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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有史以來書寫暴力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現場影片×照片×訪談×文獻紀錄,近距離觀察逾30種類型的暴力演化
從微觀分析到宏觀理論,深入赤裸而令人不安的人類衝突世界
當我們說一個人「很暴力」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少數人能夠操控暴力?暴力的導火線是哪些?嗜暴者有什麼特質?
暴力如何成為東西方文化中精心計算的成分?
從軍隊暴力、警察暴力、家庭暴力、校園霸凌、搶劫、運動暴力、恐怖攻擊到武裝衝突,深刻揭示無所不在的暴力動力學
◆當代社會學大師、美國人文與科學研究院院士「柯林斯」經典著作
◆美國社會學協會得獎作品,一本真正具有原創性的必讀之作
當暴力出現時,
有的激動憤怒;有的冷酷無情。
有些令人愉悅;有些令人恐懼。
有些鬼鬼祟祟;有些光明正大。
有的短促且突然,如一記耳光;有的大型且計畫周詳,如一場戰爭。
人類並不善於暴力,但暢銷驚悚小說和賣座動作鉅片助長了一般人對暴力的誤解,認為暴力容易在貧窮、種族或意識形態仇視,或者家族疾病等特定條件下發生,甚至連社會學家的傳統論述也都以此為基調。在這本重量級著作中,當代社會學大師柯林斯挑戰這種觀點,主張不管潛在條件或動機為何,暴力都是例外狀況,並非常規。暴力之所以如此醜陋,是因為我們見過太多暴力的迷思。
柯林斯對暴力及其動態進行了全面性的解釋,利用錄影畫面、最先進的鑑識法和民族誌來檢驗暴力情境,而他的結論將令人驚訝無比。暴力既不容易發生,也不會自動發生。對立雙方的天性會讓他們感到緊張和恐懼,而且他們對衝突的焦慮會讓自己對暴力設下一個強大的情緒性障礙。
柯林斯引領讀者進入充滿爭吵的真實混亂世界,不僅有家暴和校園霸凌,還有搶劫、運動暴力和武裝衝突。他揭露戰爭迷霧如何滲透所有的暴力衝突,在大多數時候限制了人們的虛張聲勢和自吹自擂,而且讓暴力在真的發生時基本上是失能的,並且經常對目標之外的人造成損傷。柯林斯表明,只有繞過這個情緒性障礙的路徑出現時,才能真的引發暴力。他解釋為什麼暴力一般出現的形式都是殘暴對懦弱、在觀眾面前的儀式性表演,或是恐怖主義和謀殺的祕密行動,以及為什麼有少數人可以與暴力相抗衡。
從動機存在到採取暴力之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本書推翻了對暴力起因的標準看法,並且提出未來面對暴力的因應之道。
【沒有暴力的個體,只有暴力的情境】
▍軍事戰鬥中的暴力 ▍警察暴力 ▍校園槍擊案槍手的集體娛樂情緒
▍屠城行為 ▍宗教戰爭中的屠殺 ▍種族屠殺 ▍種族暴動 ▍示威抗議
▍家庭暴力 ▍霸凌 ▍搶劫 ▍醉酒暴力
▍表演型公平打鬥 ▍社會運動暴力 ▍恐怖主義
▍虐待 ▍伴侶暴力 ▍約會暴力 ▍性別平衡暴力
▍學齡前兒童霸凌 ▍監獄霸凌
▍拳賽 ▍西方決鬥文化 ▍江戶時代武士打鬥
▍幫派鬥爭 ▍黑手黨的浪漫化暴力
▍集體亢奮或集體團結的暴力 ▍道德假期中的暴力 ▍菁英式炫富
▍運動員暴力 ▍觀眾暴力 ▍足球流氓
▍通往暴力隧道之路 ▍嗜暴者 ▍狙擊手 ▍王牌飛行員 ▍殺手
▍恐怖分子 ▍九一一事件中的駕駛艙搏鬥
【讚譽推薦】
李明璁│台大社會系助理教授、作家
李錫錕│國立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吳齊殷│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
南方朔│作家、評論家
【對本書的讚譽】
「暴力既然不是只有一種面貌或起因,我們就必須用多種方法和多元心態來面對它。這本書具體清晰示範了理解暴力的最大可能性,並嘗試提供,真正消弭暴力的靜心反思。」
——李明璁,台大社會系助理教授,作家
「本書,無疑地,是一本劃時代的社會學理論鉅作。最直接的證據是:它獲得了2011年美國社會學協會的最佳『傑出學術出版品』獎項。美國人文與科學研究院院士柯林斯,以其豐富的社會學理論學養,精闢地為人類文明社會闡述了:即便在21世紀的當代,仍充斥在人類社會各個角落『暴力』現象的來龍去脈。與預期相反的,本書事實上帶來了『光明訊息』,那就是:『人類並不擅長暴力』!相反的,人類在面對『暴力』時,情緒上是緊張而恐懼的。暴力的產生,並非人性使然,而是環境所致。關心人類社會未來發展的所有人,都應該詳細閱讀本書,仔細品味該書為人類社會帶來的啟示。」
——吳齊殷,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
「在柯林斯的分析中,他對微觀情境的觀點應該要被畫線標記,而且一定要替他鼓掌喝采。柯林斯在書中探討該主題時所展現的力度及一致性,將來只有跨領域研究能同樣做到。」
——阿姆斯壯(Paul Armstrong),社會學教授,《加拿大社會學期刊》(Canadian Journal of Sociology)
「這本書無疑將被譽為有史以來書寫暴力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讀完之後,很難再去設想僅需要一個動機就會引發暴力。柯林斯以令人信服的理由,主張一定要有正確的情境,暴力才會真的發生。」
——布萊克(Donald Black),社會學家,《正義的純粹社會學》(The Social Structure of Right and Wrong)作者
「這本書引人注目的企圖在於針對人與人之間的暴力發展一種廣義社會學,對暴力與和平有興趣的人可以從中學到不少。」
——格里蒂奇(Kristian Skrede Gleditsch),政治學家,《和平研究期刊》(Journal of Peace Research)
「本書對於恐慌進攻的情境所產生的情緒能量如何引起暴力,有極佳的論述……柯林斯針對恐慌進攻的詳細討論在文學上有重要貢獻,這個詞彙絕對會成為我們對暴力的標準用字之一。」
——哈格多恩(John M. Hagedorn),刑事司法學教授,《人類》期刊(Anthropos)
「對暴力微觀動態的傑出研究。這本書無疑將在學者、記者、執法者等專業人才,受過教育的非專業人士,以及政策制定者等廣泛的讀者群間,挑起激烈的辯論。真正別出心裁的一本書。」
——池上英子(Eiko Ikegami),《馴服武士》(The Taming of the Samurai)作者
「本書涵蓋從暴力衝突到親密的人身攻擊等無數反覆發生的社會行動,布滿突破性的見解,展現系統理論的力量,最後甚至以簡短卻非常實用的建議來作結,這在社會學著作中極其罕見。僅僅恐慌進攻的概念就讓本書變得不可或缺。這本書是犯罪學、微觀社會學、情緒社會學和沒有學術分野的領域的里程碑:這是控制暴力的奮鬥史。柯林斯已經發展出應該可以引領一個世代的研究框架。」
——卡茨(Jack Katz),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社會學教授
「提供了一個豐富的觀察……柯林斯的整體理論是簡要的:暴力並不容易發生,因此也比較罕見。這是個令人信服的論點。」
——基爾比(Jane Kilby),社會學講師,《泰晤士高等教育》(Times Higher Education)
「[一本]學養豐富、富有思想又博學的書……這思想複雜又立論清晰的一流著作讓讀者既滿足又渴望。如同最棒的古典社會學思想家一般,柯林斯也是點描主義者和抽象表現主義者,他揉合微觀與宏觀,並總是堅持社會的力量。」
——基莫(Michael Kimmel),社會學家,《美國社會學期刊》(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柯林斯這本資料豐富的著作,揭示了我們經常忽略和視若無睹的明顯事實:我們人類並不善於暴力,即使文明讓我們進步了一點點。」
——萊廷(David D. Laitin),政治學教授,《科學》期刊(Science)
「柯林斯教授不受迷思及幻想的阻礙,針對暴力發起一場非常必要的討論。……看過這部出色且深具可讀性的作品後,幾乎不再存有迷思。」
——瓦丁頓(P. A. J. Waddington),社會政策學教授,《警政》期刊(Policing)
「本書是一部罕見的學術著作,不僅在學術方面有令人信服的新論,其易讀性和有用的建議也吸引了外行人。文字清楚且直接,偶爾帶有平易近人的口語,並用照片和圖表來做充分說明。」
——伍德(Graeme Wood),記者,《紐約太陽報》(New York Sun)
目錄
謝詞
▍第一章 暴力衝突的微觀社會學
—暴力情境
—微證據:情境的記錄、重建與觀察
—不同暴力類型的跨情境比較
—鬥毆的迷思
—暴力情境由緊張和恐懼的情緒磁場塑造而成
—其他理論方法
—控制衝突性緊張:社會技術的歷史演化
—資料來源
—全書概述
—微觀理論與宏觀理論的補充
【第一部 暴力的骯髒祕密】
▍第二章 衝突性緊張和失能的暴力
—勇敢、能力和勢均力敵?
—核心現實:衝突性緊張
—緊張/恐懼與軍事戰鬥中的非表演性
—低戰鬥能力
—誤傷友軍和旁觀者
—在什麼條件下能夠感受到戰鬥的樂趣?
—緊張/恐懼與戰鬥表現的連續光譜
—警方與非軍事戰鬥中的衝突性緊張
—恐懼「什麼」?
▍第三章 恐慌進攻
—衝突性緊張與釋放:奔湧累積的情緒與過度暴力
—戰爭的殘酷
—警告:殘忍的多種成因
—恐慌進攻與無力反抗的受害者:不對稱的曳引
—恐慌進攻和決定性戰鬥中的單方傷亡
—和平生活中的殘忍行徑
—群體暴力
—抗議者及控制人群的力量
—群體放大效應
—恐慌進攻之外的路徑
▍第四章 攻擊弱者(一):家庭暴力
—情境中對情緒的定義
—背景與前景解釋
—虐待格外弱小者:從常態到殘暴的時間變化模式
—暴力的三條因果路徑:日常的有限衝突、嚴重的恐慌進攻和恐怖主義式的制度化虐待
—施暴者與受害者之間的互動談判技巧
▍第五章 攻擊弱者(二):霸凌、攔路搶劫、持械搶劫
—全控機構的光譜
—攔路搶劫和持械搶劫
—榨取互動中產生的軟弱
【第二部 淨化後的舞臺暴力】
▍第六章 公平搏鬥表演
—英雄對英雄
—觀眾聲援與暴力邊界
—打鬥學校及打鬥方式
—在劍與槍的決鬥中展示風險和控制危機
—菁英決鬥的式微與槍戰的取而代之
—無關公平的榮譽:世仇,不公平的系列打鬥
—轉瞬即逝的情境榮譽和跳位升級的單槍戰
—在尊嚴和不敬的背後
—公平與不公平打鬥的文化特權
▍第七章 作為娛樂的暴力
—「道德假期」
—作為一種參與支援方式的洗劫和破壞
—菁英式炫富的狂野派對
—狂歡區域與邊界排擠型暴力
—拒絕結束的暴力
—受阻的狂歡和激發的歡騰
—悖論:為什麼大部分酒醉者「不會」實施暴力?
—「每次只打一場」的限制
—作為一種行動和娛樂的打鬥
—模擬打鬥與觀眾狂舞
▍第八章 運動暴力
—運動是一種人為製造的戲劇衝突
—比賽中的互動與運動員暴力
—透過支配情緒能量的實際技巧來贏得比賽
—運動員暴力的時機:敗者的沮喪打鬥與轉捩點打鬥
—取決於比賽的觀眾暴力
—場外觀眾暴力:慶祝與失敗暴動
—作為複雜戰術的場外暴力:足球流氓
—敵對身分的戲劇性本地建構
—娛樂至上時代的觀眾背叛
【第三部 暴力情境的動力與結構】
▍第九章 打鬥能否開始及如何開始
—程度有限的惡言相向:牢騷、抱怨與爭吵
—自吹自擂與虛張聲勢
—「街頭作風」:制度化的恐嚇與威脅
—通往「暴力隧道」之路
▍第十章 少數暴力人士
—積極參與暴力和有能力實施暴力的少數人士
—衝突領導者與行動索求者:警察
—誰會贏?
—「顛峰狀態」與「戰鬥之翳」:主導互動的微觀情境技巧
—「九一一」中的駕駛艙搏鬥
▍第十一章 情緒注意力空間中的暴力主導
—其他人在做什麼?
—缺乏觀眾的暴力:職業殺手和隱祕暴力
—避免接觸的恐怖分子策略
—衝突性注意力空間中的狹小暴力空間
▍第十二章 尾聲:實用的結論
注釋
參考文獻
內文試閱
◎抗議者及控制人群的力量
有組織的示威遊行中發生的暴力,同樣具有恐慌進攻的特點,這對示威者和被派來控制局勢的警方或軍方而言都是如此。示威遊行通常會聚集起大量人群。但當暴力爆發時,絕大部分情況下傷害並不是在兩大群人正面衝突的時候發生。就像勢均力敵的軍隊一樣,示威者及其反對者通常會陷入僵持,彼此挑釁(在現代情境中則由警察來控制人群,挑釁通常只發生在一邊),隨後當局便會介入來維持秩序。
抗議者與控制人群的警察力量都十分類似密集方陣時代的軍隊,他們之間的衝突一旦爆發,也很像大部分方陣戰鬥中常見的推擠角力。因此,在某些照片中,我們會看到抗議者和鎮壓者都保持密集陣形,彼此推撞。在這種時候,警察會用警棍隨機敲打衝進警方防線的抗議者(也許那些人是被推進去的,甚至是不小心跌倒才與警方衝撞的)。這就像方陣衝撞的一種版本,往往不會產生什麼傷害;基於同樣原因,只要大家都保持陣形,也不太容易引發嚴重的打鬥。這種衝突發生的一個原因是,警察將示威者趕進封閉的區域,例如切斷一個路口或廣場的出口。這會迫使示威者擠成一團,而且警察還會用警棍毆打周圍試圖逃離的人。倫敦的勞動節示威就是這樣一個例子(二○○一年五月二日的《每日郵報》和《泰晤士報》上刊登的照片呈現了這樣的場景)。大部分示威者看起來都驚慌不已、擠成一團,少數幾人試圖對警察防線祭出拳腳,警察則回以警棍。媒體並沒有將警察的行為描繪為一種暴行。這種群體暴力儘管對那些挨揍的人來說可能刻骨銘心的疼痛,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一次很不愉快乃至恐怖的經歷,但在記者和觀察者眼裡卻並不算很特別的事件,通常也不會得到太多公眾關注。這部分是因為只要雙方群體都老老實實的待在自己的地盤裡,恐慌進攻就不會發生,不過這種情境並不適合由情緒迸發而導致的那種醜陋的暴力。
另外一種相對比較少見卻能夠造成驚人傷亡的情況,則是全副武裝的權威機構向相對力量薄弱的群眾開槍或使用其他武器。這方面一個著名的歷史事例是一九一七年七月俄國革命中的聖彼得堡,共產黨領導下的群眾舉行大規模示威,反對俄國重新參與世界大戰。有張照片顯示了軍隊突然向示威者開槍的一刻,我們可以看到,人群向四面八方奔逃以躲避子彈,有些人跌倒在地,大部分人縮成一團躲在建築物旁邊。全副武裝的軍隊陷入了恐慌進攻,示威抗議中的緊張突然被一聲槍響打破,這可能僅僅是一個士兵引發的,但卻迅速發展為一波槍聲,橫掃了抗議者。與那些保持陣形的示威抗議不同,這是一種高度戲劇化的事件,有時甚至會成為歷史的轉捩點。正是這種恐慌中的崩潰導致這個印象,因為這種情境既可以被建構為一場盛大的勝利,又可以表現出極端的殘忍。
在聖彼得堡的「七月危機」(July days)裡,革命爆發了,接下來政府成功實施了對異議分子的鎮壓,迫使共產主義者躲藏起來。不過,媒體和公眾也可以將這種一面倒的鎮壓詮釋為一種暴行,從而進行大規模反抗動員。一九六五年三月七日,在阿拉巴馬州塞爾瑪市(Selma),民權運動的轉捩點發生在警察用警棍和警犬攻擊示威者的時刻,六百名示威者中,有六十七人因此受傷。這起事件的曝光使議院和總統做出反應,最終通過了「投票權法案」(Voting Rights Act),作為對示威者的支持和對種族隔離主義者無可挽回的一擊。
然而,這個戲劇性的結果,並不僅僅是因為傷亡者眾多而導致的。在聖彼得堡,傷亡人數並不多,大約六、七人死亡,二十人受傷,如果示威人數超過一萬人,那麼傷亡率不到百分之零點三。在塞爾瑪,無人死亡,受傷人數約是示威者的百分之十至百分之十一。用軍事術語來說,這只是輕度傷亡,從敵方實力來看並不算高。然而對於局勢的變化,最重要的地方在於一種戲劇性的畫面:其中一方被另一方在情緒上加以碾壓。在示威抗議中,暴力提供了令人大吃一驚的戲碼。但是,這種暴力必須直截了當,可以從兩個角度來解釋:士兵開槍驅散混亂的人群,從而維護了社會秩序;或是當局攻擊和平示威者,導致一場無差別的大屠殺。無論是哪種情況,最終為公眾所知的都是人群四散奔逃的畫面,而不是實際上的傷亡數字。
但是,最常見的群體暴力具有另外一種模式,即雙方都作出反英雄化的行為。骯髒的細節讓整個事件見不得人,因此無法得出直截了當的政治解讀。最典型的讓任何一方產生嚴重傷害的方式是,人群分散成了小組,整體衝突化為一系列小型衝突。這通常有兩個階段。首先,示威者分散成小群體。有時會出現四處遊走的暴力分子小隊,到處投擲石頭或其他物品。例如,一張美聯社的照片展示了二○○二年一月發生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次反總統示威,其中六名男子正沿著一條扔滿了鵝卵石的街道向前跑去。其中三個看起來最激進的傢伙裸著上身正在投擲石頭,他們身後的兩個人為他們提供支援,另外一個人則稍稍靠邊(也許與其他人並無關係),姿態像是在退縮。他們身後十八公尺外,十幾名戴著頭盔的警察正在追過來,此外遠處還分散著幾名旁觀者,也許是最初示威遊行隊伍中不太激進的成員。
一開始,這些小型群體很可能會實施一些常見的、破壞力較低的暴力以顯示自己的勇敢,但絕大多數人都會錯失目標或是意外擊中什麼人(不一定是最初瞄準的人)。當這些小型群體在某一區域獲得壓倒性優勢,事態才真正變得危險起來。這時,要麼是一群警察開始痛毆某一個示威者,要麼就是一群示威者痛毆一個警察或士兵。示威者通常只有在發現少數幾名警察或士兵與大部隊隔離開來時,才會實施嚴重的暴力行為,在這種情況下,人數比例可能為四比一,甚至八比一。那些代表當局權威的個體也許仍舊有武裝,但他們已無力使用武器,他們成為受害者,面前是陷入恐慌進攻的氣勢洶洶的人群。當這些小型群體發現被包圍在脆弱境況中孤立無援的敵人時,他們就會變得活躍起來,此時面前的敵人甚至無法決定該面朝哪個方向,只能抱著腦袋蜷縮在地上,任由他們拳打腳踢,有時他們甚至會使用鐵棍或其他武器。有一張拍攝於二○○二年十月貝爾格勒的照片,顯示了在推翻塞爾維亞獨裁者米洛塞維奇(Slobodan Milošević)的過程中,四名男子攻擊一名落單的警察。那名警察試圖用手臂遮擋頭部,卻並未嘗試拔出配槍,兩名攻擊者試圖將他扭倒在地,另外幾人則衝他揮舞木棍或鐵棍。
警察對示威者的暴力則是這種情況的鏡像:示威者的陣形或其警戒線被打亂為零散的小組,通常都發生在他們躲避警察攻擊時,隨後,一小群警察包圍一名落單的示威者,用警棍痛毆示威者。二○○二年七月拍攝於布宜諾斯艾利斯一次反失業遊行的照片描繪了這一刻:警察發起攻擊,示威者四散奔逃,許多人蜷縮在人行道旁的牆角,街上不少人在逃跑時跌倒在地,被手握警棍的警察痛毆。
這些小型衝突之所以具有破壞性,是因為每一次小型衝突都會以恐慌進攻收場:首先是在大規模衝突中醞釀起來的緊張情緒,一開始只是預感到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對警察來說則是因權威受到反抗而產生憤怒;這些情緒與恐懼混合在一起,隨著暴力的爆發(哪怕只是零星的暴力)和身體衝撞的加劇,恐懼感也越強烈。隨後,突如其來的停頓刺激雙方迅速行動起來,導致嚴重暴力事件的發生。產生暴力的區域除了洋溢著緊張感之外,還會感受到此前強大的敵人突然暴露出軟弱的一面。一般來說,這發生在人群迅速移動時,往往會打破人群原有的秩序;有時當示威者或警察跌倒在地,會形成真正的「交通堵塞」,正如阿金庫爾戰役(Battle of Agincourt)中發生的一樣。而也正是那些跌倒的人(那些不夠敏捷、沒能立刻躲開或是與同伴一同擺出防禦姿態的人),會成為攻擊的目標。
這些過程表現在一九九○年代末期發生在柏林的一次由激進勞工組織參與的勞動節遊行中。大約七百名示威者在兩千五百名警察嚴防死守的街道上前行,雙方都在高聲叫嚷,從聽覺上攻擊對方:示威者用車上裝載的揚聲器播放口號和音樂,同時大聲唱歌和敲鼓;警察則拉響警笛,並反覆透過擴音器下達指令。傳統上的遊行終點是個小型廣場,四周環繞著狹窄的街道,當示威者遊行抵達終點,嚴陣以待的警察收攏了包圍圈,迫使示威者分散開來,肩並肩抵擋面前的盾牌和警棍。當其中一名示威者飛快衝過廣場,緊張終於爆發,人群開始慌張四散。也就是說,其中一些示威者陷入了恐慌撤退。就在那一刻,警察開始追逐攻擊他們。警察揮舞著棍棒,分成三、四人組成的小組去襲擊和威脅那些被抓到的人,並對倒地不起的人反覆毆打。
有些示威者抵達隱蔽角落的庇護所之後,就會停下來開始衝警察投擲鵝卵石。這時恰恰是警察自己的攻擊打破了警戒線,他們開始跟在一小群示威者身後窮追不捨,而不是去維持整體秩序。在發生衝突的某些區域,有一、兩名警察落了單,導致示威者占了多數,於是四人以上的示威者開始毆打他們。陷入這種境地的警察會擺出防禦性姿勢,躲在盾牌後面。當更多的警察來到三十公尺之內,剛剛還在大著膽子襲擊落單警察的示威者立刻鳥獸散,其中有些人也會落單,隨後反過來被三、四名警察追打;警察在逮捕勢單力薄的示威者時,會將他按倒在地,坐在他身上用警棍狠揍一頓(這正是一系列羅德尼.金類型的事件)。這一切反反覆覆,無論是示威者還是警察取得短暫的優勢,他們都會去襲擊弱小的受害者。整體而言,警察有更好的凝聚性和裝備,因此他們會實施更多暴力,而施加在他們身上的暴力,反而會誘使他們在抓到機會後,更加瘋狂的予以反擊。
恐慌進攻最典型的情境,是在有組織的群體之間發生衝突並建立緊張感之後,其中某一群體在某些區域內獲得了數量和力量上的決定性優勢。大規模對峙塑造了緊張情緒,人群分散成小組之後導致情緒突然釋放。這是產生嚴重傷害事件的最典型情境。關於此類群體事件的照片中,很多都表現了一群人圍毆一個人的場景,受害者往往倒在地上無力自衛。一九九二年,當羅德尼.金事件中的警察被判無罪之後,洛杉磯及許多地方隨之發生暴動。這段時間內,有不計其數的照片都是這種例子,其中勢單力薄的白人或亞裔受害者被一群年輕黑人男子圍毆。世界各地都存在這種模式,無論其種族組成如何。恆定不變的只有人數比例,通常是三、四個人對一個人。
這似乎是一個典型比例。在人群中,大部分成員(就像戰爭中的大部分士兵一樣)只是背景中的參與者,而那一小群「戰鬥菁英」在勢均力敵的衝突中,也沒有太大的破壞力。因此,有效暴力僅發生在他們能找到落單的受害者,並以大約四比一的比例以多欺少之時。
◎軍隊中的狙擊手:隱藏自我並專注於技術
身為狙擊手,成功不僅僅取決於準確率。狙擊手通常要在無人之地或是敵方陣線內活動,這意味著要尋找或創建合適的躲藏地點,並進行全身偽裝,以免行動、呼吸、吸菸時和槍枝裝備中發出的閃光為人所見。就像大部分成功的暴力一樣,狙擊手殺死的是暫時無力抵抗或極其明顯的目標,通常是軍官、炮兵或機關槍手。由於他們的攻擊出其不意,因此也最令人恐懼和憎恨。一旦被抓獲,他們幾乎一定會被當場處決,儘管這違反了戰爭規則,但狙擊本身也被認為違反了戰爭精神。相反的,炮兵部隊儘管製造最多傷亡,卻不被認為有違反戰爭精神之處。
就連戰友們往往也不喜歡狙擊手,或者至少是與他們相處時不太自在。一戰中,一名英軍狙擊手軍官注意到,炮兵部隊不願與狙擊手混在一起,「因為有些東西讓他們跟普通人不一樣,也讓士兵感到不舒服」。二戰中的士兵有時候會嘲笑他們。越戰的美軍狙擊手曾面臨這樣的評論:「殺人公司來了。」二十世紀晚期的高科技狙擊手依然面臨這種態度,一九八○年代末期的英軍狙擊手小分隊被稱為「麻瘋病人」。這種不合一部分來自於狙擊手的與眾不同,以及他們享受的特權。一般情況下他們都不需要完成日常任務,也不容易疲憊。他們擁有不同尋常的自由,能夠自己選擇時間和地點隨意行動;他們通常會穿著特殊的制服,為了達到最佳偽裝效果而顯得更加古怪。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在情感上拒人於千里之外,通常不善社交,比其他士兵更內向。此外,他們能夠冷靜的執行自己的任務,這也讓他們獲得「冷血殺手」的名聲。
並非只有士兵才對狙擊手態度冷淡和抱有敵意。在世界大戰中,古板的軍官一開始並不認為有必要設置狙擊手,直到後來才不太情願的設立了這項編制。軍官也認為狙擊手不屬於正常的策略,違背了戰鬥精神:士兵試圖奪取敵人生命的時候,自己至少也應當面臨一定程度的危險。事實上,狙擊手的傷亡率也很高,但這種在極度隱蔽的地方開槍,避免與同樣危險的敵人正面對抗的衝突模式,讓人感到有違軍人的榮耀。因此,狙擊手的訓練與武器供應在戰爭開始時會倉促建立,但戰爭結束時也會迅速停止,這並不令人驚訝。
狙擊的確是一種需要冷靜和計算的工作。成功的狙擊手需要非常有耐心,反覆尋找合適的觀測與隱蔽地點,通常每天只會開幾槍而已。這部分是為了保證安全,避免洩漏隱藏地點;但這種隱藏其實也是一種攻擊,因為他們在等待合適的目標出現,以便盡可能準確擊中對方。這也是為什麼狙擊手很少能在一天之內擊中大量敵人,大部分狙擊手需要等待一個月甚至更久才能完成任務。但的確有些狙擊手能比其他人戰績更好,哪怕在同一前線也是如此。這些菁英殺手不僅善於隱藏,還會主動出擊尋找目標。另一方面,普通的狙擊手很可能會錯失目標,但表面看來卻可能只是技術原因所致。
狙擊手之所以被選中,並不是因為他們是好槍手,雖然這可能是他們一開始被選中接受狙擊訓練的原因。據估算,最初選中的人當中,有百分之二十五會被淘汰。此外,遠距離狙擊手在戰鬥情境中不一定總能擊中活動目標,在那些情境中,他們需要自己尋找目標並進入射擊範圍。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們就像王牌飛行員一樣能夠看到潛在目標,而其他人則未必具有這項能力。人們往往認為好槍手與好狙擊手之間的區別在於個性,冒失、莽撞、容易衝動的人做不了好狙擊手。
那麼,狙擊手究竟是怎樣成為狙擊手的呢?儘管與其他士兵關係淡漠,但他們並非沒有社會支持。大部分人會以兩至三人小組為單位行動,不過也有人是「獨行俠」。一般情況下,其中一個人會為主狙擊手擔任望遠鏡觀察員,另一人則可能會攜帶普通的自動武器並擔任警衛。事實上,這讓狙擊成為一種靠小組運作的武器,就像馬歇爾在命中率最高的群體中發現的那樣。
就像所有暴力一樣,狙擊同樣必須克服衝突性緊張與恐懼。狙擊手有著獨特的優勢,在所有小型武器中,其射程是最遠的。一般情況下,目標都在兩百七十至三百六十公尺外。在這個距離上,狙擊手能夠擊中站立者的腿部,但頭部就較難分辨出來。在一百三十五公尺外(對狙擊手來說是非常近的距離),人的眼睛瞇成一條線能夠看得清;在七十公尺處,面部已經十分清晰,眼睛也成為清楚的兩個點。如果在更遠處,例如五百五十公尺,衣服的顏色(除了白色)就很難辨認了;七百二十至九百公尺外,一隊士兵看起來就像一條線。這意味著對遠距離狙擊手來說,通常面對面衝突中常見的標誌,包括對手的面部表情等,都是不可見的。
狙擊手普遍會使用瞄準鏡,放大倍數在三至十之間,這通常能讓他們分辨敵人的面部,卻不一定能看清眼睛。不過就算有瞄準鏡,互動心理仍與平時不同,雙方並沒有真正的交流,因為敵人無法看到狙擊手的面部或眼睛,甚至完全看不到狙擊手本人。雙方傾向於將注意力集中在同樣的焦點並共用情緒的這種社會互動基本特點是沒有的。就像控制實驗一樣,瞄準鏡讓我們了解究竟是怎樣的互動細節讓衝突變得困難。並不只是看到對方的眼睛就可以達成互動曳引,必須雙方都意識到對方能夠看到自己的眼睛才行。
比槍法更重要的狙擊技術核心是隱蔽能力。狙擊手之所以要隱藏自己,並不僅僅是為了避免對方反擊。實際上,這也是一種進攻策略,它可以讓互動變得不對稱。因此,狙擊手社會身分的關鍵在於他能隱藏和偽裝自己。在這一方面,他們與職業殺手和恐怖分子類似。正是由於強調隱藏自己,他們才會獲得「懦夫」的惡名,或者至少是在其他士兵眼中顯得不那麼光彩。
此外,狙擊手的衝突方式與普通士兵是不同的。普通士兵之間的衝突是意志力、敵意、恐懼和進攻或逃跑等衝動之間的競爭,相較之下,狙擊手會設定自己的時間,緩慢而耐心的等待機會。他自己的緊張情緒被一系列技術細節所掩蓋,包括合適的距離、風速、高度和其他可能會影響命中機會的因素,他們並不是將敵人視為人類或對手,而只是在專心調整自己的視野。狙擊手描述自己的經歷時,通常會回憶培訓中的技術細節,並盡可能將其應用到實戰中。這種對技術的沉迷抹去了殺戮的情緒,使他們進入一個安靜的領域,其中一切都被非個人化。作家佩格勒(Martin Pegler)引用二○○三年伊拉克戰爭中一名英國狙擊手的話:「我知道我只能開一槍,這一槍的角度必須分毫不差。當時天氣很熱,強風從左邊吹向右邊。我們計算出一個偏離目標八百六十公尺的點。我能準確瞄準目標……他的腦袋和胸膛都暴露在視野中。我接受的訓練接管了一切,我進入完美的狙擊姿勢。我全神貫注,根本沒有機會將他當成一個人來看待,或者思考我即將殺死他這個事實。他只不過是一個遙遠的形狀,在望遠瞄準鏡中被放大了十倍而已。」
作者資料
蘭德爾.柯林斯(Randall Collins)
美國當代著名社會學家,賓州大學社會系桃樂絲‧斯韋恩‧湯瑪斯講座教授(Dorothy Swaine Thomas Professor),專研政治經濟變遷的宏觀歷史社會學、微觀社會學和衝突論等。 主要著作包括《哲學的社會學:一種全球的學術變遷理論》(The Sociology of Philosophies: A Global Theory of Intellectual Change)、《互動儀式鏈》(Interaction Ritual Chains)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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