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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小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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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已絕版已絕版,無法販售
  • 山河小歲月

  • 作者:李舒
  • 出版社:商周出版
  • 出版日期:2015-01-08
  • 定價:350元

內容簡介

《北京青年報.閱讀生活版》長期連載 《南都週刊》、《齊魯網》、《北京文藝網》、《騰訊.大家》精彩推薦 動的是山河,流轉的是歲月,唯有人情不滅——是人和生活,讓一個時代有了溫度。 這是一本國文課本中絕對不會告訴你的大師介紹。 在舊式婚姻與自由戀愛中兩難的胡適、拋棄髮妻,卻心懷內疚的曹禺、叛逆逃家,一生所愛非人的蕭紅、貪口腹之欲,愛逛青樓的酒肉和尚蘇曼殊、為華服而神馳,追求浮華美麗的張愛玲…… 蒐羅胡適、沈從文、郁達夫、魯迅、蘇曼殊、冰心、李叔同、蕭紅、林風眠、齊白石等當代藝文傳奇人物罕為人知的往事。讓我們撥開歷史的塵埃,重新看見他們在生活中的凡人形象,有人苦惱於如何追求女友,有人嚮往自由,偶爾勾心鬥角、打打筆戰,有人在家庭和情愛之間擺盪,還有人在修行與口腹之欲之間掙扎…… 不只是大師傳奇,更是凡夫俗子的苦樂生活。

目錄

序 少年風雨,白首相依——胡適的宿命婚姻 最好不相見,便可不相戀——曹禺與鄭秀的愛情 在孤絕中綻放的藝術輝煌——林風眠的苦日子 山下何人到,清風在竹間——拜訪齊白石 兩情一命永相憐,百年夫婦百年恩——張伯駒與潘素 一篇文章一罈醋,才女間的戰爭——冰心大戰林徽因 交會時互放的光亮——沈從文、丁玲與胡也頻的分租時光 冷靜與熱情之間——無情李叔同與多情蘇曼 和藍天碧水永處,留半部紅樓與人——追尋黃金時代的蕭紅 一只八寶箱引發的爭端——誰取走了徐志摩的日記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林徽因與徐志摩 千里姻緣一線牽——章太炎的徵婚啟事 那襲長滿蝨子的華服——張愛玲的最後一段旅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從文、趙元任的追妻大法 此物最相思——看名人的定情之物 哲學真是學不得——金岳霖的脫線人生 愛人贈我玫瑰花;回她什麼:赤練蛇——名人們如何面對失戀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談民初的幾件離婚大案 最貧困的處境,最幸福的歲月——看民初的名人如何借錢 為買房損壽十年,可憐可憐——郁達夫的風雨茅廬 寒中送暖,永不能忘的五塊錢——沈從文與郁達夫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袁克文的浮沉人生 爆竹聲中除舊歲——看民初名人們如何過年 浮華時髦的美麗——從張愛玲的霓裳羽衣看民初女子如何穿衣 身在紅塵,心在紅樓——吳宓的紅樓夢人生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呂恩的明星歲月 參考文獻

內文試閱

  我總喜歡給朋友講一個故事:兩個朋友要遠行,臨行之前,相約十年後某日某時在東京的某地會見。留在東京的朋友已經結婚,他的妻子見他要認真踐約,便竭力勸阻,但沒有用!一大早,他便來到約定的地方,但左等右等,只不見人來。突然一個送電報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他的名字,送上一封電報。接過來一看,上面寫著:「我生病,不能來東京踐約,請原諒。請寫信來,告訴我你的地址,我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收報人的地址是:某年某月某時在東京某橋頭徘徊的人。   後來呢?朋友總問。   我也不知道,這個故事是巴金講給卞之琳和師陀聽的。一九三七年的初夏,師陀、卞之琳看了蕭乾寫的雁蕩山遊記,心生豔羨,打算也跟著攻略去玩一次。他們的好友巴金便送兩位兄弟出遊。他們來到杭州,分別的前一天,三人在天香樓吃飯,巴金便講了這個故事。三個人當即決定,也效仿這故事中的人,一起約定十年之後,還在天香樓見面,他們訂好了菜單:魚頭豆腐、龍井蝦仁、東坡肉、西湖魚……於是分別。   後來呢?朋友又問。   十年之後,巴金並未去杭州,天香樓之約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卞之琳去了英國講學,師陀在劇校教書。等到巴金想起這個約定,師陀已不在人世了。   這故事初聽是傳奇的,回味一下,卻有種感同身受的熟悉感。年少的時候,誰不曾有三五知己,也做下這樣的誓約?然而世事變遷,滄海桑田,一轉身,能說的,便只有「身不由己」四個字了。巴金、卞之琳、師陀,這三個人在中國文學史上可謂大家,然而我更喜歡這個故事中的他們,因為這才是真實的他們,和你一樣,和我一樣,和我們大家都一樣——   他們也需要面對柴米油鹽,有時說說閒話八卦家長裡短;他們也會瘋狂攢錢,只為了湊夠頭期款買間中古屋;他們也會因為失戀而夜夜買醉,甚至哭得稀里嘩啦,鼻涕糊在衣袖上;他們也會因為有人上門借錢而躊躇不安,害怕借了不還;他們也會在戀愛中玩玩小花招,有時曖昧有時猶豫有時冷血有時花癡……大師褪去大師的光環,便從故紙堆或是維基百科裡凸顯出來,變得更加立體和動人。   比如建築學家梁思成。在教科書裡,他的介紹是:中國科學史事業的開拓者,著名的建築學家和建築學教育學家。畢生從事中國古代建築的研究和建築教育事業。系統地調查、整理、研究了中國古代建築的歷史和理論,是這一學科的開拓者和奠基者。可你知道嗎?他寫給第二任妻子林洙的家信裡,討論的是如何做假領子那樣的「假門襟」,因為襯衫和外衣之間有一塊三角空白地帶,「是防寒工事中的空白點」。建築大師甚至用自己的專業知識畫了草圖,得意洋洋地給妻子看,只是到了最後,忽然說一句:「那是不是妳留著有用的料子?」   比如文學家沈從文,我們被他用古樸而厚實的筆調寫出的《邊城》傾倒,也被他後半生投身考古事業,寫下《花花朵朵罎罎罐罐》而驚嘆。可你知道嗎?這位看起來文弱的書生,當年追求佳人的時候,靠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被嫌棄」的決心。張兆和對沈從文一開始並無好感,不僅給這位追求者取名為「癩蛤蟆十三號」,而且見到他便開溜。有一天,張兆和到書店,左手夾兩本洋書,右手拎一盒雞蛋糕,忽然一抬頭,看到櫃台後面的蕭克木,戴個黑邊眼鏡,像極了沈從文。張兆和嚇得半死,即刻丟下雞蛋糕,拔腳就跑!   還有我們最熟悉和陌生的胡適先生,在康乃爾大學讀滿四年,即將畢業的時候,胡同學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回國報效祖國,也不是周遊世界增長見識,他在某個晚上,鼓足勇氣去了四年來一直想去而不敢去的地方——女子宿舍!   在時間的長河裡,他們在各自的領域留下了輝煌的遺產,他們的名字閃耀著詩一般的光芒,他們是當之無愧的一代宗師。然而,我更想探訪的,是在另一個平行空間裡的他們,如尋常男女一般,有愛恨情仇,有喜怒哀樂,有悲歡離合。縱然歷史變遷、山河巨變,他們的命運亦和塵埃裡的眾生一樣,一日一日地過下去。   這或許就是《山河小歲月》的由來,寫的是他們,其實也是你和我的故事。   甲午年己巳月丙戌日子時
少年風雨,白首相依——胡適的宿命婚姻
  一九○三年的春天,農村家庭婦女、忍辱負重的寡婦馮順弟帶著自己的獨子回到父母家,這一年,她父親的新房終於建成了。她為這個房子做了很大的貢獻,其中很大一筆錢來自她十三年前嫁人所得,那個男人比她大三十歲。她帶著兒子,回來看這個讓人唏噓的成果。因為趕上了廟會,她和兒子多待了幾天。多年以後,只要他們想起這場廟會,總是感慨萬千,因為那場廟會徹底改變了兒子的命運。   來看廟會的人中,有另一位農村家庭婦女、忍辱負重的寡婦江呂氏,她是馮順弟的表親,翰林的後裔,現在早已家道中落。這次,她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看馮順弟的兒子,她聽說馮順弟非常善於教導孩子,雖然母子生活艱辛,卻努力供兒子讀書,這個孩子,將來一定會有出息。   江呂氏看到了馮順弟的兒子,一眼看中,雖然這孩子比自己的女兒要小,但她堅定地認為,兩人是天生地設的一對,一定要做成這門親事。這個決定,是江呂氏這輩子最驕傲的決定,之後數十年,她都活在這個決定的喜怒哀樂裡,因為她看上的這個孩子,叫胡適。   江呂氏是胡適最初的知己,十四年後,新婚的胡適不忘寫一首詩懷念這位有著大無畏糾纏精神獨具慧眼的丈母娘:回首十四年前,初春雨冷,中村簫鼓,有個人來看女婿,匆匆別後,便將愛女相許。正是她的執著與堅持,才促成了胡適和江冬秀的婚姻。   馮順弟對於江呂氏的提親頗不以為然,因為江冬秀大一歲,績溪俗諺有「男可大十,女不可大一」之說,再問屬相,發現江冬秀屬虎,屬虎的人八字硬,尤其「母老虎」更是厲害,周圍的人都對馮順弟說:「恐怕娶了這個媳婦,孩子將來要受欺負的吧!」   江呂氏請來了胡適的本家叔叔,在江村教私塾的胡祥鑒作媒,江冬秀是胡祥鑒的學生。胡祥鑒為成全這樁喜事,便在馮順弟面前千般說好,萬般慫恿,馮順弟最終決定,既然煩惱來自宿命的傳說,那就回到宿命——把兩個人的八字開來看看吧。   馮順弟對於這個兒媳婦的選定是慎重的,接下來,她用的是傳統中常出現迷信方式,其隆重程度簡直可以媲美班禪的「金瓶掣簽」。先拿了八字找算命先生,結果是:冬秀命帶宜男,兩人生肖很合,不沖不克,女大一歲並無妨礙。接著把紅紙八字疊好,放進擺在灶神爺面前的竹筒裡,竹筒裡除了江冬秀的名字,還有其他幾位候選人的「八字」,過了一段時間,家中平安無事,沒有一點不祥之兆.馮順弟這才虔誠地拜過灶神,拿下竹筒搖了搖,然後用筷子夾出一個「八字」來,攤開一看——正是江冬秀的。   真是「天賜良緣」!一九○四年一月,十四歲的胡適與十五歲的江冬秀的終身大事,在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命先生瞎湊合、灶神爺保佑之下定了下來。接下來的一輩子,他被這個女人牢牢掌握。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江冬秀將成為京城最有名的元配保護神,她的詛咒如神明般靈驗,讓無數想上位的女性競折腰!   十三歲的胡適對於這門親事究竟是怎樣的心情,我們已經不得而知,我們能看到的,是兩年後,在上海讀書的他,在《競業旬刊》上發表了一組〈敬告中國的女子〉說,女人要是不想做廢物,一是要放足,二是要讀書。而江冬秀當時既是小腳,大字也不認識幾個,自然不是胡適心中理想的對象。而他十八歲時寫的〈論婚姻〉一文中,滿腔怒火都拋向了「下流的媒婆」和「瞎了眼睛的算命先生」。對於這種命運的安排,年輕的胡適陷入到一種兩難的境地,一方面,接受了新知識的胡適憤怒於這種宿命論,所以,當母親寫信告訴他,算命先生說今年適合結婚,讓他早點回去時,他回信說:   合婚擇日,兒所最痛惡深絕者,前此在家,曾屢屢為家人申說此義。為人父母者,固不能不依此辦法。但兒既極恨此事,大人又何必因此極可殺、極可烹、雞狗不如之蠢蟲瞎子之一言,而以既不願意、極辦不到之事,強迫大人所生所愛之兒耶?   他用放縱對宿命做了最後的抗爭,一九一○年這年,在上海的胡適從一個上進青年搖身一變成為一個頹廢青年,日記裡皆是打牌、應酬、喝花酒,鬧到最後交不出飯錢。教他學壞的,是新公學裡一個叫何德梅(Ottomeir)的混血兒,還有唐才常的公子唐桂梁,因為革命失敗,也很頹廢,於是,「何德梅常邀這班人打麻將,我不久也學會了。我們打牌不賭錢,誰贏誰請吃雅敘園。我們這一班人都能喝酒,每人面前擺一大壺,自斟自飲。從打牌到喝酒,從喝酒又到叫局,從叫局到吃花酒,不到兩個月,我都學會了」。據他自云:「我那幾個月之中真是在昏天黑地裡胡混。有時候,整夜的打牌;有時候,連日的大醉。」僅僅在二月份的前半個月,他就去喝了五次花酒。   二月二日,君墨邀胡適去一名喚花瑞英的伎家,說有要事商量,其實並沒什麼事,他只是看胡適曾稱讚過此伎,以為胡適意有所屬,於是以有事商量之由將胡適招來。「花瑞英者,去年余於金雲仙家觀之,時與金韻籟同處,皆未懸牌應客。君墨亟稱此二人,謂為後起之秀,余亦謂然。乃今年,二人皆已應徵召,君墨僅得金韻籟地址,而不知花瑞英所易姓名及所居何里,近始得之。君墨以余嘗稱此伎,遂以為意有所屬,故今日遽爾見招」,「是夜酒闌,君墨已醉,強邀至金韻籟家打牌,至三時始歸」。二月五日,「夜,諸人聚飲於伎者白玉茹家,余亦在坐」,「歸寓已十一時」。二月六日,這一干人又到花瑞英家「打茶圍」,打牌打到凌晨一點鐘,此後又同赴一伎陳彩玉家,把人家硬是叫醒,鬧了一個通宵。「晚課即畢,桂梁來邀外出散步。先訪祥雲不遇,遂至和記,適君墨亦在,小坐。同出至花瑞英家打茶園〔圍〕,其家欲君墨在此打牌,餘亦同局。局終出門已一點鐘」。二月十日夜,他們又到花瑞英家喝酒去了。「是夜伯經招飲於富貴春,席終,余與仲實同赴鄧碩麟君約,飲於花瑞英家,十二時歸」。   二月十二日,胡適在《四十自述》中道:「那一晚我們在一家『堂子』裡吃酒,喝得不少了,出來又到一家去『打茶圍』。」而當年的日記中則這樣記,「是夜唐國華招飲于迎春坊,大醉,獨以車歸。歸途已不省人事矣」。這兩個敘述不十分一致,但不管怎樣,喝醉了的胡適叫了輛黃包車回家,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警察局的水泥地上。原來昨夜喝醉後,他被黃包車夫扒掉馬褂扔在路邊,巡警過來詢問,胡適竟用皮鞋砸巡警,於是被帶到了警察局。   這一事件讓胡適忽然驚醒,這個善於自我反省的人,最後一次看了一眼鏡子裡那個頹廢的少年,決心洗心革面,連帶著那份對那樁不相稱婚姻的反抗。   一九一○年七月,胡適前往美國留學。看著美式的自由戀愛婚姻自由,胡適也許並非不動心,但他是決定做了好人的人。所以,一九一一年九月,他在參加辯論會時,面對辯論題「中國今日當行自由結婚否」,胡博士站在了反方,他說:   吾國顧全女子廉恥名節,不令以婚姻之事自累,皆由父母主之……女子無須以婚姻之故自獻其身於社會交際之中,僕僕焉自求其偶,所以重女子之人格也。西方則不然,女子長成即以求偶為事……其能取悅於男子,或能以術驅男子入其轂中者乃先得偶。其木強樸訥,或不甘自辱以媚人者,乃終其身不字為老女。是故,墮女子之人格者,驅之使自獻其身以取男子之歡心者,西方婚姻自由之罪也。   辯論會的結果,反方完敗,但是胡適在日記裡說,這是因為他的辯友們太不夠力。   一九一一年四月二十二日,胡適給江冬秀寫了第一封信。他聽說江冬秀經常去他家,幫他母親做家務,又誇獎江冬秀的字跡娟好可喜,只是「惟以不甚能達意」,於是勸她:「姊現有工夫讀書否?甚願有工夫時能溫習舊日所讀之書。如來吾家時,可取聰侄所讀之書溫習一二;如有不能明白之處,即令侄輩為一講解。雖不能有大益,然終勝於不讀書,坐令荒疏也。姊以為如何?」在沒有接到江冬秀的回信後,他又寫信來催:「兒前屢次作書,欲令冬秀勉作以短書寄兒,實非出於好奇之思,不過欲藉此銷我客懷,又可令冬秀知讀書識字之要耳,並無他意。冬秀能作,則數行亦可,數字亦可!雖不能佳,亦復何妨?」   胡適對江冬秀是努力的,他小心翼翼地培養著他們之間的愛情,哪怕一絲一毫。江冬秀沒有回信,多半是因為羞澀,還有一種可能是自卑,因為後來我們看到江冬秀的許多回信,這些回信堪稱「別字大王」,比如把「脾」寫成「皮」,把「腎」寫成「賢」,把「課」寫成「稞」,把「叫」寫成「葉」,把「潤」寫成「用」……還有把「瞎說」寫成「害說」,把「肛門」寫成「虹門」,把「一大篇」寫成「一大便」。不過,胡適似乎並沒有那麼在意江冬秀信中的連篇錯別字,他後來在信中鼓勵未婚妻說:「昨天收到你的信,甚喜。信中有好幾個白字,如『事』當作『是』。『座』當作『坐』。『記』當作『這』。又『你』字、『聽』字也寫錯了。下回可改正。」   胡適這時候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對於一個常年旅居海外,得不到女同學青睞(根據胡適的日記,這位同學一直到畢業,才到女同學宿舍去坐了一次)的愁苦青年來說,得到愛人的隻言片語足可以安慰那顆孤寂的心,尤其是當他的同學朱經農經常跟他炫耀夫人的來信「頗極纏綿之致」,胡適特地做了首白話詞調侃他們:先生幾日魂顛倒,他的書來了!雖然紙短卻情長,帶上兩三白字又何妨?可憐一對癡兒女,不慣分離苦;別來還沒幾多時,早已書來細問幾時歸。   江冬秀終於來信了。「十二月十三日賜函捧讀欣然,秀小影已達左右,而郎君玉照亦久在秀之妝台,吾兩人雖萬里阻隔,然有書函以抒情悃,有影片以當晤時,心心相印,樂也何如……」這封信很有代筆的嫌疑,因為很不像江冬秀的口吻,她是能夠寫出「我想今年你在京,我們好好地請點朋友來吃酒飯,熱鬧熱鬧。我們親蜜(密)一下,回復十年前的興味,你可贊成嗎」的人。胡適也有些懷疑,他在給老媽的信中不無牢騷地說:「其實自己家人寫信,有話說話,整部比好,即用白字,亦有何妨?亦不必請人起稿,亦不必請人改削也……寫信最忌作許多套語,說許多假話……冬秀前年來信,亦犯此病。若用假話寫家信,又何必寫乎?」   酸溜溜的胡適在美國想像著自己的未婚妻,村姑江冬秀卻在經歷一場生與死的考驗。作為一個以等待為主題的年長待嫁女子,江冬秀此時已經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老姑娘」,在徽州當地,這個年紀早已該兒女繞膝。馮順弟把她接到家中,開始了類似童養媳的生活,這下,苦日子開始了。   在家裡不做家務的江冬秀很早就要起床,做家裡所有的家務,江家知道了,特地買了個丫鬟送過來,但馮順弟還是讓江冬秀做,她要在兒子回國之後,見到一個最賢慧的媳婦。做家務還好說,難熬的是各種坊間傳說,說胡適已經在美國另娶、又說看見他們抱了個孩子在手,只等回國就和江冬秀攤牌,這下,江冬秀崩潰了!   在馮順弟的再三催促下,胡適終於回國,和江冬秀完婚,這樁天賜良緣似乎寫下了完美的句點。對於胡適來說,他終於完成了母親的夙願,如同他和親戚說的:「就吾之就此婚事,全為吾母起見,故從不曾挑剔為難(若不為此,吾決不就此婚,此意但可為足下道,不足為外人言也)。今既婚矣,吾力求遷就,以博母歡心。吾所以極力表示閨房之愛者,亦正欲令吾母歡喜耳。」對於江冬秀而言,她像是苦守寒窯多年的王寶釧終於等來了薛平貴,而且,薛平貴的身邊並沒有代戰公主。江冬秀時刻記得出嫁之前的那個八字測算,她和胡適之間,儘管有那麼多的不合適,但他們一定能夠相濡以沫,白頭到老,這是江冬秀的信念。   如果江冬秀能夠穿越到今天,她一定會去網路上花高價算算兩人的星盤,之後便會大驚失色,不論在何時何地,摩羯女遇到射手男,注定不會那麼太平度過,網路論壇中的無數慘烈文章會告訴她,摩羯女和射手男的故事,注定就是萬劫不復,怎麼破?   有的破。因為江冬秀不是玩網路的時下女性,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對付胡適這樣的男文青,需要什麼樣的招數。沒讀過幾年書的江冬秀並不是不知道那些書生們需要的柔情,她堅持寫信,在信裡也常玩些小花招,比如說起母親病了,卻不肯請醫生,只說只要他們夫妻如意,病自然會好,江冬秀就在信裡問夫君:「我是如意,不知不可如意不如意?」她讀書少,但並不意味著不會學習,比如有親戚看到江冬秀信裡常將「很好」寫成「狠好」,便說這樣寫不對,江冬秀說,我看胡適跟他的那幫朋友都是這樣寫呢!這些,確實比魯迅的朱安要強上一百倍。   江冬秀的強項是操持家務,每個節日,她都要做徽州菜,家裡常常高朋滿座。胡適的朋友石原皋過三十歲生日時,家眷都還在家鄉,江冬秀就熱情地要為他過生日,在胡適家裡請了兩桌客,江冬秀親自下廚,大菜裡有一個徽州著名的「一品鍋」,還有裡面有大母雞、蹄膀和三十六個雞蛋的砂鍋,這讓胡適覺得特別有面子。江冬秀也很懂得做人的格局,她一直勸丈夫不要從政,比如一九三八年九月,國民黨政府任命胡適為駐美特命全權大使,江冬秀知道後馬上寫信,要胡適「一定回到學術生活上去」。胡適在回信中非常感動地說:「現在我出來的做事,心裡常常感覺慚愧,對不住你。你總勸我不要走上政治路上去,這是你的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從來不作這樣想,所以我們能一同過苦日子。所以我給徐新六的信上說,我頗愧對老妻,這是真心的話。」一九四○年四月,國內傳出胡適要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長的消息,有人向江冬秀道賀。江冬秀又寫信說:「你千萬那(拿)定主義(意),不要耳朵軟,存棉花。千萬你的終止(宗旨)要那(拿)的定點,不要再把一隻腳躂(踏)到爛呢(泥)裡去了。再不要走錯了路,把你的前半身(生)的苦功放到冰泡(雹)裡去了;把你的人格、思想,毀在這個年頭上。」有這樣的見識,可見江冬秀,並不是一個單純的農村婦女。   有見識並不意味著不會遇到危機,在江冬秀生活的年代,男人拋棄元配娶小三,是一件光榮的事情。連楊步偉這樣的中國第一個醫科女博士,也遭遇丈夫趙元任被徐志摩等挑唆離婚的狀況。以愛情的名義追求新生活,這是那個年代所有新時代青年的正途,是勇敢的象徵。雖然胡適對江冬秀很體貼,體貼到會寫信問起江冬秀的大姨媽(勸她來大姨媽的時候不要發火,因為發火就會更痛),但一表人才的胡博士在事業大豐收的同時,不可能不在感情上掀起波瀾。   一九二三年夏天,胡適和江冬秀婚後五年,他們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難關——胡適與曹誠英在杭州擦出了火花,居然開始偷偷同居,每天看書作詩看星星看月亮談人生談理想,江冬秀一開始還以為曹誠英只是照顧胡適,甚至寫信說:「佩聲(即曹誠英)照應你們,我很放心,不過她的身體不很好,常到爐子邊去做菜,天氣太熱了,怕她的身體受不了,我聽了很不安,請你們另外請一廚子吧,免得大家勞苦。」然而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終於敗露了,江冬秀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胡適先生顯然忘了他曾經和朋友開的那個玩笑:「有個人怕老婆,別人笑話他,他說,太太年輕時是活菩薩,怎好不怕;中年時是九子魔母,怎能不怕;老了是母夜叉,怎敢不怕!」江冬秀不是張幼儀,也不是朱安,誰敢搶她老公,她有的是手段。   坊間流傳得最廣的傳說是,胡適回到北京之後,向江冬秀攤牌,要求離婚。江冬秀從廚房中拿出把菜刀,說:「離婚可以,我先把兩個孩子殺掉。我同你生的孩子不要了。」石原皋到胡適家,江冬秀說起此事,想及自己十多年的等待,忍受種種流言蜚語,越想越氣,隨手抓了把裁紙刀要向胡適擲去。多虧石原皋勸住,才未釀成家庭血案。內秀的摩羯女在面對花心的射手男時,也許只有緊緊抓住射手男要面子和膽子小的致命點,才能發出致勝的一擊,而且這一次,摩羯女屬老虎,胡適的文言文不大好,但他應該聽說過那句「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小三曹誠英退下了,江冬秀開始了她捍衛元配權利之路,她不再是當年羞澀地不讓他看她的農村婦女,她變身為元配正義的化身,以她錯別字連篇的書信和她特有的安徽大嗓門,一次次喝退了和丈夫有任何曖昧的女性朋友,並且不遺餘力地幫助丈夫朋友們的元配們,喝退或努力喝退那些企圖上位的小三。   比如胡適前腳去上海,江冬秀後腳來信:「你的身體狠(很)好,我狠(很)高興。不過我聽見人說你在上海同一班狠(很)闊的人在一塊兒,天天賭泉(錢),闊老爺、太太、小姐門(們)天天在一塊大玩,大賭,來狠(很)大的牌,狠(很)大的牌九。有狠(很)多朋友送你幾千塊泉(錢),把你過年用。這件事可是當真的嗎……別的事是真是假,只要你自己明白,不要把身體弄壞了,就是你一身(生)的痛苦,害老婆兒子。到那個(時)日子就不容易過了。」嚇得胡適趕緊寫信解釋,並無此事,只是小賭怡情,太太千萬別聽信謠傳。   比如在整理信件時,發現了女詩人徐芳寫給胡適的「情書」,江冬秀便寫信說:「我有一件很不高興的事。我這兩個月來,拿不起筆來,不過你是知道我的脾氣,放不下話的。我這次理信件,裡面有幾封信,上面寫的人名是美的先生(Mr Charming),此人是哪位妖怪?」胡適回信說:「謝謝你勸我的話。我可以對你說,那位徐小姐,我兩年多只寫過一封規勸她的信。你可以放心,我自問不做十分對不住你的事。」   比如針對胡適那位美國女友韋蓮司,江冬秀毫不客氣地說:「我想,你近來一定有個人,同你商量辦事的人,天上下來的人。我是高興到萬分,祝你兩位長生不老,百百歲。」胡適只好再次信誓旦旦,「冬秀,你這話全猜錯了。我在這裡,身邊沒有一個人,更沒有女人……我是孤另另的一個人,每晚上總是我最晚一個去睡。自從去冬病後,每晚睡覺之前,總喝一杯熱的俄勿廷(Ovaltine),再吃一粒安眠藥。」反正,有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都逃不過江冬秀的眼睛,時刻給胡適敲醒警鐘,不給小三任何趁虛而入的機會。   江冬秀的客廳,也變成了農村元配尋求公道的會客室。胡適的朋友、二十八歲的廣東才子、一九三一年由胡適聘為北大教授兼外文系主任的梁宗岱愛上了才女沉櫻,打算結婚。梁宗岱之前一直抵制家人為他娶的髮妻何氏,洞房那天,他把自己幽禁在書房。家人進來勸說,他立即全身脫光,大聲厲叫,最後甚至赤裸坐在屋裡看書。後來他與何氏口頭商定:解除二人婚姻,由他出資送何氏赴廣州讀護士學校,學成以後各人婚嫁自由。何氏讀完護校,嫁人生了四個小孩。誰知梁宗岱留學回國任北大教授,聲名遠播,何氏便從廣州來到京城,要求與梁共同生活。在朋友們紛紛對這段婚姻表示同情時,江冬秀拍案而起,將何氏安頓到自己家中,「勒令」胡適去說服梁宗岱。梁宗岱不買帳,江冬秀索性替何氏作主,將梁宗岱告上法院,並親自坐上證人席,為何氏助威,指控梁宗岱。最後法院判決梁宗岱敗訴,後者不得不離開北大,攜女友前往他鄉。   江冬秀的捍衛行動還在繼續。她最討厭的徐志摩和她最討厭的陸小曼相戀之後,胡適接到了徐志摩的懇求:徐父要求必須由胡適作媒,兩人方可完婚。這種拋妻棄子的行為,怎麼能夠提倡?江冬秀對此堅決反對,和胡適大吵起來,最後,胡適不得不以去倫敦參加中英庚款諮詢委員會全體會議之故推掉了作媒之事。就在胡適出發的當天,江冬秀再次就徐志摩和陸小曼結婚的事情發火,她對葉公超等人說:「你們都會寫文章,我不會寫文章,有一天我要把你們這些人的真實面目寫出來,你們都是兩個面目的人。」胡適看不下去,說江冬秀「又在亂說」,江冬秀回敬,「有人聽我亂說我就說。你還不是一天到晚亂說。大家看胡適之怎麼樣,我是看你一文不值……」在西伯利亞經莫斯科至倫敦的火車上,胡適忍不住內心的痛苦,給江冬秀寫了一封信,說道:「你自己也許不知道我臨走那時的難過,為了我替志摩、小曼作媒的事,你已經吵了幾回了。你為什麼到了我臨走的那天還要教訓我?還要當了慰慈、孟祿的面給我不好過?你當了他們面前說,我要做這個媒,我到了結婚的台上,你拖都要把我拖下來。我聽了這話,只裝做沒聽見,我面不改色,把別的話岔開去。但我心裡很不好過。我是知道你的脾氣的;我是打定主意這回在家絕不同你吵。但我這回出門,要走幾萬里路,當天就要走了,你不能忍一忍嗎?為什麼一定要叫我臨出國還要帶著這樣不好過的影像呢?有些事,你很明白;有些事,你絕不會明白。許多旁人的話都不是真相。」   不管明白與否,江冬秀仍舊堅持著「老婆不可換」的理想與信念。北大校長蔣夢麟離了元配太太,要迎娶陶曾谷女士,邀請胡適做證婚人。對於這種事,胡適總是顯得很興奮,刮了鬍子換上西裝,忙得暈頭轉向。江冬秀一見,大為生氣,「你要去證這個婚,你就別想回來。」胡適苦苦懇求,「我親口答應了呀,我不作證,他們結不成婚。」「結不成才好,這個婚根本就不該結。」「哎,人家是離了婚結婚的,又不犯法,怎麼就不該結呢?」江冬秀說:「哪有這樣的事,離了老的討小的,個個都這樣,這不是黑了天?別人我管不著,我就是不讓你去。」說著就趁胡適不注意,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鎖上大門到別人家打麻將去了。眼看著大婚時間已到,胡適只好去爬窗戶,靠僕人幫忙,才得以逃脫趕往婚禮現場,結果呢?被罰兩天不准回家。   彈指一揮間,若干年後,當落難的張愛玲在美國見到胡適和江冬秀時,這位素來擅長「在雲端裡看廝殺」的女人也不禁感慨,「他太太帶點安徽口音……端麗的圓臉上看得出當年的模樣……我想她也許有些地方永遠是適之先生的學生。使我立刻想起讀到的關於他們是舊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那時候,韋蓮司仍舊孤身一人;梁宗岱後來在百色另結新歡,沉櫻憤而出走,兩人的婚姻宣告破裂;曹誠英正在瀋陽農學院教書,她在和丈夫離異之後終身未婚;陸小曼則纏綿病榻,和鴉片癮搏鬥,在徐志摩去世之後,她尷尬地和翁瑞午同居,接受心靈上的無盡摧殘;至於蔣夢麟先生,再過幾年,他就會因為被第三任太太欺騙財產,最終病入沉痾,一命嗚呼,這似乎再次證明了江冬秀的理念:亂搞,都沒有好下場!
最好不相見,便可不相戀——曹禺與鄭秀的愛情
  如果沒有那副眼鏡,也許清華校花鄭秀的人生會重新書寫。   一九三一年四月的某個春夜,清華大學裡的大禮堂正在上演話劇《玩偶之家》,這是清華成立二十周年的校慶紀念活動之一。《玩偶之家》裡的女主人公娜拉在經歷了一場家庭變故後,終於看清了丈夫的真實面目和自己在家中扮演的「玩偶」角色,於是在莊嚴地聲稱「我是一個人」後,毅然出走。在這場演出中,大二學生曹禺飾演女主角娜拉,台下坐著一位神情專注的年輕女學生,她被這個故事和這位「女主角」深深打動。然而到了後台,她驚呆了。這個「娜拉」是由一個男生扮演的!「娜拉」也驚呆了,怎麼會有這麼清麗的女子?   鄭秀,一九一二年出生於南京,是一位標準的大家閨秀,父親鄭烈是南京國民政府最高法院大法官,舅舅林文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姨父沈璿慶曾在海軍部任職。   觀看曹禺演出的鄭秀當時還是北京貝滿女中的學生,第二年,她便考入了清華大學法律系,一進校園立即成為清華園裡備受矚目的人物,許多男同學甚至會跑到鄭秀的房間裡,把她的照片偷走,或者把求愛信偷偷塞到她的枕頭下面。   文科生曹禺當然早就瞄準了這個一年前就吸引了自己的小女孩。他不寫求愛信,也不偷照片,他早就抓住了她的命脈——他邀請鄭秀參加劇社。他們一起合作的第一部劇是曹禺精心安排的,排演英國劇作家約翰‧高爾斯華綏的話劇《罪》,全劇只有哥哥、弟弟和弟弟的女朋友三個角色。曹禺讓孫毓堂演哥哥,自己演弟弟,然後邀請鄭秀演弟弟的女朋友。《罪》前後排練了一個月,每次排練完之後,曹禺都親自把鄭秀送回清華南院古月堂的女生宿舍,月亮作證他的綿綿情意。   不過,曹禺把這個女孩子看得太簡單了,法律系的大家閨秀一心想找一個理工科男生,她欣賞他,但對於他的追求,鄭秀一直保持著合適的距離。每次曹禺送她回宿舍,鄭秀都盡量走得快一些,不與曹禺肩並肩地走在一起。在話劇《罪》即將開演的前幾天,曹禺和鄭秀準備進行最後一次排練。這一天,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鄭秀的心扉不經意間被打開了。   這一天,鄭秀來到排練場,看見曹禺夾了一捆書和朋友聊著天,也許因為書太多,有一本書掉了下來,於是大家幫他去撿。手忙腳亂之中,曹禺的眼鏡被碰掉了。鄭秀後來回憶說,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曹禺的眼睛,覺得他的眼睛很特別,眼神充滿了光芒。   一九三三年的六月間,在清華大學的女生宿舍古月堂,天天都能看到想見鄭秀的曹禺在外徘徊,整夜整夜不離開。他還不停給鄭秀寫情書,一封又一封。曹禺與鄭秀的女兒萬昭回憶說:「他同宿舍的好心同學,就說你們趕快讓鄭秀跟萬家寶好了吧,不然怎麼得了,這幾天萬家寶是整夜的整宿的不睡,喊著鄭秀的名字又哭又嘆氣,非瘋了不可。我們也被他鬧得不得安寧。」最終,曹禺病倒了。   已經在心裡泛起感情小漣漪的鄭秀再也坐不住了,當晚,她趕到了清華園二號院的曹禺宿舍探病,這一類似《玉簪記》的情節最終奠定了這對戀人的戀情,他們開始形影不離。吳祖光曾回憶說:「清華有樹林子,他們一起散步,當回到宿舍時,卻發現近視眼鏡丟了,丟了都不知道,真是熱戀,是沉浸在愛情之中了。」   這一年暑假,曹禺和鄭秀都沒有回家,他們整天待在清華大學圖書館的閱覽大廳裡,在大廳東北角靠近借書台的一張長桌邊相對而坐。曹禺開始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作品《雷雨》的創作,鄭秀是《雷雨》的第一位讀者,她還負責幫忙謄抄草稿。五十四年後,鄭秀在回憶文章〈《雷雨》在這裡誕生〉中這樣回憶曹禺當時的創作狀態:他翻閱自己的手稿、劇本素材,時而用手輕輕敲自己的腦袋,時而不由自主地用手撫摸右耳邊上的「拴馬樁」,每當想不出如何處理劇中關鍵情節或忽然靈感來潮時,就狠狠地揪一下那個小疙瘩,友好的同學給它起名叫「靈感球」。因為《雷雨》,曹禺一舉成名,這一年,他才二十三歲。第二年七月,《雷雨》由《文學季刊》發表,曹禺把《雷雨》唯一的精裝單行本送給了鄭秀,封面上鐫刻著曹禺的親筆燙金手跡:給穎如。穎如是曹禺對鄭秀的愛稱。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在南京平倉巷德瑞奧同學會,曹禺和鄭秀舉行了隆重的訂婚儀式,巴金、靳以、馬彥祥、張天翼等都參加了這次典禮。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俗到極點的話簡直是曹禺和鄭秀的寫照。這時他們才發現,出身寒門的曹禺和鄭秀,在生活中有許多截然不同的習慣。曹禺的世界裡只有創作,這讓他忽視了許多生活細節,比如他不愛洗澡,而鄭秀每天都把洗澡水放好,推曹禺進去,然後關上門。有一天,鄭秀推他進去了,聽到裡頭的水聲,於是便轉頭去做別的事情。然而不久之後,便沒了聲音,推門進去看,曹禺拿個小板凳坐在浴缸旁邊,一隻手拿了毛巾在浴缸裡攪動,另一隻手則拿著本書在看。他看書睡著了,就沒有水聲了,鄭秀看著又好氣又好笑。不講究衛生的曹禺鬧了很多笑話,某次曹禺給呂恩上西洋戲劇史,穿了個棉袍。講了一陣子,有點抽筋,學生問他怎麼了,他說:「可能胃不好。」過了一會兒還是抽搐,曹禺只好去教務處的辦公室休息,把棉袍一脫,一隻耗子就從他肩膀那個位置跳了出來。   在生活上有著諸多差異的曹禺和鄭秀,在婚姻的道路上開始逐漸不同步。因為曹禺犯胃病,鄭秀出於關心,便限制他的寫作時間。曹禺自然不願意,就把鄭秀和大女兒萬黛送到位於重慶的岳父家裡。而在這時,劇校女學生鄧宛生把一位年輕女學生帶到曹禺面前,這名女子是鄧宛生的姐姐,名叫鄧譯生(後名方瑞),這便是曹禺另一部名作《北京人》中愫方的原型。關於方瑞與愫方之間的對應關係,曹禺晚年在與田本相的談話中回憶說:「愫方是《北京人》的主要人物。我是用了全副的力量,也可以說是用我的心靈塑造的。我是根據我死去的愛人方瑞來寫愫方的。」鄭秀對於方瑞的出現,開始是遲鈍的,她只是覺得這個女學生對曹禺有些好感。直到有一天,鄧家的傭人楊嫂來家裡,向曹禺使眼神,被鄭秀看見,楊嫂待了一會兒,曹禺就外出了。於是鄭秀一路尾隨,看到曹禺到一個茶館坐下,看方瑞的信。鄭秀很生氣,把信奪了過去,「有一邊留在曹禺手裡,他便吃進肚裡去了。」   鄭秀對於曹禺的出軌不能容忍,她想到了他們結緣的那部《玩偶之家》,她決心做個出走的娜拉。可是走,走到哪裡去呢?多年之後我們再看鄭秀當時的選擇,多半還是一種態度上的表態,一種自尊下的被動選擇。她並非不愛他,她只是等著他低頭認錯,回到他的身邊。但曹禺不這麼想,他覺得鄭秀應該不會原諒他了,於是便正大光明和方瑞在一起,鄭秀則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奔波於南京和上海。   一九四八年,鄭秀的父親鄭烈決定帶著全家撤往臺灣,鄭秀一定要曹禺和他們同行,最終,在上海龍華機場,鄭秀知道曹禺並沒有來,她和兩個孩子噙著淚,一步一回頭地走出機場,和父親一訣成永別。   一九五○年,周恩來和曹禺說,他要出來工作,就必須解決老婆的問題,新中國不能娶兩個老婆,但鄭秀一直不肯離婚。歐陽予倩和張駿祥於是去說服鄭秀,鄭秀最後嘆氣說:「好吧,我從前愛他,我跟他結婚,我現在也是愛他,我成全他,跟他離婚。」一九五○年,鄭秀在中央戲劇學院會議室舉行的離婚儀式上辦手續,裁判書剛一讀完,她忍不住放聲大哭。   呂恩說,後來她在街上看見鄭秀,順口叫她「萬師母」。鄭秀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我已經不是你們的萬師母了。」離了婚的鄭秀仍舊保留著曹禺在清華園裡寫給她的那些情書,文革之後,呂恩問起那些情書的下落,鄭秀說都燒掉了,因為「害怕拿出來對曹禺不利」。   鄭秀還經常會燒菜叫孩子們帶給曹禺吃,呂恩看不過去,對她說:「鄭大姊,妳何必帶給他呢,他那裡什麼吃的沒有啊,他比妳吃得要好。」   她說,妳不知道,這是我們福建的菜,他挺愛吃的,他們那裡不會做。   曹禺有時候也會帶點東西給孩子吃,鄭秀就會很鄭重地拿出來給客人們看,「你看萬先生帶東西給我們了。」   她一直那麼愛著他,等著他,她想要和他復合。   這願望到死也沒實現。   一九八九年八月,鄭秀病重,透過多種管道提出要見曹禺一面,不知為什麼,沒能實現這個要求。在人生的最後,她嘴裡呼喊著的,仍舊是「家寶」。鄭秀去世後,曹禺在給次女萬昭的一封信中,心情複雜地寫道:「媽媽故去,我內疚很深。妳們——妳和黛黛小時我未能照護,只依媽媽苦苦照顧,才使妳們成才。想起這些,我非常愧疚。事已過去,無法補過。人事複雜,不能盡述。」

作者資料

李舒

李舒,女,復旦大學新聞系碩士畢業。 好讀書不求甚解,好唱戲不務正業,好八卦囫圇吞棗,好歷史走馬觀花,好美食不遠庖廚。 著有《藝術巨匠趙孟頫》、《方召麐》

基本資料

作者:李舒 出版社:商周出版 書系:生活館 出版日期:2015-01-08 ISBN:9789862727256 城邦書號:BK5099 規格:平裝 / 單色 / 320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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