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作團隊的寫實劇使命1】學會與惡和平相處,找回有溫度的力量
◎文/林昱伶(製作人)
在剪接室一次又一次的看著剪出來的影片,以為自己應該看到麻痺了,卻總還是在某些點忍不住淚流滿面。劇中的幾個角色,都是如此努力想往有光的地方走,努力往有光的方向攀爬,但現實卻是一次又一次的離夢想遠去。我可以體會他們背後的那種無力感,有些事也不是努力就可以改變的,尤其主角之一李大芝,她想辦法讓自己勇敢走入人群,卻因為社會的標籤化而不斷被推擠遠離。
潛意識的改變:主動突破同溫層
這是一種社會氛圍,我們常常看到無差別殺人事件後面的那些故事,當事者周遭的人們或者被效應波及的非當事者,彷彿在這個社會上就該是被邊緣化的。那種無力感若沒有透過不同角度去體會,任何人可能都無法想像。然而《我們與惡的距離》提供了不同角度讓觀眾去體會和理解。我也是在這部劇中慢慢意識到自己曾經對很多事情關起門,有時候為了讓自己堅強,會主動對外切割,讓自己轉過身刻意不去理會,因為,不碰觸就不會心軟。但隨著戲劇完成的過程,我發現那個情緒開關開始鬆動,開始想要主動去突破某種同溫層,不再把自己關在一個安全的範圍裡面,那是潛意識裡的改變。很奇妙的,戲劇竟能有這樣微妙的動能!
會想去爭取公視《我們與惡的距離》製作徵案,是因為劇本的故事真正觸動到我的內心。頭一回看劇本時,除了被劇名吸引,其實前兩集關於媒體現況的描繪很打動我。當時看見劇本中擔任新聞部編輯台主管的宋喬安,既是被害者家屬又在高壓的媒體環境工作,真是太過癮的角色,編劇十元姊在前兩集就已經把角色人物都傾巢而出了,緊湊的故事線在未看完全部集數的情況下,已對此作品種下肯定。
拿到全數劇本後,我看到了這齣戲的全貌,也對每集的開場相當有感,因此花了很多時間討論如何呈現片頭的動畫特效,能對看戲的觀眾有提綱挈領的功用。這齣戲的每一集都從一則新聞事件衍伸出可討論的議題,因此我們設計了很多人在社群軟體裡的討論串發言,它所呈現的是我們現實生活中可能被媒體交錯繁雜而日漸麻痺的現象,而說是麻痺,倒不如說是忘了同理心。
「去標籤化」是故事的核心之一
《我們與惡的距離》除了可看到受害者家屬難捱的心情,同樣的也從加害者家屬出發,觀眾可以看到他們在社會與自我觀感中如何崩解與放棄的過程,同時也看到哪些人哪些事哪些現象造成了標籤化。而製作這齣戲的初衷,「去標籤化」該是故事的核心之一,期望觀眾能夠學習在事件發生時,先不去預設立場,而有更多對話空間。
身為製作人,我期望能把故事用最接近劇本的方式呈現給觀眾,前製期最困難的部分就是如何擬真新聞台,因為實際上各媒體的新聞台都是自家重鎮,談及商借相當不易。為了解決這齣戲的重要環節,我決定先不去在乎預算而是真實的去建構還原。整個新聞台從台標、辦公室環境、人事組織到副控室都花下不少心血,尤其為了劇中新聞事件的拍攝,我們也特別花了時間做功課,模擬新聞報導的方式,考慮鏡頭的角度。有一兩場新聞大事件發生媒體蜂擁而至的場面,幾十台的攝影機,還有不能缺席的SNG 車,調度起來就是大工程。事後看片覺得在台灣,能這樣擬真做起來其實滿酷的,我們從無到有建了一個品味新聞台呢。
我們每天都在跟自己的「惡」相處
因為做了這齣戲,我最常被問的關鍵字就是「惡」,尤其在戲劇的宣傳期。其實認真來,我們每天都在跟自己的惡相處,不說別的,常常當外界覺得我們在職場領域或生活上充滿積極前進狀態時,其實消極的心態也是在內心並存的,只是我們常渾然不知。然而這些消極的心態常常會慢慢的啃噬掉我們身而為人的溫度,產生一種自我保護的機制,開始對世界冷漠。就像劇中思聰的角色,他是個有思覺失調症的人,這樣的精神疾病常常因為單一面向的報導而被人誤解,我們的冷漠也讓我們不想去理解。然而任何一個人不自覺的冷漠都可能對這些人和這些人的家屬造成很大的傷害。那麼有沒有機會能夠透過一齣戲來跟觀眾溝通呢?我期望能夠透過這齣戲讓觀眾對這樣的疾病多一點理解和同理心,把冷卻的溫度找回來,讓愛的力量擴大。
講愛或許過大了,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會是《我們與惡的距離》的根基,用一個有血有淚的故事,去理解,去重新思考,也可能學會與心中的惡和平共處,找回溫度的力量。
最後想在這裡謝謝公視,沒有你們的眼光沒有這個題材的誕生,謝謝另一位製作人湯哥,提供我精神上非常大的支持,也實質提供了新聞資源上很大的協助。謝謝編劇十元姊,寫了一個那麼好的劇本,是做了多少功課和多少人生的歷練才能產生這樣感動人心的故事,希望我們沒有讓你失望。也謝謝導演,整個過程一起並肩作戰,你的才華、認真、執行度都讓人感動,也謝謝所有台前幕後每一位參與的專業工作者,你們無私的付出成就了這部戲。期待播出時,我們能得到觀眾給噬予滿滿的回饋。
【製作團隊的寫實劇使命2】這是一個非拍不可的故事
◎文/林君陽(導演)
初見
二○一七年十二月,我第一次讀到《我們與惡的距離》這個故事,那是一紙十二頁的分集大綱。
很多年的工作經驗讓我養成看劇本的習慣是,用理性拆解的角度去判讀一個劇本被影像化的各種可能性——寫實或非寫實?戲劇的類型為何?對表演調性的想像?劇情結構的衝突轉折的節奏分配是否合理緊湊?……諸如此類的問題縈繞腦海,讓閱讀劇本是工作而非享受。這樣的習慣已經接近本能,以至於在閱讀這個故事的初版大綱時,當我被自己並沒有預料到的共鳴給撼動得紅了眼眶,我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非拍不可的故事。
看到這個故事,讓我想起好幾年前,曾經看過一部美劇——《Newsroom》(2012, Aaron Sorkin 編劇,HBO)。我為那劇中的理想主義深深打動,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也是認同理想主義的,人性的價值在於人類集體可以為了對現實的不滿和追求更好未來的嚮往,而產生利他的行為,人類社會依靠這樣的精神不斷進步至此。我愛看戲劇中為了信念而戰奔波折磨的角色,那往往也給予了現實中的我們在生活裡往前邁進的勇氣。
而我喜愛這部講述新聞編輯室影集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也是讀傳播出身,轉戰電影、戲劇的媒體人。大學裡上的第一堂媒體識讀相關的課程就是比報,也從厚厚的傳播社會學課本上讀到媒體工作要有的作為守門人的職責與使命、第四權、無冕王……畢業多年,我當然知道,那些只是象牙塔裡的學問,現實世界的媒體環境其實沒有那麼盡如人意——權勢、金錢、個人私德與種種人際關係的網絡,讓書裡那樣理想中的媒體環境看起來那麼幼稚和不切實際。但也就是如此,讓我們戲劇有了說故事的舞台。
儘管討論的題目不盡相同,但那對人性懷著善意的相信、對媒體抱持深入理解且批判的態度,都讓我在初讀《我們與惡的距離》時,想起當年看那部影集的感動與省思。
說出現實世界並不美好的勇氣
「隨機殺人、媒體亂象、法治人治、死刑、加害者與被害者……」我們一般人,在遇到這些題目大得難以回答的問題時,除了謾罵,通常的處理方式可能是尷尬的笑笑、互看一眼,知道彼此的無能為力。
「那就這樣吧,這是環境的問題,我們這樣的小人物又能做些什麼呢?」我們會這樣低語著告訴自己,然後回到自己的小日子裡繼續卑微。然而戲劇裡的英雄和我們的編劇不滿足於此。
我們經常以「英雄的旅程」來討論戲劇角色的經歷,因為劇中的這些人物都是英雄,他們在生命的關鍵時刻做出重要的決定,他們因此受苦、他們因此醒悟,這些都是虛構的人事物,但他們的改變卻能給看故事的人面對現實的勇氣。我很愛這樣的說法。
在《我們與惡的距離》中,我們的英雄是王赦,他為殺人犯罪者辯護,尋找著自己都不一定相信的答案;我們的英雄是喬安,她把工作當作避風港,女強人的風光背後背負著失子的痛與家庭失和的困境;我們的英雄是大芝,她對新聞工作的新生活充滿嚮往,但面對要她離開的家人終究無法割捨;我們的英雄是李媽媽,在遭逢兒子成為殺人犯的打擊之下,一無所有的她還想著讓女兒有新的人生;我們的英雄是思悅,她努力開店創業,面對家中的巨變和弟弟的患病,原本簡單的人生變得好難;我們的英雄是美媚,即使和老公王赦有很大的分歧與爭執,最終還是希望深愛著的他能做成自己想要成為的人……每個人都是在荒謬的人生境遇裡,不斷做出抉擇的勇者。
創造出這些英雄的編劇蒔媛姊,也是勇者。她曾在訪談裡提到寫作題材是來自於恐懼。面對這些令人不快且心生無助的議題,能起心動念地去深入田調、理解問題的各方說法(我在確定執導本片時收到蒔媛姊一年多來的田調資料、訪談逐字稿,我花了快一週的時間閱讀,都還談不上消化),然後用戲劇的人物關係去處理這些材料。我想她想要說的是現實世界並不美好,但我們不應視而不見,大家跟著這些角色,去理解他們各自的難題,然後體會那同時也是我們這個社會遇到的問題。
他們是英雄,我只是說故事的人,我期待的是人們看了戲喜歡,而且因為看戲的感動而能讓某些人的真實人生有好的改變,哪怕只是一點點,我想那就是我們做戲的人最大的榮光了。
翻譯
文字的想像空間是很大的,作為導演,在劇本影像化的過程中,我有選擇詮釋觀點的任務——鏡位的選擇、影像色調、剪輯的敘事邏輯、時序的措置、表演的調性……這些都有觀點。
這影像化的過程很像翻譯——不同語言的語法,在翻譯成另一種語言的過程中,不免會改變了原版文字的意義與邏輯,為了盡量貼近原著的內容,不得不增刪修剪自圓其說。實際拍戲的時候,是一群人的工作,更要面對各種現實的條件,例如天候與時間的壓力,演員對角色的理解與詮釋也各有觀點,廣義來說,和本劇有關的每個人都在創作。於是劇本的一些細節會被微調,有增、有減。
我希望最終呈現在觀眾眼前的影片,盡可能完整傳達了這個劇本被寫作而成的初衷。希望那些體貼的善念、那動心想念的初衷,都能在螢幕上被看見。希望我最原初看到劇本的感動,也有好好地傳遞給了觀眾。
而不管我做得如何,不管你喜不喜歡這部影片,劇本書的出版,還原了這個劇集最原初的模樣,有些被我在影片中因為各種原因刪減的篇幅應該也能看到。文字的想像空間還是最大的,劇本也是這個故事的文本最完整的樣貌,很值得一讀。
【編輯推薦】與「惡」之間的雙人舞
◎文/張桓瑋(麥田編輯)
很少有一本書,讓我編輯過程進入三校,還能在某句對白、某個轉折點上落下淚來。《我們與惡的距離》就是這樣得以反覆咀嚼出眼淚和滋味的劇本。有人說它夠接地氣,有人讚嘆對白反映現實,但最重要的是,編劇呂蒔媛不避諱挑出這社會沉默瘖啞的病灶,讓膿血汩汩流出,築起各方立場皆能獲得療癒、撫慰的對話空間。
一起隨機殺人事件和一位思覺失調症患者,兩條敘事主線將這群人網羅進深黝的晦暗中;意外喪子的母親、兇手無辜的家人、法扶律師、精神疾病照護者、社工、心理醫師⋯⋯每個人彷彿都圍繞在我們四週,與各種假新聞、傷害案件交織互叩;而我們與所謂的「惡」跳著一進一退的雙人舞,距離忽遠忽近,甚至躍上鍵盤正義,每個人都成了一張張撕了又貼的標籤;誰是加害者誰才是被害人,似乎沒有永恆定論。
《我們與惡的距離》播出之後獲得熱烈迴響,很多人說這是台灣等了很久、最能反映社會現況的劇本。而在這本「創作全見」中,除了含納十集劇本內容,亦有深入導讀文章與主要角色訪談,揭開演員與劇中人物碰撞,以及演繹背後的準備過程。編劇呂蒔媛的文字簡潔精準,不拖泥帶水的俐落轉場與詳實田調後的資訊細節,讓整部劇本讀來紮實且過癮,除了融合媒體生態、法治、精神疾病探討,更深掘各個家庭中的深深羈絆,觀照一個個心結背後,藏釀多少不為人知的矛盾困境。
呂蒔媛總說這不是議題先行的戲。看這齣劇、讀這個故事,不要預設立場、不要逼著自己思考議題,因為這是發生在你我周遭的故事;讓自己順著故事軸線,跟著不同立場的人物抽絲剝繭,就能有所體會;畢竟試著感同身受,才是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