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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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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三座城市

  • 作者:王盛弘
  • 出版社:馬可孛羅
  • 出版日期:2010-05-10
  • 定價:300元
  • 優惠價:79折 237元
  • 優惠截止日:2024年12月25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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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那些在此地在彼地,我們被定義被叮囑被催促被逼迫必得履行而非旅行的瑣瑣碎碎,因為在路上,得以暫時放下,喘一口氣…… 事實上,我也會像集點遊戲一般地,在地圖標誌出曾經造訪的所在,看看去了哪些地方,但真正在心版留下深刻印記的,多是那些看似無所事事的片刻。 《十三座城市》編纂為二輯:輯一收錄文章三十三篇,分述歐亞十三座城市,上海、蘇州、香港、京都、東京、首爾、巴里島、愛丁堡、約克、倫敦、巴黎、巴塞隆納,而以台北收束。輯二大氣魄僅收兩萬五千字宏文《京都的石頭》一篇。全書除了悉數在國內媒體發表,也廣為泰國〈湄公河副刊〉、美國《世界日報》與新加坡《聯合早報》轉載。 王盛弘自比為觀光客,不過到底和一般印象裡的觀光客不太一樣,他可以把工作辭掉,一個人到歐洲自助旅行三個月,也享受一周兩周自繁忙工作中抽身,「逸出常軌」的「超現實時光」。王盛弘說他不在出發前閱讀太多資料,刻意如此,是為了保留未受汙染第一眼,而以直觀去貼近陌生的人物和景致,好在回家後用功,與相關知識相印證,「像我這樣一名觀光客,回家並非旅程的結束,閱讀與書寫,是另一段更悠遠路途的開始。」本書就是王盛弘藉著文字把自己的足跡再往前推進一大步的成果。 至於《京都的石頭》,分十二章節也可獨立閱讀。《京都的石頭》書寫日式庭園文化與歷史,知性的文字中,且能抒發個人眼中所見、心中所感,知感交融,為國內相關文學書寫所獨創,其中〈美在實用的基礎〉一節收入98年度散文選,主編張曼娟指出:「王盛弘仿如晚明小品作家那樣的,在日式庭園裡閒坐,細數枯山水與壘石的修辭學。」 本書內容俱以旅遊經驗為憑藉,作者步履悠閒自如,既將異地人事框入相機,也將心境轉折化為文字。從容轉化的書寫,讓尋常行旅有了奇異而迷人的光暈。作者在旅途中有博愛之舉,比如京都知恩院三門石階上連鎖傳遞助人善行,或四處尋找讓寒山寺免於庸俗化的可能管道;在築地本願寺憑弔大文豪三島由紀夫,委婉述說的則是浪漫而青澀的少年文藝花火;人在異地,因文化差異而產生的脫序窘迫,訕然之餘也令人莞爾;四處碰壁之後,終於豁然開朗地意識到,巴黎之大哪是罷工所能局限的?…… 最令人驚豔的,當屬細膩寫出日本庭園文化的獨特審美路徑,呼應王盛弘說過的:「園林非小道,它和整個人類文化史綰結在一塊兒。」在日本,石頭乃庭園之心,韓國人李御寧也說日式庭園的「壘石」修辭學,好比詩的第一句。王盛弘以《京都的石頭》為題,直探了日式庭園的靈魂,為作者「世界庭園散論」書寫壯志再完成了一塊重要拼圖,本文不論題材的選擇、文字的琢磨、知性的深度,與意境的高妙,都是生活美學的深刻實踐。舒國治提倡「京都的門外漢」之道,王盛弘《京都的石頭》反其道而行,既看熱鬧,也看門道。 【好評推薦】 ‧張曼娟:王盛弘仿如晚明小品作家那樣的,在日式庭園裡閒坐,細數枯山水與壘石的修辭學。 ‧向陽(台北教育大學台文所所長):閱讀王盛弘的散文是一種享受。他的散文會發光,讓讀者在閱讀之際,看到隱蔽於表象之下的微塵暗影,也看到城市與人群的幽暗魅影。 ‧鯨向海(詩人):王盛弘的仙遊每每趕在腐爛之前,回來時青蘋果正好熟透了,旅行經歷使知覺敏銳,打破往昔累積的刻板印象,生活與創作相互迸發香氣,平凡日常又復變成樂園。

目錄

輯一 十三座城市

◎上海
‧要嘛他一言不發
‧每個球都會癢
‧像小鳥唱歌不一樣

◎蘇州
‧寒山寺

◎香港
‧壓力發電廠
‧這時候快樂占上風
‧青春的邊界

◎京都
‧最好的季節
‧華頂山渡口

◎東京
‧走過三島由紀夫
‧夏日風物詩

◎首爾
‧雪的可能

◎峇里島
‧好日子

◎愛丁堡
‧看見貝克漢
‧哇!藝術節

◎約克
‧猶太人不住的城市

◎倫敦
‧混血倫敦
‧出洋相
‧青蛙跳進豌豆湯
‧大英博物館已失去魅力?
‧鐘花開過有餘香
‧開盡梨花,春又來
‧不過是場浪漫電影
‧外遇不曾落幕

◎巴黎
‧巴黎罷工中
‧跟著西西看房子

◎巴塞隆納
‧綁架巴塞隆納
‧建築嘉年華
‧換季隨想
‧開往菲格雷斯的列車

◎台北
‧陌生化的遊戲
‧台北演化私人史
‧花樹下

輯二 京都的石頭

◎京都的石頭(十二連作)
◎詩的第一句
◎包裹於時光膠囊
◎金閣不是一個人的
◎在稀微的光線中
◎不祇是喫茶
◎大地上禪的投影
◎美在實用的基礎
◎一朵吹不熄的焰火
◎秋日風物詩
◎一顆石頭也是專業
◎砂是留白的趣味
◎再見水分石

內文試閱

上海--要嘛他一言不發

  一開始我便被大大地挫了銳氣:朋友看中一隻側背袋,老闆娘漫不經意地説,四十八元。那種不經意,是你買也好不買就算了。行前,當地朋友交代,襄陽市場裡一聽見台灣口音,價錢立馬翻倍,我腦中一盤桓,三到四折應該合理,出口開價二十元。

  誰知老闆娘一變臉色,一副老娘今天不作你生意的形貌,揚聲説,你是來搗蛋的是吧!二十元,你拿來賣我啊,你有多少我買你多少,你載一卡車來我買你一卡車,你載兩卡車來我買你兩卡車……刀刀劍劍,刮得我兩頰發赤,有些話也聽不清楚了,只知道末了,她緩了緩口氣,下個總結:你再開個價吧。論辯這場仗我不善打,搖了一搖頭,説聲改天吧,總算維持住了風度。

  參觀魯迅紀念館時,發現他的地位驚人的崇隆,無有其他作家可以比擬;魯迅死於一九三六年,若他待到中共建國後才過世,情況應該會改觀,這點無須爭辯,毛澤東已經下過註腳:要嘛他一言不發,要嘛在坐牢。卞毓方寫過文章〈陽關道上的橫眉〉,引了這兩句話,結果審查沒過,見刊時代之以省略號;我在上海四界買文學雜誌,雜誌裡一本夾一張小紙片,品質合格證,書名印刷廠地址郵編電話,和檢查員代號。

  在這樣一個看似沒有説話自由的國度,人人説起話來卻一點不含糊。不只不含糊,根本很厲害。

  就莫説襄陽市場裡的個體戶了,南京東路上的乞丐一方面態度卑下乞憐,一方面卻也心戰喊話,老闆行行好周濟我幾塊錢吧你所費不多我生活改善你善有善報。或是文藝營裡,我問起學員上課情況,一致是老師講了些什麼印象不太深,大陸學員發問的氣勢印象倒不太淺。一個台灣學員説,他們完全是有備而來,排山倒海,果然是龍的傳人。

  行前大家還戲言,要反攻大陸,救拯苦難同胞,把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遍插在神州。這下子,連個灘頭堡都攻不下來了。

  襄陽市場裡是一個例,南京東路上也是一個例,文藝營中是另一個例,都是炮口對著「呆胞」;終於,一個夜裡在淮海中路,目睹了他們「自殘」:大馬路旁圍著一群人,裡一圈外一圈,我也好奇,踮起腳尖伸著脖頸張望,一個是警察,一個是百姓。聽了好一會兒,不能確知他們爭論些什麼。只知道警察取締交通違規,百姓自知理虧,但是警察説一句,百姓説兩句,警察説話心平氣和,百姓説話高八度。後來百姓説,我知道我錯了,但你就照我的意思辦吧。警察不肯,百姓氣極了:「你這樣做,我們國家的體制可怎麼辦?」還有這款的!

  我有事離開一會兒,再回來時,仍然圍著一圈子人,一看,警察已經不在,那個百姓正在向其他的老百姓演講,大談警察應該如何如何云云,有人點頭,有人抗辯。就在那幾天,我在報上看到一個數據,四十二。

  大陸警察壽命遠低於平均值,只有四十二歲。

  準備回台在機場大廳裡,一群人聚在一起展示襄陽市場的斬獲,老師級的幾個人最意氣風發,開價六百多元而以一百出頭成交,大家驚呼一陣。這些氣質歐巴桑歐吉桑,人生閱歷看盡,不以蠻力而以技巧勝出,要嘛他們一言不發,要嘛就是有了九成的把握。 峇里島--好日子

  簷陰裡,靠在躺椅上,以最不費力的姿勢,手中持書,像個滑冰選手輕輕巧巧滑過文字的雪場。

  風,乾爽,帶著草菁的氣味,軟軟柔柔拂過臉頰,裸露的臂膀和腳踝;鳥雀遠遠近近,一聲高一聲低,在說著你好嗎?我很好;陽光薄薄的,是透明水彩,敷在修葺整齊青草地、披著茅草度假小屋、不規則形狀的游泳池,以及泳池旁綴滿淡黃花朵的緬芝,花葉之間反映了池水的粼粼波光,閃啊閃;一朵盛開的緬芝花甦醒成一隻淡黃色蝴蝶,薄翅搧啊搧地,倏忽析解成光粒子,無了蹤跡。

  我專注看書。不,是這本書吸引了我全部的專注。是個翻譯小說,一名美國人在巴黎的情感遭遇。作者真行,譯者也是能手,不過上千個常見中文字的排列組合,彷彿沙雕,或是樂高遊戲,堆疊出細節繁複、讓我掛念的故事,我幾乎要與故事主角的悲喜有相同頻率的情緒韻律了。

  有什麼爬上我的腳背,刺刺,癢癢,螞蟻嗎?但我不情願移開注意力啊,任牠越發大膽攻城掠地,跋涉到小腿肚咬上一口。可惡,打擾了我的好興致。我隨手將書放到地上,俯首檢視,才發現哪裡有螞蟻(牠們排成一列在斜伸到躺椅側旁的一張美人蕉葉片上急步不知要往哪裡去),是──是陽光,攀上了我的小腿,偷偷親一口。

  來到印度洋上這個小島已經第三天。這是個好所在,避開正午時分的炎炎赤日,天氣堪稱清爽,居民態度和善,物價便宜更是讓人鬆一口氣,海灘上一叢一叢碧眼金髮歐美年輕男女,穿得只恨不能再少一點,游泳、衝浪、曬太陽,讓當地人為他們在手臂用靛青色顏料畫上圖案,或在頭頂編結一群小蛇般的辮子,紮得六彩五顏。前兩天我也混跡於人群之間,沙灘上作日光浴,大街上一家商店逛過一家商店,甚至慕名去做了SPA。這一日,同伴結夥前往內陸大城烏布,我沒有同行,我另有打算,我哪裡都不去,我只想待在舒適的度假小屋,待在小屋裡看我從台北帶來的小說。

  這本小說,我趣味盎然看了兩個禮拜,卻始終無法竟卷,不只是因為我讀書一向慢緩,除了追蹤故事骨幹,還端詳文字血肉,更因為總有什麼事情讓我的閱讀中斷。工作已是生活(甚至是人生)的主旋律,下班後,上健身房、約會、用餐,大口大口吞噬時間,最得以專心埋首書頁的時候,是通勤搭捷運的那一刻鐘,關上耳朵,自成一個小宇宙,零碎,珍貴(而仍有幾回難免被如水滲透的嗡嗡哼哼交談聲破了陣);好多次返家途中,眼看著已經到站,而我實在不願闔上書,遂任令一站駛過一站,直搭到終點,或是月台上找張椅子,大江東流、歲月不驚,一字一字,一行一行,讀下去。

  我想起還有暑假可放的學生時代,一整個上午、一整個下午,或是家人俱已入睡的夜靜時分,好整以暇看著書,一頁一頁,一本一本,自序至跋,珍愛地不錯過任何一個字。那是我的太平盛世。或是初入伍,新訓中心在官田,一個禮拜總有一兩個午後,部隊帶到集合場,不操練不清鎗不訓話不說你們這些死老百姓耳朵長包皮啊之類的話,我們坐在課桌前,班長讓我們寫信、讀書,頭頂是壯觀的欖仁樹,好敻遙的藍天白雲,南台灣薰風吹來,最適合打瞌睡,或是──讀書。讀著讀者,日子也就不至於那樣難捱了。讀著讀著,欖仁葉變黃變紅,風吹來涼涼有滄桑的味道,我們就要下部隊了……

  我將躺椅往簷陰裡挪了一挪,拾起地上的小說,繼續讀將起來。

  這樣好的日子啊,天與地為我所獨享,青蛙嘓嘓,蟋蟀唧唧,雲雀啾啾啾,薔薇呼喚蜜蜂,扶桑招引蝴蝶,爬牆虎在嘿咻嘿咻奮力往上攀。雲在飄,風在飄,我的心也飄啊飄地,飄到巴黎的天空。啊,我的美國導遊,謝謝你給我這樣的好日子。 倫敦--出洋相

  明星主廚奧利佛準備烹煮一道菜餚,食材裡有樣無花果,「要如何判斷無花果熟了沒?」奧利佛聳聳肩,莫可奈何地:「我也不知道。」他把玩著一顆無花果,「也許你可以捏捏看,就像試試酪梨熟了沒,或者──」他故作不知無辜還是俏皮或兩者都是地,朝鏡頭對觀眾說悄悄話:「或者咬一口。不過可別跟老闆說是我教你的。」

  我莞爾一笑,奧利佛你「教壞囝仔大小」。

  一回在波多貝羅市集走逛,遊客湧泉一般汩汩冒出,麵包店、花販、骨董商、手做雜貨店,琳琅詮釋著太平盛世的景況,我駐足一個水果攤前,讚嘆於彷彿櫥窗模特兒的豔紅櫻桃、青綠蘋果、鮮黃香蕉,激起了消費的慾望,伸出手去想挑一把走,還沒碰上水果(遑論捏捏看或咬上一口),一聲喝斥橫空而來。我怯怯退守一旁,看老闆不加揀擇地將水果掃進塑料袋,那自信的態度宣示著「品質保證,哪能任你挑三揀四」。

  雖有一時的窘迫,但藉此認識到文化差異,也是値得!

  另有一次,湊熱鬧去搭倫敦眼,九一一剛過,警衛安檢武裝全副。購票、搭乘,各排一回隊,文明與教養在井然有序的隊伍中閃閃發光。安穩得如履平地繞過一圈後,大家趕去販賣部看商家為遊客拍的照片値得購買否,猛地,「Q, Please!」好冷峻的聲音冰凍了我的熱切。

  訕訕然。我才發現自己插隊了。

  或是內急終於尋到公廁,穿過人龍排到小便斗前,眼角餘光一掃,似乎有人不耐煩,我的錯覺嗎?不是,原來台灣人等公廁多半壓寶,每個小便斗前自成隊伍,在這裡,大家從廁所門口開始排起,更公平些。

  重者觸犯禁忌,輕者只是習慣不相同,有時需要鎮重的道歉,有時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已經足夠,也有些時候,做什麼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初履東京我四界探看,同為東方民族,到處有漢字,心情格外輕鬆。一個早晨我混雜在新宿車站人群之中,欣賞魚汛一般形色匆匆的光景,突然瞥見角落裡寂然立著一名僧人,我拿起數位相機,按下快門同時閃光燈一亮。我看到僧人眼光立馬找到我,微有慍意。我走上前去,頷首致歉,自口袋裡掏出一把硬幣,他卻將他手上的缽往側邊一挪,拒絕了我。我尷尬極了。確定是不該拍照的,但不能確定的是,他托缽站在人潮洶湧的所在,爲的是化緣,或有其他理由?

  宗教是沒得商量的,只有尊重。在泰國,不能隨意摩挲別人的頭,因為篤信佛教的泰國人認為頭部是靈魂的棲止之所。二○○四年伊莉莎白女王伉儷參觀倫敦一座錫克教廟宇,貴為女王仍依例脫鞋,菲利浦親王還在頭上綁上淺藍色頭巾。相反地,也叫伊莉莎白的英國女星赫莉與印度富商結縭,卻不理入境問俗的規矩,不僅沒將身體包得滴水不漏,進入神廟也拒絕脫鞋。後來讓看不慣的印度人給告上了法庭,「違反傳統習俗」,可判三年有期徒刑。

  也是在倫敦,也是街上閒晃,於僻靜處見一女士遠遠走過來,她全身披覆黑紗,頭罩黑巾,我好奇注視,沒意識到這樣不禮貌。當她與我錯身而過時,憤怒地拋來一句──「看什麼!」九一一的發生連累了倫敦的伊斯蘭居民,不知道她已經飽受多少有色眼光了。倒是清早趕上班的白種人職業婦女,晃晃顛顛的地鐵車廂裡,鋪粉底抹腮紅畫眉毛刷眼睫再輕輕點絳脣,我好佩服地看直了眼,她們在我的目光中更加意識到這是一場表演,更加千嬌百媚。

  良藥毒藥,一體兩面。圈起拇指、食指的手勢我們都認為表示「OK」,在土耳其和巴西卻行不通,那是罵人下流齷齪;豎起大拇指的稱讚手勢,在伊朗卻極為猥褻,外人千萬不要弄巧成拙了。

  倒有一回我做了個試探,以驗證旅遊書上所言虛實。旅遊書上說,進入哈洛德百貨公司必須卸下後背包,改用手提,我佯裝不曉,後揹著一個扁扁的背包,一副草包子遊客模樣走進去,才走幾步,就看到一名警衛朝我走來……

延伸內容

旅人的心光  ◎文/向陽

  閱讀王盛弘的散文是一種享受,尤其是他近幾年來的集子,朝向旅行書寫,結合對都市的細膩觀看、自然的深刻體悟,以及感性和知性兼容的文筆,呈現了一個喜愛旅行的旅人心境,更讓人感到暢快。從《慢慢走》到《關鍵字:台北》,王盛宏寫出了旅行書寫的核心議題:空間的遊走,以及出入。遊走多重空間,使得他的散文展現三菱鏡般多變、多彩的炫麗;出入不同的風景,又使他的散文凝練著深具人文色彩的心象。他的散文會發光,讓讀者在閱讀之際,看到隱蔽於表象之下的微塵暗影,也看到城市與人群的幽暗魅影。

  通過旅行,通過走踏,王盛弘的散文也是人間的散文。在《關鍵字:台北》這本標誌著地誌書寫旅程碑的集子裡,台北這座城市因此有了人味。他寫德惠街、牯嶺街、永康街、二二八公園、建國花市、台北東區,也寫夜店、健身房……,以他的走踏、觀察、感悟,為新世紀台灣都市文學開拓了一塊新的版圖,表現了他註記台北這座多樣都市的才賦。一步一腳印似的,讓台北這座灰黑的城市,因為他的書寫,而有了生氣勃勃的血肉之美,與夫溫暖。他處理台北的城市空間,不僅是地標、街名,也帶進了在這空間之中存活的人們的悲喜苦樂愛慾情仇,而使得他筆下的都會空間有光影晃動,有暗香竄流。

  這本新作《十三座城市》可說是《關鍵字:台北》的遺緒:王盛弘筆下的十三座城市並未遺漏台北,台北作為出發,也作為歸返;作為文本,也作為腳註,事王盛弘展開旅行書寫的源頭,也是他反芻旅行的歸宿──因此,這本新著就保留了相當部分《關鍵字:台北》的優點,作為旅人,行走過的城市街道印記著旅人的眸光、腳跡,映現了旅人的心象。一如他在本書後記中所說,「彷彿隔著一扇瀏亮玻璃窗」,看見的是「以客觀世界為布景的主觀映象」。這映像是旅人王盛弘心境的再現,十三座城市,無非一座心的城市,心的王國。通過台北,台北之外的另外十二座城市因而生動起來。這些城市的點點滴滴,鑲嵌了一個從台北出發的旅人的驚嘆、沉思、反芻和凝視。

  但同時,這本新作也展開了新的空間。那是一個獨行的旅人對於不同城市的景觀的靜觀──異於《關鍵字:台北》對於都市人間群像的細膩刻繪,《十三座城市》更多了都市街景、風物的細描。王盛弘寫上海、蘇州、香港、京都、東京、首爾、巴里島、愛丁堡、約克、倫敦、巴黎、巴塞隆納,以異國旅人的眼睛,看到了這些城市留駐在他心中的景象,細緻地鋪陳一個異國旅人在異地中的行蹤,同時也帶出這些異國城市的光亮。其中特別是對於日本京都的情有所鍾,盡皆展現於本書「京都的石頭」一輯之中,他對京都的庭園的沉浸,對於京都隨處可見的木石草花的精細描繪,把旅行書寫從浮光掠影的感慨、頌讚,推進到一個交織了文學、歷史、自然的多重書寫空間之中,因而活現了向京都這樣具有特色的都市之美。這是旅行書寫最為深刻的部分。讀他的京都書寫,不僅看到京都的街道,還撫觸了京都這座都市的心。

  一個旅人心中放出的光,可以照亮一座城市。《十三座城市》正是這樣一本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書。作為旅行書寫,通過王盛弘的筆端,城市中最幽微而不易被「觀光」之處,一一纖細顯露。藉由舒緩的行踏,也通過默識,王盛弘寫出了我們以為熟悉實則陌生的城市心景;也藉由精確的細描,王盛弘寫活了他所履踏過的城市不易為人所窺看的城市之美。如果說,旅行書寫不僅只是書寫眼睛所看,也還要寫出心中所識;不僅只是描摹地誌空間,也還要凸顯人文空間,在觀景的同時又能觀心,融匯外在景觀與內在心境於書寫之中,給予閱讀者旅行「風光」之外的旅人「心光」,《十三座城市》庶幾近矣。
豈僅止於十三座城市——我所知道的王盛弘  ◎文/鯨向海

  跟王盛弘認識數年,我們維持著那種每次見面笑說:「不如一起去洗溫泉吧。」卻從來沒有真正去過的微妙情誼。大概知道他的些許戀愛故事,隱約理解他又怎樣分手了又怎樣愛上了,但始終沒機會親眼目睹他的戀人們;我卻曾被他逮到和我們家那位穿涼鞋在花市裡閒逛共吸一罐飲料。也分配到一些極度隱私不可說的秘辛,我確實是那種可以爆他料的密友,但沒有辦法太多。

  我猜想王盛弘應該有點悶,有點委屈。他創作認真,這個時代卻不見得同樣認真地翻閱了他的作品。還好他心靈強壯並不氣餒,反而越寫越勤快,令人動容。一晃眼來到第八本書,輪到我幫他作序。早先他就曾囑咐我:「有天要找你寫序。」從此我便如履薄冰,如臨大敵。除了王盛弘是完美主義者,有文字標點潔癖,很可能稍有差錯就被他暗地嫌棄;此外他的散文路線是廣闊無疑的,雖然習慣「慢慢走」,卻通曉各種文學符碼,典故,植物,鄉土,愛慾,觀光,時尚……他理解怎樣作夢,怎樣讓月光把他帶走,然後不偏不倚回到同一張床上——這讓可以在自己房間裡走失的路痴如我,難以想像。我因此一度焦慮:找我寫這本旅遊風格的書序,是在惡整我這樣的宅男嘛。

  他雖然喜歡背誦我寫的〈在健身房〉開頭那句:「我們已經決鬥過了……」(然後下面的句子,照例都背不出來),但其實沒有像一個詩人那樣依賴青春熱情,也鮮少顯露血性方剛之氣。他更在意的應是技藝的熟極而流,形式與技巧都隱入細部。王盛弘親近周作人的文風,與琦君長年通信,仰慕白先勇,他自己的文字也多有文壇大家的氣勢,極少幼稚濫情,總氤氳著優雅的品味,使得南方朔不禁盛讚他是「一個有風格的作家底誕生」。儘管如此,他旅途的後車廂內未嘗不乘載著童年往事;《關鍵字:台北》說過:「我豢養小情人般地豢養著飛翔的想像……」,並提到從小便一直擁有的兩個奇思異想:一是倒立騎著腳踏車,一個是住在迷宮一般的闊大屋宅裡。王盛弘這本壯遊之書,觀點可說承接上述的童年遐想而來——飛翔是快速地俯瞰全景,倒立騎腳踏車是悠閒地變換視野,迷宮住宅則是日常生活的陌生化;既涵蓋交錯了心理意志與語言結構的時空,詮釋當代旅遊風物詩意,也展現了二十一世紀初旅人們的世界觀。黑澤明的電影《夢》裡,有一個小男孩由於偷窺了狐妖的婚禮,必須走到彩虹底下去尋找狐狸居住之處尋求原諒。王盛弘自己也像是個好奇的小男孩,被美麗的景象吸引而不惜冒犯倫常;然而,他的書寫本身未嘗不是彩虹底下的狐妖,誘惑著和他一樣的男孩們。

  大抵說來王盛弘的旅遊節奏是不積極的,他也認為「懶散」是一種具備美德的誘惑。其旅行氛圍大多舒適悠閒,散發著被寵溺的光澤,並不刻意鉅細靡遺的交代交通路線圖,也沒有繁雜的食宿金錢交易記錄。「有什麼就看什麼吧。」既不是追趕行程的觀光客,也非狼狽困頓的流浪者。他在日頭最囂的時候,贊成沖繩政府所推廣的男性撐傘,認為「有了健康,才能講究男子氣概和美學。」這話語讀起來,彷彿也是對他自身文字風格的隱喻,首先講求體質健壯,根底結實,不需特別搞笑也不搞怪,自然寫出雄渾結構,美學氣魄。心理學上有所謂「尤里西斯動因」(Ulysses factors),驅使人們逾越物質上的障礙,滿足對世界與自己的好奇心,達到智性需求。王盛弘固然憊懶優雅,卻不見得缺乏探險家的興趣,且看他在〈台北演化私人史〉中的幽微考究以及對日本庭園流派變遷的迷戀;再細讀他寫霧都時,首先提到美國作家提穆‧麥克那提的〈月亮馬群,和地上的霧〉,詩意唯美;話鋒一轉便指出蔣彞多年前所見的倫敦之霧其實是「硫化煙」……如此這般,在美好的事物中,不忘檢視那些危害「健康」的可能。所以他會在回台之後,還特地到到官方網站上去建議寒山寺的修整工事,也就不意外了。

  王盛弘固然描寫了諸多都會生活,從夜店到地鐵,電影到書展,「像茶館裡老手,把茶水透過長長壺嘴,遠遠地拋射進茶杯裡,戞然收止,桌上不濺一顆水花」;但他更是「多識於草木鳥獸蟲魚之名」的「繁花教父」,好本事捨不得放著不用。他說:「人在路上,往往不自覺朝野草閑花望去、走去,旅途中有些場景經過多年以後還無端想起,主角竟就是植物。」植物是他的地標與經緯度,也是情緒轉移敘事發展的媒介。第一本散文集記載了當兵時寫給長官,要求自願離開辦公室冷氣房,去整理營區植物的信:「我本是農家子弟,對土地自有一份親切感,也深諳四季更迭,草木榮枯……」吐露了他的心聲本質。他還出版過一本《草本記事》,紀錄他這個都市園丁的諸多園藝密技情事。有時覺得王盛弘本人的氣質也類似一株植物:枝條強健,葉片清潔,性好陽光,溫暖多汁而不花俏,幽靜多夢而無病蟲害……那些靈感通過他這個植株母體,繁衍了各式盆栽(如花盆也能種貓),扦插出一整個花季(如一百年英國園林的中國熱),永恆的春日為之動盪。

  王盛弘週身光鮮亮麗,與整個時代的型男們並肩而行,內心卻不見得沒有哀愁與疑惑(他當然也曾不小心誤剪了種植多日終於等到綻放的朝顏莖幹而自責不已,宛如傷害了一名摯友似的。)幾年前他在《假面與素顏》上簽名,寫了底下這句話給我:「阿海,我想我這一輩子,是當不成人了。」我不明確知道這是「素顏」或「假面」的說法,但某些時刻他必然很希望成為某一種「人」,而擔心他永遠無法達到這個要求。旅行的心理有一部份很可能是對目前的處境感到不滿。如果十分知足於自己的生活,也不厭倦於一成不變的日子,旅行便沒有那麼必要了。是這樣嗎?王盛弘魔幻般的旅行文學其實是對無聊日常的反動?他曾在香港缽甸乍街寫到:「酒意已經退去,卻更加憊懶,我的眼光往下望向某個空洞洞的一點,想著的竟是,身在青春的邊界,自此走的是下坡路了……」我想起他很在意的薛西弗斯困境:「我只好在不變中求變化,為日子找些新花樣。」但似乎又不盡然如此,他也說:「我每天做同樣的事,因為極熟稔,反而可以從容體會事物的微小變化與美感……」旅行對他來說,是一種「新花樣」還是「極熟稔」的事情呢?或者兩者都有:「我是凡人,我是薛西弗斯……作為一個主體,有自己的快樂和悲傷。」

  若說所有的苦悶都是性的苦悶(所以王盛弘說:「愛情是生命最大的冒險。」),都知道他是個美男子,正是他自己在〈天天鍛鍊〉所說:「有著美麗長尾羽的雄孔雀,怎麼捨得不展屏?」(但也沒人說帥哥就比較方便於旅行,他可能出門要注意防曬又得弄他的髮型,決定穿怎樣的衣服……)雖然王盛弘強調他喜歡單獨旅行,卻曾說:「植物也怕孤獨」。他的旅途充滿許多與陌生人互動的經歷,如去築地本願寺尋找三島由紀夫情愫,或在奧萬大和生態研究員曖昧對答——不知道讀者你讀過《一隻男人》沒有?王盛弘最樸實卻也最揪心的一本,他的赤裸真情大部分都乍洩於此書:「在人生路上,我們都在尋找一個人,可以相偕並進,可以互相扶持,可以相知相愛,我們都以為這個人遠在天涯海角;但難道他不會從天涯海角走來,走到你的身邊,與你擦肩、與你交換一個眼神,甚至身上的熱度?」我當年讀了深深感動,迄今也仍認同他的結論:「情人是街上最美的風景」。那「一隻男人」來來去去,看似「桃花盛開」不可一世,據我所知,那麼多篇章恐怕寫的都是同樣的幾段揮之不去的戀情而已,思之豈不更顯純情?(難怪楊佳嫻曾戲稱,那些都是「王的男人」!)王盛弘的獨特技巧迷障會給我們錯覺,越是簡單其實深邃,彷彿平易其實精巧。所以讀王盛弘的散文,不可淺嘗輒止,一不小心就像是疏忽錯過包裹於時光膠囊中的日式庭園,他自己描寫的建仁寺東陽坊:「若不知典故,那實在是一座毫不起眼的破房子啊。」

  此書後記裡王盛弘寫到:「至於行前……收拾好屋子,臨出門時為盆花澆個濕淋淋,並在桌上擺顆青蘋果。」初讀到此段,一方面被「濕淋淋」的聲感所誘,一方面更在意這顆來得突然,不言可喻的「青蘋果」(原以為是山中樵夫看仙人對奕,一晃眼人間已經如何朽爛的老梗);但王盛弘的仙遊每每趕在腐爛之前,回來時青蘋果正好熟透了,旅行經歷使知覺敏銳,打破往昔累積的刻板印象,生活與創作相互迸發香氣,平凡日常又復變成樂園。寫作之路需要一些幻想的熱情,燈光太亮可能令人絕望,但願我們常在夢遊中。宛如學生時代的大隊接力,沿途為那些隊友們聲嘶力竭搖旗吶喊,你也在那個隊伍之中,變得不孤單了,起跑時所有的心跳同時加快,通過那個不斷被傳遞的棒子你們融成一體。又有人出書了,又作夢了,在寂寞的夜色裡,有人還在把棒子遞交給我們,不知道命運接下來帶領我們前往哪座城市,十三座城市之後呢?王盛弘的神情堅毅,步伐穩定,恍若最初那個在家鄉屋脊上月光下隱約有異物慢慢甦醒問候此世界的男孩,就算偶爾失眠,也必然會繼續夢遊下去。

作者資料

王盛弘

彰化出生、台北出沒,寫散文、編報紙,著迷於旅行、電影、藝術、郊山健行,愛好觀察社會萬象,有興趣探索大自然奧祕,賦予並結合人文意義。曾獲金鼎獎、九歌年度散文獎,躋身1970後台灣作家作品評選等眾多獎項,為各類文學選集常客,〈種花〉、〈高尾山紀事〉入列高中國文課本。著有《花都開好了》、《大風吹:台灣童年》、《十三座城市》、《關鍵字:台北》、《慢慢走》、《一隻男人》等散文集。 相關著作:《雪佛:年度散文獎得主王盛弘書寫散文再創新格局作品》《花都開好了》《十三座城市》

基本資料

作者:王盛弘 出版社:馬可孛羅 書系:旅人之星 出版日期:2010-05-10 ISBN:9789866319198 城邦書號:MS1041 規格:膠裝 / 部份彩色 / 288頁 / 15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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