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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是有滋有味的尋常風景,
才讓人念念不忘。
雨水,芒種,寒露,小雪……
52幀珍藏的記憶切片,韓良憶最真摯的散文集。
從台北遠走他方,再從他方返回台北,
到此刻才終於明白,
從前種種,甜美的,苦澀的,一切俱往矣。
從今往後,惟願珍惜日常。
家族記憶是日常。逢年過節看著父親切剁十香菜,夏日裡瞞著母親吃下一碗澆了糖水和酸梅汁的清冰,舊式火車上和姊姊坐在敞開的車門邊迎風唱歌……每一幕都是她難以忘懷的風景。
食指大動是日常。挑西瓜的關鍵在「胸前」,馥郁甜香的桂圓肉含藏著手工時代的人情味,冬雨裡剛起鍋的麻油雞最能飽人胃腸,喝下一碗細火慢煨的醃篤鮮,則讓她覺得嚥下了人生百味。
旅行走看是日常。踩進異地市集接地氣,讓豐美的時蔬鮮果撫慰味蕾。也喜歡在台北隨興晃蕩,揀拾散落在街頭巷尾的回憶。
追憶想念時,讓人最痛的是日常。可凝望當下,最好的也是日常。走過人間寒暑,嘗遍四季之味,歷經生死契闊,她終於心有餘裕,因此能體察每一個當下的快樂。
在尋常的生活中,她感到逝去親人的愛從未消散;而當她回望島嶼的飲食身世,也更加懂得匯聚在此處的豐沛能量。於是,我們也跟她一起,在不經意的日子裡,深深記住時光流過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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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作家】Liz高琹雯、【飲食文化作家】毛奇、【作家、國立臺灣藝術大學廣播電視學系教授】朱全斌、【作家】莊祖宜、【作家】番紅花、【作家】廖玉蕙、【作家】蔡珠兒、【主持人、作家】蔡康永、【飲食作家】盧怡安 感動推薦!
序跋
序
日常的幸福
整理書櫃,找到一本荷文的綠色生活指南,過期好幾年了,怎麼先前沒有「資源回收」呢?隨手翻開,看見一小段文字底下被我畫了線──「在最微小的事物中也找得到幸福,幸福始於喜歡自己,並細細體會尋常事物含有的力道。」
想起來了,就是為了這短短的幾句話,我不辭千里地將這本刊物從荷蘭帶回台北。還記得當年讀到這一段時,心裡想著,這不正多少呼應著「小確幸」,亦即村上春樹所說的「小而確實的幸福感」嗎?
近些年來,年紀越長越覺得有陶多多能夠給人幸福感的事物,其實一如陽光和空氣,是無所不在的。它們往往藏在並不引人注目、看似平凡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可惜我們經常因為疲憊、麻木、得過且過,或只是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而未能覺察到它們的存在,往往要等到付出過、努力過甚至失落過後,我們才能有所體會。
關於小確幸,村上自己曾舉過一個實例──「耐著性子激烈運動後,來杯冰涼的啤酒」。冰啤酒並不是稀世珍寶,街頭便利商店的冷藏櫃中不就有各種罐裝和瓶裝啤酒任君挑選,然而倘若不是為鍛鍊身體而賣力運動到熱汗淋漓,哪能感受到滑入喉間的啤酒竟如此清涼,如此沁入心脾?
至於我,這雖然渺小但始終設法踏實行走於人世的我,能夠讓這樣的我感到幸福的日常小事有什麼呢?仔細想想,還真不少。
初春午後向晚,在堤岸邊向農夫阿伯買了一大顆翠綠翡紅的萵苣,捧在手中,有如捧著美麗的春花,慢慢走回溪對岸的家。
夏日驕陽炙人,撐著傘去郵局寄包裹,繞到隔街的小冰店,一進門,刨冰機颯颯有聲地刨出細碎的冰花,冰未入口,燥熱已少了大半,盛夏的冰果店和刨冰真是台灣人的小確幸。
秋天,心情如天色般陰沉,聞到烤栗子的香氣,突然記起關於季節和童年的往事,想起這世上有過兩個人,他們曾賜我骨血,又曾無條件地愛我,頓時感到自己長出新的力量,只因我發覺那樣的愛並未隨死亡而消失,始終是我的幸福。
冬季, 颳著風還下著雨的下午,從市區辦完事返家,骨子裡有一股散不去的寒意,於是給自己熱了一碗熱熱的紅豆湯,唏哩呼嚕地下了肚,身子暖了,心也跟著穩妥了。
還有更多看似尋常,卻讓我心頭一暖的幸福小時光。比方說,在外奔波了一整天,終於回家,好好洗個熱水澡;連日陰雨後,一早醒來,看見陽光灑在種在窗前的香草盆栽上;上市場,買好菜,結好帳,轉身正欲離去時,小老闆叫住我,遞來一包九層塔說要送我,他想起我這位老主顧愛吃這一味。
就是像這樣妥妥地藏在尋常事物中、微小而真切的幸福感,讓我在這無常的人生中,得以直面不可逆的時光與無法扭轉的命運,設法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凡此種種,有時在台北,有時在他方,都讓我深深地感覺到,最好不過日常。
於是,有了這本書。
而一本書能印行出來,對著讀者絮絮私語,從來不是寫作者一人的戊牷A而是眾人努力的成果。且容我在這裡謝謝皇冠出版社的夥伴,不論您是在編輯、行銷企劃、印務、發行還是行政部門,我都要謝謝您的信任與支持。尤其是怡蓁、婷婷和瑄文,謝謝妳們。
我更要感謝我那有才華的插畫家朋友洪添賢@Croter Illustration & Design Studio,在忙碌的接案人生中硬是擠出空檔,為本書繪製風格低調不張揚卻溫暖的插畫,讓書裡的文字乃至作者本人彷彿也清新脫俗了起來。
韓良憶寫於二○一九年夏至過後
內文試閱
有姊如此,何其有幸
告別式過後那天,我夢到自己沿著護理大學校園的圍牆,獨自走在人行道上。濃蔭如華蓋,覆蓋了一半的馬路,也遮蔽了太陽或月光,令我一時分不清那會兒究竟是清晨還是傍晚。
這條路,我是熟悉的。
曾經有一個月,不知有多少次,我從家裡出發,穿過一家醫院的庭園和停車場,走上這條小街,前往另一家醫院,搭電梯上七樓,陪伴我病重的姊姊。
夢中的我一如以往,拎著一袋洗好烘乾的衣物和毛巾,頂著初春料峭的寒風,腳步匆促,只顧著往前疾行。可是這一回,我走呀走的,怎麼也走不完這短短的街道。十幾米外的路底,交通號誌由紅變綠,又從綠轉紅,如是好幾回合,我眼睜睜地瞧著,然而咫尺天涯,就是到不了。
這時,某個聲音浮現,我猜想它或許來自我不知哪一層面的意識。那聲音在提醒我,「這是夢,妳不必再去醫院看良露,她走了。」
我倏然醒來,轉頭一瞧,微明的曙光已自窗簾的縫隙鑽進屋裡,公園裡傳來鳥兒吱啾的聲音,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歲月似仍靜好,地球持續在轉動,而我的姊姊不在了。就在這瞬間,淚如泉湧,我不想驚醒枕邊人,只能無聲地任淚水奔流。淚眼朦朧中,往事歷歷在目。
我彷彿看見還是小學生的我,走進良露的房間,從架上挑了一本書,捧回媽媽的房間,舒服地躺臥在大籐床上,津津有味地讀起來。我選中的可能是《台北人》、《莎喲娜拉.再見》或《流言》,也或許是一本讓我讀得似懂非懂的「新潮文庫」譯書。良露從小就大方,房間從不上鎖,鼓勵我隨時去拿書,或挑一張唱片來聽,我很喜歡楊弦的《中國現代民歌集》,尤其是裡頭的〈迴旋曲〉,可以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總也聽不厭。
我還看到留著西瓜皮髮型的我,在良露大一或大二,而我不是國三就是高一的暑假,醜小鴨追隨著美天鵝似地,跟著姊姊從台北出發,自北至南,由西往東,做了一趟「環島旅行」。
姊妹倆頭一晚到了雲林的崙背鄉,借宿於跟良露一樣也愛寫詩的友人家。記得第二天一大早姊姊帶著我,摸去公園口的小攤,去吃據說是當地頂美味的油蔥粿當早餐,那是我頭一回嘗到這道鄉土小吃,香極了。我也沒忘記在台南沙卡里巴的日本料理攤,良露豪氣地叫了一桌菜,沙西米、醋物、烤物、炸物,一樣不缺,當然也有偏甜的台式味噌湯,兩人吃個精光。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文藝美少女良露,早已展現日後成為美食家的魄力和實力。
從台東到花蓮的舊式窄軌火車上,良露領著我,坐在敞開的車門邊,迎著風,大聲地唱著根據楊牧詩作改編譜寫而成的〈帶你回花蓮〉。直到現在,我只要到花蓮,剛下火車,一眼看到青翠的山脈,便會不由自主地哼起那旋律。
還有我升高一的夏天,良露在西門町的「台映」試片室辦她的一人小影展,我是每一場的當然觀眾,看到了柏格曼、狄西嘉、維斯康堤等歐洲名導執導的「藝術電影」,以及好萊塢大導演魯卡斯初登影壇的小品喜劇《美國風情畫》。
我習慣坐在第一排,有一天電影尚未開場,有個大男生走到銀幕前,轉身朝著我,笑笑地說,「妳就是韓良露常掛在嘴裡的妹妹吧,我特地來看看how smart you are,瞧妳有多麼聰明。」
我後來才得知,良露一天到晚對她的朋友「推銷」她的妹妹有多麼「早慧」,好比九歲看瓊瑤小說,十歲讀張愛玲散文,十三歲看了費里尼的《羅馬》後,甚至大發電影夢,變成恐怕是台北年紀最小的影癡。良露對我這個性子急、脾氣壞的妹妹,循循善誘,悉心教導,一直寄以厚望,可惜我到頭來或許還是令她失望了。
我更忘不了在我人生頭一回遭遇到真正重大的挫折時,也是姊姊給了我力量,讓我重新站起來。大學畢業後,我順利找到工作,擔任某週刊的娛樂記者,可是三個月的試用期未滿,就因為不適應採訪路線又得罪上司,被宣告不適任而遭到解雇。我從小得父母疼愛,心思難免單純,雖然不算十分用功,學業仍一路平順,一出社會卻重重地跌了一跤,一時承受不了打擊,明明是二十一歲的成年人,卻像個小女娃一般,一走出辦公室,就哭哭啼啼地打公共電話給良露求救。
姊姊彼時尚不滿二十六歲,卻已扛起家中經濟重擔,住在租來的小套房中,鎮日寫稿,靠著當電視編劇的豐厚稿酬替父母還債。那一晚,她接了電話,趕緊放下筆,接我到她的租屋,遞給我一盒面紙,勸慰我說,「沒關係,那本就不是多麼適合妳的差事,我會幫妳找到妳真正的路。」
那一刻,我深深地得到了安慰。
再一次痛哭著打電話給良露,是八年以後,交往多年的男友突然說他愛上別人。這一回,姊姊接我到她新買的小公寓,看著我嚎啕大哭,卻只是嘆氣。她本來就不看好我的這段戀情,但一直抱著祝福的心,希望她的妹妹不要受到傷害。
還記得那天在靈堂,認識我們姊妹倆多年的老友說,他總覺得良露對我,與其說是長姊,更像是長兄,而且是會拍著胸脯對妹妹說「放心,有我在,天塌下來了也有我頂著」的那種哥哥。
這位老友說得沒錯。我常以為,我的父母有如大自然,賜我生命的基土,並灑下陽光和雨水,讓我得以萌芽成長。姊姊則像是巧手的園丁,不但給我生命的養分,更會不時出手修枝、剪葉,好讓這棵小樹長出豐美的花朵和果實。我何其有幸,能同時擁有給我自由的雙親,與悉心看顧、引領我的姊姊。
而今,從前種種,不管是甜美的,苦澀的,歡愉的,傷痛的,一切俱往矣。良露走後,夢醒時分,想起她說過的話:人生無常,惟願珍惜日常。
舌尖上的家族記憶
每當春天快要回到人間的時候,「十香菜」的滋味總又漫上心頭,漾及舌尖,教我饞得連忙奔往菜市場,買齊各種材料,動手做起這一道家傳的春之味。
十香菜是父親江蘇老家過農曆年必食的家常蔬食,盛行於江浙一帶,又叫十樣菜或素十錦,上海人也稱之為如意菜。其做法多半是一代傳一代,用的材料算不上名貴,多半是冬末春初不難取得的農產。以我家的十香菜為例,基本材料有黃豆芽、胡蘿蔔、菠菜、木耳、金針、香菇、芹菜、青蒜或薑絲、蓮藕或冬筍、酸菜或榨菜、豆乾或豆皮(腐皮)等,不一而足。總之,一定要五彩繽紛,且必須湊足十樣。
各種材料中,黃豆芽須掐去鬚根,金針泡軟後要打個結,菠菜和芹菜得切成段,其他則一律切成細絲,一樣樣分開,先各自以油、鹽炒至軟中帶脆、熟而不爛,再統統回鍋,拌炒均勻,才算大功告成。烹飪手法雖然不難,卻相當費力又耗時,沒有耐心絕做不成,誠然是緩慢又低碳里程的「慢食」(slow food)。
十香菜冷熱皆宜,我偏好冷食,覺得比熱吃更爽口,臨上桌前最好再拌上兩滴麻油和少許醋,清香又開胃。我的荷蘭夫婿不會說中文,我頭一回做這道五顏六色的冷盤給他吃,一時說不清菜名,隨口稱之為「五彩中式春季沙拉」(The Colorful Chinese Spring Salad)。從此以後,十香菜也成了這位仁兄愛吃的春日佳餚。
自西方營養學的觀點來看,這道中式沙拉也的確適合春季享用。春寒料峭,易傷風感冒,多吃含維他命C的蔬菜,有助預防感染呼吸道疾病。而根據傳統中醫學,春季天地間陽氣漸旺,人體需要舒展,可以多吃一點有發散、行氣、行血功能的辛味食物,比方蒜、薑、芹菜等。春日也適合食用各種芽菜,以因應草木紛紛發芽的大地新氣象,促使天地人合一。你瞧,十香菜中不正有黃豆芽和兩三種辛香蔬菜?
父親說,一過立春,十香菜便經常出現在老家的餐桌上,除夕的年夜飯更非得有一大盤不可,因為十香菜有「十全十美」的寓意。過年嘛,討個吉利。父親來台灣後沿襲故鄉的傳統,我家每年圍爐,也必定有十香菜,而在那一桌子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中,頭一個見底的,往往是吃來清爽、不沾葷腥的十香菜。
至今仍記得,兒時每到除夕前兩天,父母便會連同在我家幫忙的陶媽媽,在北投舊家寬敞的廚房裡,圍著大圓桌,分工合作,一起切菜。父親的刀法最快,切的絲也最細;任教職的母親做家務比較沒耐心,切一切便嫌累,疼愛妻子的父親就會接下她的差事。我們這些孩子呢,刀子拿得不俐落,就在一旁看著,順便學學,我就這樣一步步地學會烹製父親的家鄉味。
母親走後,父親日漸老邁,換成已步入哀樂中年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大姊良露,領著幫傭擠在台北市區公寓狹小的廚房忙活,炒出一大鍋十香菜。母逝後第十年,還有十天就要過春節時,父親往生。雖說哀傷難免,然而年總是要過,年夜飯還是得吃,而飯桌上怎能少了父親最愛的十香菜?這一道春餚不但是「爸爸的味道」,還蘊藏著家族的歷史與記憶。於是,我和姊姊頭一回聯手做了十香菜,倒也有熟悉的韓家味。
隔了三年,春節又將至,我在榮總的病房中,問當時正飽受病魔摧折的姊姊,過年想不想吃點十香菜,她默默點了點頭。然而,待我獨自一人做好十香菜,送至醫院時,人稱美食家的她,卻連吃上一筷子的胃口都沒有了。
差不多就在那時,我明白,自己即將失去摯愛的親人……
吃得飽的幸福
請朋友一家吃飯,燒了一桌菜,樣數多但分量不太大,如此大夥便可各取所嗜、各食所愛。誰知道這一桌雞鴨魚肉、青菜豆腐,九歲的小客人卻這個不愛吃,那個不敢吃,最後在父母勸說下,勉強吃兩樣了事。
飯後,孩子打電玩,大人移到客廳聊天。我端了小蛋糕給小女生,隨她吃不吃,大人則在沙發上喝咖啡,配夾餡巧克力。
「不好意思,這孩子從小偏食,不惜福。」朋友啜了一口黑咖啡,搖搖頭說:「要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地方,人只要能吃飽就是幸福了。」他這些年投入公益志業,兩度配合國際救援行動,隻身赴海外當義工,前一陣子才回家。
「小孩子嘛,長大了就會明白道理。」我安慰他說。
我呢,就是個先例。我也曾是個偏食又挑嘴的小孩,記得每一回母親勸我多吃兩口飯菜,而我堅決不肯張開嘴巴時,她往往也會感嘆地說我,人在福中不知福。當時我聽不進媽媽的話,覺得挑食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些東西實在太「噁心」了,哪能嚥得下去。
及長,我逐漸領悟自己有多麼好運,有福氣能生而為我父母的女兒。他們不但有能力讓孩子吃得好、吃得飽,且是那麼寵愛孩子,在台灣社會整體並不很富裕的時代,只要我想吃什麼,統統都吃得到。兒時的我所擁有的,其實是奢華無比的幸福。
慚愧的是,我卻未能將同等的幸福,回報於我的父母,特別是我的母親。SARS風暴來襲那一年,母親從年初起常有莫名的疼痛,可是因為害怕住院會感染病毒,拖到春末才住進醫院徹底檢查,這才發現她已重病,罹患兩種癌症,且都是末期。當時我還住在荷蘭,一聽聞這令人傷感的消息,即刻飛奔回台北。艱難時刻,怎可不與親人共度?
住院那段期間,由於化療的副作用,媽媽經常埋怨明明肚子餓卻沒有胃口,吃東西也沒有味道。看她逐漸消瘦,身體越來越衰弱,精神也一天差似一天,有一回趁醫師來巡房,我在病房門外請他留步,一口氣請教了好幾個問題:我們該給母親吃什麼,讓她補補身子?有什麼食物是癌症患者須忌口的?還有,無毒、有機的蔬果魚肉是不是對患者比較好?
「唉,都癌末了,是不是無毒或有機都沒有差別,她想吃什麼,還吞得下什麼,就給她吃什麼吧。」醫師說得直白,並沒有惡意,然而我聽完這一番實話,背過身去還是潸然淚下。
十天後,媽媽走了。她臨去之前沒有一頓吃飽過,連最基本的幸福都被剝奪。
靜美,如此難得
陽春三月,暖陽和煦,眼見春光爛漫,想想咱倆悶在水泥叢林好一陣子了,簡直越來越像不見天日的「飼料雞」,決定上山走走。聽說山仔后有老屋改造的餐館,庭園甚美,就將散步的終點定在那裡,或可在園中喝杯冷飲,歇歇腿。
按址尋路而至,一推開門,空調冷氣伴著西洋歌聲迎面撲來。定神一瞧,主屋有一半空間開了天窗,顯得寬敞明亮;探頭看看窗外的庭園,蔭涼處擺放著桌椅,正對著淺淺一泓池水,更是宜人。
非假日的午後,屋裡上了四成座,園中露天桌椅空無一人。此刻山間的氣溫二十三、四度,比冷氣房舒爽多了,換作在歐美北溫帶地區,大夥應該會搶坐在屋外,好呼吸相對新鮮的空氣吧。
一問之下方得知,戶外並非餐飲空間,真想露天就座的話,需先在櫃檯點餐結好帳,再自己將飲料「外帶」去庭園。早知道我們出門前該帶上「隨行杯」,好歹少用兩只塑膠杯。
我讓丈夫先去園中坐著,獨自留在屋裡等飲料,這才注意到室內流淌的西洋歌曲聲來自黑膠唱片,怪不得店名中有33⅓1/2這個數字,那原是舊式唱盤的轉速。
「這算是本店特色吧,」我暗自想著,「幸好我們坐外面,不必聽歌。」結果,拿著冷飲走到外頭,發覺室外也架了擴音機,音量之大,坐在哪一角落都避不了,就是要庭園中的人也一起來懷念美國老歌。
「想不到連院子裡都這麼熱鬧。」我用英文對丈夫說,熱鬧一詞講的卻是國語。荷蘭人約柏雖不諳中文,這二字倒是聽得懂。在台灣生活,焉能不識咱鄉親最愛湊的「熱鬧」?
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喝著飲料,或昂首望著天光雲彩,或垂目端詳倒映在池水上的樹影,設法不去注意那時而興高采烈、時而哀怨感傷的一首首西洋老歌。好不容易,歌聲停了,大概是唱片一面播放完畢,工作人員暫時沒空去翻面。
就在這安靜下來的時刻,我們聽見鳥囀鶯啼,春風拂過樹梢婆娑作響,這些來自山林的天籟其實一直都在,只是方才被人造的聲音淹沒了。為了遠離市囂而上山的咱倆,這會兒總算感受到春日之靜美。
作者資料
韓良憶
飲食旅遊作家和譯者,曾旅居歐洲十三年,目前和荷蘭丈夫定居台北。自認是饞人,對美食有信仰,樂於動手烹飪,愛旅行,愛散步,生活中不能沒有書本、電影和音樂。曾在報紙和電視媒體工作,還當過電影助理製片,目前在台北BRAVO FM 91.3電台主持節目,並為台灣和中國大陸多家報刊撰寫專欄。繁簡體中文著作加起來近二十本,譯作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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