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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影響日本文壇超過半世紀,用盡全力奔馳的巨人──松本清張
無畏探索「宗教‧皇室」兩大聖域
燃盡生命之火的不朽遺作
醞釀構思二十年,經綿密龐大的取材
昭和時代最偉大的小說家‧歷史研究家‧思想家
超越小說形式的未竟「遺言」
留給後世永遠的謎團
二次戰前,一名皇宮女官之死,牽引特高警察、舊華族、關東軍勢力蠢蠢欲動,重重黑幕後,竟潛藏新興宗教蠶食大日本帝國的陰謀……
【精采內容】
昭和八年,特高警察吉屋兼介攔下一名年輕女官進行盤問,不料,翌日竟接獲 女官自盡的消息。愧疚之餘,吉屋決心查明真相。同時,前往致哀的華族次男萩園泰之,得知女官遺物中有張詭異的通行證,不禁心生好奇。兩名身分特殊的男子互相刺探、循線追查,幾番抽絲剝繭,一切源頭都指向黑影幢幢的「月辰會」……
到底此一神祕宗教所圖為何?
是純粹貪求金錢與特權,還是暗藏驚天動魄的野心?
神聖不可侵犯的宮闈,即將發生動搖國本的騷亂!
【名家推薦】
◎冬陽(推理評論人)
◎余宜芳(推理評論人)
◎杜鵑窩人(推理評論人)
◎徐興慶(臺大日文系日文所教授)
◎陳國偉(中興大學台文所助理教授)
◎黃羅(推理評論人)
◎景翔(推理評論人)
◎詹宏志(PChome 網路家庭董事長)
◎楊照(知名作家)
◎楊典錕(台大歷史系助理教授)
◎廖輝英(知名作家)
◎賴振南(輔大日文系教授兼系所主任)
(推薦人按姓氏筆畫順序排序)
【好評推薦】
「從年輕時代讀松本清張的《點與線》、《砂之器》開始,到今天展讀他的未竟絕作──《諸神的狂亂》,迢迢近四十年。這位日本社會派推理小說鼻祖的國民作家,其作品質量並重所締造的里程碑,雖不能說是絕後,至少也是空前。最難得的是,他站在不凡的視野所揭露且衝撞的體制、軍隊、財閥與宗教等不公義的一切,至今仍令讀者緬懷與信任。」
──廖輝英(知名作家)
「昭和戰前期是近代日本國力達到頂峰,卻也顯露出重重內外矛盾的時代。松本先生結合小說家的細膩筆觸和史學家的嚴謹考證,梳理出潛藏在表層史實底下的人性糾葛和恩怨情仇,為吾人留下了一部認識這個大時代的不朽傑作。」
──楊典錕(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諸神的狂亂》是松本清張結合了畢生鑽研日本近現代史的學養,與腐心創作推理小說爐火純青的功力之集大成!本書不僅直指日本皇室的黑幕,更點出了日本社會近現代混亂的宗教觀。小說雖未完結,然而大師力透紙背的筆力,仍深深感動讀者!」
──徐興慶(臺大日文系日文所教授)
「子不語怪力亂神。清張卻以史詩般壯闊的格局,寫了一部集謀殺、死亡、悖亂、神鬼於大成的故事,揭露神祕宗教蠶食大日本帝國的黑幕。只可惜小說未完大師已逝,正所謂『清張不語怪力亂神之結局』,此乃推理迷之一大憾事!」
──黃羅(推理評論人)
「資料收集豐富詳盡,結構龐大細密,虛實交織,充分傳達出當年的時代背景和社會問題。雖說未盡全功,但就主線情節而言,已甚完整。」
──景翔(推理評論人)
「嚴謹的歷史取材+縝密的推理思考+大膽的敘事想像=大師松本清張」
──冬陽(推理評論人)
「雖然最後未完成,松本清張依然秉持著自己的信念,對於昭和時期導致日本人民受苦的最大禍首---軍方做出了批判,也利用影射的手法對皇室和貴族剝去其華麗的外衣,完全展露出社會派大師臨去秋波的奮力一擊。」
──杜鵑窩人(推理評論人)
「以真實歷史為背景,描繪昭和初期至二戰之前,軍政界的矛盾和混亂,內容涉及皇宮祕史及新興宗教,可謂精采絕倫、氣勢磅薄。清張不愧為日本文壇一代巨擘,處理龐大題材易如反掌,毫不費力。」
──余小芳(推理評論人)
序跋
【後記】關於《諸神的狂亂》成書始末
◎文/日本文藝春秋編輯部
本作品的構想,作者蘊釀了二十年以上。
昭和三十九年起在《週刊文春》連載的《昭和史發掘》,是作者對「二二六事件」以來,戰前昭和史上的各種事件進行縝密的資料蒐集,及細心的採訪而寫下的大作。由於非小說類的制約,有些部分因資料的佚失、缺損或證人的逝世無法詳細提及,因此留下許多能以作家的創造力與洞察力加以填補並寫成作品的題材。本作品的核心部分,便是自《昭和史發掘》發表後,長達三十年之間,負責為松本作品採訪、編輯、出版的藤井康榮,時時聽作者提起「我想把那個故事寫成小說」的題材之一。
就年屆七旬,以書庫和書齋為堡壘的作者來說,各種年齡層的責任編輯是他與社會的接點。作者對時事新聞的看法,與過去專攻近、現代史的藤井相近。比方,學生運動正火熱時,藤井會對各派的差異詳細進行解說。昭和六十年左右,以「世紀末」為題材的出版品增加,作者對此表示嫌惡,藤井則提出一直感到介意的事:「最近年輕人的宗教觀很古怪,這也是某種世紀末現象嗎?」電線桿上貼滿標榜「靈異研究」、「超能力開發」的宣傳單,類似的廣告與書籍也不斷增加,相當在意的藤井,向宗教學家的朋友進行了採訪。
同時,作者與《週刊文春》編輯部開始準備新的連載小說。起先提出商社或家族企業的內幕真相、舊日軍相關等各種主題,藤井和編輯部的佐藤豐試著蒐集資料和採訪,但後來判斷,這些題材經不起長期連載。昭和六十三年夏天,作者提出:「藤井先生,還是寫那個題材如何?」決心動筆書寫新興宗教與宮中的故事,一方面也是昭和時代即將進入尾聲了吧。
之後的一年半間,作者涉獵大量相關書籍,讀遍採訪小組蒐集的三、四箱資料和採訪稿件,自平成二年三月二十九日號起展開這部大作的連載。遺憾的是,平成四年四月,作者病倒,在八月四日成了不歸人。連載於第一○五回(五月二十一日號)中斷,未竟以終。
作者對本作用心極深,連載期間便著手整理週刊雜誌的剪報,將前半部的定稿交給藤井。過世時,書齋桌上還擺著紅筆修正的後半部剪報。
編輯部希望不要白費了把全副精力放在這部作品上的作者遺志;松本家也強烈希望能將作者在病榻上念茲在茲的作品出版。另外,自連載以來,編輯部便收到眾多讀者的熱烈要求。因此,作品雖然未完,仍決定以作者遺留的定稿為基礎,付梓出版。
內文試閱
第一章 月星之靈紋
2
行駛在前方的計程車後窗映出女客的寬緣帽,看起來就像一道彎月。兩車相距約兩百公尺,由於中間沒其他車輛,不拉遠一點,難保對方不會察覺。不過,這條路幾乎是直線,計程車的目的地只可能是梅廣車站,稍微跟丟也不必擔心。
女子走出「月辰研究會」時,沒人送行。戴黃色系婦女帽、穿同色長衣的她,不單拎著褐色提包,還抱著裹有短棒狀物體的包袱。
她迅速鑽進司機打開的車門內,寬大的帽緣掩住側臉,無法看清。司機沒發現吉屋他們藏在林間的車。
兩車拉開約兩百公尺的距離時,警員靜靜地發車。
埼玉縣特高第一係長吉屋謙介回頭,以為會有月辰會的人關心計程車上的女客,從杉林間的石板路出來送行,但依舊不見人影。那名女客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符合署長描述的「達官貴人」。
建築物屋頂逐漸遠離視野。一片樹海中,大屋頂恍若探出海面的島。
沒有千木哪,吉屋暗暗嘀咕。
屋頂上有鰹木或千木,便屬神社建築。位於奈良縣當麻附近的竹內天理研究會也是神社形式的建築物,裝飾著千木。大本教在龜岡營造一棟宏偉的建築,樣式與伊勢神宮同是神明造,被糾彈為不敬,遭官方拆除。
這麼看來,月辰會研究所與大本教復興無關?或者只是障眼法?
據署長說,標榜以科學方式研究神靈附體預言的這個團體,其實主要在替人占卜。而占卜結果出自神靈附體的婦人之口,十分靈驗,所以極受投機客歡迎。
神靈附體、妖怪附身之類,是自古以來的民間信仰,只要不危害公眾秩序,官方不會主動取締。尤其現今社會動盪不安,總理大臣在官邸遭軍人集團刺殺,滿洲似乎也將爆發更大規模的戰爭,國民難免對未來感到不安、迷惘,想靠占卜預知命運,亦是人之常情。
不過……望著駛進梅廣町市中心的計程車,吉屋係長繼續思索。教人不解的是,出入的主要是一些投機客,且研究會不積極對外宣傳,招攬一般會員,彷彿專挑具身分地位的人士加入。
單純看占卜師與投機客的組合,並不稀奇。但若是有頭有臉的人士以「會員」身分出入,狀況就複雜許多。
「係長,要趁那名女子在站前下車時訊問她嗎?」
由於跟蹤持續著,署長忍不住問道。來到商店街後,人潮變多,也縮短了兩車的距離。
「不,不能訊問。不是訊問,只是打聽一下。我們穿的是西裝,外地人不曉得我們是警方人員。計程車上的女子似乎來自東京,雖然帽子遮住臉龐,但既然會特地到這兒占卜,應該是中年人吧。」
「嗯。怎麼問比較好?」
「就說偶然經過,看見妳在月辰會研究所前搭上計程車。傳聞那裡的占卜很靈驗,是真的嗎?如果真的靈驗,我們也想去瞧瞧……探探她的反應。」
「噢。」
署長敷衍地應聲,不太明白吉屋想探出什麼反應。
七分鐘後,這段車中的對話宛如預演般化成現實,正式開演的舞台是在東武鐵道梅廣車站前。女子下了計程車,付了車錢。寬緣帽依然斜傾,看不見側臉。
即使穿著便服西裝,計程車司機還是都認得署長。因此署長暫且迴避,只有來自浦和的吉屋縣特高一係長走近戴帽女子。
女子就要走進車站。吉屋快步接近,微微頷首行禮:
「不好意思,有事想請教。」
帽緣隨她的臉龐抬起。
是個年輕小姐。清澈無垢的眼眸與緊抿的雙唇,彷彿在責怪陌生男子的冒昧搭訕。
「我偶然路過,看見妳在月辰會研究所前搭計程車……」
現實不如預演順利。年輕女子像沒聽見他的話,默默走向售票口。古屋跟在一旁。售票口人很多,大排長龍。
「那邊的占卜靈驗嗎?要是靈驗,我也……」
女子把帽子撇向一邊,態度十分傲慢。
高雅的寬緣婦女帽在車站裡相當醒目,與帽子同色的淡黃長衣也非常適合她苗條的身材。
候車室的男女眼神都在同情困惑的帽子女士,責怪糾纏不休的下作中年男子。
「喂,你適可而止吧。」
一隻結實的手從後方抓住吉屋的肩膀。男子穿著日式短外套,背後染有旅館的店號,好像是送客人到車站。這附近有不少古蹟。
「再繼續胡來,小心我把你打出去。」
此時,一名西裝男子跑過來。
「啊,署長大人!」
署長在日式短外套男子耳邊低語幾句。
「咦?」
署長掏出名片,悄聲說道:
「失禮了。我想請妳在附近喝杯茶,方便借用十到二十分鐘嗎?啊,那位先生是我的上司……」
帽子女士窘迫萬分,心知周圍的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一連串騷動讓她成為眾人好奇的焦點,羞得她雙頰泛紅。候車室裡的目擊者不久就會分乘上下行列車離開,漸漸減少,考慮到這一點,年輕小姐似乎覺得到能喝茶的地方休息二十分鐘也好。 然而,他們的目的地不是站前路旁的咖啡廳。雖然步行只需五分鐘,卻是郡公所對面的雙層箱狀建築物。屋頂上搭著附警報裝置的瞭望台。
帽子女士被帶到梅廣警署二樓的會客室。接待前來視察的縣內內務部長、警察部長或縣會議員等官員,通常都在這個房間,可說是貴賓室。牆上掛著歷任縣知事及警察部長等頒發的表揚獎狀──於洪水時救助許多人命、搜山逮捕洗劫東京市後逃亡的凶惡歹徒等功績的獎狀皆逐一裱框陳列。
會客室隔壁是署長室,再過去是會議室,並不寬闊,但裝潢得頗為美觀。
上方掛著首任署長照片的是上座。吉屋向署長使個眼色,讓帽子女士坐到上座。落座後,她仍沒摘下帽子。
雖然將提包擱到桌面,裹著棒狀物體的紫包袱卻握在膝上不放。
連在室內也不摘下帽子,而且是寬緣帽,看來這個女的早已習慣──坐在對面的吉屋見狀心想。腰間掛著長佩刀的員警,以托盤送來茶杯和糕點。坐在旁邊椅子上的署長等一下應該也會脫去西裝,換上掛滿金星肩章的官服。警署內充斥著佩刀碰撞的鏘鏘聲。
然而,年輕女子毫無驚懼之色,在這肅殺的場面中,毋寧是顯現出高傲的姿態。茶杯拿近嘴畔時,帽子上挪了些,幾乎露出整張臉。女子一張鵝蛋臉,明眸大眼,下巴略短。
放下茶杯後,她沉穩的對吉屋說:
「離開車站已過二十分鐘,恕我失陪。」
「這樣啊。剛剛意外演變成那種場面,真是失禮了,我向妳致歉。不過,機會難得,請讓我提出兩三個簡單的問題。」
女子臉上浮現警戒的神色。
「方便請教妳的芳名嗎?」
「我叫北村幸子。」
署長打算掏出記事本,吉屋伸手制止。
「妳從東京來?」
女子微微點頭。
「妳去了月辰會研究所吧?」
女子猶豫一下,輕輕點頭。
「那裡的占卜靈驗嗎?」吉屋帶著微笑問。
「我不清楚。」她回答的語氣很強硬。
「怎麼會不清楚?妳不是造訪過月辰會研究所?」
「我只是代人辦事,而且今天是第一次來,什麼都不知道。恕我失陪。」女子抓起桌上的提包。
「噯,別急,請再稍坐一下,三分鐘就好。不用慌。」
吉屋擺著雙手安撫道。
「這樣啊,北村小姐今天是頭一次被派到月辰會研究所辦事。聽說月辰會的占卜相當有名,許多投機客加入會員,並時常造訪。我以為妳也是會員,原本想向妳打聽情況,做為參考。……北村小姐今天是代人過來,那麼,平常都是派妳來的人親自前往月辰會嗎?」
「我不知道。」北村幸子充滿威嚴地說。「有人叫我來,所以我就來了,僅僅如此。」
「哦,那怎麼說,是上頭命令妳到月辰會辦事,對嗎?」
北村幸子拉過提包,緊握褐色的皮革把手,一雙黑瞳倒映出警署發亮的窗戶。
「妳在股票經紀人那裡上班嗎?」
「不是在那種滿是銅臭的地方。」
她口吻憤怒,差點沒從椅子上站起。
這刺激了潛藏在吉屋警部內心深處的權力意識。
他要求北村幸子說出就職的公司名稱、所在地、電話,以及她的住址,卻遭拒絕。
那麼,有沒有能證明妳身分的文件?比如,東京市內的通勤電車月票或房租收據。
「沒有。」她冷漠至極地說。
逼不得已,請讓我檢查妳的物品。吉屋縣特高一係長宣告。
「為什麼?」
「沒必要告訴妳理由,但請放心,並非妳有任何嫌疑。我們對月辰會研究所有疑慮,妳只是關係人。我檢查一下,馬上放妳回去。」
北村幸子激烈抵抗。提包不用說,尤其是紫包袱,她雙手抓得死緊,像要藏進胸懷般彎身蹲下,裙襬頓時如牡丹綻開。寬緣帽掉落,只見濃密的頭髮束在腦後。
「住手!」
特高一係長取出提包內的東西擺到桌上,署長則從她手中奪走包袱,就要解開,她不禁尖叫起來。
警署的地下室除了拘留所,還有柔道道場,但入夜後,不時會傳出遭拷問的拘留犯的慘叫。北村幸子的叫聲與那些慘叫幾無二致。
包袱裹著一個厚紙筒,通常用來捲放獎狀及畢業證書等文件。署長取下蓋子,抽出裡頭的紙,幾乎是同時,吉屋從提包內翻出身分證。
那是宮城坂下門通行證,寫著:
「宮內省皇后宮職」職員「北村幸子」
宛如幾何學花紋的宮內省皇后宮職大朱印像檜扇般展開,威嚇著吉屋。
「一係長,這、這……」
署長顫聲出示自筒裡抽出的紙。
那是一只高級和紙折成的書簡。
雖然是印刷的封面,但上方的紋章是金色,底下的文字是銀色。
旁邊另有一行墨字:
延伸內容
在未完成的推理中,歷史昂然升起
◎文/楊照(作家、評論家)
《諸神的狂亂》是松本清張的遺作,到他一九九二年去世時,小說仍然在《週刊文春》上連載,沒有完成。一九九七年,這部長篇巨著,才在日本問世,保留了原先連載時的模樣。
《諸神的狂亂》和松本清張大部分作品一樣,是部推理小說,遵從了推理小說的基本原則架構,環繞著「謎團」而展開。先是有一名女子的自殺,接著出現了藏在大貯水池和古墓穴裡的三具屍體。女子為何突然自殺,三具屍體死於誰人之手,藉由兩條不同的調查路線,帶領著讀者一步步接近謎團的核心答案。
可以想見,依照推理小說的形式慣例,解開謎團的答案,會在小說的最終之處出現,解完了自殺、謀殺之謎,小說也就必定快速落幕。松本清張來不及寫完《諸神的狂亂》,也就意味著,到他停筆之時,謎團尚未解開。一部沒有給出答案的推理小說,能看嗎?值得看嗎?
如果抱持著單純閱讀推理小說的動機,那麼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會是一趟留下遺憾的閱讀旅程。即便書後加上了編輯者的「解說」,我們畢竟無法完整地得到松本清張原本設定好的答案,對於部分行凶過程,更重要的,對於松本清張格外在意、格外用心鋪陳的行凶動機,我們永遠無法窺知全貌。不過,換另一個角度看,正因為存在著如此表面上看來致命的缺點,反而讓這樣一部遺作,呈現出奇特的、無可取代的魅力。
一份魅力深深吸引了熟悉、喜愛松本清張作品的人,尤其是透過翻譯接觸、吸收松本清張作品的中文讀者。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讓我們還原了當年眾多日本讀者,從連載中閱讀松本清張的感受。《諸神的狂亂》在《週刊文春》上前後連載兩年,分成一百多次,為了照顧連載讀者的需要,文章間有許多重複交代的段落,這些本來在出書時會由松本清張自己予以刪改的部分,意外地在這本書中被保留下來。
我們可以近接親切地跟隨著晚年松本清張的創作心境,一段一段體認,並且很容易就能查知他推理設計上的種種轉折。開筆之前,松本清張當然會有具體且詳細的寫作計畫,然而如此巨幅規模的作品,一旦寫起來,絕對不可能沒有過程中的變化。從角色人物的倚輕倚重,到線索的安排,甚至到案件的內幕實情,都會在長期的寫作中,有了修改調整。連載作品,是個活生生會呼吸、會增長、會出現意外、會自身矛盾的有機體,和最終出版的嚴謹面貌,大不相同。在我們面前的《諸神的狂亂》,就是如此充滿時間與思考刻痕的松本清張心智有機體。
另一份從不完滿的推理中浮現的魅力,是松本清張作為一個歷史研究者的工夫與心情。松本清張的名字,幾乎總是和「社會派推理小說」連結在一起,以至於往往掩蓋了他在鋪陳、推演歷史上的成就。
在這方面,松本清張其實很接近同代的另一位日本「國民作家」司馬遼太郎。和司馬遼太郎一樣,松本清張也有著一隻擅長捕捉逝去的歷史時代氣氛的眼睛,以及一枝重現細膩歷史情境的大筆。和司馬遼太郎一樣,松本清張也不是為了娛樂而寫歷史,不是將歷史學家研究好的結果,拿來「小說化」。他們兩人都有著足夠的能力,直探原始史料,站在史料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歷史觀點與現實價值。
和司馬遼太郎一樣,松本清張筆下的歷史,總指向一個恆常不滅的陰影──試圖理解、解釋日本軍國主義的起源。這兩位「國民作家」都屬「戰爭世代」,在軍國主義氣氛中長大,受過戰爭的動員,到親歷戰後的悲慘與恐慌。他們擺脫不掉生命中的戰爭經驗,擺脫不掉切身的存在懷疑──日本究竟如何犯下這樣空前的錯誤?
司馬遼太郎畢一生之力,重寫「明治維新史」,不只釐清「維新」的複雜面貌,找出後來軍國主義的種子,還透過靈動的小說之筆,創造對於「維新」的新價值判斷,揚者抑之、抑者揚之,抬高「維新」中主張開國向外的精神,挫折了其間封閉自大的情緒。
松本清張關心的對象,比司馬遼太郎稍晚,主要集中在「大正」和「昭和」之間,也就是「維新」啟迪的開放民主精神,如何逐步讓位給封閉自大軍國主義的過程。這段歷史在日本經歷雙重掩蓋、扭曲,先是在戰爭時期被代換以種種軍國神話,接著又在戰爭結束後,隨戰爭經驗被視為是不堪回首的尷尬過去。
松本清張多年不屈不撓挖掘「昭和史」,挖掘的一個重點,是美軍占領時期,另一個重點,就是日本「軍國化」的歷程。他寫了許多直接比對史料,暴露當年黑暗操控的面目,逼著戰後日本社會正視自己曾經走過的幽谷道路。
寫作於「昭和」結束後的新「平成」年間的《諸神的狂亂》,總結了松本清張對於「軍國化」的重要研究。回歸在小說的形式中,松本清張得以張開驚人的關懷幅度, 讓小說上下縱橫翱翔於那個時代的重要領域間。從皇宮內苑到滿洲國,從「特高組」到「華族」,從鴉片買賣到盜墓黑市,從神道大宮到薩滿密教……
松本清張要寫的,不只是發生在那個時代的一樁凶殺案,他要寫的,是那個時代本身,是那個時代如何謀殺了剛從「維新」中升起的日本社會,而他切入去寫納時代的方式,是直探最內在的思想與信仰,關於神,關於神人之際,關於神人交錯的「狂亂」。
一旦看見了、感受了那個狂亂時代,把握住真正陷入危險的不是哪個小說角色,而是日本社會本身,那麼小說缺乏徹底解謎的終局,也就不那麼令人難受。死者、凶手、凶案,只是回首巨大歷史痛楚的工具、手段罷了,得魚忘筌,可以無憾。
作者資料
松本清張(Matsumoto Seicho)
1909年生於北九州市小倉北區。因家境清寒,十四歲即自謀生計。 經歷過印刷工人等各式行業後,任職於《朝日新聞》九州分社。 1950年發表處女作〈西鄉紙幣〉一鳴驚人,並入圍直木獎。 1953年以〈某「小倉日記」傳〉摘下芥川獎桂冠,從此躍登文壇,開啟了專業 作家的生涯。 1957年於月刊上連載《點與線》,引起巨大迴響,開創社會派推理小說的先河。 1992年逝世,享年八十二歲。 終其一生,以其旺盛的創作力,涵蓋小說、評傳、紀實文學、古代史、現代史等,作品數量驚人,堪稱昭和時代最後一位文學巨擘,亦是後輩作家景仰的一代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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