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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出道十年,重探初心!小說家吳曉樂以「彷彿考了四次臺大」之力寫就的重磅之作!
★回歸教學現場的犀利觀察,細緻重塑新世代教育的學習困局、師生互動與同儕關係。
★世代怎麼複製?親子如何相殺?十年後的現在,是否依然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少女拒絕羽化為蝶,只願在蛹中寂靜長眠
「十七歲的我非常想死,這是我唯一可以決定自己人生的方法。」
「為什麼?妳就這樣喪失了活下去的欲望?」
「唯有這樣,我才再也不必擔心自己沒有活成某種模樣。」
吳依光從未預期自己能活過十七歲,也從沒有想過現在會成為一位老師,更無法料到在放學鐘響的三十八分鐘後,她的學生會自頂樓一躍而下。待她趕赴現場,已不見女孩的身影與身體,但圍觀的家長群眾、地上的大片血跡,與遠方漸弱的救護車鳴笛,讓吳依光相信──一場對她無形而嚴厲的審判,已然展開。
少女之死,讓這所校史百年的資優女校陷入焦慮,平日精於作答的女孩們,卻無法回應一連串的死亡問句:她發生什麼事?她成績怎麼樣?她心理狀態如何?是什麼樣不值一活的日子,以至她決定縱身一躍、終止十七年的人生?師生們迫切地需要一個答案,或是消弭疑慮,或是應付媒體,又或是劃清權責好安慰自己──她的死,和我沒有關係。
做為導師,吳依光試圖釐清少女輕生的原因,為人們,也為她自己,找出一個答案,合理、肯定,以安人心。她在少女尋常的生活中發現端倪,但也在一次次的探詢之中,反覆挖掘到自身的困境:與丈夫徒具形式的婚姻、對她一生無所不控的母親,以及當年早該毀掉的自己。
那個自己回應她:「十七歲那年妳也非常想自殺,妳沒有做到,妳的學生做到了……」
「抱歉。我以為我活下來了。但我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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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試閱
1
吳依光進修教育學程時,王教授不只一次提醒:老師和學生相遇時,年齡與經驗的落差是注定的,但那絕不表示老師可以為所欲為。小孩出生得比我們晚,但他們對世界的理解不一定比我們少。老師的職責不只是傳遞知識,也要懂得為學生營造環境、讓他們發展自己。百年樹人說的就是這件事:時間。台灣杉,魯凱族稱為「撞到月亮的樹」,能長到超過七十公尺,原先的種子不過一小片指甲大。老師這個職業,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想像力,站在講台上,注視著底下每一張青澀的臉頰,他們,未來,都有可能做到你年輕時做不到的事。
吳依光成為了老師以後,偶爾會猜,是怎麼樣的事呢?比吳依光早一年考到正式教職的林,她等到了。電話裡,林的聲音無比雀躍,仔細聽還有泫然的鼻音。林說,時間一到,她就守在電視機前,看著那個女孩,額際滿布汗珠,一拍一拍,想方設法把球擊到對手難以應付的位置。女孩讀書時,時常為了集訓而請假,林記得女孩遞來假單,手上的護腕跟青筋。林永遠不知道要跟女孩說什麼,即使是最基本的,問候近日比賽的結果,林都懷疑是一種僭越,她根本不懂羽球。林往往只是蓋章,說,加油。女孩是個有禮貌的人,她會說,謝謝老師。即使林教的國文,女孩讀得很差,她還是敬林,做為她的老師。女孩在這屆奧運摘下銀牌。林說到一半哭了起來,她告訴吳依光,王教授是對的,再給她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去不了奧運,可是,她可以說,她教過女孩。她好驕傲。
吳依光傾聽,在必須回應時,給予一、兩個肯定的語助詞。半晌,林想起她還要打給其他朋友,這才掛上電話。吳依光站起身,走進廚房,洗掉水槽裡的盤子跟餐具。午餐吃義大利麵,謝維哲煮的,說煮有些誇大,無非把義大利麵煮熟,瀝水,倒入適量橄欖油,拌上兩人都喜歡的羅勒青醬。他們試吃了好多品牌,才挑到彼此大致滿意的味道。謝維哲燙了母親寄來的冷凍透抽,吳依光放進嘴裡咀嚼,意想不到的美味,見妻子喜歡,謝維哲又挾了兩塊放進自己盤子,說,剩下的都給妳吃吧。吳依光沒有拒絕,或者以有些撒嬌的口吻說,別這樣,你也一起吃。她跟謝維哲不是那種關係。她說,謝謝,並且要求自己享受每一口來自他人的好意。
稍晚,吳依光跟在謝維哲身後,拜訪母親跟父親。桌上的菜餚一如往常地難以下嚥,母親這幾年執著管控鹽跟油的攝取,她料理青菜的手法,讓它們嚐起來像落葉,清蒸魚肉則是膠狀白開水。謝維哲神色正常,幾乎算得上愉快,彷彿這些食材本來就應該這麼處理。他隨和地回應岳母的每一個提問跟試探。吳依光打量著父親,吳家鵬這幾年迷上了登山,才結束一場三天兩夜的旅行,他的眼皮略沉,進食的節奏緩慢,像是即將睡著。吳依光才這麼想,吳家鵬冷不防抬起頭,詢問謝維哲,怎麼看待電動車?那是人類未來的趨勢嗎?油車終究要被淘汰?吳家鵬喜歡跟謝維哲聊世俗認為父親會跟兒子聊的話題:車、手錶與投資等等。吳依光跟謝維哲結婚後,偶爾,看著兩人的互動,懷疑父親大概想要一個兒子,可惜他沒有,吳依光是獨生女,她問過母親,為什麼不再生一個?母親說,有妳就夠了。很多年後吳依光才意識到這句話有兩個解釋的方向,一個指向滿足,一個指向忍受。她沒有追問母親的「夠了」屬於哪一種,哪一種答案都不是她有辦法承受的。
看著牆壁上的石英鐘,吳依光玩起「默數六十秒」的遊戲,分針一指到十二,她低下頭,數數,一、二、三,數到六十,她抬眼,分針在十一又多三格,她快了兩秒。吳依光又玩了好幾次,然後她聽到自己的名字。母親瞪著她,眼神微慍,她說,妳都沒有在聽我們說話。吳依光清了清喉嚨,問,你們在說什麼?謝維哲說,妳媽問,我們最近還有在試嗎?吳依光哦了一聲,挑眉,眼珠直視桌面,母親在問孩子的事。她點頭,說,有吧,我們有在試。
母親不會接受其他的答案。
母親依舊瞪著她,彷彿看久了,就能讀出些什麼。須臾,母親說,時間也晚了,你們差不多要回家了。謝維哲喝光碗中的冷湯,說,謝謝媽煮了這麼好吃的晚餐。吳依光沒有說話,她相信母親這個晚上夠盡興了。回家路上,坐在副駕駛座的吳依光望向窗外,出門時,雨勢疏疏的,此刻轉成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暴砸車窗。謝維哲嘆氣,說視線變得好模糊,他就要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了。即使是埋怨,謝維哲的口吻聽起來也好有禮貌、好善良。
謝維哲是母親為她挑的對象,母親說,結婚就是要找像謝維哲這樣沒什麼脾氣的人,即使吵架,他也會讓妳。母親是對的,謝維哲會讓她沒錯,但母親沒有猜到,有一天謝維哲遇到了一個自己不必讓的人,他會選擇對方,而不是吳依光。
吳依光往右一傾,臉頰貼上冰涼的玻璃,她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下去,那不會產生任何結論,她命令思緒掉頭,折返至幾個鐘頭前她跟林的對話。
吳依光承認,林,在她的心頭植入了一個意想,她是否也會等到那麼一天,為著學生的成就而口齒不清、熱淚盈眶?吳依光覺得好難,她並不擅長期待,從小到大,她學得最好的一件事,莫屬如何摁滅胸中的希望。希望是頭狡詐的狼,起初,它小小的,如幼犬般天真無辜,你忍不住寵牠,把牠抱在懷裡,感受牠的體溫跟起伏,深信你們得以和平共處。接下來的日子,你受不了誘惑,餵養牠,滿足牠,牠也依循世界最不假思索的邏輯──恆得到能量者,必然擴張。狼夜夜抽高、長肉、牙齒跟爪子也在睡夢中盡責地發育。於是,有那麼一次,你發現到,即使是兒戲的拉扯,你都能被弄到噴濺一地的血花。有些人並不氣餒,持續馴化自身的希望,直到希望懂得傾聽他們的指令,吳依光沒有,她放手,讓這隻狼走遠。吳依光是這樣理解的:即使這隻狼沒有惡意,也會因為辨識出她本質裡的懦弱,而決定傷害她。
至於母親,她是前者,她的願望多半都能實現。她的狼聽她的話。
2
禮拜五下午,日光迤邐,照映出懸浮飛舞的細小顆粒。天花板的燈發散冷冷白光,講台上的年輕作家穿著寬鬆的連身洋裝,比吳依光在網路上搜到的照片還年輕。
作家有些緊張,她說自己不是第一次對著一群老師說話,不知怎地今天就是格外緊張。吳依光觀察著作家的玫瑰金細框眼鏡,不忘保持微笑,她暗忖,作家必然考量過自己白皙的膚色在穿搭上的優勢,玫瑰金的飾品,有些人穿戴起來只顯得髒。
吳依光喜歡玫瑰金,一度跟謝維哲商量,不然別買鑽戒了,鑽戒的背後有太多難過的故事。這個提議,兩位新人的母親不約而同投下反對票。母親蹙眉,說,妳別在這個節骨眼自作主張。吳依光想,也對,何必如此。她最後要了一顆小小的,不怎麼起眼的戒指。謝維哲的母親,芳,不無憐惜地捏了捏吳依光仍擱在檯面上的手指,細聲說,這麼漂亮的手,戴戒指多好看,妳確定不要大顆一些的。吳依光說,這樣就好了,我是老師,得低調。母親沒再吭聲,她退後一步,雙手抱胸,環視銀樓內的擺設。這家銀樓是謝維哲的母親選的,母親有自己屬意的銀樓,但她沒有主動提起,她說,結婚這件事還是要看男方怎麼處理。芳表現比吳依光預期得還要好,她投入、慎重、化簡為繁、時時徵詢女方的意見,她說,兒子什麼都好,就是不細心,她這個母親不敢鬆懈。結了帳,眾人步出銀樓,謝維哲把信用卡收回皮夾,他有一張藏不住心事的臉,這秒鐘,他一臉舒坦,彷彿慶幸著預辦事項又能劃掉一個項目。倒是芳,嘴上掛著淺笑,雙眼卻又隱約透著某種憂愁。至於母親,她走在前頭,吳依光看不著她的表情。她跟上母親的腳步,幾分鐘後,他們在停車場道別。
吳依光尚未扣緊安全帶,母親的聲音冷冷地自左側切進,玫瑰金不適合妳,我們家的皮膚算白,但有些偏藍,跟金色不協調。我也不喜歡妳挑的那顆鑽戒,好小家子氣,謝維哲家不是沒錢,妳何必為他著想。吳依光說,跟錢沒關係,我喜歡那顆。
母親再也沒吭聲,她緊握著方向盤,指節泛白。
日後,吳依光獨自回到銀樓,詢問是否能再看一看那只玫瑰金戒指。銷售小姐是同一位,照樣梳著一絲碎髮也沒有的完美包頭。她認出了吳依光,抿嘴一笑,說,吳小姐,我就有預感,妳會回來。戒指再次穿進吳依光的無名指,吳依光跟小姐湊近了看,懂了母親的意思,戒指是好看的,但不適合她。
她還是摘下戒指,跟小姐說,結帳,刷信用卡。
婚宴那晚,吳依光笑臉盈盈地端著喜糖,跟謝維哲一齊目送賓客離場,謝維哲的父親喝了好多杯,他給妻子攙著,走近兩人,拍拍謝維哲的肩膀,說,你要好好對人家。語訖,他打了一個嗝,吳依光聞到腐壞的氣味,謝維哲的舅舅跑過來,從另一側握著姊夫的臂膀,他要謝維哲別擔心,自己一滴都沒沾,他會將姊姊、姊夫送回家。謝維哲鞠躬致謝。吳依光視線一抬,找著了母親,一位婦人圈著母親的手腕,不知道在說什麼,母親掩著嘴,眼睛笑成細細的月牙。母親沒有看到方才那一幕,吳依光的心頭一輕,說不上理由,她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謝維哲與他的家人,免於母親的檢視。吳依光是被母親看著長大的,她比誰都清楚那有多難受。
盤子因糖果一顆顆被取走而變輕,小腿倒是越來越重,彷彿全身的倦意往下沉澱,吳依光的雙腳在婚紗裙撐的遮蔽下,調換了幾次重心。母親來了,跟父親一起,吳家鵬的眼中有碎碎的淚光,他看著女兒,又看向謝維哲,你們以後就是一個家了,要彼此扶持,知道嗎?吳依光沉默,貌似猶豫地,點了點頭,倒是謝維哲,他似乎感應到空氣之中瀰漫著某種緊張,他笑得有些用力,說,知道了,爸爸。
母親瞅著吳依光,這也是她的才華之一,她僅憑眼神就能製造出「場域」,以現在來說,吳依光猜想,謝維哲再怎麼遲鈍,似乎也感知到,世界上,有些事他一輩子也無法介入。吳依光的脖子冒出幾顆小疙瘩,飯店的空調太冷了,她刻意不去撫摸,不去把那些疙瘩按回肌膚底下。在母親下一個動作之前,不動聲色是最好的策略。
母親笑了,那笑有幾分誠懇,她說,快回去休息吧,我想你們一定很累了。
他們確實好累。一個小時後,吳依光跟謝維哲先後步入飄散著裝潢氣味的新家。謝維哲癱在沙發上,手貼著額頭。吳依光走入主臥室,扶著母親送的桃花心木梳妝台慢慢坐下,對著鏡子撕掉假睫毛,卸下珍珠耳環,她從皮包內翻找出那只豆沙色軟呢小盒,小盒裡,躺著那只不受認同的玫瑰金戒指。她拉開抽屜,把小盒推入最深處,彷彿小動物藏著最心愛的事物,也像是人類埋葬著什麼。
何舒凡以手肘推了推吳依光,吳依光自神遊中回返,何舒凡示意吳依光望向講台,作家正帶著期盼地注視著她。作家很快地讀出了吳依光的分心,她尷尬地以指尖刮過臉頰,說,我再解釋一次好了。吳依光又是感謝,又是自責,她很少這樣,讓私生活的煩惱渲染到工作,她歸咎全是百合的錯,那個女人的現身的確是一記狠狠的痛擊,表面上,她無動於衷,內裡的牆卻在層層剝落。
吳依光不安地側身尋找謝老師的身影,謝老師坐在角落,板著臉,冷笑,沒有錯過吳依光的失態。不久前,吳依光與謝老師在走廊上對到眼,吳依光微笑,解釋自己正要去校門口迎接作家。謝老師打量著她,嘴唇掀了掀,說,今天的研習我會去。吳依光才要說些什麼,謝老師又打斷了她,反正我要退休了,我無所謂,苦的會是你們,不是我。謝老師始終沒有隱藏她的立場,她認為新課綱是整合了天真跟魯莽的可悲產物,老師們該做的是抵制,而不是迎合。
吳依光寄出研習通知的當天,謝老師逕自走到吳依光的位置,說,妳邀請的作家,我去找了她的書來看,翻了幾頁,寫得實在不怎麼樣,妳為什麼不找更優秀的作家?謝老師介紹了幾本她心目中的經典。吳依光事後按著謝老師的名單查詢,一半以上沒什麼在寫了,其中一位,吳依光倒是找著對方在社群媒體的發文,吳依光讀了幾篇,一股釐不清的煩躁籠罩著胸窩,她把文章轉給何舒凡。何舒凡滑了幾行,笑出聲來。她說,這位作家,就是會文筆好一些的謝老師啊,難怪謝老師喜歡他。吳依光追問,到底哪裡像?何舒凡沉吟半晌,忍笑回應,妳不覺得他們都很討厭現在嗎?吳依光睜大眼,現在?何舒凡點頭,神情透露著澄澈、了然,以及愉快,對,就是現在,彷彿恨不得回到過去。雖然我也不是百分之百接受新課綱,不過,再怎麼說,還是不能邀請討厭現在的人來談論現在啊。吳依光吐出一口長氣,讚嘆,妳好聰明啊。
何舒凡拍了拍吳依光的手背,換上了嚴肅的神情,她說,依光,妳沒有義務討好每一個人,那是不可能的。
這句話刺痛了吳依光,她也知道她沒必要讓每一個人開心,不過,一直以來,她都是這麼做的,這成了慣性,討好比不討好容易。
為了這場研習,吳依光付出好幾個鐘頭,跟講師郵件往返,確認時程、主題和簡報。謝老師認定吳依光已決心向新課綱輸誠,然而,吳依光自知,她是「疏離」。報導寫著,九成的工作會在未來十年被人工智慧取代。與其說吳依光接受新課綱,毋寧說,吳依光不認為自己有什麼資格,得以倖免於時代。
不過,假設謝老師質疑吳依光不在意「老師們」做為一個集合名詞的命運,吳依光也會同意。她不像謝老師,一說到「老師」,就近似反射地交錯使用一些道德的、宛若從匾額借來的語彙,好比說,春風化雨,有教無類之類的。吳依光把「老師」視為一份工作,不具有使命的成分,她不追求榮耀,也不打算承擔榮耀附隨的暗影。
她跟謝老師的差異是如此地鮮明,吳依光說服自己,這次我是研習的總召集人,我得演好我的角色。
謝老師在最後一刻才踏入教室,吳依光上前招呼,邀請謝老師坐在自己跟何舒凡右方的位置,謝老師身子後仰,以手勢婉拒吳依光,她快步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吳依光喉頭泛起酸液,何舒凡又猜中了,她預測謝老師即使來了,也會使出一些手段,讓其他老師明白,這算不了什麼。台上的作家一手握著麥克風,另一手抓著線,不安地看著吳依光,吳依光打起精神,接過麥克風,完成了開場。
回到座位上,應該打起精神傾聽,回憶卻不請自來,帶走了她的思緒。
謝老師大概在嘲笑我吧,吳依光克制自己不要這麼想。何舒凡察覺到吳依光的挫折,她提出問句,把眾人的注意力拉引至自己身上,作家頭一偏,解釋,是。留著齊耳短髮的實習老師艾波接著舉手,拋出另一個問句,作家想了幾秒,回應,不是,作家加上一句補充,這位老師,好險妳沒有創作,否則我可能要失業了。艾波發出爽快的笑聲,再次舉手。有了何舒凡跟艾波的示範,吳依光會意過來,規則是就作家給予的情境,進行合理化的詮釋。她舉筆抄下投影片的那行字「認識到自己思考的邊界,也認識到別人思考的邊界」,何舒凡也抄寫了同一句話。艾波玩上了癮,哀求作家提供更困難、更意想不到的情境,作家照辦。這一回,跟謝老師立場相近的劉老師也舉起了黝黑、精實的手臂,加入這場遊戲。吳依光跟何舒凡交換了眼神,何舒凡以唇語訴說,妳可以放心了。吳依光點頭,從上午就隱隱跳動的太陽穴緩下來了。
結束時,吳依光邀請所有老師移動至講台,跟作家進行合照。作家放下她小口小口、吞到一半的熱茶,熟練地移動到中央。謝老師帶上椅子,往後門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很用力。吳依光目送謝老師挺直的背影,有一秒鐘她聯想到母親,她好像一直在重蹈覆轍。何舒凡在她耳邊低語,拜託,別去管謝老師了,這場研習妳辦得超棒的,劉老師也來合照了。吳依光嗯了一聲,舉起手機,數到三,她按下螢幕那顆白色的圓點。畫面裡,包括劉老師,都笑得挺開心。
吳依光那時並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再過三十八分鐘,她的一位學生就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吳依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張照片,心想,這一次,我做得並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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