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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82年生的金智英》後,最受矚目的韓國女性小說
一個關於女兒、關於母親、關於女人的故事
女兒即將面對、而我無法看見的世界會是何種模樣
會比現在更美好嗎──會比現在,更煎熬嗎?
「要求這些孩子保持緘默的活著,放逐到社會的邊緣,
想到女兒會被這樣對待,我很心碎。
我的女兒喜歡女人,明明和這世界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在女兒出生後,不得不辭掉工作,為了生活做過各種打工,最後來到療養院擔任看護。
女兒出社會後,費盡千辛萬苦才當上大學約聘講師,但待遇很糟,頻頻向我借錢,我只好建議她搬回家住。
沒想到,女兒把她的女朋友也帶回來了。
「媽,她是我的丈夫、妻子和子女,她就是我的家人。」
「她怎麼會是妳的丈夫、妻子和子女?妳們可以結婚、生孩子嗎?妳們根本是在扮家家酒!」
「難道就不能接受我本來的樣子嗎?妳不是告訴過我,這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跟別人不一樣不代表是壞事,為什麼這些話在我身上就變成了特例?」
女兒的同事被發現是同志而遭到不當解雇,具正義感的女兒發起抗議,於是威脅、暴力接踵而至。我開始感到害怕──雖然「不同」不代表「錯誤」,但當世界的殘酷擺在眼前,我多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平凡的結婚生子、當個「正常人」就好,以免她受到更多傷害。
畢竟她是,我的女兒啊。
【關於本書】
從我血肉中誕生的孩子,成為心靈最疏離的陌生人,
生而為家人,會有理解另一個家人的可能嗎?
以「我」為敘事者的母親,一生都為女兒而活,對女兒抱有許多期盼。女兒卻認為母親從不聆聽自己,更帶回同志伴侶,迫使母親面對從未正視過的性傾向議題。
而母親在療養院照顧的珍罹患失智症,成為沒有人願意負責的包袱,在珍的身上,母親彷彿看到老後將孤獨走向死亡的自己。
作者金惠珍以常被孩子埋怨「什麼都不明白」的母親眼光,描繪出社會對老人、對同志,以及對任何不理解的事物的歧視與排擠,揭開女性至今仍持續面臨的惡意。
本書中,母親與她照顧的老人,女兒與她的伴侶,世代的差異在一個家庭裡交會,在碰撞中看見彼此的難題。即便各自的迷惘與恐懼持續如影隨形,仍嘗試向對方伸出手,一同等待理解的那一天到來。
得獎紀錄
◆榮獲第36屆「申東曄文學獎」
◆《中央日報》、《東亞日報》、《韓民族日報》、國立中央圖書館員推薦好書
◆Yes24網路書店2017「文學作家選定的今年之書」、「文學採購喜愛的今年之書」
◆教保文庫2017「推薦小說家50人」、「書店店員喜愛的小說」第2名
名人推薦
專文導讀──
李屏瑤(作家)
金申賢京(柏林自由大學東亞研究所博士後研究員)
諶淑婷(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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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英淑(韓國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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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夏民(作家)
劉育豪(高雄市港和國小教師、高雄市性別公民行動協會理事長)
(依首字筆畫排序)
也許人終究是無法理解另一個人的,愈貼身愈難看清楚,儘管如此,要先「看見」。當女性真正看見自己的處境,釐清自己為何這樣說、這樣想,才能找到無止盡的力量來源。──李屏瑤
每個人都可能是彼此過去、現在或未來的母親,因為「毫不相干的外人」實際上並不存在,也許憑藉這股力量,終能走向「宛如奇蹟般諒解」的那一步。──金申賢京
在眾人大肆爭辯酷兒如何,女性主義又怎樣之際,本書已領先群雄,是一部前衛又大膽的作品。──姜英淑
本書最牽動我的部分是年老的母親回顧養育子女的心情,對正育有兩名稚齡子女的我來說,本書滿是警語。──諶淑婷
金惠珍以簡單幾個角色:櫃子內/外的、失依的、勞動權被剝削的、情緒勞動的……殘酷呈現韓國女性的諸般壓抑,以讓讀者思索:深陷父權泥淖的「女人」究竟如何掙脫?── 劉育豪
和本書的女兒有高度相似性的我(投身社會運動、又身為女同志),特別喜歡作者描繪的幾場母女對話(這裡的「女」包括女兒及其伴侶),每一個場景都似曾相識,每一次對談都驚心動魄。──簡至潔
內文試閱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不再認為能改變什麼。
即便是此時此刻,我仍慢慢的被推擠到時間的洪流之外。如果過度的想去改變什麼,就必須有所覺悟,要付出非常可觀的代價。即便有了此等覺悟,能改變的事情仍微乎其微,不管是好是壞,你必須認可這一切均歸於自己。基於自己的選擇而變成我身上一部分的事物,那些即是現在的我。
可是,大部分的人總是領悟得太遲,為了過去或未來,為了那些不存於現在的事物引頸張望,所虛度的光陰該有多可惜啊?但也許這樣的悔悟,是來日不多的老年人的專利。
我真不曉得該如何解釋這種事,畢竟不管是什麼,如果沒有親身體驗,光憑聽他人的說詞是很難理解的。特別是對於此時身強力壯、年輕氣盛的女兒來說,說不定壓根就不可能。
「媽,妳有在聽我說話嗎?」
雖然我點了一下頭,表示我有在聽,但我並沒有看著女兒的眼睛。如果按照女兒所說,讓二樓的兩戶都以全租的方式承租,那麼每個月的醫療費、保險費、生活費、應急基金和零用錢要從哪來?女兒使勁打開冰箱,拿了一杯冰水過來。雖然已經到了晚上,空氣依然很悶熱,我不停揮動手臂驅逐蚊子,將電風扇轉向女兒那側。
「我就說銀行的利息由我來付嘛,還會給媽零用錢。如果下學期多教一點課,收入就會增加。我還能向媽伸手要錢到什麼時候?又不是兩、三歲的孩子了。」
我不發一語的點點頭,但這並不代表我同意了,只是盡全力去衡量女兒的處境罷了。我沒有逼她無論如何都要憑自己的力量去想辦法,我無法、也不能像許久以前父母對待我那樣,要女兒努力再努力。
「那妳不能去申請一點貸款嗎?」
窗外一陣嘈雜聲和摩托車的噪音經過,女兒有所不滿似的含了一口水,讓雙頰鼓了起來。
「最近國家興建了不少公共住宅,雖然距離稍微遠了些,但申請那個不會更好嗎?」
女兒不隸屬於任何工作單位。雖然有在工作,但沒有工作單位的人,從十名中有一個、十名中有三個的逐步增加,到如今十名中有六個、七個,女兒亦是其一。他們不具有任何資格,無論是貸款或申請公共住宅的資格。
可是,這樣的人居於多數的事實並沒有帶來安慰,反倒是我的女兒歸屬其中的事實,讓我每天都受到打擊與驚嚇,同時帶來相同強度的失望與自責。我心想,說不定是女兒讀太多書了。不,說不定是我讓女兒讀了太多不必要的書,包括一學再學,但其實沒有必要學習,以及不應該學習的東西。
抗拒世界的方法,和世界唱反調的方法。
「要是可以的話,我現在還會跑來嗎?我都打聽過了。媽,我明天早上七點前就要到學校,去了還要準備教材。」
窗外響起哈哈大笑的聲音,似乎有人把電視音量調得很大聲。我仔細觀察著女兒臉龐上浮現的不安、疲困和煩躁。
「那今天就在這兒過一夜吧,明天還能直接去上班。」我如此說道。
女兒像犯睏似的揉了揉眼睛,喃喃的說:「媽,真的很對不起,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房東一直在吵,要我下週之前做決定,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再去打聽了。」
為什麼有時候女兒講出這種話時,聽起來像是一種威脅?為什麼那種哭喪的表情會成為比生氣發火、大吼大叫更有力的手段?女兒是明知故犯呢,還是當真不知道?我聽見她拿著手機走到廚房去,低沉的說著話。溫柔多情的嗓音,密而不宣的笑聲,那是我自始至終都想佯裝不知的,女兒的私生活。
「那個孩子是頭會吞錢的河馬,只要電話打來,我啊,就會感到心驚膽跳。」
我好似聽見丈夫不滿的嘟囔,可是一旦女兒回來,這人又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女兒不再提起過世的丈夫,光是為了奮力的將每一天、將生活拖往前方,女兒就已經分身乏術,沒有回顧過去的餘裕。
人生終究比預想的來得漫長。我突然想針對這件事請求女兒的諒解。要是這麼做的話,也許就可以擺脫這種垂死掙扎。不,在這個家消失或在我死之前,沒有所謂的最後,絕對不會就此了結的。
「好吧,我明天就去銀行問問貸款的事,看拿這棟房子去擔保的話能拿到多少,利息又有多少。」我投降般說道。
「媽,謝謝妳。」
隔日凌晨,我悄悄走入女兒熟睡的房間,坐在床鋪的尾端。我握著女兒露在寬鬆睡褲外頭的腳,輕輕撫觸她白皙的小腿。女兒擁有三十歲健康結實的體魄,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身上擁有多了不起的東西。
我在三十歲時和妳爸結婚,次年生下了妳。開始陣痛的那天晚上,我獨自叫了計程車前往醫院,直到過了半個月,才和位於沙漠某處的妳爸取得聯繫。妳爸從某個遙遠國家的工地現場打來電話,替妳取了名字。雖然我對名字不甚滿意,但我依然說好,就這麼決定。因為覺得妳爸為了賺錢而長年漂泊在異國很可憐,我於心不忍,想藉此給予他信心,讓他知道我們身處在名為家庭、堅實穩固的籬笆內。
我想到這裡時,女兒翻了個身。我抬頭看了一下時鐘,順了順呼吸。這時間還能讓女兒多睡一會兒。
每當到了夜晚,我就會想像著家的身軀逐漸變得龐大,將摟抱著妳的我團團包圍。寂寥與沉靜從上頭俯視著,像是要把我吞噬般,令人毛骨悚然。當一年回來一、兩次的丈夫再度出門後,那種心情就更強烈了。
妳在五歲之前都認不得爸爸的臉,每當四肢毛髮茂密,說話時會發出粗厚低沉嗓音的那個人走近,妳就會被嚇得哭出來,但又老是躲在沙發的尾端,探出頭來盯著他看。然後,在妳好不容易敞開心房,願意牽起爸爸的手時,他又拖著兩、三個比妳個頭更大的行李箱離開了家。
鳥兒嘰嘰喳喳的啼叫著。二樓的人似乎將門敞開,在準備早餐的樣子。租房的年輕小伙子應該還在睡覺,聽那勤快的走來走去的腳步聲,肯定是隔壁的新婚太太。此外還聽見了小孩的哭鬧聲,以及毫不遲疑的喝止聲。
「幾點了?」女兒睡眼惺忪的問。
我要女兒趕快起床後,走出房間,站在流理臺前倒了一杯牛奶,接著在預熱好的平底鍋中打入兩顆雞蛋。女兒在餐桌前坐下。個子嬌小、一臉稚氣的孩子。我回想著女兒記不起來的那些時光,許久許久以前的事。某些畫面依舊清新宜人、栩栩如生,就像前兩天的事一般歷歷在目。
女兒用叉子將蛋黃戳破,撒上些許鹽巴才開始吃。
「不如回來家裡住怎麼樣?」
我驀然開口。女兒像是一時沒聽懂我說的話,只是不停咀嚼著雞蛋,沒有半點反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拿起牛皮資料袋和一堆印好的資料,說道:
「我會商量看看,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
我不想聽女兒接下來要說的話,所以快速走向流理臺,打開水龍頭,將杯子和空盤放入水槽。碗盤歇斯底里的互相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
女兒只喝了一半的牛奶就起身。
「總之,媽妳一定要去銀行,看怎麼樣再打電話給我,我等妳的消息。」
玄關門響起「嗒」的關門聲,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臭丫頭。」
◆
女兒在我的生命中出現,在我的生命中誕生以後,有好一段時間都在我不求回報的善意和照顧中成長。然而現在她卻表現得與我毫不相干似的,好像她是自己出生、自己長大成人的,一切均憑自己下判斷、做決定。然後從某一刻開始,先斬後奏,甚至知情不報的事情也不在少數。每一天,我看著女兒沒說但我心知肚明的事,還有我故意裝聾作啞的事,猶如碧藍的水流,在女兒與我之間靜靜的流淌。
「因為沒收到消息,所以打來了。媽,妳去銀行了嗎?」
那天晚上,女兒打電話來,恰好是我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我試著說明銀行貸款額度、浮動利率和寬限期,並且盡可能將承辦人員說為什麼這個有困難、那個有困難,整個都有困難的諮詢內容傳達給女兒聽。
「嗯,是喔?」
貼在手機上的耳根感到發燙,大家為了躲避炎熱而跑到街上的說話聲老是令我分心。街上全是因為駕馭不了揮霍不完的時間,所以一而再、再而三虛度光陰的年輕孩子們,我被那些在夜晚街頭湧現又消退,充滿魅力與健康活力的大好時光吸引了視線。
「那暫時回家住吧。」我投降說道。
女兒回答:「沒關係嗎?」
我畫清了界線。
「那當然,妳是我的女兒啊,怎麼會有關係?」
女兒隨即察覺,我的言下之意是除了身為女兒的妳,其他人都很有關係。
「媽……」打算說什麼的女兒,以沉靜的口吻回答:「那我們會一起搬去,真的是暫時的,不會太久,只住到存夠一筆錢為止。也會交稅金和房租,所以不用擔心這些。我得進去上課了,先這樣。」
哪裡來的我們?我都還沒回句話呢,電話就掛掉了。我擦了擦被汗水沾溼而變得光滑的手機螢幕,試著按了好幾次鍵,但只聽到長長的嘟嘟聲。
◆
女兒說好搬回來的那天是個國定假日。
我一大早就跑到家門外。雙排並立的住宅構成狹長的巷弄。拿著掃把清掃大門前的男性鄰居向我打了聲招呼,雖然他頂了個大肚腩,頭頂也已經禿了,但嗓音充滿了朝氣與自信。
「您平常似乎很早就出門了。」男人露出敦厚和藹的笑容。
我從來沒告訴任何一位鄰居我在哪兒工作,但是會知道的人全都知道。我一動也不動的站著,義務性的聊了幾句,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那對成天在家的夫婦終究會看到女兒和那個孩子吧?說不定在擱放、搬運行李時,又會因為外頭鬧哄哄的聲音而出來打招呼,然後他們會把知道的事拿去鄰居家當嚼舌根的話題;也說不定在碰到節日時,當長大成人的子女帶另一半和孩子回來,還會把我家的事當成八卦新聞,用來確認自家的關係和不和睦呢。那種不安感緊緊抓著我不放,最後我無力的坐在公園長椅上的一角,目光追尋著有些人一邊走路一邊腰桿打直、絢麗的擺動手臂的滑稽模樣,一點也沒有想讓身子動一動的想法。
晚上回家時,大門前停了一輛車。是乘坐兩人之後就會覺得很擁擠的紅色小型汽車。大門半開著,不知道是要敞開,還是要關上。
打開大門走入後,我看到靜靜坐在玄關階梯前的某個人連忙起身。僅憑大門外的街燈照映,那人猶如一團黑影。
「您好。」
是她。
身形比女兒瘦削高挑,甚至有張小巧白皙的臉孔,乍看之下不像韓國人,而像個擁有小臉、長手長腳的西方人。
「小綠有事,說會晚點到。她要我先過來,也給了我鑰匙,不過我還是覺得擅自先進去會很失禮。」
她怔怔的站著,一臉不知道該擺出何種表情、該採取何種姿勢,還有該說什麼話的樣子。我使力關上大門,走上三格階梯後,打開玄關門。
「把行李放在外頭吧。」
我到目前為止還無法決定任何事,也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要讓這個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身分不明的人住進家裡。不,決定老早就做好了,那是不能更改的。我不能讓那種人住進我家。
但我還是勉強說了一句:「先進來吧。」
我盡量把對方想成是在這種溼熱難耐的天氣下,幫忙將女兒的行李送到家裡的人。我替她倒了一杯冰水,放在桌上,裝於玻璃杯內的圓冰塊互相撞擊、推來推去,發出清脆的聲響。身穿牛仔褲與白T恤的她,看起來要比女兒年輕三、四歲左右,被汗水打濕的劉海毫無章法的貼在額頭上。
女兒究竟是在哪兒遇上這種人的?在大家忙著尋找身體健康又有能力的老公人選時,這兩人到底是從哪兒開始出錯的?
「行李就這些嗎?」
「書桌已經很老舊,所以丟掉了,衣服和書之類的東西也幾乎扔了。冰箱和洗衣機都是房東附的,所以也不用搬。」
她和我沒望著彼此,而是像在自言自語般進行對話,但很快就沒了話題,空氣中降下一陣凝重的靜默。疲倦感忽的襲來,我的眼睛感到很乾澀,於是暫時閉上了眼睛。滴答,滴答,時鐘指針走過的聲音變得響亮。
我的腦海中浮現了這個記憶。
「請問妳是哪位?」我問道。
「我問,妳是誰?」我稍微提高了音量。
靠在病房正前方坐著的那個孩子,像是受到驚嚇般支起了身子。她沉著冷靜的說出自己的名字,並說明前來的用意。在這場裝聾作啞、枯燥乏味的氣勢較勁之中,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她再也不要出現,到死之前都不要。
「雖然很感謝妳,但沒有必要過來,這是我們家的事。」
我豎立起一道以家為名的高牆,將她趕出門外。她像是認同似的點點頭,但並沒有轉過身去。
「我擔心小綠,所以過來看一下。」
什麼小綠?我很不喜歡別人用那種方式來稱呼我的女兒。竟然藐視對方父母取的名字,用那種可笑的綽號來稱呼彼此。她身上的短袖上衣徹底濕透了,肯定是因為照料臥病在床的丈夫造成的。儘管如此,我依舊沒有向她道謝。
「慢走,往後不必費心做這樣的事。」
我走進病房,關上了門。透過房門上頭的不透明窗戶,看見一道剪影徬徨的來回踱步。我懷著不安的心情目不轉睛的注視著。
不久後,她打開門走進來,拿起擱放在窗邊的背包,視線往床鋪的方向看去,告訴我丈夫在一小時前吃了兩根香蕉和養樂多。我調整了加濕器,並且刻意在整理她坐過的位置時弄出聲音。在走出病房前,她都沒能從我口中聽到一聲「這樣啊」或是道別問候。我將放於置物櫃的一串香蕉和養樂多全部扔進垃圾桶。這不是夢境,是我的記憶。
她很顯然是女兒的「女友」。
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或者是三年前?我想不太起來。在那之後,她仍然經常跑來醫院。要是碰見我,就一言不發的拿著自己的物品離開;若是其他時候,就獨自一個人,或者和女兒一塊守在丈夫的病房。將丈夫安置於靈骨塔的那天,她也站在女兒的身邊,在我視線可及之處。
她,就是此時在我眼前的人。
「妳從事什麼樣的工作?」終究忍不住開口的仍是我。
「我在學習做料理,目前在一間小餐廳工作。偶爾也會寫寫文章,還有攝影。」
我頓時感到喘不過氣來,但不僅是因為客廳濕黏悶熱的空氣。我像是發了燒的人,將窗戶完全敞開,並打開電風扇。
「什麼文章?」
「就是宣傳性的文章,介紹美食餐廳的簡短報導。」
外頭飄進沉滯潮濕的空氣,好像馬上就要下雨了。
「那有固定的收入嗎?房租和生活費怎麼解決?」
原本閃避我眼神的那雙眼眸,此時正看著我。她一臉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回答,聚精會神、慎重挑揀說詞的表情。接著,她在自己揹著的背包內翻找,取出了一本書。這本書大而單薄,封面上印有繽紛多彩的碗盤和各式新鮮食材。她翻開書,在第一頁上頭寫了一句話後,推向我這邊。
獻給小綠的母親。
一翻開書本,就看見作家的姓名按照順序排成了一大串。字體實在是小得可以,猶如隨意散落一地的米粒。我瞇著眼睛尋找她的姓名和介紹時,她開口:
「小綠說已經獲得允許了,我以為是如此所以才來的。要是令您感到不愉快,我向您致歉。」
「喂,我女兒可不叫什麼小綠。」
她頓時抬起了頭,和我四目相交。「好的,只是因為叫習慣了。」
我闔上了書本,將它推到她面前。
她說:「那間房子的全租押金是我和小綠共同負擔的。小綠說有急需用錢的地方,去年拿回了押金,改成月租的方式,所以我也沒有什麼選擇權。如果真有別的辦法,也不會跑來這裡。」
我的腦海中驀然被各式各樣的問題所淹沒。這兩人是怎麼找到房子,又是怎麼生活的,我什麼都沒聽說;對於各自繳了多少錢,生活費是如何負擔的也一無所知。不過總而言之,那裡頭多少都包含了我給女兒的一筆鉅額,也就是說,我對於這兩人的生活有某種程度的貢獻。我沒有詢問女兒為什麼借了錢,金額又有多少,藉此明確表達出我沒有多餘的能力負責,更沒有此意願。
「我不是責怪小綠的意思。無論如何,我們都會找出在一起的方法,就算是必須將外頭的行李全部扔掉也在所不惜。」
她起身時,原本滴滴答答的雨勢突然變大了。「媽媽」,外頭響起了呼喊聲,是二樓小朋友的聲音。
我朝在玄關穿鞋的她說:「趁被大雨淋濕之前,先把行李拿進來放吧。在雨勢停下來前,先待在這兒。」
她一句話也沒說,逕自在下起傾盆大雨的庭院裡拿行李,拖著行李箱走過來,看起來像是懷著滿腔怒火,又像是鬆了一口氣。她的頭髮和衣服轉眼就濕透了,於是我遞給她一條乾毛巾。
明明就還不了錢,還隨便向他人借錢。
我暗自思忖,女兒的過失就等於是我的過失。又想,都是年過三十的大人了,這種事自行判斷做決定就好。各種想法互相撞擊,發出了鏗鏘的聲響。
名為頭痛的症狀伸了個大懶腰,甦醒了。
作者資料
金惠珍(김혜진)
1983年生於大邱。 2012年以短篇小說〈小雞快跑〉入選《東亞日報》新春文藝,踏入文壇。2013年,以描寫街友的長篇小說《中央站》,榮獲第5屆「中央長篇小說文學獎」。 2017年,韓國民音社以包含文學性、多樣性、開創性為宗旨,推出「今日青年作家」系列,發掘能帶領韓國文學未來的新秀。《關於女兒》便收錄於此系列中,深刻描寫不同世代女性所面臨的困境與迷惘,榮獲第36屆「申東曄文學獎」,也成為繼《82年生的金智英》後最受關注的女性小說;2020年,以《9號的工作》獲得第28屆「大山文學獎」。另著有短篇小說集《魚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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