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序跋
名導演庫柏力克拍過兩部很有名的電影,或正確的說,根據兩部英國小說成功拍成電影,一是克拉克的科幻名著《二○○一太空漫步》,另一是我們手中這部《發條橘子》,乍看之下兩部的內容、氣息和指向並不相似,但只要稍稍看下去就可發現並非出自於隨機的選擇——庫柏力克顯然對「未來」(尤其是英國人想像的未來)有著難以抑制的關切之心,當下現實邊界的超越和衝決有魅力的召喚著他,並且對烏托邦式的預期有他的憂慮,不管這些「未來」係以乍看廣漠無垠的星際之旅(可柔美的配以《藍色多瑙河》的華爾滋圓舞曲),或以某一封閉如煉獄的罪惡市街的遊蕩形式所幻想、所臆測出來,這也使他「借力使力」的拍電影方式仍顯現出自身的心志視野及其複雜性,讓他仍是一位有基本重量和性格的電影創作者。
當然,這兩部名片在台灣的命運並不相同,庫柏力克自身的「統一」被彼時台灣戒嚴冷凝的現實給割裂開來——我們比較容易看到《二○○一太空漫步》,因為電影裡叛變的歹人是電腦,聯想不到掌權的政府,同時叛亂所在的國度是星際太空,亦不在我們憲法堅持主張的管轄範疇之內;相形之下,《發條橘子》就刺激多了,那種雖然標示發生於未來、卻仍在我們伸手可及尋常大街的殘暴殺戮情事,彼時「管得太寬」的政府當然擔心台灣也在大街遊蕩的年輕人學壞,因此,《發條橘子》一直是部禁片,絕大多數的人只聞其名,了不起看到的就那一兩張劇照,乖戾的構圖、顏色,以及乖戾裝扮的年輕人乖戾的眼神,惡夢一般。
電影和小說的關係相當密切,但終究是兩種各自獨立的創作載體,使用不同的語言,有著不一樣的表達能耐,因此,儘管改編自小說的電影非常多,卻很少有較像回事的原小說作者對此影像成果感到滿意的,尤其愈好的原著小說愈如此。這裡,《發條橘子》的原作者安東尼.伯吉斯大概列名於最憤怒那一個層級,理由不盡然是庫柏力克的拍攝成績,更牽涉到一則罕見的出版公案。
這段極度激怒伯吉斯的往事,在本書作者的引言〈再吮發條橘子〉中講得很清楚,也罵得夠淋漓盡致——簡單講,是美國紐約的出版公司引進這部小說時要求刪去原小說結尾的第二十一章,而庫柏力克的電影又改編自這個提前到達終點的美國版本,梁子就架在這裡。
原書被刪、被改、被禁甚至被燒掉,在漫長且多不義的人類歷史中,這從來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我們這一代人亦曾親眼瞧見,並不覺駭異,然而我們得說,《發條橘子》一書踰大西洋到達紐約化為小一號的發條橙,好好的二十一章憑空蒸發,其實是極少見極有趣的(對不起啦,伯吉斯先生),因為美國出版公司甘犯偉大的憲法第一修正案動用剪刀,基本上不來自小說原來的結尾太血腥太罪惡不忍卒睹,有道德顧慮和社會責任云云,而是剛剛好倒過來,美國人惟恐天下不夠亂而認為原書的結尾太「軟」了,不想讓這個一心為惡的未來年輕人這麼簡單就金盆洗手改過遷善,他們要他轟轟烈烈幹下去殺下去,因此,就讓小說硬生生煞在他恢復作惡能力那最輝煌最幸福的一刻。
這個「倒置」的刪改,不但讓我們收集到一個很另類的出版案例,也多提供了我們另一個讀小說的思維入角,儘管這有點把快樂建築在伯吉斯的痛苦之上。
來自老歐洲的道德選擇
《發條橘子》出版於一九六二年年輕一代忽然叛變的奇異年代,全書工整俐落的切成三部——第一部基本上是犯罪小說,以「我」(亞歷克斯)為首的teenage四人幫遊蕩街頭,殺人、吸毒、搶劫、輪暴樣樣都來,時間設定在未來,但大致上只對書寫者放膽想像罪惡有意義,它其實也可看成是當下現實的,是《麥田捕手》的地獄版;第二部則是二十世紀典型的反烏托邦小說,亞歷克斯在作案後遭同夥出賣被逮,政府以他為實驗對象,通過一個複雜的思想改造療程,徹底拔除他作惡的能力,讓他一起暴力或性的念頭就噁心嘔吐;第三部是現代主義意味的小說,喪失作惡能力的亞歷克斯被放回他熟悉的昔日街頭,卻發現自己成了所有人的沙袋受氣包,毫無抵抗自衛之力,他先選擇跳樓不死,遂決定「治癒」自己,讓自己能跟從前一樣殺人做愛。美國版本就戛然停在他功力恢復、可重回江湖那一刻。
至於失落的二十一章,則是又成一尾活龍的亞歷克斯,在咖啡店偶遇昔日哥兒們彼得,彼得是當年唯一沒出賣他的人,他結了婚,還帶著妻子喬治娜,這個全然新鮮的影像「忽然」打動了亞歷克斯,讓「已經十八歲」的他也想為自己找個老婆組個家庭,然後再生個年輕歲月四下闖禍作奸犯科的兒子云云。反思的語氣仍放得很硬、很乖戾,但這個無預警的一百八十度逆轉結局的確把整部書帶回成青春成長小說,一部過度誇張狂放歲月的青春成長小說,桀驁不馴只是一種年齡狀態,會不由自主的暴烈而來,也會不留痕跡的退潮而去,因此,它既是青春的一種特權,又是一場短暫且自動治癒的麻疹,這個發現讓我們安心,也讓我們願意保持寬容和無比的耐心,寬容什麼等什麼?等那些兩眼直直發亮如四下尋仇的小鬼過他十八歲(或再等兩年,二十歲)生日。
我們知道,小說寫下去總會程度不一定的掙脫書寫者的意志控制,不會百分百如作者的意,但這裡,我們先來想作者本人原來打算幹什麼——發條橘子,會刻意取這麼一個怪書名,通常說明作者是有清晰意圖的,甚至擺明了要為小說本身設定某個封閉性主題。同樣道理,作者本人愈謙卑,想整體呈現而不試圖手指某處給讀者看時,如此旗幟鮮明、重點提示的題名方式就感覺不對勁了,因此,這樣的小說通常不會有鏗鏘費解的名字,而是很平凡的、不加任何著色的,甚至大而模糊之的以小說發生的時間背景或場所背景為名,以至於我們總覺得寫小說的人「不太會為他的小說命名」。小說史上,契訶夫大概就是這種最不會為自己小說找響亮命名的人,他的小說名字總是〈福利演出場散戲以後〉、〈一個未必可靠的故事〉、〈在河上〉、〈匿名氏故事〉、〈三年〉,或直接就叫〈無題〉。
發條橘子,依據作者伯吉斯自己的解釋,是那種上了發條才會轉動的老玩具裝置,裝在看起來甜美多汁的橘子上,因此這橘子是膺品是假貨,沒自身意志,不會自行轉動云云。當然,我們所知的各國品種橘子包括英國產的,通常既沒有自身意志也不沒事自己轉動起來,因此,伯吉斯在為小說構思和命名之際,腦中大概閃過某個我們也聽過的地理學尋常描述:「地球的形狀就像一顆橘子。」(因為不純圓,而且表面有高低凸凹。)這也是賈西亞.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書裡第一代老阿加底奧瘋狂於天文學時的重大發現:「地球是圓的,跟橘子一樣。」
只是,當人類已在月球上建起殖民地的同時,他們還用「發條」這古老玩意兒嗎?連我們這代小孩都快不知道裝小兔子賽跑的強力電池為玩具動力來源了不是嗎?——這種極「進步」年代的比比皆是活化石存留現象,一直是幻想小說總難以避免的盲點(誰有興趣去查查看比方說《一九八四》書中有多少這種事?),它總受限於書寫當時的現實配備,無可厚非,只供我們莞爾一笑,這說明未來的不透明和人預見能力的近在咫尺,提醒我們得謙卑,為未來的諸多可能留一些必要的餘地。
內文試閱
作者資料
安東尼‧伯吉斯(Anthony Burgess)
英國當代著名小說家、劇作家、評論家和作曲家。1917年2月25日出生於曼徹斯特一個天主教中產階級家庭,擔任出納員的父親業餘時在酒吧演奏鋼琴,母親為音樂家及舞蹈家。兩歲時母親因流行性感冒去世。 伯吉斯在曼徹斯特大學主修英國文學和英語語音學,1940年畢業後,二次大戰期間在英國皇家陸軍醫療團服役六年。1946-50年在伯明罕大學任教,1950-54年在班伯里中學擔任英語教師。1954-59年被官方派駐馬來西亞及汶萊,負責教育工作;這段時間他累積了大量創作素材,完成《馬來亞三部曲》。伯吉斯最初想成為一位作曲家,1959年他被診斷得了不治之症,於是返國當了職業作家,希望為妻子留下一些生活保障,然而最後證明診斷錯誤。六○年代以後,他陸續發表了三十多部小說和其他作品,除了描寫異國風情,也諷喻本國的奇風異俗。1970-71年他在普林斯頓大學擔任客座教授,1972-73年為紐約市立大學的講座教授,1976年成為紐約大學水牛城分校的駐校作家。 伯吉斯生平著作超過五十部,曾獲諾貝爾獎提名,其最有名的小說為《發條橘子》,這部小說使他被譽為具有喜劇和諷刺天才的小說家。此外他還著有《孤掌難鳴》、《缺少的種子》、《恩德比先生的內心》、《聖維納斯之夜》、《恩德比的外貌》、《恩德比的結局》、《塵世權力》、《邪惡者的王國》和、《鋼琴手》等。其中「恩德比」系列為一系列的幽默小說,一般咸認為恩德比即為伯吉斯本人的化身;而《塵世權力》被許多批評家公認為其最好的一部小說。伯吉斯的作品探討現代社會的困境,用詞極富創造性,且趣味橫生,但主題嚴肅認真,並有一種古怪的暗示。除了寫長、短篇小說,伯吉斯也以文學批評著稱,他還撰寫電影劇本,翻譯戲劇作品,並著有海明威、喬伊斯和莎士比亞等人的傳記。 伯吉斯希望人們視他為寫小說的音樂家,而非一個會作曲的小說家,因為「音樂是一種較為純潔的藝術,它與人類活動沒有直接關係,全然獨立於道德判斷之外」。他譜寫了許多樂曲,包括交響樂曲、歌劇和爵士樂曲;喬伊斯的喪禮舉行時,收音機播放的正是伯吉斯的音樂作品。 1993年,安東尼‧伯吉斯病逝於倫敦。
- 若有任何購書問題,請參考 F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