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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在黎明來到之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
但在這片無邊際的黑暗中
往後每一步,都會是更好的片刻
加山傳播是創立於2019年10月15日的香港網媒,一直堅持以香港本土為本,致力為本土派發聲。創立兩年間,已分別取得人權新聞獎三個獎項的肯定。
後來,創辦人之一馮達浚被國安拘捕,律政司公開指控加山傳播為煽動平台,令其成為香港史上第一間被公開指控為煽動平台的媒體。如今,加山傳播成員皆已身處四海,另外一位創辦人,即本書作者胡戩,則流亡台灣,決意通過出版本書,讓後世看見國安法前後經歷的那些重要時刻,理清脈絡。
《香港甚好的片刻》書名受吳乃德博士《台灣最好的時刻》所啟發,吳博士在書中寫道:「未來如果台灣民族倖免於滅亡,後代台灣人記憶那個艱苦的時期或許也會說,那是台灣人最好的時刻。」
香港人在過往數年歷經重力如湯的時刻,經歷過共同苦難,因而牽絆成絲,成為受難的共同體、民族的共同體,共同浩浩蕩蕩迎來國安法後的黑暗周期。「黎明嚟之前嘅黑暗,係至撚黑暗。」但是,倘若黎明來到之時是香港最好的時刻,那麼,在破曉之前的引頸盼待,肯定是比未來稍遜的,甚好的片刻。
為出版《香港甚好的片刻》,長時間分文未籌及銀行户口長期未能使用的狀況下,加山傳播於二二年初發起眾籌計劃,在此特別感謝願意協助將訪問編輯成書的有心人們。《加山傳播》會繼續和香港人夙夜同行。
吳乃德博士寫:「那個時代之所以是最好的時刻,因為許多人有著共同的價值,也願意為這些價值付出。」但願書中這些甚好的片刻能在榮光降臨香港時,當作見證。
「在未來的曠野歲月中,他們將會面對無日無知的劫難,挫折和失敗也像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可是一個信念堅定的人若然學會成長,就必然能夠變得無堅不摧:筆者因此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希望。」
——徐承恩(《香港.鬱躁的家邦》作者)
目錄
#推薦序 — 徐承恩 — 曠野的經歷、國魂的試煉
#國際遊說 — 許穎婷 — I am from Hong Kong, not China
#攬炒巴 — 劉祖迪 — 攬炒的終極目標,是光復香港
#爆眼教師 — 楊子俊 — 通識科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
#47人案被告 — 呂智恆 — 任何不妥協的人都是抗爭派
#流亡區議員 — 李家偉 — 能展現抗爭意志的都是抗爭派
#八三一「死者」 — 韓寶生 — 劫後餘亡,質疑、心死與離開
#驅逐出境 — David Missal穆達偉 — 重力如湯,香港曾經自由
#滑鼠娘娘 — 鄺頌晴 — 誰想過柏林圍牆明天就會塌下
#2020年港大學生會 — 葉芷琳 — 擁抱港大這分鐘
#前香港民族黨 — 陳浩天 — 唯一一次香港獨立集會
#澳洲參政 — 莫熾韜 — 去澳洲選國會議員
#2021年中大學生會 — 朔夜 — 一日學生會
#2018、2020年中大學生會 — 區倬僖 — 我貢獻了這個時代已經足夠
#2019、2020年浸大學生會 — 方仲賢 — 青春一場修煉
#開站師 — 袁德智 — 絕望和希望都是想像而來
#國際遊說 — 張崑陽 — 光復香港的限期只餘兩代
#救人理大博士 — 邱宏達 — 我不想出獄時香港還是這樣
#後記 — 胡戩 — 煽動、流亡、人在異鄉
內文試閱
#831「死者」 韓寶生 劫後餘生,質疑、心死與流亡
2020/08/29
「721唔見人,831打死人。」一年間每次遇上警民衝突,這句口號總會在耳邊響起。721唔見人雖然是既定事實,但警方過去不僅多次避談,至近日更搬出一個令全港譁然的新說法;故831打死人,雖然被多次予以堅定的否認,亦未能讓市民信服,每逢月尾總有鮮花放在太子站外,以示悼念。
其中「韓寶生」的名字多月以來,隨當日僅有的片段不斷被提起,指為當日的遇難者之一。到今年(2020年)七月十七日,831暴動案的被告首次上庭,名單中卻不見有韓寶生一名,更令一切變得撲朔迷離。然而七月二十二日,英國保守黨人權委員會副主席Benedict Rogers在社交媒體上載一張合照,明確寫著「韓寶生」未死,更與他在英國酒逢知己飲。
《加山傳播》幾經追查,終於聯絡上這位「知名手足」,這位活生生的831「生還者」。
「我都唔係姓韓。」訪問一開始,劈頭的一句已解開大半年內的一個謎。「韓寶生」從來沒有失蹤,而是從來就不存在。他真名是王茂俊,是一年多的抗爭中,六千多名被控暴動的其中一人,更是831事件中,首批被控人士中的首被告。
831當日太子站內發生過甚麼,眾說紛紜。畢竟一個密閉的空間卻沒有鏡頭好幾小時。監警會所就「831事件」編寫的報告中,指當時示威者和一名男乘客發生爭執,並出手掌摑。但王直指監警會的報告,根本不是事實。
「根本唔係我哋打藍絲先。事件嘅來龍去脈,係佢先郁手打記者」,之後車廂內有人情緒激動,期間有政見不同的人士取出武器作狀挑釁,然後衝突就發生。「但就無提起過呢一部分。」(註:「根本不是我們先打藍絲。事件的來龍去脈,是他先動手打記者,但(政見不同人士)就沒有提過這部分。」)
列車之後在太子站停下,與此同時警方的速龍小隊進入港鐵站。「咁大家咪雞飛狗走」,跑到對面月台的列車上。他亦在此時被制伏在月台上,並曾經成功逃離控制,沒入人群之中,之後就再無鏡頭拍到他的去向,關於他的死訊亦由此而起。
但現實是整個港鐵站根本無處可逃,他之後亦再次被制伏,被押在月台一角。他憶述當時整個港鐵站充斥著求救的聲音,多人被打傷,更有人出現驚恐症。
大家最關心的,車站內是否有人死亡,王只表示自己眼見沒有,但「有幾個人真係被打得好重」。他指自己在月台被要求面壁時,背後曾傳來「醒啊!醒啊你!」的聲音(根據傳真社的追查,王口中的這名傷者之後亦已經甦醒);亦有另一個穿軍綠色上衣的男子,因曾經嘗試救自己而攻擊警員,被打到頭破血流。但即使有如此多人受傷,王記憶所及一直無人獲得即時急救,直到過一段長時間後,才有消防員進入。
消防處和警方之後曾指,太子站內一共只有七人受傷。他肯定地說絕對不止,指有很多被補的都在到達警署後才要求驗傷,況且被捕者由太子站被押到警署的過程中,亦有不少暴力事件發生。
當日在站內被捕的示威者,被分兩批經港鐵分別送到荔枝角站和油麻地站。王記得在列車上,自己雙手被鎖上手銬,坐在列車一角。有一名警員被王形容「以勝利者的姿態」,上前走向他問「跟邊個架?出嚟玩收咗幾錢啊?」(註:「你跟誰(意指對方有人撐腰)?出來玩收了多少錢?」),他當時心有不忿,以一副不太友善的態度回答「咩收幾錢,我無收錢」(註:「甚麼收多少錢,我沒收錢。」),卻換來一句「咁即係我屈你啦」(註:「那就是說我冤枉你囉?」),和朝右臉打來的一拳。
甚至是到達警署後,暴力亦從未停止,不論精神上還是物理上。他指一同被押到葵涌警署的示威者中,有一位身上有紋身的,事隔一日後再見已是滿身瘀傷。而他自己亦被要求全裸搜身,之後更被轉送到新屋嶺扣留中心。
王現時身上背負2條暴動罪,2條刑事損壞罪,1條非法集結罪,1條普通襲擊罪,1條襲擊致造成身體傷害罪和1條搶劫罪。說出罪名時,是充滿憤慨的語氣。「有一半罪根本係砌生豬肉」(註:「有一半罪名根本是欲加之罪。」),他指出許多罪根本自己未有干犯,或法律程序上未有做足。如刑事損壞港鐵82萬財物,王就笑指「我邊有能力破壞82萬嘢,蜘蛛俠左手一件右手一件咩」(註:「我哪有能力破壞82萬的東西,像蜘蛛人那樣左手一件右手一件嗎?」);而襲擊罪等明明要經認人的手續,程序卻被完全跳過。
他直指自己之所以要背負最多罪名,和自己不斷被謠傳死訊有大關係。「警察都知有咁樣嘅一個故事,亦都有mon po」(註:「警察也知道有這樣一個故事,亦有在網上追文。」),所以將最多罪名加諸於他身上,藉此透過他向外界高調地傳達「831無死人」的訊息。
「我知道大家心目中嘅劇本係想有人死,可以用嚟攻擊警方」,但現實是王依然活生生地存活於世上。而站在王的立場,其實自己是生是死根本不重要。他認為在「831事件」上,可以被關注,值得被關注,應該被關注的事實在太多,有更多嚴重的細節值得被關注。如他和其他被捕者之後被暴力對待、警方進入港鐵站後的無差別攻擊,甚至是「831事件」之前,在上環發生的每一件事;反而當日是否有人死亡,可能並不重要。「我之後有浮屍(意指陳彥霖)、周梓樂都死埋,咪一樣無補於事」。
「不如畀佢哋安息啦,如果真係死咗,都係受咗好多嘅屈辱同折磨。在生嘅就不如用在生嘅方法,去繼續同極權去抗衡」。王希望香港人反思,不斷去探討一個人的孰生孰死,對「往生者」而言是十分不尊重的行為。「如果我真係死咗,吓吓都將我個樣放大嚟評鑒,咁樣又有無尊重過我先?」(註:「不如給他們安息吧,如果真是死了,也是受了很多屈辱與折磨。在生的人不如用在生的方法,去繼續跟極權抗衡。如果我真是死了,就動不動把我的樣子放大評鑒,這樣又有沒有尊重過我?」)
然而被誤傳死訊所帶來的問題,卻不只被不斷加重罪名。他亦曾多次在不同場合,澄清自己仍然在生,自己不是韓寶生,換來的卻是廣被香港人質疑,甚至有人會指他是警察假扮。「大家根本唔相信,只相信自己個劇本,認為我呢個角色就必需要死」。他坦言一度十分灰心,感覺自己像是被當成安全套一樣。「被警察打完,出嚟澄清仲要被人當係狗。」(註:「被警察打完,出來澄清還被當成是警察。」)
他透露自己在被捕後左手手腕嚴重受傷,物理治療做了半年,連帶對自己攝影的工作也出現影響。但即使面對暴動罪,王的特殊情況,令他自己亦處於一個不受歡迎的對象。尋找法律協助時亦屢屢受到刁難,甚至曾被回應過「個個都告暴動啦!」而被拒絕協助。他慨嘆只要不在鎂光燈下,要找到協助十分困難,故亦令他有想離開香港的念頭。
王指由去年九月一號正式被拘捕,接近一年間都未曾想過要離開。「我成日諗有無後悔,當日決定進太子站內,全因在彌敦道上一句站內有人被捕,但個陣係為咗救人,我係做緊正確嘅事」,但近一年的經歷,令他覺得運動裡不同人有不同目的。
「我曾經都相信煲底見。」(註:金鐘立法會綜合大樓地下,由於圓形外觀看似電飯煲,被俗稱為煲底。在運動中,展望將來再次團聚的願景,則被稱為「煲底見」。)王坦言自己離開的決定十分倉猝,甚至離開前亦不能和身邊人透露太多,只能「默默咁講再見」,而且「放唔低所有嘢」,放不下香港的親人、朋友、人際關係。
一年間,由一個普通不過的香港人,變成一個流亡的香港人。
王指很多人對流亡有誤解,認為到了一個新地方就高枕無憂,但這只是有鎂光燈的待遇。「唔好預期好多人幫你,好多嘢只能信自己,靠自己。」人生路不熟,無依無靠,要靠自己在異地生存,他只是眾多相同流亡遭遇的其中一人。
他語帶感慨指,自己作為一個香港人,一直生活於香港,但流亡後環境的改變,令他大感不慣。「喺呢邊香港嘅事變到好遠」,但離開香港,並不等於告一段落。即使在一年間,因本著為香港的心,而要流落異鄉,甚至被家鄉扣上「通緝犯」等等的帽子,他仍然覺得為香港發聲是他的責任。王認為自己現在背負著一個流亡的身分,就更加要善用流亡者的角色。
「我依家係靠『光復香港』嘅信念生存落去。」
過去一年間,「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由一句競選口號,變成香港日常的口號;但對於王來說,就有著「很想回家」的另一重意義,一個信念。他指知道香港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嚴峻,未來有如虛無縹緲,但仍寄語香港人「唔好放棄呢個信念,信念可以擊倒一切。」
「30歲知天命(正確應是50歲),我今年29,我真係發現到我自己嘅天命。我要用盡我一世所僅餘嘅力氣,去令共產黨倒台,做乜都得。因為我要報仇,我要『光復香港』,我要返屋企。」(註:「30歲知天命(正確應是50歲),我今年29,我真的發現到我自己的天命。我要用盡我一生所僅餘的力氣,去令共產黨倒台,做甚麼都可以。因為我要報仇,我要『光復香港』,我要回家。」)
後記
拙文有幸獲得人權新聞獎,實屬幸運,雖然得獎只有筆者賤名,但最大功勞全歸《加山傳播》數名骨幹,沒有他們就沒有這份真相。
真相很重要,過去有一段時間,我一直迷茫於拙文能得獎的種種理由,尤其在如此的世風日下。最後我唯有給自己的自圓其說,是專訪所說的都是真話,而非漂亮的話——民眾對831有死人的一廂情願,抗爭者尋找法律援助的困難。
沾光地認為自己算得上一個媒體人,我們必需承認,香港已經進入一個全民皆媒體的年代,這一點在2019年更有最實質性的證明,當每一個人都能自己手上一部手機和一嘴雌黃,就創造出成百上千的新聞熱點,然後通街都是「網媒」的自稱時,真話的重要就更彌足珍貴,尤其在一個缺乏互信的香港。當香港新聞自由正急促倒退時,當真相正無聲卻又顯然地離我們越來越遠時,這些真真假假其實無一刻不在消磨香港人的互信。
對真話的追求與敬畏,從來不應只屬於媒體人的榮幸,而當我們進入人人都是媒體人的年代,這份對真相審之、度之、慎之的精神,是香港人能否共患難的其中關鍵。
即使做過不同抗爭者的訪問,或者正因為做過不同抗爭者的訪問,更令我堅確沒有一個抗爭者比其他人更值得作為代表。特別在此訪刊出年多後,當看著又有許多關於831的新說法,更有不少由當事人之口而出時,這種感覺就越發強烈。面對著同樣的高牆,同樣的極權,同樣的警暴,所有的抗爭者眾生應如芸芸,都同樣的渺小和卑微,不會亦不應有誰經歷過那一場較特別的事件,就高人一等。
但我見得更多的,是不甘卑微如塵,而扭曲如蛆。
延伸內容
#推薦序 曠野的經歷、國魂的試煉
◎文/徐承恩
2019年,乃香港國族歷史的元年。反送中修例讓香港人看清楚特區政權的本質:這個政權的在位者,對民眾的意欲視之如無物,把所有的心懷意念都用來討好幕後操縱的北京政權。特區政治的本質,就是殘民以自肥殖民統治、也是中國帝國主義的侵略。香港人終於擺脫「虛擬自由主義」和「大中華情意結」的雙重枷鎖,走上街頭高呼「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向世人顯現香港乃自在且自為的國族(a nation in and for itself)。在抗爭街頭的勇武手足,以行動發出鏗鏘有力的呼喊。他們面對政權暴力時的針鋒相對,就是摩西對法老暴政的訓示:「容我的民去!」
如今香港抗爭者已經求仁得仁,先知「攬炒十式」的預言,也在「加速時代」迅即全部應驗。香港是個異乎中國的獨特國族,如今已是眾目睽睽的事實;這個新興國族的技法雖然粗糙,可是他們還是替自由世界向極權中國開響第一槍,並為自由民主與獨裁威權的漫長鬥爭掀開序幕。可是香港捍衛普世自由價值的義舉,亦令這個國家成為中國帝國主義的出氣袋。北京政權面對日趨不利的國際形勢,以殺雞取卵的方式鋌而走險,把香港這個逆天抗命的新生國族釘在十字架上,向世人宣示與帝國威權作對的下場。中國無視理當由香港全民共享的自主權,透過《國家安全法》強行引入特務政治,又把僅有的半民主制度削弱成連裝飾功能亦欠奉的贗品。為香港的自立自主奉獻一切的義人,有的到海外繼續為自由奮戰、有的在家邦承受日益荒謬的高壓、有的甚至為真理和正義身陷囹圄。不過花果飄零之嘆,只是「華夏情花毒」無益的自哀自憐。香港如今已經決志自立,已經渡過紅海出走埃及:只是我們還得花上整代人的時間,在曠野漂流尋找通往迦南美地之路。
從當代人的觀點來看,以色列人在曠野漂流七十年的經歷,實在令人難以理解。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向法老抗爭,最終讓埃及慘嚐十災的滋味,方能令心硬的法老向正義屈服。不過當以色列人擺脫法老、來到曠野,就是輪到自己受苦的時候。根據美國聖經學家彼得.恩斯(Peter Enns)的文本分析,以色列人在曠野經歷的種種劫難,其敘事架構基本上與埃及人承受的十災別無二致。上主從法老手上拯救以色列人,是種帶著苦杯的祝福:以色列人必須學會順從上主,要麽是重複埃及受過的懲罰、要麼是在上主的醫治中得享自由。對於沒有宗教信仰的世俗社會而言,出埃及的「解放」不也是「神權政治」的壓制嗎?
在繼續討論之前,筆者作為一位離教多年的慕道友,必須先解釋《出埃及記》的獨特體裁:這本由多份遠古文獻編輯拼湊而成之作,按民俗學的觀點來說,其實是以色列人的族源傳説。在歷史人類學的視野中,歷史和傳說之間並無真偽之分,兩者只是記述歷史記憶的不同方式:族群傳説拙於記錄事件的來龍去脈,卻能把先人面對歷史處境時的心態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來。而名為雅威的上主,也就是以色列人的族神:依據涂爾幹(Émile Durkheim)宗教社會學的思維,神明就是族群的圖騰、代表的正是凝聚族群的超越(transcendental)精神價值。如此《出埃及記》這份文本,就是以色列人對族群歷史的主觀詮釋,承戴著這個族群幾千年來的顛沛流離:族群的建構和凝聚,可謂篳路藍縷、荊棘滿途的血淚之路,保留着這種記憶的族群傳說,也自然不容易有皆大歡喜的結局。
若要把《出埃及記》的族源傳說,放到當代香港的處境,再用二十一世紀的語言翻譯出來,那麼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香港雖然已經形成自在自為的國族,可是仍然是個新生的國族。香港本土的歷史意識和文化意識仍有待進一步鞏固,如此方能把「虛擬自由主義」和「大中華情意結」的遺毒徹底清除:除此以外,香港也必須重新思考在建國之後,應當如何在東亞沿海以致整個自由世界定位。而香港的本土認同,也應該同時是超凡脫俗的普世價值:本土與普世本應是一體兩面,普世價值理應是本土認同即集合、而本土認同亦可為普世價值之展現。在香港國族建構初期,我們固然必須批判那些以普世為名、行帝國之實的論者:他們大部份都是因為認同錯亂而思維不清,只有少數真是立心不良。可是在2019以後,香港國族雖然仍然稚嫩,其存在卻己是不爭的事實:香港作為國際社會的新成員,就有責任思索該如何在國族平等自決的前提下,為世界所有大小國族抵抗帝國的民主自決、為普世民眾的自由、幸福和尊嚴盡上一番綿力。香港若要成為偉大的國族,香港人就必須要有虔誠的人道信仰。
以色列人重獲自由,卻在曠野中回想在埃及吃香喝辣的日子,抱怨摩西和上主讓他們為自由犧牲享受:以這豈不是典型的「港豬」性格嗎?香港的苦難並不盡是威權的罪惡:那些為求一己之物慾,對不公不義漠視不理、甚至雪上加霜的香港人,豈不應該承擔一半的責任嗎?香港人過往從中國這位惡鄰耳濡目染,不自覺地習得尊卑分明的劣根性:他們不敢向強權作出挑戰,反倒把眼睛移植在額頭上,透過貶低他人忘記自己被欺壓的真相。近年香港人在海外的一些族群衝突,雖然部份原因確是出於文化差異和互不理解,可是香港人過往「憎人富貴厭人貧」的劣根性、因着歷史文化意識的貧乏而「脫華」不力,顯然也是令衝突越演越烈的肇因。臺灣獨立運動家史明曾經有過一句擲地有聲的讜論:「要先做一個好的人,再成為臺灣人!」香港若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獨立國族,從而建立世人仰望的新國家,這樣每一位香港人都要去學習成為一位更好的人:而這一切都需要艱苦的歷練。如此曠野的經歷,也就是國魂的試煉。
這本書訪問過的十七位受訪者,在2019年赴美時都是獨當一面的風雲人物。可是他們遇到《國家安全法》的衝擊,都必須重新反思自己的角色,展開他們自己的曠野之旅。我們可以看到他們在這條艱苦的道路上,有過不少迷惘、困惑和恐懼,陷入處處碰壁的困窘之境。可是我們亦看到他們收起昔日的傲氣,對世界現實不在抱有虛幻的夢想,對手足同伴亦有更多體諒和包容:但是對於自己的信念,仍然堅持到底。
在這本書中,我們看到不同的受訪者我面對世情丕變,都各自有不同的掙扎、並在各種矛盾中尋求出路。比如許穎婷一直徘徊在新聞工作和國際遊說之間,不斷思考自己在新形勢下的定位。「攬炒巴」本來相信玉石俱焚就能帶來改變,其後卻意識到只破不立對長期抗爭未必有利。曾經相信留守到「煲底相見」的王茂俊,最終卻不得不選擇逃亡。「滑鼠娘娘」鄺頌晴過往非常討厭「左膠」,可是國際遊說的現實卻讓她也變成一位「為大義奉獻自己」的「左膠」。方頌賢過往強烈反對「袋住先」的妥協,可是在《國家安全法》實施後,卻開始懷疑強硬到底也許同樣有害。本土派出身的張崑陽,過往對傳統民主派的路線頗有質疑,可是從政的經驗卻使他知道不能完全放棄民主派的承傳。邱宏達因為參與前線抗爭被捕,可是他其後卻反思抗爭策略的不足,甚至感嘆政權比抗爭者更會檢討錯誤。
書中有幾位受訪者是筆者的朋友,亦曾近距離與他們一起面對各種劫難:在這個過程中,筆者親身體驗到他們的成長、感受到他們堅強的信念。在未來的曠野歲月中,他們將會面對無日無知的劫難,挫折和失敗也像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可是一個信念堅定的人若然學會成長,就必然能夠變得無堅不摧:筆者因此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希望。「唯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向着標桿直跑。」
徐承恩
壬寅梅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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