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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我深愛著與這世界戰鬥到底的你,太宰治經典名作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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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斜陽》執筆創作七十五週年★ ★暢銷千萬冊、日本文學永恆的經典★ 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是犧牲者。 我和你都是如此。 《人間失格》絕世前,太宰治筆下最後的戰鬥 「我這樣一棵小草,能夠活到今天, 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斜陽》 二戰後,身為貴族的和子一家因家族沒落,從東京搬到伊豆的山莊居住。然而,仍保留貴族般優雅舉止的母親,身體卻一天天衰弱。此時母女得知,戰時受徵召前往南方島嶼、音訊不明的弟弟直治生還的消息,不料直治染上毒癮,從南洋返家後讓一家人就此陷入了真正的地獄之中。 眼看弟弟從戰場回來後沉迷於女人與酒精,生活愈發失序,而戰後生活的窘迫也逼迫和子淪為粗野的村婦。隨後和子意外從一只塵封的鐵箱裡,發現了弟弟染上毒癮時寫下的日記,這本不為人知的告白手札,也同時打開了和子深藏於心中多年的祕密…… 「我要寫一本傑作,曠世傑作。 我想寫出日本的《櫻桃園》,沒落貴族的悲劇。 連書名都想好了,就叫《斜陽》。」 ——太宰治 《斜陽》是太宰治非常重要的一部作品,以主人公和子的視角,講述戰後一個日本貴族家庭逐漸走向沒落的故事。太宰治於自殺前一年(1947年)發表之後,在日本大為轟動,反響劇烈。 書中的四個主要人物,都在戰後淪為動盪社會與荒蕪心靈的犧牲者,他們被時代壓迫著前行,各自以頑強或屈從的姿態展開生存的戰鬥。 母親,日本最後的貴族,即使遷居鄉下,靠典當衣物度日,至死仍保持著貴婦人的風度氣韻。 直治,熱愛文學的青年,厭惡自己的出身並強調人皆平等,戰後模仿起小說家上原,過起靡爛墮落的生活,最終自殺身亡。 和子,從貴族千金淪為農婦,經歷過失敗的婚姻,卻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名有婦之夫,而後以悲哀的形式實現其愛情。 上原,聲名狼藉的小說家,荒誕不經,嗜酒好色,但仍不忘搖著筆桿傳達對人生的信念。 太宰治於戰時空襲偕妻小返回故鄉津輕,卻目睹生家的衰敗,家園易主的悵然。此時,他閱讀了俄國作家契訶夫描寫貴族沒落的作品《櫻桃園》,並參考情人太田靜子寫給母親的日記,構想出這部不朽的文學經典。 「我故作冷淡時,人們便說我是個無情之人。 然而,當我真的痛苦萬分,忍不住呻吟時, 人們卻說我是無病呻吟。」 觀看太宰治的文學,必須從其踩踏自身傷口的痛楚,慢慢沉浸在他的文學世界。 《斜陽》甫出版就轟動文壇、人手一本,除了太宰治一貫大受歡迎的青春文學(或稱青春期誰都得出過一次的麻疹),還有他透過書信、日記、遺書等第一人稱形式創造出面向讀者的親切感,以及如《人間失格》中「一直以來我過著羞恥的生活」那隱藏的第二人稱告白式文體,在作品中所呈現獨特的孤獨與疏離。 世間的斜陽・人生的斜陽・戀愛即革命 「戀愛和革命,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 肯定是因為它們太過美好,所以人們才會不安好心, 騙人說那是未熟的葡萄。」 從書中直治對愛情與人生的幻滅,以至和子為愛燃起如同太陽般熾熱的生存意志,太宰治以「懦夫!」一詞直指戰後男性的普遍怯懦;並透過勇敢打破日本傳統價值束縛的和子,讚頌那些拒絕妥協、對道德抗爭到底的女性,彷如即將西沉、卻永不消逝的斜陽。 本書特色 1 昭和文學金字塔巨著,太宰治二戰後成名代表作全新譯本。 2 收錄多張日本近代文學館內珍藏太宰治在世與家族身影。 3 書末收錄太宰治生前創作《斜陽》緣起、《斜陽》主人公原型太田靜子與太宰治交往記事。

目錄

目次 Cotents 斜陽 編輯後記 太宰治年表

內文試閱

我站在土間環視店內,終於發現了他。恍如置身夢中的感覺。他變得不一樣了。六年的時光,他已完全變了個人。 我的彩虹、我的M.C、我生存的意義,就是他嗎?六年。那一頭亂髮如昔,但可悲的是,髮量變得稀疏,而且呈紅褐色,那張臉泛黃浮腫,眼眶又紅又腫,缺了門牙,一張嘴老是嚼個不停,感覺如同一隻老猴子弓著背坐在房內角落。 其中一位年輕女子發現了我,向上原先生使眼色,告訴他我來了。他維持原本的坐姿,伸著細長的脖子望向我,沒任何表情,朝我努了努下巴,示意要我進來。在座的人似乎對我不感興趣,依舊喧騰嬉鬧,但他們還是不忘坐擠一點,把上原先生右邊的座位空出來給我。 我不發一語坐下。上原先生朝我的酒杯倒入滿滿的酒,也朝自己的酒杯倒酒,低聲沙啞地說: 「乾杯!」 我們軟弱無力地端起酒杯互碰,發出可悲的響聲。 「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嘰囉嘰原文為ギロチン,聽起來像法語「guillotine」,意為斷頭臺。咕嚕咕嚕則是頭落地打滾的擬態語。)。」不知誰先哼了起來,又有另一人隨之應道「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兩人的酒杯碰撞,「噹」的一聲清響,昂首一飲而盡。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歌聲此起彼落,像是亂唱一通,頻頻互撞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配合不正經的節奏,豪氣十足地硬把烈酒往嘴裡灌。 「抱歉,先走一步。」 有人如此說道,步履踉蹌離去,又有新客人慢吞吞地走進店內,向上原先生點個頭致意,便擠入了這夥人中。 「上原先生,說到那個地方啊,上原先生,那地方的『啊啊啊』該怎麼說才好呢?是『啊、啊、啊』嗎?還是『啊啊、啊』呢?」 一人趨身向前詢問,我記得在舞臺上看過這張臉,是新劇演員藤田。 「是『啊啊、啊』才對。要說成『啊啊、啊,千鳥的酒可不便宜呢』,就像這樣。」上原先生說。 「談的全是錢的事。」一名女子說。 「兩隻麻雀賣一分錢(※語出馬太福音,原文為「兩個麻雀不是賣一分銀子嗎?若是你們的父不許,一個也不能掉在地上。」),這究竟算貴,還是便宜呢?」一名年輕紳士說。 「還有一句話說『若有一文錢沒還清,你斷不能從那裡出來(※語出馬太福音。)』,還有個複雜的譬喻說『一個給了五千,一個給了兩千,一個給了一千(※語出馬太福音,原文為「按著各人的才幹:一個給了五千,一個給了兩千,一個給了一千,就往外國去了。」)』,看來耶穌也挺精打細算的。」另一名紳士說。 「而且他還挺能喝的。我才在想聖經裡怎麼這麼多關於酒的譬喻,果不其然,聖經記載道,有人批評他『看,這個貪食好酒的人(※語出馬太福音,原文為「看,這個貪食好酒的人!稅吏和罪人的朋友!」)』。並非說他是『喝酒的人』,而是『好酒的人』,可見他一定酒量很好。起碼喝個一升不成問題。」另一名紳士說。 「別再說了。啊啊、啊,你們畏懼道德,竟拿耶穌來當藉口。千繪,喝吧。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 上原先生用力和裡頭最年輕貌美的女子碰了一下酒杯,發出一聲清響,喝了一大口酒,酒從他嘴角滴落,下巴都沾溼了,他漫不在乎,用手掌粗魯地擦了一把,接連打了五、六個噴嚏。 我悄悄離席,前往隔壁房間,向那位臉色蒼白,身材消瘦,仿如有病在身的老闆娘詢問洗手間的位置,回來時又經過那房間,這時,裡頭最年輕貌美的千繪小姐像在等候我似地,站在房內。 「您餓不餓呀?」 她親暱地笑著問我。 「嗯,不過我帶了麵包來。」 「雖然我店裡什麼也沒有。」 一副病人模樣的老闆娘,慵懶地側坐,靠在長火盆旁說道。 「您就在這房間用餐吧。要是陪在那些酒鬼身旁,整晚都別想吃東西。坐這兒吧。千繪也一起。」 「喂,阿絹,沒酒了。」 隔壁一位紳士叫喚。 「好,來了。」 那位名叫阿絹的服務生,約三十歲左右,穿著一件亮眼的橫條紋和服,盤上端著十壺酒,從廚房走出。 「等等。」 老闆娘喚住她。 「也送兩壺過來。」 又笑著道: 「阿絹,不好意思,等會兒請去一趟後面的鈴屋,點兩碗烏龍麵來。」 我和千繪並肩坐在長火盆旁烤手。 「把棉被鋪開來吧,天冷了,要不要喝一杯?」 老闆娘拿起酒壺朝自己的茶杯裡倒酒,接著也朝另外兩個茶杯倒酒。 我們三人默默喝著酒。 「大家的酒量真好。」 不知為何,老闆娘以深有所感的口吻說道。 此時傳來大門霍然開啟的聲響。 「老師,我拿來了。」 是一名年輕男子的聲音。 「社長這個人太斤斤計較了。我說要兩萬圓,一直要,他最後才掏出一萬圓來。」 「支票嗎?」 傳來上原先生沙啞的嗓音。 「不,是現金。不好意思。」 「不,沒關係。我開個收據吧。」 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這段時間裡,這群人還是不斷唱著乾杯之歌。 「阿直先生人呢?」 老闆娘一本正經地向千繪問道。我為之一怔。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總在盯著阿直先生。」 千繪神情慌亂,滿臉通紅,模樣可愛。 「最近他是不是和上原先生起了衝突?平時明明都膩在一起啊。」 老闆娘語氣平靜地說道。 「聽說他最近喜歡上跳舞。還和一名舞女交往呢。」 「阿直先生也真是的,不光喝酒,還迷上女人,這下可難收拾了。」 「還不就老師一手調教的。」 「阿直先生素行不良。像他這種落魄少爺……」 「我說……」 我面帶微笑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心想若是繼續保持沉默,對她們兩人反而失禮。 「我是直治的姊姊。」 老闆娘似乎相當吃驚,重新打量我,千繪則是處之泰然。 「難怪長得這麼像。剛才看到您站在土間的暗處,我大吃一驚,以為是阿直先生呢。」 「原來是這樣。」 老闆娘馬上轉為一本正經的語調。 「沒想到您會來到我們這家寒磣的小店。這麼說來……您和上原先生老早就認識了?」 「對,六年前見過……」 我欲言又止,低下頭,幾欲流下淚來。 「讓您久等了。」 女服務生端來了烏龍麵。 「快趁熱吃。」 老闆娘請我吃。 「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把臉埋進烏龍麵的熱氣中,稀里呼嚕吃著麵,感覺此刻才真正體會到活在人世的落寞極致。 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上原先生哼著歌走進我們所在的房間,到我身旁來,他不發一語將一只大信封遞給老闆娘。 「光靠這麼一點就想蒙混過去,不行喔。」 老闆娘也沒看信封裡裝了什麼,便收進長火盆的抽屜裡,笑著說道。 「剩下的賬,我會帶來還妳的。等明年。」 「真好意思說。」 一萬圓。要是有這筆錢,不知道能買多少顆燈泡。要是有這麼多錢,足以供我一年的生活開銷。 啊,這些人都錯了。然而,他們也許就像身陷戀情的我,若不這麼做,便無法活下去。若說人降生世上,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那麼,這些人為了活下去所展現的姿態,或許就不該用憎恨的眼光來看待。生存。生存。啊,如此奄奄一息的大事業,是多麼難以經營啊。 「終歸一句──」 隔壁房的紳士說道。 「要在東京生活,就得用『吃飽沒』這種極為輕浮的問候方式,還要講得臉不紅氣不喘,否則沒辦法生存。要求我們穩重、誠實這類的美德,簡直就像是看到有人上吊,還拉他的腳一樣。穩重?誠實?我呸!這樣根本活不下去嘛。如果不能輕鬆向人問候一句『吃飽沒』,接下來就剩三條路可走。一是回鄉下種田,二是自殺,三是當女人的小白臉。」 「沒有一項辦得到的可憐蟲,至少還有最後唯一一條路。」 另一名紳士說。 「那就是叫上原二郎請客,痛飲一番!」 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 「妳沒地方過夜吧?」 上原先生喃喃自語般低聲說道。 「我嗎?」 我意識到自己體內有隻蛇正昂首吐信。是敵意。因一股近乎敵意的情感,我全身為之緊繃。 「可以忍受睡大通鋪嗎?天氣很冷喔。」 上原先生完全無視於我的怒意,低聲說道。 「應該不行吧。」 老闆娘插話。「那樣太可憐了。」 上原先生暗啐一聲。 「既然這樣,大可不必來這裡。」 我沉默不語。這個人確實讀了我寫的信。我也很快便從他這番話的語氣中察覺,他比誰都愛著我。 「真拿妳沒辦法。去福井先生家拜託看看吧。千繪,妳能不能帶她去?等等,只有妳們女人去,路上可能會有危險。真麻煩。媽媽桑,麻煩妳低調點將她的木屐拿來廚房。我送她過去,一會兒就回來。」 外頭夜氣濃重。強風已平息不少,滿天星斗。我們兩人並肩而行。 「就算要睡大通鋪,我也可以。」 上原先生發出快睡著了的聲音「嗯」了一聲。 「你是想和我私下獨處對吧,對不對?」 我說完後笑了,上原先生則是嘴角垂落,面露苦笑道: 「就是這樣才討厭啊。」 我深切意識到,自己其實備受疼愛。 「您酒喝得真多,每晩都喝嗎?」 「沒錯,每天。從早到晚。」 「酒好喝嗎?」 「難喝。」 不知為何,上原先生說這話的聲音,我聽了之後全身為之一寒。 「工作還好嗎?」 「很糟。不管寫什麼都被說胡說八道,實在可悲到極點。這是生命的黃昏。藝術的黃昏。人類的黃昏。連這麼說都覺得做作。」 「郁特里羅(※Maurice Utrillo,法國畫家,畫作以城市景觀為主。)。」 我近乎無意識脫口說出這句話。 「哦,郁特里羅是吧。他好像還活著呢。成了酒精的亡靈、死屍。最近這十年,他的畫變得出奇低俗,沒一幅像樣的。」 「不光郁特里羅吧?就連其他大師也……」 「沒錯,都衰弱了。就連冒出的新芽也變得衰弱。是霜,frost。就像全世界都下起了這時節不該有的寒霜。」 上原先生輕輕摟著我的肩,讓身軀包覆在他的披風衣袖內,我沒抗拒,就這樣依偎著他,緩步而行。 路旁樹木的枝椏。一片樹葉都不剩的枝椏,纖細而銳利地刺穿夜空。 「樹枝真的很美。」我不由得低喃起來。 「嗯,花朵和黝黑的枝椏搭配得宜。」他略顯慌亂地說道。 「不,我喜歡這種沒有花葉、新芽,什麼都沒長的樹枝。儘管如此,它還是好好地活著。和枯枝不一樣。」 「只有自然不會衰弱嗎?」 他如此應道,接連打了幾個猛烈的噴嚏。 「您不會感冒了吧?」 「不不不,不是。其實這是我的怪癖,當我的醉意達到飽和,就會像這樣打起噴嚏來。這是我的酒醉指標。」 「戀愛呢?」 「咦?」 「有這樣的對象嗎?讓您能達到飽和的對象。」 「搞什麼,別挖苦我好嗎。女人全都一個樣。複雜難懂,太難搞了。嘰囉嘰、嘰囉嘰、咕嚕咕嚕, 其實是有個對象啦,不,算半個吧。」 「您看了我的信嗎?」 「看了。」 「您的答覆呢?」 「我討厭貴族。不管怎樣,貴族就是會有教人無法忍受的傲慢。你弟弟直治也是,就貴族來說,他算是個很不簡單的男人,但還是不時會展現出狂妄的一面,教人不敢恭維。我是鄉下農夫之子。每次從這樣的小河旁路過,就會想起小時候在家鄉小河邊釣鯽魚或撈青鱂魚的過往,心中滿是懷念。」 小河在幽暗的底層微微傳出潺潺水聲,我們走在沿岸的小路上。 「不過,你們這樣的貴族非但無法理解我們的感傷,還會瞧不起我們。」 「屠格涅夫呢?」 「那傢伙是貴族,我不喜歡他。」 「可是,《獵人日記》裡……」 「嗯,只有那本書寫得還不錯。」 「那是對農村生活的感傷……」 「那傢伙算是鄉下貴族,這點我可以妥協。」 「我現在也算是鄉下人,還下田耕種呢。是個鄉下的窮人。」 「妳現在還喜歡我嗎?」 他用粗暴的語氣問道。 「還想要生我的孩子嗎?」 我沒回答。 他以岩石墜落般的勁道把臉湊近,不容分說地吻了我。那是帶有濃濃性慾氣味的一吻。我接受那一吻,流下淚來。那是苦澀的淚水,近乎屈辱、不甘心的眼淚。眼淚源源不絕地湧出,不斷淌落。 我們兩人再度並肩而行。 「不妙,我愛上妳了。」 他這樣說道,露齒一笑。 我卻笑不出來。我緊緊蹙眉,噘起了嘴。 無奈。 若要用言語來形容的話,就是這種感覺。我發現腳下木屐在地上拖行,走路的姿態無比頹廢。 「不妙。」他又說了一遍。 「就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這樣太假了。」 「去妳的。」 上原先生朝我肩膀捶了一拳,又打起了噴嚏。 來到那位福井先生家,屋裡的人似乎都已入睡。 「電報、電報。福井先生,有您的電報喔。」 上原先生拍打著大門,朗聲喚道。 「是上原嗎?」 屋裡傳來男人的聲音。 「正是。王子和公主特地前來叨擾一宿。天氣一冷,就老打噴嚏,難得的情侶同行戲碼也變成了喜劇。」 大門由屋內開啟。一名年過五旬,童山濯濯,個頭矮小的大叔,穿著一件華麗的睡衣,以古怪的靦腆笑容迎接我們兩人。 「拜託了。」 上原先生說了這麼一句,也沒脫下披風,直接就往屋裡鑽。 「畫室太冷了,不能睡人。借你家二樓一用。跟我來。」 他執起我的手,走過走廊,順著盡頭處的樓梯往上走,來到一間昏暗的房間,打開房間角落的開關。 「這裡好像料理店的包廂呢。」 「嗯,這是暴發戶的品味。但配上那種三流畫家,實在糟蹋了。壞人的運勢特別好,他這裡戰時完全沒受到戰火波及,不利用一下怎麼行。好了,睡吧、睡吧。」 他就像在自己家一樣,自行打開壁櫥,拿出被褥鋪上。 「妳睡這兒吧。我這就回去。明天早上再來接妳。走下樓梯右轉就是廁所了。」 他像從樓梯滾落般,快步走下樓梯,在咚咚咚的吵鬧聲響之後回歸一片闃靜。 我再次扭轉開關,熄去電燈,脫下用父親外國帶回來的布料做成的天鵝絨大衣,鬆開腰帶,直接穿著和服就鑽進被窩。可能是過於疲憊再加上喝了酒,全身慵懶無力,很快便昏沉入睡。 不知何時,他躺在了我身旁……我極力展開無言的抵抗,撐了將近一個小時之久。 突然覺得他也很可憐,不禁放棄抵抗。 「不這麼做,您無法感到安心吧?」 「可以這麼說。」 「您是不是把身子搞壞了?您咳血對吧?」 「妳怎麼知道?其實前一陣子咳得很嚴重呢,但我沒向任何人說。」 「因為我母親過世前,身上也有同樣的氣味。」 「我死命地喝酒。人活在世上,只有一個悲字可言。不是落寞或孤寂這麼悠哉之物,是悲哀。當那陰氣沉沉的嘆息從四面牆壁傳來時,只有自己才有的幸福,根本不可能存在。當人們明白有生之年絕不會有屬於自己的幸福和榮耀時,會是怎樣的心情呢?努力。這種東西只會成為飢餓的野獸嘴裡的食物。悲慘的人實在太多了。這樣說會很做作嗎?」 「不會。」 「只剩下戀愛了,就像妳在信中說的一樣。」 「對。」 我的那份戀情就此消逝。 長夜已盡。 房內逐漸明亮,他睡在我身旁,我仔細端詳他的睡臉,那是將死之人的臉,疲憊已極的臉。 是犠牲者的臉。尊貴的犠牲者。 我的男人。我的彩虹。My Child。可憎的人。狡猾的人。 感覺這是世上獨一無二,俊美絕倫的臉,我的戀情彷彿重新被喚醒,滿心歡躍,我輕撫他的頭髮,獻上一吻。 悲傷的戀情有了結果。 上原先生閉著眼睛抱緊了我。 「我個性太彆扭了,因為我是農民之子。」 我再也不想離開這個人。 「我現在很幸福。即使聽到四面牆壁傳來嘆息聲,我此刻的幸福感一樣達到了飽和,是足以令我打噴嚏的幸福。」 上原先生呵呵輕笑。 「可是,太晚了。已經黃昏了。」 「還是早上啊。」 那天早上,弟弟直治自殺身亡。

作者資料

太宰治(だざいおさむ Dazai Osamu)

日本現代知名作家,也是日本文學史上一位頗具爭議的傳奇作家。 本名津島修治,一九○九年六月十九日出生於日本青森縣北津輕郡金木町的仕紳之家,父親曾任眾議院議員、貴族院議員,經營銀行、鐵路等事業。中學時期,受芥川龍之介等人作品影響,立志成為一名作家。一九三○年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法文科就讀,師從井伏鱒二,後因參與左翼運動怠惰學業遭革除學籍。一九三三年開始以太宰治為筆名寫作,一九三五年以短篇《逆行》入選第一屆芥川賞決選名單,並於一九三九年以《女生徒》獲第四屆北村透谷獎,在他短暫的寫作生涯中總共創作了三十多部作品,包括《晚年》、《富嶽百景》、《津輕》、《斜陽》、《人間失格》等皆為日本家喻戶曉的經典作品。一九四八年,與情人山崎富榮於東京三鷹玉川上水投河自盡,結束其苦惱、矛盾而充滿傳奇性的一生。 太宰治的人生充滿濃郁的悲劇色彩,自二十歲起五度自殺,酗酒、女性關係複雜、還曾麻藥中毒,畢生寫作以自身為藍本,自傳體式的回憶貫穿文本,作品以負疚、否定、頹廢為底色,文字富哲思同時帶著幾分幽默,廣受文學愛好人士推崇。他與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等作家被視為日本戰後文學臻至巔峰的大師級巨匠。 相關著作:《津輕:映照太宰治人生風景的最高傑作》

基本資料

作者:太宰治(だざいおさむ Dazai Osamu) 譯者:高詹燦 出版社:木馬文化 書系:經典文學 出版日期:2021-08-25 ISBN:9786263140172 城邦書號:A0500754 規格:平裝 / 單色 / 240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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