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內文試閱
第一章 她想見誰?
國道二六三號線連接福岡市與佐賀市,全長四十八公里,南北跨越脊振山地的三瀨嶺。
這條國道的起點是福岡市早良區荒江十字路口。此處並無特別稀奇之處,但這片土地從昭和四十年代起,便逐漸發展成福岡市的市郊住宅區,周圍林立著許多中高層公寓,東側則聳立著巨大的荒江集體住宅區。此外,早良區也是福岡的文教區,荒江十字路口的半徑三公里內就有福岡大學、西南學院大學、中村學園大學等著名大學,可能也因為有許多學生在此生活,行經十字路口的行人,以及在站牌等候巴士的乘客,即使是上了年紀,看起來也都朝氣蓬勃。
以荒江十字路口為起點,沿著亦稱為早良街道的二六三號線筆直南下,街道沿路有大榮超市、摩斯漢堡、7-11,以及招牌上大大地寫著「本」(註:日文中的「本」字,即為中文「書籍」之意。)字的郊區型書店。不過,如果仔細觀察便利商店,即可發現,離開荒江十字路口,起初便利商店的入口仍緊鄰馬路,但是,過了野芥的十字路口後,店門前逐漸出現停放一至兩輛車子的停車格;到了下一個便利商店,能停放五、六輛車子,再到下個便利商店,停車場的規模更擴大到可以停放數十輛汽車。而來到與室見川相交的一帶,便利商店就像個小盒子般,孤伶伶地座落在能輕鬆停放數輛大卡車的廣大土地之中。
同時,從這一帶開始,原本平坦的道路緩緩傾斜,馬路在須賀神社前大大地向右轉彎後,沿線的民家越來越少,只剩下剛鋪好的柏油路及純白護欄在前方引導,最後進入三瀨嶺的山路。
三瀨嶺這裡,自古以來就不乏靈異傳說。較早的江戶時代初期,傳說是山賊的據點;昭和時期則有一宗神祕事件,傳說一名凶嫌在佐賀的北方町殺害七名女子後,逃到此地。而最新的、也是來到這座嶺口兜風試膽的年輕人當中最有名的傳聞,則是過去在嶺口有一間名為奇露洛村的民宿,一名住宿的客人發了瘋,殺害了其他客人。
另外,雖然令人存疑,不過也有人宣稱看到幽靈,目擊地點大多在福岡縣與佐賀縣交界的三瀨隧道出口附近。
這座三瀨隧道被稱為「回聲道路」,是一條收費道路。由於山路的急彎和陡坡很多,冬季難以行駛,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三瀨隧道在一九七九年事業化,於七年後──一九八六年開通。
一般車輛單程二百五十圓,大型車也只要八百七十圓,衡量金錢與時間,行駛長崎到福岡路段的駕駛當中,有不少人不行駛高速公路,而改選擇穿越這座山嶺。
事實上,如果從長崎開高速公路到博多(註:福岡舊稱。),一般車輛單程也要三千六百五十圓,但是如果選擇穿越三瀨嶺,就算支付隧道使用費,也能節省將近一千圓左右。
但是,這條路就算在白天,濃密的樹林從左右兩方覆蓋住整條馬路,詭異萬分;一到晚上,不管行駛得再快,感覺也像拿著一把手電筒踽踽獨行在山上似的。
從長崎出發的車子,為了省錢而穿越這條山路時,都會行經長崎-大村-東彼杵-武雄,再經由高速公路「長崎自動車道」,從「佐賀大和」交流道下去。
這條東西橫貫的長崎自動車道在「佐賀大和」交流道附近與另一條路交會,那就是以福岡市早良區為起點、穿越三瀨嶺而來的國道二六三號線。
直到二○○二年一月六日前,說到三瀨嶺,一般人只會想到,那裡有一條由於高速公路開通而老早被遺忘的山路而已。
若要列舉它的特徵,對卡車司機來說,這是一條可以省錢的山路,對遊手好閒的年輕人來說,是一個可疑的靈異景點,而對當地人來說,是投入了五十億圓經費建設巨大隧道而開通的縣境山路,如此罷了。
然而,這一年,九州北部難得積雪的一月上旬,這條連結福岡與佐賀的國道二六三號線,以及連結佐賀與長崎的高速公路「長崎自動車道」,在如血脈般遍佈全國的無數道路之中,宛如浮上皮膚表面的血管一般,從道路地圖上浮現了出來。
這一天,住在長崎市郊外的青年土木工人,因勒殺住在福岡市內的保險業務員石橋佳乃並涉嫌棄屍,而遭到長崎縣警方逮捕。
這起事件發生在九州難得積雪的日子,三瀨嶺被封鎖的隆冬夜晚。 石橋理容院就位在JR久留米車站不遠處。這天,二○○一年十二月九日星期日,儘管是假日,從早上卻未見半個客人上門。老闆石橋佳男像是要招攬客人似地,穿著理容師的白色制服走出店外,窺看北風呼嘯而過的馬路。妻子里子做好午餐,在店裡用完後都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店門外卻仍漂蕩著那股咖哩味。
從店門口的馬路能遠望JR久留米車站。閒散的站前圓環上,兩輛等待載客的計程車已經停放了一個小時以上。每當看到這塊閒散的站前廣場,佳男就心想:如果自己的店不是在JR車站前,而是在西鐵久留米站前的話,生意會不會好些?事實上,連接福岡市內與久留米這裡的兩條路線幾乎是平行的,但是JR特急單程是一三二○圓二十六分鐘,而西鐵的急行雖然要花上四十二分,卻只要半價以下,六○○圓就能到福岡市內了。
所以是要省下十六分鐘的時間,還是要省下七二○圓的金錢呢?
佳男每次在店鋪前看到一年比一年蕭條的JR久留米站前,就會忍不住心想:人可以因為七二○圓輕易地賣掉十六分鐘的時間哪。當然,並非每個人都是如此。例如說,同樣姓石橋,久留米享譽全世界的普利司通輪胎的創業者──石橋家族,他們貴重的時間就不是這種小錢替換得了。但是那樣的人在這個城鎮也只有一小撮,就像在十二月的星期日下午等待著客人上門的自己一樣,幾乎所有的居民想要去福岡的時候,就算車站遠了一些,還是會前往較便宜的西鐵車站。
佳男曾經用JR與西鐵的差別做了一個計算。如果把十六分鐘換算為七二○圓,一個人若活到七十歲,那麼一生究竟值多少錢呢?佳男拿起計算機計算,看到上頭顯示出來的金額,他一開始以為自己算錯了。算出來的結果,竟然高達十六億圓。他慌忙重新計算,可是得出來的金額還是相同。人的一生值十六億圓。我的一生值十六億圓。
這只是閒來無事亂按計算機所得到的金額,僅是毫無意義的數字,但是這個價錢,讓生意逐年變差的理容店老闆石橋佳男一瞬間感到幸福。
佳男有個獨生女,叫做佳乃,今年春天從短期大學畢業,開始在福岡市內擔任保險業務員。佳男說既然在同一個縣內,而且薪水非固定薪很不穩定,所以還是像讀短大的時候一樣,從自家搭乘西鐵通車就好,反對了兩個星期,但佳乃堅持說「公司有房租補貼,而且要是住在家裡,無法投入工作」,最後還是搬到公司在辦公地點附近承租的公寓去了。
但或許那也不是原因。佳乃搬到博多之後,幾乎再也不回家了。就算打電話叫她週末回來,佳乃也冷冷地回絕說要接待顧客,沒辦法回家。佳男想,那麼這次過年總該回來了吧?沒想到前幾天妻子竟告訴他:「這次過年,佳乃說要和公司同期的同事去大阪,不回來了。」
「去大阪?去幹什麼!」佳男對妻子怒吼。
可是妻子似乎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回答說:「就算你吼我,我也不知道啊。她只說一群女同事要去環球什麼城的。」說完匆匆走到廚房準備兩個人的晚餐了。
「這麼重要的事,妳怎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佳男又朝著妻子的背影吼道,妻子一邊將醬油倒進鍋子裡,一邊靜靜地說:「佳乃都已經出社會了,根本沒有機會休假,難得有假,就讓她自己愛去做什麼吧。」
剛認識妻子時,還是個幾乎可榮獲久留米小姐寶座的美女,但是生下佳乃之後,身上的脂肪日益增加,現在已經與過去判若兩人了。
「妳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才這麼一吼,店門就「噹」地響了起來。佳男一面咋舌,一面折回去店裡。妻子什麼都沒有說,可是女兒一定是打電話來拜託:「在我預約好機票之前,要跟爸保密唷。」而妻子一定是不耐煩地應道:「知道啦,知道啦。」他可以想像出當時的情景。
進來店裡的,是不久前還由母親帶來住在附近的小學生,他長得很可愛,就像個戴盔甲的日本娃娃般,可是不曉得是不是嬰兒的時候母親沒怎麼抱他,後腦勺扁得就像片斷崖絕壁,教人發噱。
可是這孩子還會來附近的理髮店剪髮,算是很好的了。等到他上了國中、高中以後,注重起打扮,就會說什麼想留頭髮,或是那家理髮店剪得很土,不肯再來,然後不知不覺中,已經會在週末搭乘西鐵去博多,到事先預約的時髦髮廊剪髮去了。
前些日子,佳男在市內的理容美髮工會裡這麼提到,在一旁喝燒酒的莉莉美容的老闆娘便插口說:「男生還算好呢。像女生,別說是國中生了,她們現在從小學就會去博多的沙龍囉。」
「妳自己還不是從小就愛漂亮,哪有資格說現在的小孩?」
因為年紀相近,彼此不必客套,佳男這麼揶揄著她。
「我們那個時候,博多還沒有沙龍呢,都是自己拿髮捲,在鏡子前站上兩、三個小時燙的。」 「聖子髮型對吧?」
佳男笑道,在旁喝酒的幾個人也拿著酒杯加入兩人的對話:「都二十年以前的事囉。」
以年代來說,佳男等人較為年長一些,不過松田聖子的確是從這個城鎮展翅翱翔出去的。回想一九八○年代初期的當時,佳男感覺現在已經暗淡無光的這座久留米小鎮似乎又乘著她清亮的歌聲,再次閃耀發光。
佳男年輕的時候,曾經去過東京一次。他在當時組了一支技術拙劣的搖滾比利樂團,和團員一起塗滿了髮油,搭乘夜間電車,到原宿的步行者天國參觀。
第一天,他們完全被擁擠的人潮給嚇傻了。但是第二天他們也習慣了人潮,佳男還記得,起初可能出於鄉下人的自卑感和焦躁感,最後竟對在步行者天國跳舞的男人找碴鬧事。可是東京的年輕人聽到他們帶著九州口音的狠話,面色不改地說:「喂,你們很礙事耶,可不可以滾一邊去?」此外,他還記得一件事:當他們走在六本木的街道上,尋找導遊手冊上的酒吧時,鼓手政勝深深感慨地說:「不過松田聖子真的好厲害。她離開久留米,在這種地方成功了。」佳男到現在都還忘不了這句話。仔細想想,就是在那場旅行回來之後,當時尚未結婚的里子告訴他已經懷了佳乃。
不知道是不是在店頭等待客人發揮了效果,這天到了黃昏,客人突然絡繹不絕地進門來。第一個來的男客住在附近,去年剛從縣政府退休,因為有退休金和年金,不必擔心退休後的生活,或許是因為這樣,最近他一口氣買了三隻要價十萬圓的迷你臘腸狗,就連來理髮的時候,雙手都抱著那三隻狗。
佳男把三隻吵鬧的狗繫在店門口,修剪這名男子日漸稀疏的頭髮時,同樣住在附近的小學生過來了。小學生也沒有打招呼,一進店裡就坐到後面的長椅上,讀起自己帶來的漫畫。霎時間,佳男猶豫著要不要叫妻子來剪,但是想到臘腸狗飼主快剪好了,便對冷漠的少年說:「這邊快剪好了,你再等等啊。」妻子和佳男結婚之後,進入博多的專門學校,取得理容師執照,兩人原本夢想將來再開一家店,但是八○年代的景氣立刻被陰影籠罩,不僅如此,三年前母親因為腦血栓過世之後,妻子竟說出教人發毛的話來:「我一碰到別人的頭髮,就有一種摸到屍體的感覺。」最近她連店裡都不肯進來了。不過生意好的時候擋也擋不住,就在佳男為縣政府退休的客人刮鬍子時,第三個客人來了。佳男實在沒辦法,出聲朝店裡面叫喚,想請妻子出來理髮,卻傳來不甚高興的聲音:「我現在在忙!」
「忙什麼?客人在等啊!」
「我才剛在給蝦子清腸泥啊。」
「什麼蝦子的腸泥,等一下再弄不就好了!」
「可是現在先弄比較……」
妻子的話還沒說完,佳男已經死了心。鏡子裡,去年剛從縣政府退休的男子目瞪口呆地微笑。他之前可能也在這裡聽過類似的對話吧。
「不好意思啊,請你再等等啊。」
佳男對背後的國中生說道。國中生也不在意,專心地看著漫畫。
「理髮師的老婆還這樣,一點用都沒有。」
佳男重新拿好剪刀,咋了咋舌,客人在鏡中與他對望,說:「……我家的也是,我只是拜託她遛個狗,就生氣地對我大吼:『你完全不知道做家事有多辛苦!你以為我是女傭還是什麼!』」伸了伸舌頭。
聽到客人的話,佳男客套地笑了笑,但是靠年金生活的人拜託妻子遛狗,和理髮師拜託妻子幫客人理頭髮,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後來十分稀奇地,客人接踵而至。直到打烊的七點為止,包括染白頭髮的客人在內,總共有八個客人。彷彿每個月來一次的常客一口氣都過來了似地,忙得不可開交。雖然想叫妻子幫忙,但她清完蝦子的腸泥後,馬上就出門買東西了。
這一天,送走最後的客人後,佳男一面清掃地板上散亂的頭髮,一面心想:就算不是每天也好,至少一星期有個一天這樣的日子的話,該有多好。由於理髮時一直站著,腳和腰都瀕臨極限快撐不住了,但是代替收銀機使用的老舊皮革錢包裡塞滿了千圓鈔票,他已經十年以上沒有摸過這麼飽滿的觸感了。
佳男關上店門,來到起居間,妻子正在和女兒講電話。佳乃勉強遵守著每個星期天晚上至少要打電話回家一次的約定。但是佳男看著妻子和女兒講電話,不是關心她們聊天的內容,而是忍不住擔心起電話費。數個月前,女兒退掉了PHS,買了新的手機。佳男好幾次告訴她,說房間裡有室內電話的話,就用室內電話打,女兒卻說手機可以拿著講,比較方便,老是用手機打電話回家。 此時,佳男的獨生女──石橋佳乃,正在福岡市博多區千代的平成壽險所承租的公寓「費莉博多」的一室,一面漫不經心地應著母親說「常客帶來的迷你臘腸狗好可愛」的話,一面補塗指甲油。
「費莉博多」裡有約三十間單人房,住的全都是平成壽險的女性業務員。它與一般公司管理的宿舍不同,並沒有餐廳和宿舍規定,住的人雖然上班地點不同,但畢竟是同一家公司的職員,經常會隔著陽台聊天,每天晚上也會有幾個人拿著罐裝果汁,聚集在中庭的小涼亭裡熱鬧地談天說笑。
房租部分公司補助三萬圓,入住者再支付三萬圓。房間裡頭有衛浴設備和小廚房,為了節省餐費,不少人會集合在朋友的房間一起料理晚餐。
由於母親一直講獵腸狗的事,沒完沒了,佳乃終於忍不住打斷她的話說:「媽,我要跟朋友去吃飯了。」
母親分明剛打電話來的時候就已問過,卻好像這才發現女兒還沒用晚餐似地道歉說:「哎呀?是唷。對不起,對不起。」然後又硬是說「等一下唷,我叫妳爸來聽」,拿開了話筒。
佳乃心裡覺得煩,走出陽台。二樓的陽台可以看見中庭的涼亭,幾個人在天寒地凍的戶外開心地聊天著。裡頭有個叫仲町鈴香的女人,是從埼玉來的,可能是對自己說話完全沒有地方口音相當自負,用壓過眾人的大嗓門談論著無聊的電視連續劇情節。
當佳乃要離開陽台,回到房間裡時,手機傳來父親的聲音:「喂?」
「我要和朋友去吃飯了。」
佳乃先發制人似地說。但是父親好像也沒有什麼話對她說,也不若平常那般抱怨店裡生意不好,「這樣啊,出門小心點。……話說回來,工作還順利嗎?」他難得心情很好。「工作?推銷保險哪有可能一下子就拿到契約嘛?」佳乃簡短地回答「我該走了啦。再見。」後便掛斷了電話。
她完全不曉得這是她與父母最後的對話。
佳乃在公寓大廳等了一會兒,沙里和真子配合彼此的腳步似地走下樓梯。她們三個人的上班地點都不同,但在這棟「費莉博多」裡,和佳乃最要好的就屬她們兩個。
沙里高高瘦瘦,真子有點矮胖,兩個人並排走下樓梯,高度應該相同的階梯看起來也變得不一樣高。
這一天,她們三個人白天也一起去逛了天神的百貨公司等地方,還不到晚餐的時間便回來公寓了。
沙里走下樓梯,耳朵上已經戴上白天剛在三越的Tiffany買的Open Heart耳環了。為了買下這付兩萬多圓的耳環,沙里在店裡猶豫了將近一個小時。
沙里一面考慮價錢,一面物色著各種種類不同的商品,佳乃已經等得不耐煩,忍不住插嘴說:「猶豫的時候,還是買經典款最好。」
佳乃若無其事地誇獎走下樓梯的沙里的耳環,把穿起來有點怪怪的長靴重新穿上。長靴的腳跟已經磨平,拉鍊都快壞了。旁邊的兩人穿的長靴也半斤八兩。
佳乃站起來問道:「欸,要去哪邊吃?」「鐵鍋餃子如何?」這種時候難得表示意見的真子說。
「啊,我也有點想吃煎餃呢。」
沙里馬上贊成,望向佳乃徵求同意。
佳乃把手中的手機收進路易威登的Cabas Piano肩包裡──這是她短大畢業的時候要父親買給她的──然後取出同樣是路易威登的錢包,半帶嘆息地確認裡面只剩下不到一萬圓的現金。
「還要去到中洲,不會很麻煩嗎?」佳乃應道,沙里似乎從她的話裡察覺有異,問道:「妳跟人家有約嗎?」佳乃曖昧地偏著頭。
「妳是要去見增尾嗎?」
沙里半驚訝、半懷疑地揚聲盯著佳乃的臉看。「咦?妳怎麼知道?」佳乃閃躲問題。「可是,如果今天能見到一下下就好了。」她急急地說。
「那還是不要吃煎餃比較好吧。」
真子從旁插嘴說。她說得相當迫切,佳乃忍不住笑了。 從「費莉博多」走到地下鐵千代縣政府前站,不用三分鐘。不過途中的路線緊臨東公園,樹林茂密,白天的時候還好,但町內會的公告欄上也張貼了公告,警告民眾盡量不要在晚間單獨經過。
東公園是併設於福岡縣政府的公園,裡面建有龜山上皇的銅像,龜山上皇在十三世紀元寇進犯的時候,向伊勢神宮祈禱「願以此身代國難」而聞名。此外還有日蓮宗開祖日蓮聖人的銅像。廣大的公園裡,座落著祭祀惠比須神的十日惠比須神社以及元寇史料館等建築物,但是日暮以後,整個公園就彷彿成了一座鬱蒼的森林。
三人走向車站的途中,佳乃把增尾圭吾幾天前寄給她的電子郵件拿給沙里和真子看。
環球影城!我也想去!可是過年的時候人一定很多。好吧,我要去睡了,晚安。
沙里和真子輪流讀完信之後,同樣輪流羨慕萬分似地嘆息。
「欸,他這是不是在邀妳一起去環球影城啊?」
可能是骨子裡相當直爽,真子讀完郵件後,羨慕地對佳乃說。「是嗎?」佳乃曖昧地微笑,於是這次換沙里插嘴了:「妳主動邀約的話,增尾一定不會拒絕的。」
增尾圭吾是南西學院大學商學部的四年級生。據說家裡在湯布院經營旅館,在博多車站前寬闊的大廈中租了一間居住,擁有一輛奧迪A6。佳乃等人在今年──二○○一年十月中旬左右,在天神的酒吧結識了增尾。她們三人是碰巧進去那家酒吧的,增尾和他的朋友正在裡面喝酒喧嘩,邀她們一起玩射飛鏢,結果一直玩到將近十二點。
那天晚上,增尾向佳乃要了電子信箱,這是事實。但是,佳乃說她們後來約會了好幾次,是騙人的。
「等一下妳不是要跟增尾見面嗎?到時候約他看看呀?」
剛才被問道「妳和誰有約嗎」的時候,佳乃支吾其詞,所以兩人深信佳乃等一下是要去跟增尾見面。
佳乃像要逃離沙里的視線,再三地說:「今天真的只是見一下面而已。」
三人的腳步聲被萬籟俱寂的東公園的黑暗給吸進去了。
抵達車站之前,三人一直在聊增尾圭吾。公園旁的道路很陰森,但是三人的聲音很開朗,讓人感覺路燈的數量變得比平常還多。
抵達地下鐵車站,搭車前往天神的途中,三個人還是在聊增尾圭吾。像是他長得像哪個藝人,或是在網路上查到他家開的旅館還有離館,附有露天溫泉。
在天神的酒吧認識增尾的時候,增尾只向佳乃一個人要了電子信箱,這讓佳乃感到得意。所以當沙里問她「欸,增尾寄信給妳了沒?」時,那種得意使得她不由得扯謊說:「嗯,有啊,我們這個週末要見面。」那個週末沙里和真子兩人仔細地打點佳乃的服裝和髮型,熱熱鬧鬧地把她送出公寓。不經意的小謊言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那天佳乃只好搭乘西鐵回老家,打發時間。
但是在天神的酒吧邂逅以來,佳乃與增尾也不是完全沒有聯絡。只要佳乃寄信過去,增尾就一定會回信,佳乃寄信說:「真想去環球影城看看。」增尾便回信說:「我也超想去的!」語尾還加了驚嘆號。可是,事情並不會就這樣發展成「那我們一起去」。她們雖然交換過幾次電子郵件,但是自從在天神的酒吧認識以後,佳乃連一次都沒有見過增尾圭吾。
進到中洲的鐵鍋餃子店之後,三個人依然繼續談論增尾。桌上擺著滷雞翅、馬鈴薯沙拉和主餐煎餃,三個人喝著生啤酒,真子由衷羨慕佳乃交到男朋友,而沙里則半帶嫉妒地忠告佳乃小心增尾花心。
「欸,佳乃,時間來得及嗎?」
聽到真子這麼說,佳乃望向店裡的掛鐘,油光閃閃的玻璃底下,時針已經指著九點了。
「沒關係啦。他晚一點也跟朋友有約,只能見一下下而已。」佳乃回答。真子立刻嘆息說:「哇,就算只有一下下,還是會想見面呢。」佳乃也不想更正真子的誤解,只是聳了聳肩說:「我明天也要上班啊。」
這天晚上,佳乃實際上約好要見面的對象,並不是增尾圭吾。由於增尾遲遲不寫信來,佳乃感到焦急,為了排遣無聊,她忍不住上交友網站登錄資料。她等一下要見面的對象,就是在那裡認識的一名男子。
作者資料
吉田修一(YOSHIDA SHUICHI)
/芥川獎、山本周五郎獎得主 為浮游於都會的寂寞靈魂而寫/ 一九六八年出生,日本長崎人。法政大學企業管理系畢業。一九九七年,以《最後的兒子》出道,獲得第八十四屆文學界新人獎,並入圍第一一七屆芥川獎。此後,又陸續發表〈碎片〉、〈WATER〉等作品。二○○二年以《同棲生活》獲得山本周五郎獎,同時期再以《公園生活》奪下第一二七屆芥川獎。 其他著作有《熱帶魚》、《最後的星期天》、《地標》、《長崎亂樂》、《7月24日大道》、《惡人》等。其中,《惡人》更將吉田文學推向另一高峰。不僅首次的新聞連載小說獲得各方好評,更一舉拿下了日本兩大新聞報社──朝日新聞社、每日新聞社的大佛次郎獎與每日出版文化獎。 吉田修一擅長融合自身離開故鄉、融入東京生活的心境,精準捕捉青年生活於都會的際遇與感受。其貼近真實的文字描述,更是受到讀者的共鳴。他經常感覺自己「既不屬於東京,也不屬於故鄉」,因而在兩者之間游移的孤獨和鄉愁,就成了他書寫的動力。 相關著作:《公園生活(芥川獎名作吉田修一巔峰之作經典回歸版.【草食系】代表作)》《惡人(芥川獎作家吉田修一巔峰之作‧【物語系】代表作)》《最後的兒子》《太陽不會動》《天空的冒險》《惡人》《那片藍天下》《星期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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