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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頭三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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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社頭三姊妹

  • 作者:陳思宏(Paul Chan)
  • 出版社:鏡文學
  • 出版日期:2025-04-25
  • 定價:450元
  • 優惠價:79折 356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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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繼《鬼地方》、《樓上的好人》後,再度跟著陳思宏的文字進入魔幻的彰化鄉間 *搗爛性/別、政治與文化的嘲諧悲喜劇 *關於愛與選擇、認同與標籤、外在與自己,現代鄉村中的荒謬群像 陳思宏第三部彰化在地小說 剋是傷害、是約束,是帶著刀鋒的愛……。 她們剋父母、剋伴侶、剋孩子 甚至剋死了夏天 她們是有名的破格掃帚星,社頭痟查某 她們知道所有事情 你願意和不願意承認的所有事情 她們知道,有人就要死了……。 這裡最多的不是芭樂、襪子或董事長,而是失序與瘋癲。 瘋掉的董事長「但丁」找不到他的羊駝;完美主義的高材生鄉長準備宣布大事;三姊妹的一號要上臺唱歌;三號被候鳥催促著快回來;而二號,二號只想朝世界尖叫。 當遊客稀少的小地方湧進了整團迷霧,短短一個禮拜,有人的世界崩壞,有些人從廢墟中長出來……或許太多人姓蕭的社頭就是個就是蕭了了,痟佮有賰的所在。從星期二到星期六,看社頭人的寂寞群像,該笑的該哭的該崩潰的齊聲喧嘩,共同迎接史上最瘋狂的織足常樂超級芭樂星期六! 社頭的超級星期六就要來了 芭樂是芭樂玫瑰是玫瑰 不管情欲衝撞或命運車禍 該瘋該死的各就各位

目錄

星期二 1.一號 2.鄉長 3.小B 4.二號 5.但丁 6.三號 7.導演 星期三 1.鄉長 2.一號 3.夫人 4.二號 5.但丁 6.三號 7.小B 星期四 1.導演 2.一號 3.小B 4.鄉長 5.二號 6.但丁 7.三號 星期五 1.夫人 2.一號 3.鄉長 4.二號 5.但丁 6.三號 7.小B 星期六 1.導演 2.鄉長 3.但丁 4.小B 5.一號 6.二號 7.三號 後記

內文試閱

一號醒來,想吃稀飯,有死亡的預感。 一切,都不一樣了。 空氣有葵花油質地,黃橙黏滑。床頭燈色調變了,明明是熾熱白光燈泡,怎麼隔一晚就蒼老了,閃爍黃暈色調。哪裡來一大隻冰涼的死魟魚黏貼在她身上?喔,原來是吸飽整夜溼氣的棉被。她躺在床上瞇眼觀星,在自己的雙臂上數老人斑,兩根長斑的繁星香蕉,數啊數,一夜多出了十幾顆星星。 有涼風。對,竟然是涼的。怎麼可能是涼的。今年夏天好漫長啊,以為會一整年都是夏天,終於,在熱死之前,等到風涼。稀薄淡霧從清水岩林間啟程,一路翻攪,方向隨意,經過芭樂市場,籠罩芭樂園,刷過社頭運動公園,越攪越濃稠,變成卡布奇諾的奶泡,慢慢覆蓋整個臺灣中部小鄉,抵達火車站,悄悄溜進火車站正前方的社斗路小巷,來到一號居住的三合院,霧稍微遲疑了一下,這戶人家一直都有點可疑,不,不是有點,是非常可疑,入口地上放了個小燈,上面寫了幾個醜字,老屋,敗瓦,頹磚,亟需補葺,卻一切整潔有序,太乾淨了,太奇怪了,屋內住了個老男人,喔不不不,霧困惑搖頭,其實是個老女人,剛剛醒的短髮老女人,整個社頭鄉都還沒起床,沒人說話,霧卻聽到好多聲響,這三合院有話有語有吟有嘆有叫有喊,稻埕不晒稻不晒乾菜不晒棉被不晒芭樂不晒衣服不晒襪子不晒狗,種了許多奇異花草,花香葉脈都非本地種,霧繞著三合院外牆滑行,覺得屋內時區與空間不屬於這鄉鎮,疑似凶宅,有濃重的死亡氣息,決定不想入屋,無奈涼風胡亂推進,霧入埕,進正房神明廳,闖廂房,那房窗戶洞開,老女人就睡在裡面,霧真的不想進去,實在是不得已,清晨涼風剛剛從山區那邊出生,還是調皮哭鬧的嬰兒,不懂節制,亂踢亂推,霧就滑進去了。 她竟然忘了關燈,想到電費,罵自己白癡,伸手用力拔掉插頭。昨晚上床,高溫在臥室裡忘情森巴,不可以,她握緊手心,不可以開冷氣,電扇也搬出去,就是不准自己開電器,熱又怎樣?睡著就不熱了,躺下快睡,幹你娘少囉唆。一直喊熱死了熱死了,但怎麼死不了,該死的賴活,不該死的卻都死光光。身體反側,皮膚噴出的都不是汗,是撢不掉的過去還有悔恨,背部往事溼透,卻什麼都沒揮發蒸散,一切都沒忘。她一直跟自己說,睡了就好,死了就好。卻實在是睡不著,也不知道該怎麼死。起身開窗邀風,不夠不夠,風不來,乾脆直接把窗框整個拔掉,風才進得來。老窗鏽朽,在她手中癱成一張死亡證書。拆窗根本是盜墓,驚醒陳年沉睡汙垢,漆塊木乃伊,黑黴乾屍,飛塵鬼魅,她眼睛無法容納清晰可見的紊亂髒汙,掃把畚箕拖把漂白水,不夠不夠,一桶水抹布刷子,臥室這側洗不夠,還必須洗外牆,熱死了,但不弄乾淨,頭皮萬蟻,腳踏針床,更不可能睡得著。鄉間寂靜,假如鄰居此刻聽到拖把擊打水桶,竹掃把刮傷地面,好奇朝這三合院探頭,看到她在那邊東刷西洗,一定不會感到意外,也不會覺得是夜半女鬼,反正是那個一號痟查某啦,發神經,或鬼神附體,都這麼晚了,還忙著大掃除。受詛咒的瘋女人,做任何怪事,無人稱奇。 她想不起來昨晚到底幾點睡著。今天是星期一還是星期二?窗框跟窗玻璃都不見了,牆上一個長方形開口,邀霧入臥。 這白茫茫的氣體是什麼?霧?她還在夢中嗎?社頭多久沒起霧了? 她推開魟魚,起身看霧,霧氣拉扯身體,韌帶摩擦,關節推擠,骨頭發出吵鬧的喀喀喀聲響,太吵了,彷彿身體裡住著一群火雞。她都已經用力推開霧,在床上坐穩了,那群火雞還在叫。 揉眼,眼屎堅硬巨碩如蛋,卡在魚尾紋裡,鳥鳴入耳,她懷疑夜裡有鳥入窗,在她眼周下蛋。手指捏碎那些鳥蛋,她用力張開眼。 看到了。 有人快死了。 不知道是誰,但,確定,有人快死了。 她無法控制她的預感。她無法解釋她的預感。不定期,挑季節,夏天真的太熱,少見,所以三合院門口地上那盞小燈,夏天時常不通電,恁祖媽不爽做生意,太熱流太多汗,股溝濁水溪,肥肚大肚溪,兩條腿臭水溝,不想賺錢啦,等天氣轉涼,預感比較容易發生。預感不受情感理智控制,那是一種視覺的傳喚,通常是眼睛看到了什麼,觸及了腦子深處的弦,聽到某種短促而鋒利的高音,類似拿菜刀在砧板上用力剁活雞頭,夢境受到壓迫,噴出顏彩汁液,擠出視覺預感,世界一皺,身體地震。她就知道了。這種「知道」,不是取得知識,並非語言傳導,真的硬要解釋,像是收到影像訊號,她必須以在家庭在學校習得的語言系統翻譯這些訊號,以最粗淺的說詞,傳達給人類。有人說這是通靈。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不知道什麼是「靈」,問她是鬼是神是大自然還是胡謅騙人,她會聳肩,她哪知道啦,桌上神像不言不語啊,該燒香該燒紙錢該擺上貢品,她祭拜禮數周全,但那些神從來不跟她對話感應,她總是說最好不要信我,我幫不了你,你幫不了我,但拜託,要包紅包,你買中午排骨便當要花錢,啊我沒辦法從空氣中抓出炸排骨,我也是要生活。除非,真是命苦人。 此分此秒,她的眼睛凝視晨霧,沒戴老花眼鏡,沒開燈,眼前氣流凝滯,要是被帶去看眼科,醫生一定有科學解釋,說有輕微白內障,嚴重一點就要開刀。但這不是醫學。面前的現象,科學無法解釋,整個社頭,可能只有這老三合院裡面才會發生。霧抖動了一下。對,霧有形有體有命,沒有眼睛,但,她知道,霧跟她對看。霧在人類抵達此地開墾前,已經居住在清水岩山區,若是隨手擒一把汽霧,利刃橫切剖開,會看到幾世紀的年輪。霧有自己的語言系統,無聲息,人耳聽不見,文法是濃淡。此刻,霧濃,從她身體彈開,跟她保持一公尺左右的距離,看著她,姿態是警戒的貓。她眼周肌肉抽動,眼屎終於全部掙脫皺紋夾縫,一地碎鳥蛋。昨晚的夢境流淌,指尖長出玫瑰刺,睫毛鋸齒扭曲,脣紋螺旋,死皮掙脫腳踝,腋毛彈簧壓縮拉伸,她想起來了,夢裡的顏色光影物件溫度聲音時間。物件是磚塊。顏色是秋日黃葉。有涼風。好多好多人尖叫。有人哭有人笑。一道鮮黃的光。誰在吃火?又冷又暖。時間就是這幾天。本週。眼前的世界變成一張紙,有股力量,她看不見的力量,把面前的紙抓皺,迅速又攤平。 她清楚自己是個被時代拋棄的老女人,但她知道怎麼用現代的語言解釋這種預感。以當代語言形容,這就像是,她腦中播放電影預告片。災難片,鬼片,推理犯罪片,反正不管什麼類型的片,都會有人死,電影本週上映。 完了。是誰。怎麼辦。管他。隨便。她只會預言。卻無力阻止。她試過很多次,都阻止不了,完全無法改變。反正她最在乎的人已經死了。不要問她,這次輪到誰死?她不知道。她確定不是自己。幹。怎麼還沒輪到自己。等一下。自己突然的預感,都是關於自己人。誰要死了?確定不是她自己,應該不是。那是二號嗎?還是三號? 每天都有人死。上個禮拜,村長千拜託萬拜託,請她打開門口地上的小燈,他想帶母親來給她看。那晚奉神正廳夭壽熱,神桌上十幾尊木刻神像都在爆汗,對她喊:「拜託開冷氣!」但她根本聽不到。她身體根本沒有任何震動,只好跟村長說:「今日紅包要大一點喔,是你要我開門的,我今天本來沒營業,熱死了,那我要開冷氣了喔,幹,熱死,我沒辦法。喂,聽到了沒?電費很貴的,我平常怎麼可能開冷氣?」村長用力點頭,她把冷氣開到最強,關門關窗關大燈,只開神桌上一小盞低瓦數檯燈。冷氣呼出寒氣,神桌上的神像一臉舒暢,覆蓋神桌的桌布上繡有三隻鳳凰,差點熱到脫落一身羽毛,幸好開了冷氣,鳳身抖擻。村長母親坐在輪椅上打了好幾聲噴嚏。她坐在神桌前,任冷氣吸乾腹部上的大肚溪。村長母親打到第十六聲噴嚏,終於,她說可以了,來了。村長知道程序,開門,好多花,好多葉子,滿月銀光,手刷過各式各樣的植物,不能隨便,認真聞,用心挑,繞了好幾圈,最後摘了小巧綠葉,不要問村長這是什麼植物,他怎麼可能知道,全部都是沒看過的外來種,他只是感覺到那片葉子對他招手。回到神明廳,掌心攤開,給一號看葉。一號收過葉子,置放手心揉搓,直至葉子出汁,舌尖嘗葉,低頭觀翠綠掌紋,短而急促的呼吸,鼻毛伸長如章魚觸鬚,嗯,味如胡椒輕辣,初嘗微苦,隨即口舌蜜汁,疾速閉眼張眼,村長母親狂打噴嚏,葉子噴飛,面前的世界一皺,她收到死亡的訊息。她直接對村長大聲說:「沒剩幾天。」村長母親聽力不好,只是面前這個一號女人音量真是太大了,聽聞這句,皺臉嚴冬,眉毛瞬間掉光,雙瞳凹陷。她兒子忍不住發出欣喜笑聲,隨即壓抑臉部肌肉,掏出紅包,多塞幾張大鈔,哼歌推輪椅離去。三天後,村長家開始治喪,村長哭聲已經排練三天了,響亮且悲愴,孝子交響曲逼鄰里同悲。一號真是神準。 來到三合院問事的人必須摘葉或花瓣。她自己突來的預感,則不需植物,喜或悲,好或壞,生或死,說來就來,都是跟這三合院有關的人。 其實真的是所謂的預感嗎?若是有人問她,她會坦承,不見得吧。如果村長帶著母親去醫院,醫生檢查一下,也會說沒剩幾天。但真的很多人信她。三合院門口地上那盞小燈打開,表示開門營業,一定會有人上門。嬰孩收驚,開業命名,麵店求客,高中生學校成績不佳,芭樂求豐收,政客問票,夫妻求子,單身求愛,褲襠萎靡求堅硬。來者皆知她的個性,她不說安慰假話,心裡有什麼說什麼,好的壞的都說出口,不怕得罪人。要是她毫無感應,就不收紅包,送客,日後有緣再說。父母抱著學步小孩上門,喊發高燒,她直接逐客:「拜託,什麼時代了,臺灣健保很便宜,發燒就去看醫生,不要來我這種怪力亂神。去,不要一直站在那邊,快去。怎樣?要我打電話去診所幫忙掛號嗎?還是要我報警?說你們虐待嬰兒?」對方不走,堅持入神明廳,還亂摘葉子花瓣,踢倒花盆,她無法忍受花園被外人弄亂,直接吼:「幹你娘,我看起來像是會讀書的人嗎?醫學院我八輩子都考不上啦!我高中都沒有畢業,幹你娘啦!幹!幹!幹!社頭有幾百間廟,自己隨便去找,不要來找我!幹!」她的音量喚醒發燒孩,他掙脫母親懷抱,在三合院跑了一圈,對著父母說出了生命中第一個字:「幹。」那對父母聽聞這清脆嘹亮的「幹」,覺得是神蹟,跪下對她膜拜。 幹。這次換誰死。 反正她救不了。她誰都救不了。很多人都說她這個痟查某有神力。神力個屁。她什麼都阻止不了。有神力的話,怎麼會如今一個痟查某獨自住這個爛三合院,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她從衣櫃翻出外套,昨晚想脫光光睡覺,今早就要穿外套了。她徐步到屋外澆花草,摘枯葉,霧氣裊裊,幾株熱帶植物微顫。啊,怎麼忽然就秋天了。屁啦,島嶼中部,秋什麼天,秋個屁,就是熱大半年,接著稍微不熱幾個月,根本沒有明顯的秋天,樹葉不集體轉黃,山區沒有滿山楓紅。但,就是有這樣的時刻,夏天不告而別,風的成分變了,忽然轉涼,冷氣終於可以放假,長袖長褲薄外套,可洗熱水澡,開始留長髮,想到遠方的人。體感溫度還能以文字數字確切度量,難以言喻的,是心裡細微的變化。炎夏溼熱,日夜汗水淋漓,情緒焦躁。「躁」是很強烈的情緒,占據許多空間,排除其他感知,脾氣森林大火,口噴熱帶氣旋。夏天離開,天地忽然降溫,身體除躁,立即騰出許多空間,許多細微的情緒就冒出來。忽然特別思念,想鑽到神桌下,但自己鑽根本沒用。昨天還上街吃一大碗剉冰,今天想喝一碗熱茶,想吃一碗蒜頭麵,想織一件毛衣卻不知道要織給誰,想燉水梨,想去休耕田裡挖泥塊堆土窯烤蕃薯。最想最想最想喝一碗杏仁湯。不是任何人煮的杏仁湯,特別不是街上賣的那種,難喝死了,人工香料味道好噁心。她想喝母親的杏仁湯。但她煮不出那個味道。母親沒機會跟她說配方,就死了。她預知母親的死。但她當年不敢說出口。說出口又怎樣。她很小就知道了,她根本沒有辦法阻撓死亡。小時候對死這個概念還很模糊,只會哭,跟著兩個妹妹哭,大家都在哭,只好跟著哭。一直到有天風涼,她好想喝一碗母親的杏仁湯,發現這輩子根本沒機會喝到了,那刻反而無淚,似乎終於知曉了死亡的強大。她試圖以其他湯水填滿身體,可樂沙士芭樂汁,身體裡裝越多飲料,對杏仁湯的渴望就越強烈。她不知道母親的杏仁湯配料,但清晰記得母親蹲在地上剝杏仁皮的模樣。天氣一轉涼,母親就會去市場買一大包杏仁,回來以清水洗杏仁,加水置入冰箱,隔夜才取出,加入滾燙熱水,指腹與指甲揉搓,杏仁皮就快速脫落,褐色的杏仁蛻變成白亮的果仁,像發亮寶石。接下來的步驟,她完全無記憶。 喝不到最想喝的那一碗杏仁湯,那種永恆的失落。對她來說,這就是入秋。 涼風在她頸背溜滑梯,在她耳邊喧鬧:「怎麼頭髮剪這麼短?像個男人。」夏天終於去死了,她想到接下來不用每個禮拜都去剪頭髮,可以省很多錢,心情還算不錯,任涼風鬧。她從來不懂二號,那一頭蓬鬆大捲的及腰長髮,在她眼中是個恐怖的捕鼠籠,高溫就是一大群肥大的老鼠,衝進那團長髮,永遠困在裡面。她一直很想拿一把大剪刀,衝過街,反正就幾步路,抓住那團長髮,一刀喀嚓,一定可以抖落千百隻噁心的鼠屍。算了,想想而已,都多久不說話了。看到就煩。 真的入秋了,那些貓狗,會不會著涼? 一一確認花草皆喝飽水,枯葉掃盡,快速鬆土除雜草,沒手錶,不知道幾點了。其實根本不需要手錶,聽到遠方狗吠,就是早上05:25,二水開往基隆的區間車在社頭停靠。火車惹狗吠,好啦好啦,我澆花打掃一下,就去準備飼料,不要叫了啦,已經很多人討厭你們了,再叫就會被撲殺了。 她什麼時候開始餵流浪貓狗的?想不起來了。她小時,社頭流浪貓狗比現在多很多,上學途中常會遇到一大群野狗,皮膚潰爛,看到騎單車的小孩就狂吠狂追。野狗感知強烈,捕狗大隊的卡車還沒開進社頭,牠們就已經失控,往山區狂奔。野狗似乎也聽到了鄉里謠言,在田野遇見她們三姊妹,安靜穩坐,眼神不敢直視,傻一點的狗會搖尾巴,壯碩凶猛的狗則定格假裝是廟裡的石獅,絕對不追她們,太可怕了,大家都說,惹到她們不得好死。有一次三姊妹在田間遇到野狗打群架,都已經咬到見骨濺血了,見到三姊妹,野狗尖牙塞到狗嘴最深處,夾尾巴,喉嚨收束,讓出一條路。 是那一次,她發現自己的眼睛,除了能取得預感,還有抹除的能力。她不會解釋預感,當然也不會解釋抹除。其中有一隻毛髮糾結的大狗在她腳邊搖尾巴,她蹲下摸牠,從書包拿出餅乾餵食,狗在她身上開心扭動身體。二號跟三號尖叫,說好噁心,好臭。 「不要亂講,噁心什麼?很可愛啊。」 「妳近視喔?狗在流血,妳衣服還有褲子都沾到了啦。牠身上有乾掉的大便,很臭!我幾百公里外就聞到了。」 「妳神經病喔!不要再摸了啦,很多人在看,誰知道他們會跑去跟阿公說什麼。」 她低頭看狗,沒有啊,沒有看到大便,根本沒有血,她們亂說話。她只知道,她的視線裡有幾大塊白糊的區域。她猜大概是近視吧。 後來她看到阿公在房間看日本色情片,畫面上的男體女體,讓她看傻了眼。那些男女器官,都被遮蔽了,像是有誰拿了噴漆,在他們身上噴上了霧。她看傻了,沒注意到阿公憤怒的表情。阿公沒拉上褲子,直接一腳踹過來,她來不及躲,身體飛出去。阿公啊阿公,我不是想跟你一起看色情片,而是,我的眼睛,跟你看的片子一樣,也會自己噴霧喔,這裡噴那裡噴。 必須要經過很多年,她才慢慢理解自己視覺抹除的能力。不想看到的,不該看到的,她視覺會自己在眼前畫面上噴霧。她不太能夠以意志控制,視覺會自己抹除,不想看的,不該看的,這裡噴一下,那裡噴一下。但是,真奇怪,灰塵髒汙,視覺就是不會抹除,反而會放大。潔癖個屁。

延伸內容

【後記】 我對社頭的第一個記憶,是大姊。 大姊要結婚了,嫁去社頭的枋橋頭。我問她,社頭在哪裡?很遠嗎?海邊?山上?結婚是什麼東西?好不好玩?她表情複雜,沒回答。 那待嫁表情留存腦中,長大後,世故後,終於能解讀。舊時代女性結婚,從原生父權家庭,被拋擲到另一個婚姻父權家庭,恐懼與幸福拉扯,海邊或山上,城市或鄉村,遠或近,都非完全自主,嫁去哪裡,就困在哪裡。 第二個記憶,我上小學了,在洗手檯聽到兩個女生對話。 「老師說妳是社頭人,來我們永靖讀書。」 「對。」 「妳姓蕭。」 「對。」 「我媽說,社頭都是痟查某。」 蕭姓女同學立刻大哭:「我不是痟查某,我不是痟查某啦!」 二○一九年12月出版《鬼地方》,我搭火車返回永靖,傻看車廂站名顯示:員林→永靖→社頭,心想,永靖下一站是大姊的婆家,那要不要下一本小說,就寫社頭呢?耳邊忽然響起小時洗手檯那兩位女生的對話。 寫作如人生難料,當時已經有一些人物來敲門,決定要寫三姊妹,但就是少了許多故事元素與人物,社頭小說先擱置,時機未到。《樓上的好人》先完成,場景是員林。讀者當面問我:「永靖跟員林都寫了,彰化縣還有很多地方啊,那什麼時候寫社頭?我社頭人,跟你講,社頭很神經啦。很多瘋子。」 二○二三年秋天,愛荷華市,斐濟作家Mary Rokonadravu與菲律賓美籍作家Noelle De Jesus約我在河邊散步,橋上我們遇見了一位常來參加作家朗讀活動的沈默白髮非裔男士,他總是抱著一本厚厚的書,橋上我終於看到書名,是但丁的《神曲》。當天晚上我在房間裡開始寫《社頭三姊妹》的大綱,抵達了,我需要的關鍵人物,出現了,可以開始動筆。 回臺灣做田調,二姊開車載我去社頭,清水岩,芭樂市場,芭樂田,二姊的孫女大哭,那宏亮哭聲與社頭交融,當下決定寫進小說。 另一次,大姊從永靖騎機車載我回社頭,經過她婆家枋橋頭,路過襪子工廠,騎進社斗路,在社頭火車站前停下,她說,社頭都沒變。我獨自在社頭徒步晃蕩,亂走亂看,在鄉公所前方,有位阿嬤對我說了好多話。她說,社頭這麼無聊?寫小說?寫給鬼看喔?去找份工作啦,去台積電,你好瘦,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二○二四年十月,我完成了社頭小說。 員林→永靖→社頭。 《樓上的好人》→《鬼地方》→《社頭三姊妹》。 完成了,這三本小說,是我的「彰化三部曲」。 跟小說家王仁劭線上聊天,他外婆家在社頭,我說寫了一本社頭小說,他立刻說:「猜一定會有角色姓蕭。」 寫社頭,真是躲不了蕭,查詢一下歷任社頭鄉長,幾乎都姓蕭。我自己數度去踏查,接收了滿滿的故事能量。蕭。痟。 太有趣了,但阿嬤說無聊。阿嬤是以在地人的口吻,告誡我這個外地人,鄉野無趣,人口外流,景觀無變異,無高樓缺繁華,如何寫小說?各種民間調查也呼應阿嬤,彰化縣數度榮登「全臺灣最無聊縣市」寶座。 什麼叫做無聊? 所謂的觀光客視角。觀光旅遊,眼睛需要輝煌,聲光燦爛,大型地標建築,大山大海,拍照上傳。 彰化缺了這些,所以人稱無聊。 太好了,吸引我的,就是最平凡的人,最平淡的地景。小說不是到此一遊,而是深掘。最不起眼的,在我眼中,金礦銀礦。 彰化是我的故鄉,小時我跟著爸媽進出許多宮廟與神壇。神壇自創教派,組仙女班,眾仙女服侍壇主,早就打破一夫一妻制。各式各樣的宗教民俗儀式,都是人類社群的焦慮體現,想生男,要賺大錢,病痛,考大學,投入政壇,進科技產業,神鬼之境,就是貪念聚集之地。我小時鑽進某神壇的神桌,目睹桌下某種機關,讓神桌能左右搖晃,信徒稱「神蹟」。臺灣醫療先進,但至今很多人病痛或抑鬱,先尋求的不是醫生,而是宮廟神壇。 不,不是「迷信」而已。鬼神文化,是繽紛多彩的生活紋理。 慶典儀式裡,人們用力喧囂,求神問鬼,或許,抵銷一點點孤獨。 最無聊的,最平淡的,最孤獨的。 襪子,羊駝,芭樂,戴勝,Jimi Hendrix。 這是我虛構的社頭。對不起,也,謝謝,社頭。

作者資料

陳思宏 彰化縣永靖鄉八德巷出生,農家第九個孩子。住在柏林。 曾獲臺灣文學金典獎年度百萬大獎、文化部金鼎獎、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首獎、九歌年度小說獎、讀墨年度人氣作家、金石堂十大影響力好書。 其長篇小說《鬼地方》售出十餘國版權,外譯本分別登上美國《紐約時報》、法國《世界報》、韓國《朝鮮日報》、日本《每日新聞》、義大利《晚郵報》、芬蘭《赫爾辛基日報》等。 《樓上的好人》售出日文與越南文版權,《第六十七隻穿山甲》已在韓國出版。 出版作品: 小說|《鬼地方》、《佛羅里達變形記》、《樓上的好人》、《第六十七隻穿山甲》、《指甲長花的世代》、《營火鬼道》、《態度》、《去過敏的三種方法》 散文|《叛逆柏林》、《柏林繼續叛逆》、《第九個身體》 Facebook:www.facebook.com/kevinchen9 Instagram:www.instagram.com/kevinchen9 threads:www.threads.net/@kevinchen9

基本資料

作者:陳思宏(Paul Chan) 出版社:鏡文學 書系:MF 出版日期:2025-04-25 ISBN:9786267440810 城邦書號:A4910026 規格:平裝 / 單色 / 336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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