心狠手辣,讓她殺人不眨眼,無所謂正邪」,他又說:「語言方面,從《金瓶梅》、《醒世姻緣傳》等明朝章回小說中汲取精華……將故事設定在明朝,是受胡金銓武俠電影影響……明朝是最黑暗、腐敗、荒誕的年代,冤案自然也多。」 文學作家李永平,生平最後唯有一心願:要寫出不同於傳統武俠小說、以第一人稱為敍述主軸的新武俠小說。他在生命的最後,傾盡畢生尚存之一息,用鑄劍的力量,一字一句鍛造第一部也是最後一部讓人讀來驚心動容的武俠小說。 一部未完成的小說,結局永遠不會只有一個,這部武俠小說也成為文學作家李永平精采的絕響。 【專文推薦】 永平的新女俠形象,接壤了唐代傳奇和俠義小說中俠女的貞烈強悍和不事二夫外,更有一股不可侵犯的高潔品格,令人又敬又畏。 《新俠女圖》前半部熱鬧繽紛,群雄爭霸,群醜跳樑,眼花撩亂的器刃、神功、劍式、刀法,奇人異士蟠曲迴旋,煞是好看,字裡行間,有一種「寧可無武,不可無俠」的凛然俠義精神。《新俠女圖》末幾回,也是永平生命末章,依舊躍動挑剔、慢雕細琢、筆力深沉,不忍卒讀。 ——張貴興(小說家) 即使最缺乏中國繪畫素養之人,讀到《新俠女圖》,也會想到揚州山子雕刻,那在玉石、田黃、雞血石上,挨擠在一起,卻又可以形成遠近景變化的山水、樹木、人物、飛禽、樓台的「小宇宙」的奇異空間。那一個《紅樓夢》的、《金瓶梅》的、《儒林外史》的,靜止時如一幅幅幻美絕倫的中國古代畫軸,一轉身,畫中人物動起來,又如現代電影的眼花撩亂,快速運鏡。 ——駱以軍(小說家) 《新俠女圖》沒有最終篇。如今,麥田出版社在永平過世一週年時,仍將小說出版成書,深具意義,是另一種形式的圓滿,不僅僅是畫下句點,更留下大大的問號與驚嘆號?!世人,不管識與不識永平,都可透過這本未竟之書,管窺一個終生勤勉、筆耕不輟、質量俱佳的創作者。 ——封德屏(《文訊》社長兼總編輯)) 《新俠女圖》沒有下回,故事無以賡續。但李永平一生流轉於「津、緣、俠」幾個中心意象,是他的小說,也是人生。如今他縱橫南海,快意逍遙,已在另一世界實現自己的俠客夢。 ——高嘉謙(台大中文系副教授) 譙樓三更鼓 雄城一片月 隔河呼艄公 窈窕帶刀客 我這部《新俠女圖》就是講一個女子報仇的故事,她要面對那麼大的一個官僚體制,他的對手是白公公,是三千歲,這樣的一個人手上有龐大的特務機構啊,東廠啊,錦衣衛啊,又有江湖幫派,要面對這些耶,我是要歌頌這個女人。 ——李永平

目錄

南洋少年歷險記/張貴興 另一種形式的圓滿/封德屏 楔 子 涿州客店 第一回 鳳津古渡 第二回 城上魑魅 第三回 青衣紅馬 第四回 隔河呼渡 第五回 北上神州 第六回 客棧血戰 第七回 神仙日子 第八回 張翠姐兒 第九回 日中對決 第十回 嫏嬛山莊 第十一回 紈袴子弟 第十二回 潯陽江頭 第十三回 四丫五丫 第十四回 白家七姝(未完稿) 白玉釵之死——《白玉釵傳》後記 不在之境,歷歷如繪:讀李永平《新俠女圖》/駱以軍 津、緣、俠:李永平的人生意象/高嘉謙 《新俠女圖》第二回手稿及校訂稿

內文試閱

  楔子 涿州客店      正德十六年(西元一五二一年)三月十三日,大明皇帝朱厚照殯天,暴卒於紫禁城西苑那座神祕旖旎的豹房,終年三十一歲,無子嗣。      翌日大早,北京城南空闊的大驛道上,驟雨般綻響起一波一波嘚、嘚馬蹄聲。      少年聞聲步出客店大門。春寒中,他蜷縮起瘦弱的身子,拱著身上那件寬大的老羊皮襖,雙手抱住膝頭,蹲到路旁屋簷下,邊吸鼻涕邊探頭,觀看眼前這條筆直地從京師通往南直隸的官道。路心,大簇大簇雪泥飛濺。少年使勁揉揉睡眼,只見一乘一乘皇家快馬首尾相銜,從北方疾馳而來。高高的馬背上,翹起臀子,趴伏著那烏帽紅衣,手擎黃旗,背負黑色皮製圓筒信匣的官差。黃旗上繡著五個大字——八百里加急——閃亮在五更時分田野上初現的曙光中。馬隊一抵達官道旁的涿州驛站,信差們便紛紛勒住馬,縱身跳下鞍來,只一個箭步,就躍上驛館門口早已佇候著的一縱隊剛吃飽草料、喝足水、蓄勢待發的健馬上。一換馬,雙腿一夾馬肚,那馬便嘶叫著奔馳而去。馬上乘客連一盅熱茶也沒工夫喝完呢!      少年伸長脖子,直看到最後一名皇家信使的背影,紅豔豔的一團,隱沒在官道另一頭的茫茫雪地中,這才伸手捏住鼻子,呼天搶地打出了個大噴嚏來。他摔掉兩把鼻涕,扭轉脖子,朝向一里外,地平線上的涿州城眺望。曉風中鸞鈴叮噹亂響,黃旗獵獵飛蕩,馬隊穿過緊急開啟的城門,直直馳過北大街和南大街,從另一頭的城門洞鑽出。在城南,信差們分道揚鑣,分五路,將皇帝龍馭上賓的訃告,發布到大明帝國普天下的州府。      少年睜著兩隻血絲眼,蹲在客棧門口,怔怔望了半天。這些皇差,和他往常在官道上,時不時遇見的那一個個揮舞旗幟,馬不停蹄,旋風也似穿州過府,把各省緊急文書送往京師的官差,裝束穿扮並無不同,只是這天早晨,在黑帽上加紮一條白麻布。瞧,正德十六年初春,大驛道出現的這群報喪客,一縱隊三十六名,拖著三十六幅五尺長的白布孝巾,一路迎風飄蕩,從客棧門口望去,好似一條百丈白蛇遊弋在原野中,煞是好看。少年險些兒得意忘形,鼓起掌喝起彩來。      「觀音老母!正德爺可真的死了。」      少年幽幽嘆息一聲。他抬頭看那天色。今冬最後一場雪,從初鼓時分起密密匝匝下了一整夜,天亮時停歇了。這會兒從客店門口瞭望:好個雪晴的日子!寶藍色的天空下,只見一群群烏鴉抖著渾身的雪屑,劈剝劈剝,鼓著翅膀,從路旁光禿禿兩排枝椏間竄起,剮剮叫嚷著四下飛轉,爭相曬太陽。一輪朝日從田野中冒出,染紅大地上鋪著的一層半尺厚的白雪。京師大驛道上,渾不見人的足印,只有長長兩行黑色的馬蹄跡,直直朝向南省延伸。      一名身穿皂袍、腰纏孝巾的白髮老驛卒,拿根掃帚步出驛館,朝向庭院中聒噪的烏鴉便一輪亂打:「呸呸呸!去去去!萬歲爺今兒晏駕了,你們這起扁毛畜牲,哭號個什麼勁嘛?誰要你們一早滿城報訊,擾人清夢哇?」      「要不要把皇帝老兒死掉的消息,告訴白女俠呢?」少年喃喃自語:「她不知醒來沒?折騰了一夜,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下來了,這會兒該讓她好好休息將養。我現在去看看她吧。」站起身來正待走進店裡,卻瞥見屋簷下,那一排裹著冬衣站著曬太陽的客人,個個肅立,扭頭,齊齊將眼睛投向北方。少年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      只見驛道那一頭,迎著朝陽出現一支緋紅的馬隊。三百匹各色駿馬,大跨步,邁開腳下釘著的一顆顆金亮亮的蹄鐵,噠噠,踩著積雪走來,路上濺起一簇簇半天高的雪泥。涿州驛站大門口,驛丞穿著藍色九品官袍,腰上繫著五尺孝巾,率領兩名黑衣驛卒佇立階下,彎身恭候。少年知道這是錦衣衛緹騎——大明最精銳、最標致、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武裝力量。他這一路沿著驛道北來,道上迎面相遇時,總是讓他,一個來自廣東的小鄉巴佬、南蠻子,感到無比的好奇。他偷偷乜起眼睛,多看幾眼他們身上的行頭:高聳的黑色圓桶帽、筆挺的紅色直身彩繡飛魚服、雪亮的白色長筒靴。聖上親賜的一把繡春刀,彎彎三尺,懸在腰口。今晨出現的三百個錦衣衛,齊齊扳起腰桿子,端坐在那高頸長腿、細毛肥膘的西域雄馬上。行進間,人人腰下掛著的綠鯊魚皮刀鞘,不住晃蕩,鞘尖只管撞擊那白銅打造、擦得豁亮的馬蹬,一路叮叮價響,好不佻達。      少年這回可又看呆了啦。      驛吏三人,躬身行禮。      馬上乘客不瞅不睬,雙目注視正前方,逕自揚鞭策馬走過去了。三百頂黑桶帽上,各綴著一朵碗大的、給大行皇帝戴孝用的絨布花,白皎皎,飄忽在早晨的陽光下,涿州城一望無際的雪原上。      「觀音老母,這起陰魂不散的傢伙,這會子又冒出來了。這一路北上京師,他們給白女俠添了不知多少麻煩。今日皇帝大行,錦衣衛緹騎又大舉出動。冤家路窄,道上相逢,勢必有一場惡殺。我得勸白女俠今天慢走,在客棧多待一日。」      主意已定,少年轉身走進店裡。他穿過前院的大通鋪,舉足跨過那白日挺屍般、橫七豎八、兀自躺著的五、六十個散客,鑽過月洞門,進入後院,在東廂一扇緊閉的門下站住了。他佇足片刻,咳嗽兩下清了清喉嚨,輕聲喚聲:「今早白女俠可睡得安穩麼?」      「外面發生什麼事?」門內傳出一個年輕清亮的女聲,嬌柔中,冷森森帶著一股肅殺之氣。「大清早便聽到陣陣馬蹄聲,打雷似的把孩子嚇哭。」      「正德爺,昨夜殯天了。」      「皇帝老兒死了?」聲音猛一頓,噎住了。那說話的女子彷彿驟然被人灌了兩口燒刀子,一時間只管嗆在那兒,說不出話來。半晌她才又開腔:「你說皇上駕崩了?」      「客店中已經傳了好幾天,說皇上得了怪病,病情不妙,沒想昨夜裡真的龍馭上天啦。還下了一夜的大雪。」      房內的女聲,又停住了。      少年清清喉嚨又道:「今天大早,東廠的鷹爪子布滿驛道上。白女俠是不是暫避個風頭,今天不走了,在客店多待一天……」      「不行,今早就得走。」      少年噤聲了。      過了一會,門內的聲音才又傳出:「李鵲你進來。」      名字叫「鵲」的少年答應一聲,伸手推開房門,小心翼翼跨過門檻,反手將門輕輕掩上,以免驚醒睡眠中的孩子。      晨早卯牌時分了,炕下依舊燒著煤球。一房子煙火氣挾著濃濃一股血腥味,照面撲來。少年退縮半步,嗆兩下,舉手擦了擦淚濛濛的眼睛,一看。炕頭牆上掛的一盞油燈,點了整夜,油將燒盡,用棉線搓成的燈捻畢畢剝剝價響,爆出朵朵燈花來。拇指般大的最後一點黃色火光,兀自一閃一閃搖曳著。燈下,只見炕上盤足坐著那梳妝的少婦。她身旁那張草薦上,躺著一個男娃娃,身上蓋著一條小花被。這孩子是昨夜子時末刻,大雪紛飛之際,出的娘胎。降生後,胡亂洗了個熱水澡,這會兒渾身還沾著斑斑點點的胎血呢。      「外邊雪停了?」少婦凝著雙眸,面對安放在炕上的梳妝匣子,攬鏡自照,只顧梳頭,眼皮也沒抬一下。      「天亮時,雪停了啦。」少年將兩隻凍僵的手攏進羊皮襖袖口,邊揉搓掌心邊打牙戰。「可天氣冷煞人哪!路面上積雪足足半尺厚,連個鬼影子也看不見。皇帝大行,京南驛道今天準會封路。」      少婦不答腔,繼續梳她的妝。一梳子接一梳子,不停篦著她那一頭長及腰間的秀髮。萬綹烏絲,在牆上一盞油燈灑照下,熠熠發亮。少年站在炕前,將兩隻眼睛定定望住她那握梳的、皓白如玉的手腕子,一時間竟看得癡了。她是左撇子,慣常左手持劍發招。那隻手每回殺人後,就從襟口抽出一塊紅綢帕,嫻嫻地擦拭劍身的血跡,這才收回鞘中。江湖上的人曾目睹她用這隻左腕子,無情地了結上百好手的生命,可幾時看見過她,披著一肩頭髮,慵懶地盤足坐在炕上擺著的梳頭匣前,使用同樣的手梳妝,像個閨中少婦那樣呢?      過了整整一盞茶工夫,少婦才梳完妝,把梳子收進匣子裡,隨即湊上眼睛,細細端詳鏡中自己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龐。她蹙起眉心,沉沉發出兩聲嘆息,伸出左手小指,用指甲往脂粉缸中挑出一坨臙脂,搽在自己那兩片蒼白的腮幫上。白玉釵又是那個白玉釵,剎那間臉上又布滿殺氣。她滿意了,砰的闔上梳妝匣,反手挽起肩後那把髮絲,盤在頭頂,編成一個碗大的髻。接著,她拔下咬在嘴裡的一支七寸長、形狀奇特,乍看像一根削尖的人骨,在江湖道上曾令人望而生畏的白簪子,打橫插在髻中央。      裝扮停當,可以上路了。      「李鵲,我走啦。」她第一次抬眼看那杵在房門口,一逕磨蹭著兩隻腳皮,低頭沉默不語的少年。      少年望著炕沿上擱著的兩捆行李。其中最顯眼的一捆,是一件綠地白花布面的棉被,捲成圓筒狀,包裹著幾套衣服,用一根麻繩綁得牢牢地。乍看像一顆巨大的、長條型的湖州粽子。被子的一頭,露出雌雄兩把鐵劍的劍柄,牆上燈光照射下,清清楚楚看得到劍的矩形護手,猩紅斑斑,也不知是鐵鏽還是陳年血跡。      少年趑趄好半天,才囁囁嚅嚅開口:「白女俠,玉釵姐姐——」      「你敢叫我『姐姐』?」少婦霍地挑起眼皮:「我白玉釵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女羅剎。你不怕麼?」      「白女俠,江湖上人人看到你頭髮上那支白骨簪,就像見到鬼魅一樣。單我李鵲不怕。我心裡一直叫你『姐姐』。從嶺南老家追隨你到京師,像個小跟班似的。一路任由你打罵,三番五次被你丟棄,可我不曾離你而去。你是我李鵲心中永遠的長姐。」少年禁不住感到心中委屈,鼻子一酸差點放聲大哭。哽噎半晌,他舉起老羊皮襖袖子,狠狠擦掉腮幫上的淚痕,使勁吸乾鼻涕,才繼續言道:「玉釵姐姐今天真的要走嗎?你剛生產完,還沒坐月子,大冷天怎能帶著孩子,在雪地上獨個乘馬趕路呢?東廠的鷹爪子和你的幾十家仇人,陰魂不散,輪番守在官道口,一路等著你和你的孩子。」      「不怕。我今天就得走。」目光驀地一柔,少婦低頭瞧瞧自己胸前兩隻脹鼓鼓、蓄滿奶水的乳房,臉上露出淒苦的笑容:「上路前,得餵飽這個小孽障。」      她從炕上抱起還在甜睡中的孩子,放進懷中,一側身,背向少年伸出左手,解開胸前的衣襟。她臉上突然露出遲疑的神色,瞧瞧她那春筍般白嫩、殺過無數人的左手,躊躇一會,收回左手,改用右手伸進衣襟內,掏出一隻精白滾圓的奶子來,抖兩下,把乳頭塞入娃娃嘴巴。孩子使勁吮吸,腮幫上綻出兩朵笑渦。      餵奶的過程中,白玉釵一逕低垂著眼皮,凝起眼睛,怔怔地,瞅著男娃兒那張小彌勒佛樣肥嘟嘟的臉龐。久久她盤足坐在炕頭,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什麼心事。眉宇間一股凌厲的殺氣,如今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追隨她十八個月,一路朝夕相處,卻從不曾在她臉上見過的、屬於女子的柔情。炕上餵奶的一刻,萬萬看不出她是殺人如麻,讓運河沿岸,南北大驛道上,二十四家幫眾聞名喪膽的女魔頭。      「可憐的孩子,一出生就要跟隨娘奔波,逃避仇家追殺!」少年暗自搖頭。      這一頓奶足足餵了兩刻鐘。擠空了左乳房,換右奶子。直等到太陽升上庭院那株銀杏樹梢頭,牆上的油燈倏地熄滅,她才嘆口氣,從腋下抽出手帕,把孩子嘴巴抹乾淨,隨即拿起那條花色小被褥,將孩子周身包裹住,抱進懷中,然後拿來一根拇指粗的草繩,在自己上半身繞五六圈,把孩子牢牢綁在她心口,打個死結。將孩子安頓好,可以乘馬旅行,她終於準備出門。她轉過身子面對房門口,下了炕,雙手扶住膝頭,撐起產後還沒來得及調養的身子,顫顫巍巍站起身來,咬著牙,穩住腳跟,把一件寬大的猩紅斗篷披上肩,扣上領口,密密匝匝包住母子兩個的身子。打理停當,她打開房門走出屋。      在門口,她回過頭來,凝起兩隻杏眼,深深看了那兀自杵在房中的少年一眼,咧開一口皎潔的好白牙,柔聲喚道:「李鵲,小兄弟,不送你的玉釵姐姐嗎?」      少年拎起擱在炕頭的兩捆行李捲,悶聲不響,跟隨在後。      衣包中,白森森露出兩支骨製的劍柄,一路上互相撞擊,嗑嗑價響。      客棧後院十來間上房,住的全都是進京的縉紳、富賈和家眷們。人人已經起身了,只因為驛道封路,無法動身,正在院子裡活動,差遣家丁打探消息,這會兒乍然看見一個年紀約莫二十二、三歲、頭上插一支白釵、鋪蓋裡藏兩把劍的單身女客,抱著剛出生的孩子,咿呀一聲,打開東廂房的門走出來。大夥登時愣住了。臉色一變,人人好似撞見凶神惡煞,紛紛挪腳往兩旁退開,讓出一條寬廣的通路。少婦只管昂著頭,大剌剌,鼓起兩隻渾圓的乳房,從人群中間直直邁過去,穿過前後院之間的月洞門,走進客棧大堂。      前院大通鋪的散客,這春寒天,大半還窩在被子裡呢,這時驟然聞到一股血腥氣,挾著一波臙脂水粉香,迎面襲來,彷彿夢中夢到可意的人兒,紛紛睜開眼睛,從炕上挺起上身,向路過的少婦行注目禮。百來隻眼眸血絲斑斕,灼灼地,閃爍在辰牌時分從破紙窗隙射進的晨光中,宛如一盞盞鬼火。白玉釵抱著她的孩子,不瞅不睬,眾目睽睽之下,逕自穿過長長兩排鋪位,走進門下的帳房,和掌櫃先生結算住店七日的租金。      開發了店錢,趁著大雪初晴準備出門上路。年高七十的店東親自送客。老人家不住陪笑致歉:「怠慢怠慢!小店招待不周,萬望白女俠海涵哪。」一路哈腰導引客人來到馬廄下,喚來店夥,吩咐給女俠的坐騎餵飽肚子,蓄足氣力以便在雪地上長途趕路。他特別叮嚀:「草裡多拌些好料,別給髒水喝!」      少婦抱著孩子站在門口盯著。少年雙手提著兩捲行李,侍立她身旁。他轉過脖子,只顧抬頭望她。白花花的朝陽一把潑來。天光下只見她那張產後失血、紙樣蒼白的鵝蛋臉膛,出門前,腮幫上特地塗抹兩團臙脂,紅漬漬好像兩坨新鮮的豬血。少年心如刀割,猛然摔開臉去,悄悄伸手拭去眼角冒出的一滴淚。雪後的太陽,燦爛得好不扎人眼睛哪!      給馬吃足了草料,店夥慢吞吞開始備馬。少婦嫌他笨手笨腳,走上前一把搶過來自己做:套轡頭、勒馬鞍、綁行李、舉左腳踩馬鐙、抱著孩子一手扳鞍上馬——五個連續動作一氣呵成,比那生產前的身手還要乾淨利索哩。少年破涕為笑,鼓掌喝聲彩。      上了馬,少婦拉起身上那件大紅斗篷的風帽,密密實實,蓋在頭頂上,罩住她那枚新紮的大圓髻,遮住她那支鬼見愁的白骨簪,隨即扣起斗篷領口,把孩子暖暖地藏在她心窩中,準備策馬上路了。馬背上一回頭,她瞅住了那孤伶伶站立馬下、一逕仰臉望她的少年。霎時間,她臉上那匕首一般冰冷銳利的兩隻杏眼,變柔了。      「小兄弟,我這就走啦。」      「玉釵姐姐自己獨闖京城嗎?」      「不去京城了。我要帶孩子回家。咱們姐弟倆永遠不會再相見了。」      「好。祝白女俠您一路順風,平平安安到達嶺南瓊島。」      「萍水相逢,有緣相識一場,承蒙兄弟你一路上多次捨命相助,多謝!」她舉韁猛一調轉馬頭,深深看了兀自侍立馬下的少年兩眼:「李鵲珍重!」隨即伸出拳頭使勁捶打馬胯,一摔頭,潑剌潑剌策馬直出店門,踏上店前那條空蕩蕩的官道,背向京城,迎著陽光朝向東南方馳去了。母子單騎,孤獨行走雪原上。馬背上鋪蓋捲中,露出一雙雌雄鐵劍的白骨柄,一路敲擊白銅馬鐙,叮噹叮噹價響,煞是好聽。驛道旁滿樹烏鴉驚起,背上馱著昨夜飄落下的一坨一坨雪花,濕漉漉地滿天裡亂飛:剮——剮——。      不消片刻工夫,那一團猩紅的身影,便旋風也似隱沒在白茫茫的涿州田野裡。      「白女俠一路好走哇!」店東站在屋簷下笑咪咪打一躬,回身走進店裡。      少年拱著寬大的老羊皮襖,縮著瘦小的身子,吸著兩條鼻涕,獨自守在客店門口。好久好久他只管伸長頸脖,眺望原野中兩行筆直、孤單的馬蹄跡,捨不得收回目光。他那雙滿布血絲的眼睛,順著雪地上這條黑線一路搜尋下去,直到馬蹄消失的地方才止住。在那兒,天際,他看見一座古老雄偉的城樓嵬嵬聳立。涿州城。門洞兩旁的城牆兀自覆著昨夜的積雪,朝陽照射下,發出萬丈光芒,宛如兩條金龍面對面盤踞在地平線上。那女兒牆上的雉堞,好像兩排銀白的鋸齒,森森然,排列在寶藍色的一穹廬天空下。這時已是辰時末刻,城門早就打開了。爭相進城出城的人,黑鴉鴉的一群,從北城門洞口鑽入鑽出,從客店這兒,隔著一片田野眺望過去,煞似長長兩縱隊面對面行進的螞蟻。      涿州城背後,直隸省大平原上,寬闊平坦的驛道直直朝向大明帝國南境延伸,一路穿州過府,經過一座又一座城池,抵達黃河岸,渡河進入中原大地,沿著古運河繼續南下……白玉釵女俠當初便是憑仗著一騎雙劍,孤身從那裡來,如今帶著初生的孩子,又乘著那匹忠心耿耿的臙脂馬,沿著原路回去。      「玉釵姐姐,走好喔!望你們母子兩個一路順利走下去,無災無難平平安安,直到家門口。」      少年一逕跂著腳跟伸著頸脖,望著雪上單騎的背影,直眺得兩隻眼皮都發疼。      十八個月前,他便是沿著這條路線,從粵北的南雄府出發,萍水相逢,追隨身負血海奇冤、長大學成後北上復仇的女子白玉釵。一大一小兩個陌生男女,姐弟相稱結伴同行,跨南嶺,入江西,來到贛水源頭,乘木筏順流而下,抵達那煙波浩渺水天一色的鄱陽湖口,渡長江,攀登采石磯,踏上京杭大運河旁的官道。一路只管殺人,又結下無數新仇家,終於來到了南北大驛道的最後一個歇腳處——北直隸的涿州驛,距離京師僅僅一百里了。      四千里江湖路,以客棧野店為家的五百多個日子。      這會子,一個春寒料峭的北方早晨,站在客店門口,回想路途上經歷的一場又一場腥風血雨,和那江湖兒女的愛恨恩怨,少年的一顆心,霎時間不由得癡啦。一個十三歲的小南蠻子(離家一年半,即將滿十五歲了),從銀杏花開四季如夏的南雄府,一路走到初春三月白雪暟暟的涿州城,從他那單調無奇的生活,猛一頭,栽入一個陌生、絢爛、帶著惡夢色彩的新世界。莫不是,他李鵲正在做一場離奇荒誕、曠古未有的夢?如今,大雪天流落在北地一間客棧,被困在天子腳下,進退不得,他禁不住思念起廣東老家的阿爺——他那位年近七十,膝下只有一個單傳的香火種,孫子離家出走後,淒涼地守著一間老店的祖父。      「阿爺現在不知怎麼了?」少年喃喃自語。「他老人家想必每天起早,站在鳳津村,古渡口,望著對岸五嶺山下的南雄府城,盼著他那個前年秋天不告而別,離家出走的孫子,早日歸來。他家『鵲官』,跟隨一名身穿青衣、乘馬帶劍、頭髮上插一支白骨簪的路過年輕女子,悄悄走了。如今在外頭遊蕩得累,該回家吧!」      鼻頭一酸,少年眼圈紅了。他舉手狠狠抹掉臉頰上那潸潸流下的兩條淚水,一摔頭,揉揉眼皮,朝客店對面的京南驛站望去。早晨巳牌時分,日頭爬上樹梢,路上積雪開始融化了。驛丞躬身送走最後一批身戴重孝,匆匆經過的欽差,和那一隊隊鮮衣怒馬、烏筒帽上別著一朵白絨花、嘚嘚踏雪奔馳的錦衣衛緹騎,轉身入內,咿呀一聲,闔上那兩扇掛著白幡的朱紅驛門。館內靜蕩蕩,只聽得聲聲馬嘶,叫春也似地從皇家馬廄中傳出來。      少年轉身,正待回到屋內,一眼暼見客店大門旁白粉牆上,用紅漆畫著十二個大圓圈,圓圈內,用黑漆寫著十二個楷體大字:      京南涿州萬祥老店安寓客商      他杵在客店門口,回頭眺望雪後田野上那一穹窿分外湛藍、遼闊的北地天空,驀地心中一片孤寂。「玉釵姐姐狠心走了,頭也不回。她再一次丟棄我,像隻破草鞋那樣,把我孤伶伶留在半路上的一間客棧。觀音老母!這回我該上哪兒去呢?」想到這點,少年禁不住仰天浩嘆一聲:「李鵲啊李鵲,你這個南方小鄉巴佬,怎會鬼迷心竅,一路跟隨殺人魔頭女羅刹白玉釵,來到京師這個鬼地方?」轉念又想,心中有了個主意,忍不住格格笑將起來:「我的經歷著實可驚可嘆,可喜可悲,等我回到了鳳津村,得親口講給老家那起沒見過世面、不曾進入中原花花世界一逛的鄉巴佬聽。」心意已定,少年李鵲轉身一邁步跨過門檻,進入萬祥客棧收拾行囊去了。

作者資料

李永平

(1947~2017) 1947年生於英屬婆羅洲沙勞越邦古晉市。中學畢業後來台就學。國立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畢業後,留系擔任助教,並任《中外文學》雜誌執行編輯。後赴美深造,獲美國紐約州立大學比較文學碩士、聖路易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曾任教於國立中山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東吳大學英文系、國立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教授。2009年退休,受聘為東華大學榮譽教授。 著有《婆羅洲之子》、《拉子婦》、《吉陵春秋》、《海東青:台北的一則寓言》、《朱鴒漫遊仙境》、《雨雪霏霏:婆羅洲童年記事》、《大河盡頭》(上下卷)、《朱鴒書》、《月河三部曲》、《新俠女圖》(遺作)。另有多部譯作。 《吉陵春秋》曾獲「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中國時報文學推薦獎及聯合報小說獎。《海東青》獲聯合報讀書人年度最佳書獎。《大河盡頭》(上卷:溯流)獲2008年度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亞洲週刊全球十大中文小說、第三屆「紅樓夢獎」決審團獎。《大河盡頭》(下卷:山)獲2011年度亞洲週刊全球十大中文小說、台北書展大獎、行政院新聞局金鼎獎。大陸版《大河盡頭》上下卷獲鳯凰網2012年度「中國十大好書」獎。2014年獲中國廣東中山市第三屆「中山杯全球華人文學奬」大獎。2016年獲第十九屆國家文藝獎、第六屆文學星雲獎貢獻獎、獲頒第十一屆台大傑出校友。 相關著作:《大河盡頭(上):溯流 (珍藏版)》《大河盡頭(下):山 (珍藏版)》《朱鴒書(珍藏版)》《雨雪霏霏(珍藏版)》《朱鴒書》《雨雪霏霏(全新修訂版)》《大河盡頭(上卷:溯流)》《大河盡頭(下卷:山)》《大河盡頭(上卷:溯流)》

基本資料

作者:李永平 出版社:麥田 書系:李永平作品集 出版日期:2018-07-26 ISBN:9789863445777 城邦書號:RL2206 規格:平裝 / 單色 / 256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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