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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金鼎獎、年度散文獎、台北文學年金得主
散文名家王盛弘書寫八O、九O年
那裹捲於年代風雲裡「我」和「我們」的命運際會
「站在風中讓風經過,站在河中讓水經過,
站在時間裡讓人經過,留下來的,成為我自己。」——王盛弘
¶詩人向陽、作家孫梓評專序¶
¶向陽:
「遊走多重空間,使得他的散文展現三稜鏡般多變、多彩的炫麗;出入不同的風景,又使他的散文凝練著深具人文色彩的心象。」
¶孫梓評:
「讀完《雪佛》,誰能忘記,上一個世紀末,曾有那樣一具剛脫離少年的煩躁身體,在濃重夜與霧之中,被什麼給驅馳著,必須脫褪所有衣物,赤條條,往前方的未知,奔跑起來。」
本書特色:
Ø暌違五年再推新作,從《大風吹》記憶故鄉竹圍仔、《花都開好了》書寫城市,《雪佛》推向更寬廣的世界;那破壞與重生的八O年代、喧囂浮華的九O年代。
Ø收錄〈美麗華〉、〈適合仰望的距離〉及獲獎佳作〈甜蜜蜜〉等十八篇散文精品
Ø首度公開琦君寄王盛弘近二十年全部信札,見證隔代作家最真摯的友誼。
記憶是什麼?是千面觀音,
常常,它表現為一尊雪佛。
可是啊,人生於世,就像雪佛一般不斷地從底部融化,
卻仍不乏大肆經營、滿心期待的人。
我想到記憶,記憶也像雪佛,終究要崩塌,消融於無跡。
到最後,雪佛不見了,只剩下文字,文字取代雪佛,成了記憶本身。
我留不住雪佛,能夠掌握的只有自己的文字。
十八歲,王盛弘走出為生命打下底色的故鄉竹圍仔,走向更廣大的世界,如今他隔著遠遠的距離,凝視雪佛般的記憶,任祂逐漸消融於無跡,只留下文字纓絡。
《雪佛》輯一描摹了與苦悶共生的重考時光,為校園裡未被馴化的靈魂勾勒輪廓,目擊軍中極端環境對人的斲傷,體悟到職場寄是修煉場也是修羅場,又冷不防地闖進猶如背對著光的雙重人生,在最黑的夜裡凝視最深的慾望;輯二栩栩敘述王盛弘與琦君通信近二十年始末,首度披露老作家寄小讀者近二十年的信札全紀錄,淡去的筆跡時光膠囊般保存了過往點滴。
王盛弘從「我」出發,做最私密的自剖,走向「我們」,召喚普遍的人性,一起走過的從前;在台灣「換血」的關鍵年代,記錄置身於時代風雲的個人命運,也寫下小人物眼中的大時代變遷。
「我慢緩緩沿著這座建築走上一圈,心底有話想找人說,又走一圈,我想告訴遇到的不管哪個誰,三十年前我常在這裡看電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美麗華〉
「鴿子說,我們把願望寫在紙飛機上好不好?許願一般,儀式一般,把願望寫在紙飛機上,讓它帶到遠方。
舉起紙飛機,鴿子說:敬健康和友誼。是電影裡的台詞,然後呢?經過他的提示,換我說:敬生命與愛。機鼻碰機鼻,接吻似地:敬我們的未來。
未來啊遠方啊,青春就是習慣把這些字眼掛在嘴上。」——〈有一個地方叫作Kokomo〉
「所謂的『時代』啊,作為一種氛圍,一個成長的背景,猶如蹲在灶口隱隱感受著溫熱,並未具體襲擊了我。我渾然不知戰火已在天外燃燒,玫瑰色的世界讓這裡一簇那裡一團的野火燎成了火紅。」——〈啟蒙前夕〉
「她伸出雙手緊緊包覆住我的雙手,好像過去二十年我寄給她的每一封信都像一塊拼圖,她已經正確無誤地拼成了我的完整形象——然而,這只是我的想像,事實是,她的眼中有一脈溫柔的純真與疑惑,嘴裡喃喃念著,『王盛弘啊』,她在腦海裡尋思,『王盛弘啊』。我知道,她只是覆述旁人的話,她已經不記得我了。」——〈適合仰望的距離〉
目錄
輯一
美麗華
挖耳朵
阿魯巴
貓的(沒有)隱喻
有一個地方叫作Kokomo
啟蒙前夕
群樹之歌
厭貓
窮緊張
甜蜜蜜
潮間帶
魁生投江
暗中
黑街
萬物生長
懷寧
夢浮島
輯二
適合仰望的距離
琦君的信
王盛弘文學事略
《雪佛》發表索引
內文試閱
輯一
〈美麗華〉
當我再一次站在美麗華戲院前,視線所及,牆面已經沒有了披披掛掛像吶喊著看我啊看我的布告、劇照與海報。端詳它的原貌我才發現,這是一座蓋得不知該說是土樓或城堡的建築,通體髹漆成赭紅色,外牆管線紛陳,宛如皮膚底靜脈浮凸而出。
馬戲團已經走了,帳篷卻被棄置於原地日曝雨淋那般地,老了舊了,煢然獨立。
我慢緩緩沿著這座建築走上一圈,心底有話想找人說,又走一圈,我想告訴遇到的不管哪個誰,三十年前我常在這裡看電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有點滄桑有點自負,天方夜譚那般地,可以一個晚上又一晚上,說上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
是十八歲那年,九月中旬一個傍晚,大哥領我搭野雞車北上,怕遭取締,車子停在與北市僅止一橋之隔的三重。乘客分批轉搭小巴接駁,過淡水河,在北門落車,緊接著乘259路公車到永和,最後落腳於哥哥以每月兩千元租住的,竹林路91巷48號頂樓加蓋小屋。
隔天,我尾隨大哥自中正橋頭永和豆漿店,沿竹林路往東。這是鴻源百貨,那是網溪國小,韓國街、市公所,哥哥一一點名,還與他住永和市場公寓二樓的大學同班同學一起用了午餐。
竹林路盡頭,隔著福和路與永貞路相啣,步履不停,很快地我們穿過一處機車腳踏車愛怎麼停就怎麼停的穿堂,在住商混合的販厝圍夾下,龐然矗立一幢建築。這是美麗華戲院,大哥說,我常來這裡看電影。
這是我第一回到美麗華,看的是《金臂人》。當脫衣舞孃黛安‧蓮恩幾近寸縷不著地挑逗觀眾時,我僵在紅絨布面座椅上,竭力保持聲色不動。跟自己的哥哥看這種戲,太讓人不知所措了。
《金臂人》裡,小鎮青年麥特‧狄倫懷著擲骰子絕技,跳上巴士到紙醉金迷芝加哥闖天下。賭場雇用他時,要他清空口袋,將紙鈔、硬幣統統裝進信封。賭場說:我只是幫你保管,幫你把回老家的錢留著。夥伴則告誡狄倫:這是個花花世界,很容易讓人迷失,你很快就會見識到。一句句台詞都像在對我耳提面命。
後來,整整將近一年的重考生活,周末我多在美麗華度過。這是家二輪電影院,五十元一張票可以看上兩部,看完若還想換廳繼續,將折價若干。
那幾年真是窮啊。直到上了大學,還常因沒錢吃飯,用餐時間便窩床上,嚥著清口水,睡過一頓午飯或晚飯。到了月底,小虎總問我,還有錢嗎?說著,掏出幾張紙鈔給我。小虎是同班同學,好朋友,我永遠記得他說過的:我的記性不好,我只記快樂的事。
有一次實在餓得慌,跑回竹林路,哥哥不在,我將兩隻書桌抽屜整個地倒在蘋果綠地磚上,卻只發現幾枚遺落角落的硬幣。離去時,遇到住隔壁的游文文,也不知我的臉上就寫著餓啊好餓或怎麼地,她沒多說什麼,硬塞給我一張大鈔。我說我會儘快還你,游文文回我,不急,我再跟你哥哥要就好。
既然窮,怎麼還有錢看電影?那你告訴我吧,能有什麼地方比二輪電影院更省錢更容易消磨時間的?我習慣不看簡介,隨興鑽進戲院,暗黑之中享受一段段無法預期的旅程。沒有這一趟趟未知目的地的遠行,我該如何排遣重考生活,那彷彿溺在黏答答蛋液裡濕淋淋的雞雛怎麼啄也啄不破蛋殼的苦悶?
美麗華不畫位,我愛挑放映室下方位子坐,當燈光熄滅,耳際響起咑咑咑咑機器規律運轉聲,旋即為音響掩去,礟口般小洞射出一束白光,雞雛啄破蛋殼,迎接了天光,光裡有灰塵微粒彷彿海底浮游生物載浮載沉。
電影是光影藝術,不用五顏六彩它也是電影,靜默無聲它還是電影,唯獨不能沒有光,光的技術,光的魔術。
盧米埃(Lumière)兄弟是電影「發明人」,Lumière的意思正巧就是「光」。
大江健三郎為他那帶著殘疾來到世上的孩子,也取名為「光」。他解釋,孩子出生時他正讀一名法國哲學家的書,書上記載了一個因紐特人的寓言:當天地草創,一片闃黑,一隻烏鴉啄食撒落地面的豆子,每每不得其喙。烏鴉心想,如果有光就好了。就在這麼起心動念之際,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哲學家說:當你全心全意期盼,你所護持的心願就將得以實現。
用更通俗流行的話說,是保羅‧柯爾賀的:當你真心渴望,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
看著日漸恢復健康的孩子,大江健三郎明白了:他的困難就是人類的困難,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設法朝解決問題的方向努力。這也是薩依德所說:這是人的問題,因此我相信,如果放上一段時間,就會在明亮的方向上看到解決的徵兆。
一切都關乎人,電影不自人生便自人性取材,就算故作跌宕起伏、顛沛流離,也比不過人生的種種艱難、人性的複雜萬端,投射在銀幕上的光影斷不能解決現實的困境,偶或有啟發,時或有暗示,多數時候卻連個徵兆都未能夠顯影。人生大於電影,是《年輕氣盛》裡所說:「就算沒有電影這狗屁,人生還是能繼續下去。」但是,它賜與了一段時光,一個半、兩個小時或更長的時間,觀眾進入一個結界,在這裡,我們被應允,我們被庇護。
沉積岩一般,流行文化每每標誌了時代的切片,那些年一起追的劇,同聲高歌的神曲,排長長隊伍循序買票進場的電影,通關密語一般,讓我們指認彼此──啊,原來你也在這裡。然而,當我主要以坐客廳沙發上,透過電視螢幕,播放自購的DVD或藍光的方式來觀看電影,也許一整個夏天我與伍迪‧艾倫為伍,下一個季節卻對金棕櫚獲獎名片目不轉睛,電影於我就只能是時間的亂針繡,不再像初上台北看的那一些,在座標上扎根,變成了鄉愁。
《比利小英雄》、《飛進未來》便是我永誌不渝的玫瑰花苞,結在我出門遠行的十八歲。
十九世紀的北歐,年邁父親帶著稚子比利,搭上自瑞典開往丹麥的慢船,他們的眼光投向遠方,畫破重重烏雲的是陽光,穿越年深日久的陰翳的,是希望,或對希望的想像。二十世紀的美國郊區,少年賈許對著祖塔遊戲機許下心願,一覺醒來願望成真,他成了個三十歲的成年男人。一個是空間上,對新天地的展望,一個是時間上,對未來的嚮往。
可是,離開這裡、離開現在,就能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嗎?
銀幕上演的雖是虛構的故事,觀眾卻投入自己的真心。報業大亨查爾斯‧凱恩終生記掛兒時雪橇上刻的Rosebud,而我,念念不忘初上台北,在美麗華看的《比利小英雄》與《飛進未來》,我在這兩部電影看到了自己。
日後,每隔幾年我便播放《比利小英雄》重溫一回。在惡魔的天空下,這一雙父子面臨一次又一次難堪的挫敗,一場比利以一枚錢幣換來對弱智同伴的一頓毒打,場面異常慘烈,讓人皺起眉頭想別開臉去。身在底層的比利只能對比他更弱勢的同伴下手,他是想嘗嘗權力的滋味,或只是發洩長期遭受霸凌,積累的憤恨?還好,當比利有機會改寫被奴役的命運時,他作下決定,決定不當管理階層的打手。他收拾行李,離開地主家,他要創造自己的命運,奔向全新的未來。
未知誘惑著我,好奇鼓舞著我,未來是什麼呢我並不知道,未來卻總是令人期待。
至於《飛進未來》,終於在藍光時代得以重睹(如果你的年紀夠大,而且不健忘的話,你會記得,這一路我們經歷了BETA/VHS、VCD、DVD,一路積攢的影片又一路捨棄,而數位串流更以摧枯拉朽之姿進逼),唉,不過是部好萊塢電影嘛,但我仍好有興致地看著。看賈許無法招架女友蘇珊需索進一步的承諾時,孩子一般嚷嚷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蘇珊問:什麼,你結婚了?賈許回她:蘇珊,我只是個孩子,我還沒準備好面對這一切,我只有十三歲。蘇珊:誰不是呢,我心裡也有一個害怕的小孩。賈許只能疲軟無力地應道:我真的只有十三歲……
我不是賈許,沒有祖塔遊戲機,無法蟲洞裡旅行,奔向三十歲又回到十三歲,我只能往前。然而,我畢竟擅於回顧。回顧,卻也是為了前行。
就有一日,興起舊地重遊的念頭。搭捷運到永和頂溪站,刷悠遊卡租一輛uBike,蔡榮祖不召自來:「背著行囊我要去流浪,要到很高很遠的地方。」長我一歲的新加坡男歌手,於我重考那年,在台灣發行的首張流行歌曲專輯,我輕快哼唱:「帶著一點點行囊,和一點點惆悵,將過去所有煩惱都遺忘。」
踏板踩著踩著,踩進了竹林路91巷。
上台北後,哥哥把48號頂加小屋讓給了我,自己住到中正橋頭永和豆漿店後方,一個公寓客廳角落用塑膠拉門圈出來的,甚至不能稱之為房間的小隔間。一年後我考上輔大搬進理二舍,他才又搬回續租,課餘兼家教,打很多的工。
房東在頂樓隔出三個房間,加上窄仄一間共用的浴廁,除了我,還有一名讀復興商工的男孩永遠沒睡飽似地,話是沒聽他說過,但進出時甩門的勁道像剛被情人甩了在狠狠洩憤一般,另一個較大的房間住著游文文,後來她的弟弟好像叫游俊義吧也來與她同住。投幣式公用電話擺在走廊,很少有我的電話但常常是我接的電話,接了電話後,敲敲她的房門說電話喔。回房間,聽見她嘩啦嘩啦潺潺流水般的聲音隔一扇門響著。
當我考上大學,游文文送了我一盒二十四色粉彩筆,我拿它畫許多卡片寄給朋友,用著用著捨不得用完,還留著到現在。
游文文老家在宜蘭,搬離永和時我給過她聯絡地址吧,有個暑假她自東京寄來一張明信片,手撕畫是三隻猴子各遮住眼睛、嘴巴、耳朵,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這是我最後一回接到她的音信,社群媒體這樣發達的今日,可惜我還是找她不到。
離開91巷,很快地迎來美麗華。這幢建築,單獨看它像城堡,若與圈圍著它的公寓劃成一個整體,則像土樓。
五月天,日光被阻擋於外,陰影底一片清寂,老公寓群背對著它,家庭餐館在通道旁置備大桌,將菜肴裝盤後再端進客席,一名男人慢緩緩吸著紙菸,鐵欄杆上栓一條癩皮狗,三個小孩趴地上玩遊戲。全像被消音了似地,小孩、狗、男人、廚師,他們動作著但不發出一點聲響。
我放緩腳步沿美麗華繞了兩圈,攔住一名婦人,滄海桑田似地問出其實已經清楚答案的問題:啊,以前這裡是座戲院呢,什麼時候關的門?
婦人仔細思索後回我:關很久了,沒落了,沒有觀眾,應該有,有八九年了吧。這些我都知道,我還可以告訴她:它開幕於一九八一年母親節,六個廳,一千餘個座位,專門放映二輪電影,首先登場的是《黑武士》與《金手指》;九五年《割喉島》是僅有的一次放映首輪影片;九七年同一棟建築成立一家商場,旋即倒閉,妳看,被塗銷文字的看板還像一頂帽子戴在樓頂呢;新世紀一○年美麗華縮小規模成只有兩個廳,隨即於當年九月十六歇業迄今。某年、某月、某日,時間是尺上的刻度,事件安坐其中。婦人說:聽說打算都更,但一直沒什麼進展。
我告訴婦人,三十年前我常來這裡看電影。攔住她與她攀談,其實為的就是說出這句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準備離去時,沿建築我又繞了一圈,看見入口一扇門上有張告示:「本棟樓內已無有價物品,請勿再入內行竊」,這反倒激起我的好奇,上前一步,試探地推了推門,出乎意料地,喀喀什麼東西一疊碎裂聲中,兩扇門微啟一縫,趁沒人注意我再用力一推,側身,一片影子般地我便閃進室內了。
停佇在釘著劇照的櫥窗前,透明玻璃上倒映一張少年的臉孔。少年轉動眼珠子,盤算著,這個看過了,那個也看過了,心裡嘀咕著,怎麼還不上新片?可是不看電影,又能到哪裡去呢?
驗票後走進放映廳,一股腦兒地,爆米花、滷味,各種食物的味道,加上地毯、座椅長年吸附的氣味混攪成一團朝我湧來。我挑了放映室下方的位子坐。片刻後,燈暗,別著「小美冰淇淋」字樣的紅絨簾幕緩緩往舞台兩旁撤退,光束射出,耳際傳來咑咑咑咑放映機運轉的低頻聲響,我抬眼,看光束中微塵湧動。
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
國歌的前奏響起,觀眾懶懶站起了身,歪歪斜斜地,不知有多麼不願意。「三民主義,吾黨所宗」,有人低聲跟唱,「以建民國,以進大同」……銀幕上軍容壯盛,十大建設如萬花筒一朵朵綻放。也有觀眾並不起身,坐座位上逕自攫著爆米花吃。不理會唱國歌時必須立正的人是越來越多了,還聽說有個地方首長發布過行政命令,在他轄下,電影放映前不必播放國歌。
緊接著幾個廣告短片後,一部巴士開進銀幕,奔馳於高速公路上。片刻後鏡頭切換進車廂,懸在座椅上方的電視螢幕無聲播放著廖峻、澎澎歌廳秀,兩名少年比肩而坐,較稚嫩的那個因為暈車,頭埋在塑膠袋裡嘔吐,眼看著情況趨緩,卻又一陣噁心,較年長的那個趕緊輕輕拍著他的背。
綠底白字的路標指向三重,巴士開下交流道,靠邊,乘客被催促落車,馬上地又被趕上一輛輛九人座小巴。小巴陸續駛出,上高架橋,橋下流水倒映七彩燈光,染得少年蒼白的臉頰一下子紅一下子綠,跌進染缸似地自己全作不得主。
抵達對岸時,先看到的是高架橋旁一排老舊建築,牆上斑斑駁駁好大的字寫著「中華商場」。眼下這座城市像個大工地,雜沓卻充滿生命力,少年的身體疲倦,但精神亢奮,新天地撲面而來,他睜大眼睛張望這一切。
延伸內容
【推薦序一】記憶的流光——序王盛弘散文集《雪佛》
◎文/向陽
這是王盛弘的第十一本散文集,從一九九八出版《桃花盛開》迄今,他的散文無論寫的是童年、家鄉或城市、旅行,總是能以纖細入裡的觀看、深刻通透的體悟,勾描外在景物與內在心象相互疊合的酣暢,帶給讀者驚喜、啟發和多重的閱讀想像。他的幾部代表作,如《慢慢走》(二○○六)、《十三座城市》(二○一○)、《花都開好了》(二○一七),開闊了台灣散文的國際視野;如《關鍵字:台北》(二○○八),為台北這座城市立下有血有肉的文學地標;如《大風吹:台灣童年》(二○一三),寫活了他童年時期的故鄉竹圍仔和親人、舊事。他的每一回出手,都揭開了散文書寫的新景色。
王盛弘是善於在不同空間遊走、跨越的散文家。記得我在推薦他的《十三座城市》的書序中,曾經這樣肯定他:「遊走多重空間,使得他的散文展現三稜鏡般多變、多彩的炫麗;出入不同的風景,又使他的散文凝練著深具人文色彩的心象。」其後,王盛弘在《大風吹:台灣童年》的後記中,也陳述了他「拆解復綰結私我與時代」的「三稜鏡」創作藍圖:
從海外無疆界的漫遊、台北都會的浸淫其中、鄉下老家的漸行漸遠,三個層面探究『我』與時代既身不由己又自有主張的,或遠或近、或親或疏、或張或弛的關係。一如肉眼所見的白光,通過三稜鏡反射,現出七彩光譜。
這張藍圖,大致已在《慢慢走》、《關鍵字:台北》、《大風吹:台灣童年》三部曲中底定,而在這本新出的《雪佛》中,則以既連續又違逆的書寫展現了讓人驚豔的光譜。
在連續的部分,王盛弘的書寫不脫離人間,也不脫離行踏,收在本書中的多數篇章,寫的是他自一九八八年離開故鄉竹圍仔,北上求學、工作之後的受想行識,是他向童年與故鄉告別的人生行路的延續。從少年到中年,他寫初來台北的回憶、寫在美麗華戲院看二輪電影的歲月、寫南陽街的重考生活;寫大學生涯的青春之歌、寫入伍當兵時目睹的殘酷人性;他也寫退伍後進入職場的見證、寫常德街的同志的慾望和影像……這些已然流逝的時光,通過王盛弘的筆,再現了既是他個人的,也是走過同樣年代的人的集體記憶。這記憶,延續了《大風吹:台灣童年》的追懷,共同呈現了一九七○年世代的人生行路,艱辛有之,歡樂有之,迷惘有之、困惑和暢達也都有之。
在違逆的部分,王盛弘在這本書中顯然藏有更大的企圖,想脫離既有的散文抒情傳統,以個人的人生,映現大換血的動盪年代,寫出有血有肉、有風有雨的的作品。他曾自述:「個人與時代、個人之一瞬與時代的長流,其中種種曲折與幽微,一直是我感興趣的命題。」在這本散文集中,他從十八歲來北的一九八八年為界碑,鋪陳前後所親見、親歷的重大政治和社會事件,以及這些事件帶給他的心靈與思想的衝擊。他寫戒嚴令的解除、大陸探親的開放、蔣經國的去世、李登輝的繼任,以及隨之而來的五二○農民運動,還有繼之於後的中國天安門事件……通過他自身的成長和感受,映現了解嚴後台灣社會的劇烈變遷,也點描出在大時代洪流中成長的新世代的感覺結構。這個企圖,在本書輯一所收作品中昭然可見,他從描寫小我出發,襯映出大我的形貌,無疑也為新世紀的散文書寫別開了一條新路。
本書較不同於一般散文集的特色,是收入輯二的篇章,又分兩個部分,前係王盛弘追思琦君的散文〈適合仰望的距離〉,後係琦君寄給他的珍貴信札。前者以追憶的筆,寫他自國一開始到二○○二年與琦君互為筆友、通信近二十年的深厚情誼,作為琦君的小讀者,這篇散文追述與琦君的相識,琦君對後輩的關心和提攜,至情至性,深刻感人。後一部分是〈琦君的信〉,從尚存的最早的一封(寫於一九八七年)到最後一封(寫於二○○二年),總計三十封信札;王盛弘所作的箋注,可以讓讀者了解他和琦君互動的過程與背景,引領讀者進入兩位前後輩散文家以文相會的至誼。在漫長的流光中,這批信札漾現了記憶深鑿的色澤。
這是一本記憶之書,一如書名題為「雪佛」,王盛弘在收入本書的〈夢浮島〉中透露了他以雪佛譬喻記憶的原由:
記憶也像雪佛,終究要崩塌,滅毀,消融於無跡,我卻用我的文字,不知靡費地為它妝點纓絡,為它打造佛龕,為它起建院寺。到最後,雪佛不見了,只剩下文字,文字取代雪佛,成了記憶本身。
我留不住雪佛,能夠掌握的只有自己的文字。
雪佛會融消於無形,記憶也會;唯書寫能讓記憶留存,也讓流光停駐。王盛弘從年輕時開始研磨再三、孜矻不斷的書寫,具體地透過這本新著,為這段話作出了深刻的印證。
【推薦序二】黑霧中的裸跑者——閱讀王盛弘《雪佛》
◎文/孫梓評
彷彿斷代,摹寫台灣童年的《大風吹》之後,王盛弘先繞了一點路,慢慢走,看「花都開好了」——心內所繫,或仍是島嶼解嚴隔年十八歲出門遠行,一九八八至二○○○,那隆隆變動軌跡,伴隨青春蛻為成人的身體,一方面好小心保存只此一家的情節;一方面透過脫離昔時限制視野的深情回望,納進廣眾所聞所歷,兩者無聲交鑿,成為《雪佛》。
寫散文需要對世界的好胃口,盛弘自承對「人」有飽滿好奇心,果然,在他筆下,寫重考時期與補習班男同學「鴿子」青春曖昧,寫大學時代遇見這個那個精采的誰,寫當兵因某同梯意外滯留淡水氣象聯隊始末,寫退伍後職場裡原本冷淡忽有了轉折的前輩,寫掩在身體裡始終沒有熄滅的自己,終於在黑街,暗中萬物生長起來,而當俗世消磨意志,還憧憬著可以有一次義無反顧的出走——這些被記憶拘進書裡的人,亦似一尊尊供在日光下的雪佛。
盛弘寫散文,李桐豪心嚮往之的說法是,「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跟下圍棋一樣,很謹慎。」在我看來,那關注材料的眼神,也頗像殷勤照拂日式庭園的景觀設計師,「美在實用的基礎」。雖然部分語句迴旋,頗有音樂的快樂,但基於對電影長年的眷愛,盛弘似乎更偏心視覺,假裝穩固的敘述中使虛實換幕,是他刻意為之的重點項目。
散文怕老,語境更迭,需要寫作者加倍敏感。盛弘編年度散文選,將當年十大流行語嵌進序文中,足見其敏微的關注。然而若一味追逐流行,可能陷於某種諂媚並失落原有;若過度保守國土,又可能拒新讀者於境外。每一個作者都渴望打造自己的文體,盛弘自然也透過題材與文字揀擇,在變與不變之間,裁製出適體的說話。
時代變化,散文罕得寫長。盛弘不畏,輯一著力最深的兩篇,〈甜蜜蜜〉和〈潮間帶〉都以卷軸攤開的企圖,工筆繪出大時代與小人物。有時我無法分辨是因為這些際遇將他塑成一個非寫不可的人,還是因為他高明的調度使那尋常苦悶日子都鑲上了雲的銀邊?這兩篇近於萬字卻不顯叨絮瑣碎,最能見出鋪排細節與蒙太奇能力。並且,不落俗套的點睛譬喻適時出現,寫作真是一點都不能偷懶的事。
整本書原可以依照時間序:返溯而上順流而下,作者有心,將〈夢浮島〉置於輯一最末,「時間不逝,圓圈不圓」?如此,全書開場的美麗華戲院,便不僅一處顏色斑駁的舊址,還做為重返竹林路窄巷頂樓加蓋小屋的接點:記憶曾座落在那裡,時間經過,人來人往,銀幕上播放的是彼時還是此刻?
《大風吹》後記,盛弘回顧自己三稜鏡寫作計畫,曾有過這樣的感慨:「以如今當道的文風回頭去看這樣雅正的心思,真有種不合時宜的尷尬。」琦君過世十數年,輯二才特別收錄了他自國一開始與琦君將近二十年的通信,那忘年的交誼,體貼的心意,當書信逐漸絕跡於我們生活,恐怕此後將不再得,而深深感受到「老派之必要」——正因人格養成時期,得到那樣溫暖的養分灌溉,才能長成如此雅正的青年吧。這些珍貴的魚傳尺素,也似一面湖鏡,照映這名自彰化農村到抵台北的男孩,怎樣接受了時間的雕刻。
偶爾幾個朋友見面,城市餐酒館,盛弘永遠禮貌與秩序齊整,笑顏可掬,一如他評審過的原稿,上頭有墨水謹慎寫下仔細意見,也像他隨身準備的小筆記簿,耐心留幾個忽然念頭,慢慢發展成群樹之歌。杯觥交錯間,續杯般補充一點近況,最在他的關心裡的,總是未完成的寫作。
與現實中從不狼狽凌亂的盛弘相反,讀完《雪佛》,誰能忘記,上一個世紀末,曾有那樣一具剛脫離少年的煩躁身體,在濃重夜與霧之中,被什麼給驅馳著,必須脫褪所有衣物,赤條條,往前方的未知,奔跑起來。
那道奔跑,像黑暗中好大聲非如此不可的吶喊。
整本《雪佛》,就是這樣一個對待寫作非常純情的人,在與更大世界交手的啟蒙時刻,如何被深深震動,置身記憶反鎖的密室,用盡力氣,向整個世界喊出自己的聲音。作者資料
王盛弘
彰化出生、台北出沒,寫散文、編報紙,著迷於旅行、電影、藝術、郊山健行,愛好觀察社會萬象,有興趣探索大自然奧祕,賦予並結合人文意義。曾獲金鼎獎、九歌年度散文獎,躋身1970後台灣作家作品評選等眾多獎項,為各類文學選集常客,〈種花〉、〈高尾山紀事〉入列高中國文課本。著有《花都開好了》、《大風吹:台灣童年》、《十三座城市》、《關鍵字:台北》、《慢慢走》、《一隻男人》等散文集。 相關著作:《雪佛:年度散文獎得主王盛弘書寫散文再創新格局作品》《花都開好了》《十三座城市》注意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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