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懶鬼身上的十件事
【小和田君】
在位於京都郊外的某化學企業的研究所裡工作的年輕人。平日默默地工作,週末只想像長了青苔的地藏菩薩,在單身宿舍裡他那被子從來不折的萬年舖蓋上滾來滾去。比起大冒險,他更熱愛小冒險,比起任何事,他更致力於追求和平又靜謐的週末。這隻如假包換的懶鬼,當真能成為冒險者嗎?
【貍貓假面】
如無意外,所有人小時候都曾經崇拜過「正義的伙伴」吧!而貍貓假面正是在現代的京都街道上實現這種夢想的怪人。揮別那個因為他那身可疑的打扮,不管做任何事都會有人想要報警抓他的灰色時代,如今已成為家喻戶曉的名人。自稱是八兵衛明神的使者,真面目卻籠罩在一層神祕的面紗下。簡而言之就是個怪人。
【玉川小姐】
在浦本偵探事務所打工當助手的女大學生。「週末偵探」應該不是適合女大學生的工作吧!遺憾的是,她雖然力求表現,但身為偵探助手的能力實在不怎麼樣。跟蹤的技術完全不行也就算了,還三不五時就會迷路。但是各位,能在該迷路的時候就迷路也算是一種才能。
【浦本偵探】
他是世界上最懶惰的偵探。從來沒做過任何一件有實際利益的事,這點就連助手玉川小姐也看不下去。然而,在身為偵探最不可或缺的領域裡,他卻能施展天才般的手腕。那麼,他天才在什麼地方呢?具有快刀斬斷麻的推理能力?出神入化的調查能力?無論什麼樣的兇神惡煞都可以一拳打倒的臂力?以上皆非。答案就在這個故事裡。
【恩田前輩與桃木小姐】
恩田前輩是小和田君辦公室裡的前輩,桃木小姐則是他的女朋友。書中對他們的戀情並沒有太多的著墨,重點在於他們把全副的精神都放在如何徹底地善用假日上。這個故事同時也是描寫他們「充實的週末全貌」的故事。
【後藤所長】
當這個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時,光頭會在路燈的反射下閃閃發亮,恐怖的模樣讓過路的行人全都退避三舍。不過他是小和田君工作的研究所所長,每天都對促進「人類的進步與調和」做出貢獻。就算看起來像個十惡不赦的人,但是可不能光憑外表來判斷一個人喔!
【五代目】
對於本身長得跟草泥馬一模模一樣樣這件事,他是怎麼想的呢?然而,這個疑問跟這個故事本身並沒有關係。更重要的是,他是某個巨大組織的首領。那或許是一個好的組織,也或許是一個壞的組織。不管怎麼樣,肯定都是非常累人的工作。
【山鉾】
裝飾著絢爛豪華裝飾品的山車,可以說是祇園祭的象徵。然而,山鉾中似乎也有稱之為「休息山鉾」的山鉾,指的是現在已經不參加遊行,等待復活時機的山鉾。聽到這裡,任何人都忍不住想像世上是否真的隱藏著此等匪夷所思的山鉾,例如「貍山」之類的。
【菊水餐廳】
位於四条大橋以東的古色古香建築物。要是這棟建築物消失的話,四条大條附近的風景肯定會變得很冷清吧!當屋頂上的露天啤酒屋的紅色燈籠開始亮起,就能感覺到夏天走近的腳步聲。不知道為什麼,偵探們和五代目都曾在這間啤酒屋裡下跪。
【柳小路與八兵衛明神】
即使曾經找到過,但是只要過了一會兒,就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柳小路與八兵衛明神就是這麼微不足道的存在。只不過,微不足道的東西可不見得看起來就是小小的。就像只有一天假日,也會根據要怎麼打發而變成看不到盡頭的漫漫長日。話說回來,八兵衛明神到底是什麼樣的神明呢?
楔子 星期六的男人
很久很久以前。
其實也沒有那麼久以前啦!
有個怪人出現在京都的街道上。那傢伙穿著被蟲蛀了的舊制高中制服斗篷,臉上戴著超級卡哇伊的貍貓面具。
要是打扮成這樣的人物光天化日大搖大擺地走在暗巷裡的話,自詡正義使者的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打電話報警吧!這麼一來,京都府的警察光是接急公好義的一般市民打來的報案電話就接到手軟,於是乎,這件事在怪人和警方之間挖出一條填也填不滿的鴻溝。話雖如此,怪人和警方原本也就是水火不容的關係。
那麼,讀者諸君肯定會有這樣的想法。
「所謂怪人,想也知道是壞事做盡的傢伙!」
這種想法跳躍得太快了,請冷靜下來。
絲毫不把心驚膽戰的一般市民放在眼裡,怪人依舊秉持著行善不為人知的信念,把在三条大橋的橋墩旁哭泣的迷路小鬼帶回他祖母的身邊、撂倒三更半夜在木屋町脫光光還拿著皮帶亂揮的醉漢、安撫吵到再差一步就要大打出手的夫婦。
沒想到怪人真心是個「好傢伙」。
◎
當大家了解到這一點,也難怪怪人受歡迎的程度直線上升。
早晨的談話節目裡,商店的老闆們都在討論怪人的消息;澡堂脫衣服的地方貼著報導怪人英雄事蹟的新聞剪報;醉漢們在三更半夜的先斗町針對怪人的真面目展開你來我往的唇槍舌戰;新京極的土產店瞄準觀光客的荷包,店頭陳列著怪人的週邊商品。怪人從一般市民的敵人搖身一變,華麗麗地成為可靠的正義伙伴。
朝日新聞社京都總局的記者看中怪人如日中天的知名度,不知道暗地裡使了什麼手腳,說服報社,展開前所未有的貼身採訪。自怪人出現在京都的約莫一年後,約莫是梅雨季的雨下個不停的六月中,怪人指定在四条通的地下道,也就是大丸百貨公司的地下櫥窗前做為訪問的地點。
當怪人披著黑色斗篷現身時,地下道裡熙來攘往的行人無不啞口無言地停下腳步,隨著時間過去,人群聚集得愈來愈多。
據說怪人是這麼告訴記者的。
「吾乃八兵衛明神的使者。」
想必各位都知道八兵衛明神吧?
在新京極的商店街與河原町通之間,那一堆狀似蜘蛛網交錯的羊腸小徑中,有條咖哩店和居酒屋鱗次櫛比的「柳小路」。在這條微風輕輕地吹拂著新綠柳樹的巷子裡有一座小廟,裡頭有一排形狀各異的信樂燒(註1)貍貓,據說是用來供奉昔日棲息在這一帶的寺廟裡的貍貓之神,而這隻貍貓之神就是怪人口中的「八兵衛明神」。
記者問他:「那麼該怎麼稱呼您才好呢?」
怪人抬頭挺胸地回答。
「希望你能叫我『貍貓假面』。」
聽見了嗎?各位。他說他是貍貓假面!
是八兵衛明神的使者。
是親切待人的怪人。
是令人又敬又愛的貍貓假面。
「貍貓假面」的名號從此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過,筆者始終認為,人的運氣一旦爬到頂點,就會開始往下墜落。正是這篇訪談讓「貍貓假面」的聲勢開始走下坡。大家不妨去新京極碰碰運氣,店頭的花車裡還剩下大量賣不出去的貍貓假面商品,價格低得慘不忍賭,祭典已經結束了。
因為……
事到如今,貍貓假面已經一點也不稀奇了。
◎
就在這篇訪談見報一個月後的七月十六日。
第二天要舉行祇園祭山鉾巡行的星期六早上。
有對坐二望三的情侶正走在三条大橋上。
從橋上往北看,可以看見遠處籠罩在薄霧裡的群山。有隻鳶張開巨大翅膀,在藍得望不見一片雲的夏日晴空中滑行。銀光閃閃的鴨川河岸有排納涼床(註2),昨晚還燈火通明地有如魔術表演的舞臺,如今已然空空如也。三条大橋上,走在前面的男性是「恩田前輩」,慢條斯理地跟在他後面的女性則是「桃木小姐」。
恩田前輩站在橋的正中央回頭說。
「星期六開始囉!」
「星期六開始囉!」桃木小姐亦如是說。
這時,恩田前輩的表情卻蒙上一層陰影。
「可是……不管再怎麼掙扎,星期一還是會來的。」
桃木小姐走到恩田前輩身邊,悄悄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別淨往壞處想。」
恩田前輩打開筆記本,兩人靠在橋的欄杆上,一起看著筆記本上的內容,想像接下來的星期六要怎麼過。筆記本裡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基於恩田前輩的創意巧思,安排得相當緊湊的星期六行動計畫。
事實上,他們並非這個故事的主人翁。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從他們開始說起呢?因為筆者希望將這個故事設定為「充實的星期六全貌」。讀者諸君,請繼續往下看。站在三条大橋上的這對情侶不是正散發出「保證能把禮拜六過得很充實」的光芒嗎?鮮活得閃閃發亮。逐漸在他們眼前甦醒過來的京都街道閃閃發亮,就連還沒有正式開始的星期六也閃閃發亮。放眼望去就是一個閃閃發亮的鮮活早晨!
桃木小姐從欄杆上探出身子,望著空無一人的納涼床。
「昨天是在哪裡舉行所長的歡送會的?」
恩田前輩指著其中一個納涼床說:「大概是那邊吧?」然後又提高八度音說:「充實的星期六早晨要從熱咖啡和雞蛋三明治開始。」
「你在說什麼?」
「模仿所長囉!」
「怪怪的喔!」
「不知道所長怎麼樣了?昨天的歡送會上一直有人陸續不告而別,最後就連主客也自顧自地人間蒸發,簡直像是被貍貓耍了。」
說到這裡,恩田前輩一骨碌地將身體從欄杆上移開,舉起手來。「請等一下!剛才我腦子裡閃過一個非常好的點子喔!妳要聽嗎?」
「我要聽!我要聽!」
「去參拜八兵衛明神吧!」
桃木小姐宛如菩薩般地微笑。
「真虧你想得到這麼棒的主意!」
恩田前輩在筆記本上寫下「八兵衛明神」。
兩人跨過三条大橋,往西走到河原町通,再繼續往南走。早上的街道呈現出還沒有開店前的寧靜氣氛。
「不曉得小和田先生是不是有平安回到家?」
「他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有事的啦!」
「明明是你丟下他先走,講得還真是輕鬆!」
「妳真以為那個小和田君會捲入什麼危險的事嗎?他的身邊一向都是天下太平喔!就像地藏菩薩似地百毒不侵,又像貍貓一樣懶到不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為所動……」
穿過河原町OPA(註3)旁的巷子,走到柳小路。兩人站在有一排信樂燒貍貓的小廟前,將香油錢投入香油錢箱裡,雙手合十。桃木小姐「南無南無」地口中唸唸有詞,恩田前輩問她:「為什麼是南無南無?」(譯註:這裡的「南無南無」是否改成「阿彌陀佛」比較好呢?)
「南無南無可是萬用的禱告詞喔!」
「南無南無、南無南無、南無南無。」
「不用說這麼多遍啦!」
閉上眼睛許願之後,恩田前輩說聲「走吧!」就拉著桃木小姐的手離開小廟。
「可以告訴我妳許了什麼願嗎?」
「希望可以度過一個充實到幾乎要流鼻血的週末。」
「這真是太棒了。……我的願望是『希望能遇到貍貓假面』。」
「這是什麼?太棒的願望了。」
「上次沒有要到他的簽名,下次一定要要到。……妳覺得他會給我嗎?」
「他一定會給的。因為貍貓假面是個對任何人都很親切的怪人呀!」
恩田前輩停下腳步,打開筆記本,在行程表上寫下「買簽名板」。「先找個地方吃早餐吧……然後再去無間蕎麥麵大會!」
於是他們便離開柳小路。
◎
送走以度過充實的星期六為目標的情侶,讓我們停在柳小路上。
八兵衛明神對面有一間香菸攤。
有個年過三十的男人在那間香菸攤的二樓睡覺,身上穿著花花綠綠的襯衫,一臉亂七八糟的鬍渣。枕邊有個貼著「天狗白蘭」仿古式標籤的酒瓶、《名偵探的條件》破舊單行本、小型的相機及黑色皮革的萬用手冊、滿是菸蒂的菸灰缸。棉被的旁邊則散落著啃了一口的甜麵包和便利商店的塑膠袋。放在房間角落裡的每當黑色電風扇轉動時發出吱嘎吱嘎的噪音,這些東西便有如生物般竊竊私語。
事實上,這個男人也不是本故事的主角。主人翁遲遲不出來見客,真是不好意思,不過欲速則不達,吃太快會砸破碗。小說這種東西,還是細火慢燉比較好不是嗎?
他姓浦本,是個私立偵探。
為了抓住貍貓假面的狐貍尾巴,浦本偵探已經在這個密不通風的兩坪多房間裡盯梢了一個禮拜。貍貓假面自稱是「八兵衛明神的使者」,因為曾經見報過,因此所有人都認識他。只是基於「既然如此,那就去盯著八兵衛明神吧!」這麼單純的出發點,瞎矇的程度就連推理也稱不上。目光呆滯地從二樓往柳小路看,看到的都是前來參拜八兵衛明神的一般市民。
「無所謂,只要等時機成熟就行了。」
浦本偵探從容不迫地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
「話雖如此,還是有繼續監視的必要,不然委託人是不會滿意的。」
他如同一塊巨大的岩石般磐踞在只有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裡,故意把鬍渣留長,表現出「努力工作的感覺」,心浮氣躁地等待週末的來臨。因為週末一旦來臨,就可以和充滿幹勁的助手換班。因為偵探是一份作息不正常的工作,所以才更需要好好地休息是他的原則。因此當望穿秋水的星期五夜晚來臨時,他便猛灌香菸攤的老婆婆送給他那瓶來源可疑的酒,喝得酩酊大醉,直到今天早上。
這天早上,他夢見自己的偵探事務所陷入經營危機。當他夢到助手利用財政困難的漏洞,把整家偵探事務所據為己有,還把招牌換掉,將他踢到室町通上的地方就醒了,發現有隻目中無人的貓正四平八穩地坐在他的胸口,彷彿一顆用來壓醬菜的石頭。
浦本偵探勃然大怒。
「你這隻目中無人的笨貓!信不信我把你煮成貓湯來喝!」
就在這個時候,菸草店的老婆婆穿著睡衣,三步併成兩步地衝上二樓,氣急敗壞地一掃帚甩在探偵的腦門上。
然後偵探便被轟到清晨的大街上。
下了好幾天的雨終於停了,沒有一朵雲的天空藍得像盛夏的晴空。他盡情地把背打直,讓肺部吸進滿滿的假日早晨的空氣。雖然助手還要一點時間才會到,但他心裡已經充滿了假日的計畫。雙手合十地拜了一下八兵衛明神之後走開。
走過計程車三三兩兩地停在路邊候客的河原町通,再穿過毫無章法地懸掛著居酒屋招牌的小巷,來到木屋町上一看,只見在深夜中孕育出酒鬼的狂亂已宛若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恣意生長的枝椏彷彿要蓋住高瀨川的樹蔭中傳來蟬的鳴叫聲,讓人不禁懷念起少年時代的暑假。
「各位,星期六了。」
偵探自顧自地喃喃自語。
◎
浦本偵探事務所位在室町通六角上行烏帽子屋町的住商混合大樓裡。
那是發生在大約兩週前的事。
那是個悶熱的陰天午後,浦本偵探正狼吞虎嚥地享用從街角的路邊攤買回來的新福菜館炒飯便當,從事務所的窗戶望著室町通。這時,有輛與這裡格格不入的加長型禮車停在一樓的理髮店前,車身散發出黑色的光澤,活像是一座高級的佛壇,輕快的夏威夷民謠從打開的車門裡乘風而來。一個跟草泥馬長得一模模一樣樣的男人上樓,敲響了事務所的門。
浦本偵探事務所還算是小有名氣,只不過,從來沒聽說這位偵探解決過什麼驚動社會的重大案件。相反地,處理的全都是一些不曉得從哪裡撿來,雞毛蒜皮的小事,因而讓明明已經快要撐不下去的事務所奇蹟似地存活下來也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
莫名其妙的名聲會招來莫名其妙的委託。
長得像草泥馬的男人先用雪白的麻紗手帕把沙發上的灰塵擦乾淨之後才落坐,將事務所內環視過一遍,對裱了框,但是隨意立在檔案櫃上的「偵探業從業證明」投去一瞥,證明書上還有潑灑到味噌湯的痕跡。
根據男人的自我介紹所說,他是把店開在新橋通上的骨董商。
「是朋友介紹我來的。」骨董商說道。「聽說你在解決莫名其妙的問題上,在業界幾乎沒有其他對手。」
「因為找上門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委託。」
「很好。」
這位神祕骨董商的委託是「貍貓假面的身家調查」。雖然怪怪的,但又好像不用擔心會違法。至於事成之後的酬勞,長得像草泥馬的男人也沒有殺價,匆忙填好委託調查的合約書,跟來的時候一樣,風風火火地坐上加長型禮車離開。
而今天——星期六的晚上就是繳交調查報告的期限了。
「可是啊……」
偵探在高瀨川的林蔭道上嘀嘀咕咕地抱怨起來。
「揭穿為大家做了這麼多事的正義使者的真面目,到底對誰有好處呢?真希望他不要做這麼無聊的事呢!」
或許是被逼得太緊了,委託人一再催促「趕快報告調查經過」,每次浦本偵探都會以「本事務所正傾巢而出在處理這件事」為藉口,顧左右而言他地帶過。問題是,整間事務所就只有他一個偵探,就連唯一的助手也只有週末來打工,再怎麼傾巢而出也就這兩個人,更何況他就連這樣的傾巢而出也捨不得。他的作風是裝出一副很認真工作的樣子,一面等待時機成熟。
沿著高瀨川往前走,立誠小學隨之映入眼簾。戰前建造的校舍牆壁的咖啡色十分暗沉。牆壁上有一排長方形的窗戶,沒有一個窗戶裡頭有亮燈。橫跨在高瀨川上的小橋對面有一扇通往操場的門。
偵探不以為意地往操場上一看,心頭一凜。
空蕩蕩的操場正中央孤零零地擺了一張小學生用的椅子,有個青年一臉憋屈地被綁在椅子上。年紀大約二十出頭,短袖襯衫和長褲都鬆垮垮的,頭髮也亂七八糟,看起來就像是喝多了,徒然虛擲一個晚上的樣子。
有個奇特的人物站在那個男人面前。明明已經是夏天了,卻還圍著一條黑色的斗篷,臉上戴著貍貓面具。風吹起地上的沙塵,也吹動了斗篷的下擺。
偵探嘆了一口大氣。「唉!這個混蛋王八蛋,害我美好的假日……」
這時,行動電話響起,是他的助手打來的。
「浦本先生,你現在人在哪裡?」耳邊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啊!是玉川小姐嗎?妳到香菸攤啦?」
「你為什麼擅自離開盯梢的地方?至少要等到我來交接吧!」
「我被老婆婆趕出來了嘛!」
「我聽說了。你剛欺負小胖對吧?這件事是你不對。總而言之,既然決定要盯梢,就得堅持到最後一刻……」
偵探看了操場上的怪人一眼,打斷助手說的話。「不好意思,可以請妳馬上來木屋町嗎?立誠小學的操場這邊。」
「那盯稍該怎麼辦?」
「那妳就更要過來了……他就在這裡。」
「什麼?」
「貍貓假面就在這裡。」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助手就一言不發地把電話掛斷了。
「到底來不來得及呢……」
偵探看著操場,邊打哈欠邊喃喃自語。
◎
青年在立誠小學的操場中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他走在祇園祭宵山(註4)的人潮裡。
一面欣賞讓整條路燦然生輝的山鉾,右手拿著一大串烤雞,左手拿著生啤酒,興致高昂到極點,無意中往四周圍一看,不禁一陣愕然。因為沐浴在駒形燈籠(註5)光暈下的遊客們無一不戴著貍貓的面具。真是令人頭皮發麻的貍貓祭,真是筆墨難以形容的恐怖!街上的每個角落都充斥著貍貓面具。就在他心想「完蛋了!該不會只有我不是貍貓假面吧?」的同時,滿街的貍貓假面全都指著他,高聲尖叫。
「抓住他!抓住他!」
於是他在暮色逐漸籠罩大地的羊腸小徑上倉皇而逃。
最後被逼進一個小型的停車場,裡頭一輛車也沒有。停車場在三面陰氣逼人的大樓包圍下,暗得就像太陽已經下山,與還殘留著夕陽餘暉的天空形成明顯的對比,只有用來投幣停車費的機器宛如沐浴在鎂光燈下,光燦耀眼。
貍貓假面如洪水般不斷湧入。
正當他被貍貓假面團團圍住,感到非常不舒服的時候,在前方的大樓頂樓,有一扇窗戶裡開了燈。伴隨著刺眼的光線,有個年輕的女性開窗探出身子來,逆著光的美麗剪影朝他張開雙手。他把貍貓假面們推開,看著那個女性的臉。她也戴著貍貓的面具。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他大叫。
身體被用力地搖晃一下,一切的一切都離他遠去。
四周寒涼徹骨,頭頂上是一片萬里無雲的夏日晴空。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身體之所以動彈不得,好像是因為被繩子牢牢地綁在一張小板凳上。
他注意到站在眼前的怪人。陰森森的黑色斗篷、亂糟糟的頭髮、再加上貍貓面具。面具看起來十分廉價,就像是節分那天買撒豆用的豆子必定會送的贈品,用來掛在耳朵上的部分只是在兩邊各綁一條橡皮筋而已。
他嘆了一口氣說:「又是你啊?」
「早安,小和田君。」
怪人以光明正大的語氣說道。
「你昨天似乎喝多了呢!」
◎
主角終於登場了。
換言之,故事從這裡揭開序幕。
註1:意指以滋賀縣甲賀市信樂為中心所製作的陶器,為日本六大古窯之一。
註2:京都夏天特有的風情畫。餐館及茶館會把座位擺在河上或屋外等看得到河景的地方,提供餐飲。
註3:位於河原町的購物中心。
註4:祇園祭為日本三大祭之一,從每年的七月一日到三十一日為止,期間長達一個月,其中又以山鉾巡行為最有名的活動。而宵山則是在祇園祭前後祭的山鉾巡行前一天所舉行的活動。
註5:中間稍微高起來的地方和日本的將棋棋子(日文為「駒」)相同的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