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序跋
亂步是個很認真的人,不是自個兒悶頭寫小說、只顧自己的人,他會自掏腰包、主動邀集作家定期聚在一起討論推理小說,而且不假手他人或只是做做樣子,是真的自己閱讀、筆記、主持,這項傳統後來還帶進了一九四七年成立的偵探作家俱樂部(一九六三年改制成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聚會的場所不大,通常只容十來人,今年去日本,協會就找我去講一個主題,一樣是十來人的場合,卻來了二十多人……
一九五四年,為慶祝亂步六十大壽,亂步自己提供了一筆基金給偵探作家俱樂部,成立「江戶川亂步獎」,前兩屆分別頒給了評論家中島河太郎與早川書房的推理小說專題研究,第三屆轉變為小說新人獎,鼓勵尚未出道的作家積極創作,除了獲頒夏洛克.福爾摩斯頭像雕塑獎座(二○○三年之後改為江戶川亂步像)之外,還可獲得講談社出版的機會。
放諸全球,「江戶川亂步獎」與其他推理小說獎最大的不同處,在於敘獎對象為「小說新人」,競爭意味濃厚。無論是英國犯罪小說作家協會的匕首獎,或美國推理小說作家協會的愛倫坡獎,多以「年度小說」作為評選(最佳短篇、最佳長篇、最佳平裝小說等),也就是說,從年度已出版的報名作品中,挑選出最好的一部作品,即便是最佳新人首作,都是已經出版的作品。
江戶川亂步獎則不然,參加資格之一便是「新人作家身分」,從公開招募的長篇作品中選取最優秀的一篇並予出版,自一九九二年起新增改編成影劇的機會。亂步獎在日本推理文壇素有「登龍門」的說法──從此出道的作家將迅速獲得讀者的關注與出版社的邀約,甚至連候補者(入圍決選但未獲獎)都有可能或其他出版社青睞而晉升作家行列,但那已經是從上千篇投稿作品中挑選出來的高水準之作了。
由於江戶川亂步獎作品有出版考量(得獎作品在日本通常都有銷售十萬冊的實力),使得這個新人獎另揹負著較「年度獎」不去考慮的市場性,年度獎作品多就創作水準而非銷售成績來評定(當然,有部分小說獎便回歸年度銷售量或讀者票選結果論定,那就比較偏向排行榜性質),亂步獎作品則在作家投稿之前便得將其列入考慮,長期來看倒因此顯現了整體閱讀市場的變化。從早年邏輯解謎進到具強烈社會意識與關注的作品、國際謀略與青春校園風格間或出現、本格解謎再復興云云,但除了讀者(市場)的好惡之外,寫作者個人擅長熟悉的領域或文體,也成了亂步獎作品的另一特色,例如森村誠一將任職飯店的經驗寫入《高層的死角》、坂本光一將對甲子園棒球的熱情灌注在《白色的殘像》、編劇出身的野澤尚在《虛線的惡意》中將電視台生態描繪得淋漓盡致等等。
自亂步獎出道的作家作品,多半還具有另一項特色,我稱之為「欲晉身推理文壇的雄心與狂熱」。這些作家絕大多數是業餘者,也多是初提筆創作的生手,文筆略顯青澀或不夠沉穩,但更值得一讀的地方則在於沒有匠氣、沒有量產作家的公式化寫法,甚至得堅信「超越過去的獲獎者才能成功」的心情一搏,字裡行間自是熱情滿溢,甚至多次參加屢戰屢敗後才嚐到成功攻頂的甜美果實──
《放學後》的作者東野圭吾,就是失敗了兩次後終於獲得肯定的成功者。
去年的江戶川亂步獎,由東野圭吾擔任評審主席,在頒獎典禮致詞時,他上台靦腆一笑,望向受獎者說:「二十三年前,我就是坐在那個位子上。」全場發出輕輕的會心一笑。
一九五八年生於大阪的東野圭吾,自大阪府立大學電力工程系後,進入汽車零件製作公司擔任工程師。由於希望能在工作之外找到一個新的生活目標,於是開始著手創作推理小說。這並非東野圭吾的首次創作,早在十六歲那年,看了小峰元獲第十九屆江戶川亂步獎的作品《阿基米德借刀殺人》後,大受感動,之後讀了數本松本清張作品,進而提筆嘗試撰寫作品,大學前曾完成兩部作品,後因被朋友嫌棄而放棄了推理作家之夢。
然而,重新燃起創作欲的東野,倒是咬牙撐過了兩次落選經驗(第二十九屆時通過二次預選,第三十屆入圍最終候補),終以發生在女子高校裡的連續殺人事件為主軸展開的青春推理《放學後》,奪下夢寐的江戶川亂步獎。回頭看這部二十多年前的創作,除了是東野的出道起點外,在「青春校園推理」的外衣下埋藏了一個重要的「寫實本格」核心,以至於在日後的《綁架遊戲》、《偵探伽利略》、《嫌疑犯X的獻身》等作品中不時出現,是東野鮮明的風格之一。
如今,臉譜正式取得東野圭吾多樣、多產的起點《放學後》,作為新系列「江戶川亂步獎傑作選」首打,並邀請熟悉日本推理發展的評論家傅博執筆導讀,期望能以不同於以往我們理解日系推理的角度,一讀這些具有多項意義又饒富閱讀樂趣的優秀作品。 【編者的話】通俗的閱讀樂趣 ◎文/冬陽
推理小說在日本,是非常普遍的大眾讀物。
走進日本的書店,一落落整齊堆放的推理小說醒目到你不可能沒發現;在往來方便的電車上,乘客不是拿著手機就是巴掌大的文庫本閱讀,其中十有八九是推理小說。
不同於台灣的推理出版閱讀,日本作家的創作數量較翻譯作品高出許多,且題材廣闊,舉凡組織犯罪、青春純愛、國際謀略、職業運動等都能入題,幾乎無所不包,使得推理小說從過去給人強調鬥智解謎的印象,逐漸轉變為雅俗共賞的娛樂讀物,成為大眾閱讀市場的核心與主流。
這段轉變絕不是短時間內發生、完成的,尤其以書寫源流來自英美的推理小說而言,可是經過好一番努力才有了今日的成果。
一開始,日本也大量譯介了歐美出版的經典推理小說,慢慢培養出一批作家,或模仿或獨創出以日本當地風土民情為背景的偵探故事。一九五四年,日本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在其六十歲誕辰宴會上宣布,為了振興日本推理小說,提供一百萬圓給日本偵探作家協會作為基金,創設「江戶川亂步獎」;兩年後,江戶川亂步公開徵求長篇推理創作,「以江戶川亂步獎,來促使有力量之長篇推理小說家的出現」,如此登高一呼,開啟了往後五十年推理創作的蓬勃發展。
江戶川亂步獎自此建立起一個良性循環:刺激有志踏上推理作家之路的創作者提升寫作水準,出版社代為出版得獎作品以拓展讀者群,這可從歷來得獎小說多具有銷售十萬冊的實力可窺知一二。
然而,自亂步獎出道的作家作品,多半具有一項特色,我稱之為「欲晉身推理文壇的雄心與狂熱」。這些作家絕大多數是業餘者,也多是初提筆創作的生手,文筆略顯青澀或不夠沉穩,但更值得一讀的地方在於沒有匠氣、沒有量產作家的公式化寫法,以堅信「超越過去的獲獎者才能成功」的心情一搏,字裡行間自是熱情滿溢──這種熱情,正是日本推理小說通俗力量的來源。
此刻,臉譜出版邀請曾擔任日本推理小說專門誌《幻影城》總編輯的傅博先生,從過去已經出版的五十九本江戶川亂步獎得獎作品中,挑選出十本作為傑作選第一期出版品,希望藉由推理小說多元而又豐富的內涵,帶給各位無上的閱讀樂趣。
話不多說了,請盡情享用。 淺談江戶川亂步獎與東野圭吾《放學後》 ◎文/冬陽
2008年9月,我去了日本東京一趟。
此行有兩個目的,一是出席推理界前輩傅博獲頒「本格推理大獎特別獎」的頒獎典禮,一是參加第五十四屆江戶川亂步獎頒獎典禮。雖然本文主要是淺談亂步獎,不過前者與後者也頗有淵源,請容後一併說明。
但在進入正題之前,我想先聊聊自己的閱讀經驗。
第一次閱讀中譯日文推理小說,是在二十年前。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西村京太郎所寫的《殺人雙曲線》(林白,已絕版),自此將我從注音改寫版的歐美推理世界引領至另一個全新的閱讀圈。或許可以這麼說,之所以同多數人一樣擁有福爾摩斯、亞森羅蘋相伴的童年後,仍能延續不斷地閱讀推理小說至今,日本推理應是我重要的啟蒙作品──《殺人雙曲線》一書是敲門磚,東野圭吾的《放學後》則點燃了我的閱讀熱情。
當時的閱讀情境與當下是相當不同的,猶記得那時的出版品沒有書腰也鮮少長串名人推薦(更遑論試讀本等形形色色的行銷手法),榮登某某暢銷榜或羅列各項得獎紀錄倒是有,不過那比較像是掛保證的氣氛,真正懂得暢銷榜出處或獎項的讀者可能不多也不甚清楚。
就拿我當年讀《放學後》來說,「江戶川亂步獎」這名字還真陌生得可以。
然而,我會說「東野圭吾的《放學後》點燃了我的閱讀熱情」,那絕對不是因為獎項使然,而是這書本身蘊藏的濃烈情感所致。
多年後,小說看得多了,推理小說發展的前因後果較熟悉了,我才慢慢明瞭,原來這股感動讀者的力量,還是跟這個獎有關的。
《放學後》的話題暫擱,先回頭來介紹「江戶川亂步獎」。
「江戶川」這個姓氏在日本雖不常見但絕對耳熟能詳,知名卡漫人物「名偵探柯南」就是選用了這個姓氏。還記得縮小後的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站在書櫃前支支吾吾答不出自己身分的時候嗎?書櫃上恰巧擺放著兩位作家的作品,一是不朽的名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創始人柯南.道爾,一是日本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於是新一靈機一動,「江戶川柯南」這個臨時胡謅的假名自此成了日本家喻戶曉的名字。
有趣的是,「江戶川亂步」這個名字也不是真名,一八九四年出生於三重縣名張町,原名平井太郎的青年在他二十九歲那年發表的處女作短篇小說〈兩錢銅幣〉上用了這個筆名,乃取自世界推理小說之父艾德嘉.愛倫.坡(Edgar Allan Poe)的諧音,對應出江戶川亂步(えどがわ らんぽ,Edogawa Ranpo)這個日本漢字名。
對平井太郎而言,江戶川亂步這個筆名即是重要的宣告:他將成為日本推理文學的奠基者、開拓者,甚至是個實驗者、提攜者,使書寫與閱讀大眾化。他的小說開啟了日本創作文學一條新路,評論築下了日本推理文學穩固健全的根基,翻譯拓展了閱讀與寫作的視野,在文壇與出版界的影響力帶動一整批作家的投入與大幅進步,使得日本推理創作與評論水準很快地趕上起源地的英美,「日本推理小說之父」美名絕對是實至名歸。
內文試閱
〈1〉
九月十日,星期二放學後。
突然頭上發出一記聲響。很自然地抬頭一望,看見從三樓窗口丟出一樣黑色的物體,就在我的正上方。黑色物體掉落在我剛才走過的地方,摔成了稀巴爛。
那是一盆天竺葵的植栽。
放學後,當我經過教室旁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了鋼琴的樂音,有好一陣子,我只是看著那個素燒陶的花盆發呆,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腋下冒出的冷汗已經流到了手臂。
接下來的瞬間,我拔腿就跑,使盡吃奶的力氣衝上教室的樓梯。
氣急敗壞地站在三樓的走廊上,心臟猛烈地跳動,並非只因為快跑的關係,而是恐懼此刻到達頂點。想到萬一要是被那花盆命中……腦海中頓時浮現一片天竹葵的鮮紅。
根據那個窗戶的位置,會是哪間教室呢?我的腳步停留在理化實驗教室前面。一股化學藥品味道的空氣從教室裡瀰漫出來,猛一抬頭發現教室的門打開了約五公分的寬度。
我立刻將門拉開,一陣涼風同時迎面撲來,前面的窗戶開著,白色的窗簾隨風飄蕩。
我再次回到走廊上。我不知道從花盆落地到我衝上來為止,究竟經過了多少時間;但是我感覺那個故意推下花盆的人,就躲在走廊兩側的某間教室裡。
整排教室在中間彎曲成L字型,經過轉角時,我的腳步又停了下來。因為掛著二年C班名牌的教室裡傳出說話的聲音,我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裡面有五名學生,集中坐在靠窗的位置寫東西。因為突然有人闖進來,她們全都抬起頭看著我。
於是我不得不開口說話。
「妳們在幹什麼?」
坐在最前方的學生回答說:「這裡是文藝社……我們在寫詩集。」
堅定的口吻中透露出「請不要打擾我們」的語意。
「有沒有其他人來過這裡?」
五名學生彼此對看了一下後都搖搖頭。
「走廊上有沒有人跑過去?」
她們之間又相互對看,只聽見有人低聲說「好像沒有吧」,最後還是那名學生彷彿代表大家似地回答:「我們沒有注意到。」
「是嗎……謝謝妳們。」
我環視了教室一眼後將門拉上。
直到這時我才聽見了鋼琴樂音。這麼說來,早從剛才開始似乎就一直有這音樂聲。即便是對古典音樂一竅不通的我而言,也聽過這曲子,看來談鋼琴的人造詣應該不錯吧。
音樂教室在最後面,樂聲是從裡面傳出來的。我一一拉開每間教室的門確認裡面有沒有藏人,只剩下音樂教室還沒有檢查。
我粗魯地拉開門,發出如擾亂平靜水流、破壞優美建築的噪音,鋼琴樂音也跟著應聲中斷。
彈琴的學生受驚地看著我。我見過她,是二年A班的學生。一向令人印象深刻的白皙皮膚,此時顯得有些蒼白。我不禁開口表示抱歉:「不好意思打擾了……剛剛有沒有其他人來過這裡?」
我一邊巡視室內一邊詢問。教室裡並排著三張長椅,窗邊有兩架舊風琴。牆壁上掛著音樂史上留有豐功偉業的作曲家肖像。我立即做出判斷:這裡應該沒有辦法藏人。
彈琴的女學生不發一語地搖搖頭。她所彈奏的是架平台大鋼琴,看起來年代相當久遠了。
「是嗎……」
我繞到她的背後,往窗邊走去,看見校園裡有社團的學生在跑步。
走出音樂教室向左轉就是樓梯間,大概犯人是從那裡逃走的吧?我想時間上也足夠對方脫逃了。問題是誰呢……?
突然間我發現彈琴的女學生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臉不安的神色。我立刻裝出笑臉說:「請繼續演奏,我還想多聽一點。」
她這才放鬆表情,瞄了一眼樂譜後,靈巧地活動手指。穩定中逐漸轉快的旋律……,對了,是蕭邦的曲子。連我也知道的有名樂曲。
一邊看著窗外一邊聆聽著蕭邦……一段出乎意料的優雅時光。可惜我的感覺不太對勁,心情依然很憂鬱。 我是在五年前開始從事教職的。倒不是我對教育事業很有興趣,也不是對身為人師充滿憧憬,簡單說來就是「順理成章」地當了老師。
我從家鄉國立大學工學院資訊工業學系畢業後,先是在某家家電公司上班。選擇該家電的理由之一即是其總公司設在家鄉,雖然我被分派到位於信州的研究所,由於工作內容是光纖通訊系統的開發設計,還算是符合自己的期望。我在那裡工作了三年。
到了第四個年頭,事情有了變化。由於新工廠蓋在東北,光纖通訊系統的開發人員大半都將轉移過去,當然我也不能例外。只是我很猶豫,畢竟對於東北只有偏遠的印象。有些老同事開玩笑說搞不好下半輩子會老死在深山裡,聽在耳裡很不是味道。
我也考慮過換個工作。問題是不管換家公司還是當公務員,都不是那麼容易說有就有。難道真得看淡一切遠赴東北嗎?就在我死心斷念時,我母親勸我考慮當個老師。我在大學時期就已經取得教師資格,所以母親認為沒有好好運用未免可惜。當然站在母親的立場,肯定很不捨得讓兒子跑到東北那種偏遠地區工作;而且實際上當老師的薪水,在當時來說也絕不遜於其他職業。
只是教師的錄取考試也不是那麼容易通過的。當我這麼說時,母親立刻表示私立高中或許沒有那麼難考吧。而且先父在私立學校教師工會裡面好像還有一點關係。
我對老師這份工作,既非喜歡卻也不討厭,何況也沒有其他想做的工作,可以讓我拒絕年邁老母的熱心建議。結果我接受了母親的建議,心想反正先做兩、三年再看看吧。
隔年三月我正式拿到人事令。
私立清華女子高級中學──是我下一個工作的地點。
這所高中距離S車站約五分鐘路程,週遭盡是社區和田地,環境很特別。學生人數,一個學年有三百六十人,每班約四十五名,共八班。不僅擁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同時為了維持升學率,可說是該縣名列前矛的女子高中。事實上當我跟朋友提起「我要到清華女中任教」時,每個人都祝賀我說「那可是一個好學校呀」。
我向公司提出辭呈,立刻就從四月起開始教書。第一堂的上課情景,至今我仍記憶鮮明。那是一年級的課堂,由於自己也是新來乍到,自我介紹時我表示跟她們一樣都是新生。
第一堂課結束時,我卻已經對從事老師這份職業失去信心。倒不是我搞砸了什麼,也不是我不懂得應付學生;而是我無法忍受她們的視線。
我並不認為自己特別引人注目,應該算是屬於躲在人後的人吧。偏偏在學校當老師卻不得不站在人前。學生會對自己說的任何話作出反應,一舉手一投足都受到注意。上課的時候,我總覺得有將近一百隻眼睛在監視我。
直到兩年前我才好不容易適應她們的視線。不是我的神經線變粗了,而是我發現學生們其實對老師並不感興趣。
只是我始終無法理解她們的想法。
總之她們帶給我的就是一連串的驚嚇。還以為她們都是大人了,卻常常表現得很孩子氣,動不動就搞出讓大人頭疼的問題,我完全無法預測她們的行動。而且一年級新生和五年級學生幾乎沒什麼兩樣。
不單只是學生,就連那些名為學校老師的人種,也常常讓我這個來自不同環境的人覺得是另一種生物。為了管教學生,不斷花費無意義的勞力,整天睜大眼睛檢查學生服裝儀容的作為,我無論如何是難以理解的。
學校這地方充滿太多未知數──這是我五年來的感想。
不過最近我倒是弄清楚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我身邊有人企圖想殺害我。
感受到殺意的存在,是在三天前的早晨。地點是S車站的月台。正當我被電車中擁擠的乘客推擠出來,隨著人潮踏上月台邊緣時,冷不防有人從旁邊撞過來。因為事出突然,我失去平衡,踉蹌地往月台外側移動了兩、三步。站直身子時,差點就要跌落在鐵軌上,大約只差個十公分吧。
好危險呀,究竟是誰?──回過神來如此一想,戰慄立刻竄過整個身體。就在我差點跌落的鐵軌上,急行電車剛剛呼嘯而過。
我的心簡直快凍結了。
我很相信,剛剛有人故意想撞倒我。對方已算準時間,想趁我不備的時候……。
但到底是誰呢?可惜在人群中,我根本不可能揪出凶手。
第二次感覺到殺意是在昨天。因為游泳社暫停練習,我得以一個人享用整座游泳池。我很喜歡游泳。
五十公尺的距離來回游過三次後,我便上岸。因為還得指導弓箭社的練習,不能把自己搞得太累。
站在曬得發燙的游泳池畔做完暖身操後,我去沖澡。雖說時序已經進入九月,天候依然炎熱,沒有比沖涼的水更舒爽的了。
就在我洗完澡、關掉水龍頭時,發現情況不太對勁。那東西掉落在我腳邊約一公尺的前方。不對,應該說那個拳頭大小的白色盒子,沉在深度高達腳踝的積水中。我彎下身子仔細觀察,接著趕緊跳出了淋浴間。
那是一百伏特家庭用延長線的前端。看起來像是白色盒子的部分是插座。電線的另一頭則是連接在更衣室的插座上。
在我下水游泳之前當然沒有那東西。也就是說,有人趁著我在游泳的時候放進這東西。為什麼呢?答案很明顯,目的是為了想造成我的觸電身亡。
可是為什麼我會平安無事?我心存納悶地前去檢查電源箱。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過載保護的開關彈了下來。因為水中電流量太大,已超過電源負荷的關係。若是過載保護的容量更大……想到這裡,真教人不寒而慄。
第三次則是剛才的天竺葵花盆。
到目前為此,三次我都幸運逃過。但是好運不見得永遠都跟著我。總有一天犯人會使出殺手鐧吧!在那之前我必須揪出凶手的真面目。
嫌犯是學校這個集團,一個由來路不明的人群所形成的集團。 〈2〉
九月十一日,星期三。
第一堂是升學班三年C班的課。進入第二學期後,就業班的學生們顯得有些心情浮動,只有升學班的學生能夠認真聽課。
我一拉開教室的門,便聽見一陣椅子移動的噪音,幾秒鐘後所有學生都回到座位上。
「起立!」
班長的聲音響起,一整排白色的制服襯衫立正站好。「敬禮、坐下」之後,教室裡又是一陣騷動。
我立刻翻開教科書。似乎有些老師習慣在講課前先聊聊天,我卻完全學不來。按照既定的軌道說話已經讓我覺得很痛苦了,又何必多說其他的廢話呢?在幾十個人的眼光注視下說話而絲毫不感覺到痛苦,我認為是一種才能。
「今天從第五十二頁開始。」我聲音乾澀地宣布。
學生們最近大概也開始了解我是什麼樣的老師,已經不抱任何期待。因為除了數學以外,我絕不多說什麼──我知道她們幫我取了「機器」的外號,大概是「教學機器」的省略吧。
左手拿著教科書,右手抓粉筆,我開始上課。三角函數、微分、積分……我很懷疑她們對於我的授課究竟能聽懂幾分?不是說上課猛點頭、拚命抄筆記就一定是理解授課內容。每一次考試她們總是讓我失望。
上課經過三分之一的時間,教室的後門突然開了。所有學生都往後看,我也停止寫粉筆看著教室後門。
走進來的是高原陽子。她在全班的眾目睽睽之下慢慢地走著。眼睛看著左側最後方的自己座位。當然,她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寂靜中只聽見她的皮鞋聲發出清響。
「接下來是運用代換法來計算不定積分的方式……」
看著高原陽子就坐完畢後,我才開始繼續講課。我也知道教室裡的空氣十分緊繃。
高原陽子應該是遭到學校處分三天禁足才對。聽說是因為被抓到吸菸,詳細情形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聽三年C班的導師長谷說,今天是她第一天的上學日。就在剛才第一節上課之前,長谷跟我說:「我剛才點過名了,高原沒有來。我想她可能會曠課吧,萬一她在上課中間遲到進教室,請前島老師好好地教訓她一番!」
「我最不會教訓學生了!」這是我的真心話。
「千萬別這麼說嘛,拜託了。前島老師不是當過高原二年級的導師嗎?」
「話是沒錯啦。」
「那就麻煩前島老師了……」
「真是沒辦法呀。」
我雖然嘴裡那麼說,其實並不想遵守和長谷的約定。理由之一是我所說的不擅長教訓學生,實際上我更害怕應付的是這個叫高原陽子的學生。
的確,她是我去年擔任導師的二年B班學生,只是當時她並不像現在一樣是個問題學生。只能說是在精神上和生理上都屬於比較「前衛」的學生。 今年三月結業式後發生了一件事。
「請老師來二年B班的教室一下。」
我回到座位準備回家,看到公事包上放著一張這樣的紙條。上面沒有署名,字跡很漂亮。我完全想不出來是誰找我,又有什麼目的。於是來到無人的走廊,打開了教室的門。
在教室裡等我的人是陽子。她斜靠在講桌邊,臉面對著我。
「陽子,是妳找我嗎?」
對於我的問話,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有什麼事嗎?是對妳的數學成績不滿意嗎?」我試圖開了一個不太熟練的玩笑。
但是陽子根本不在乎地表示「有件事想麻煩老師」,右手遞出了一個白色東西。是一個信封。
「這是什麼,寫給我的信嗎?」
「不是,老師打開來看嘛。」
我打開信封瞄了一眼,裡面好像是電車車票。拿出來一看,果然是三月二十五日九點發車的特急電車車票,目的地是長野。
「我要去信州,想請老師陪我去。」
「信州?其他還有誰要去?」
「沒有了,就只有我們兩人。」陽子說話的語氣就像是閒話家常般的輕鬆,但她的表情卻是令人緊張的嚴肅。
「我好驚訝呀。」我故意作出誇張的表情。「為什麼是我呢?」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要去信州呢?」
「我只是……就是想去。重點是老師會陪我去吧?」
對於陽子自作主張的決定,我搖搖頭。
「為什麼?」陽子顯得很意外。
「不跟特定的學生作那種事,是我的原則。」
「那跟特定的女人呢?」
「嗄?」我錯愕地看著她的臉。
「算了,反正三月二十五日我會在M車站等的。」
「不行,我不能去。」
「來嘛,我會等老師的。」
陽子不等我的回答就逕自走出教室。並在門口故意回過頭說:「如果不來,我這一生都會恨老師的。」
作者資料
東野圭吾(Higashino Keigo)
東野圭吾(1958-) 出生於日本大阪,大阪府立大學畢業。 1985年以第31屆江戶川亂步獎得獎作《放學後》出道。 1999年以《祕密》獲得第52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 2006年以《嫌疑犯X的獻身》獲得第134屆直木獎以及第6屆本格推理小說大獎。目前擔任第十三任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理事長。 東野圭吾早期作品多為精巧細緻的本格推理,最具代表性的即是「加賀恭一郎」系列,主人翁加賀刑事冷靜帥氣,風靡不少女性讀者。之後東野作風逐漸超越推理小說框架,其創作力之旺盛,讓他躍居日本推理小說界的頂尖作家。《偵探伽利略》、《預知夢》以及《嫌疑犯X的獻身》(2005)皆以物理學教授「湯川學」為主角,先後改拍為電視劇與電影,轟動影視圈。此外,時序跨越19年、細膩描繪主角與周遭人物心理的犯罪小說《白夜行》(1999)亦改拍成電影、電視劇及舞臺劇;敘述三兄妹為父母復仇歷程的《流星之絆》(2008)一出版旋即改編電視劇,收視居高不下,獲獎無數。東野圭吾的作品幾乎已等同票房保證,可說是目前日本最多著作被影像化的推理作家。 至今,加賀恭一郎系列之《新參者》、《紅色手指》、《麒麟之翼》、《當祈禱落幕時》均已影視化。 相關著作:《白夜行(經典單冊回歸版)》《時生(經典回歸版)》《再一個謊言(經典回歸版)》《畢業-雪月花殺人遊戲(經典回歸版)》《沉睡的森林(經典回歸版)》《湖邊凶殺案(經典回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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