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雅因君不復墜

◎文／楊子葆 （《葡萄酒文化想像》作者、前台灣駐法代表）

　　台灣的葡萄酒相關出版非常蓬勃，不僅數量驚人，品質也足以自豪。以工具理性、毫無情感，乃至於缺乏想像力的方式面對舶來葡萄酒，談年分、談產區、談酒莊、談排名與價格的書不是沒有，但更多是溫暖誠摯地談風土、談人文、談品味，談身歷其味、其境之後而體會到的葡萄酒價值，以及這些獨特價值背後隱而不顯的獨特靈魂。如同美國地理學者索瑪斯（Brian J. Sommers）在《葡萄酒地理學》（The Geography of Wine, 2008）所揭櫫的立場：葡萄酒不只是味道、香氣與顏色，更是「地點與人的一種呈現」（an expression of places and people）－－我以為，新出版的《頂級酒莊傳奇2》，或是作者兩年前出版的《頂級酒莊傳奇》，就是這類淋漓呈現葡萄酒相關地點與人的好書。

　　能寫出這樣的好書，除了具備對於葡萄酒之美的深刻認識之外，也必須擁有一種不為寫而寫、不計成本地認真工作，並且「把工作轉化成文化」的態度與能力。而這種態度與能力，居然源自於台灣人深層文化基因中的「傻」。

　　作家韓良露寫過一篇文章（註①），提到她曾帶香港友人逛台北市信義路上位居三樓的「秋惠文庫」，裡頭陳列上千件精彩的台灣文獻、文物，反映著原住民、荷蘭、明、清、日治，乃至於國民政府來台後各個時代的常民精神。但這座收藏台灣人生活記憶的小「文庫」博物館其實是間咖啡館，當有人指著一杯製作細緻的鮮奶油咖啡詢問售價，而台幣一百二十元的答案引發咋舌驚呼時，一位香港朋友忍不住脫口而出：「台灣人做生意真傻，在香港沒有人會這樣做生意的啦！」

　　同樣的評語，也一再重複出現在他們所拜訪的茶坊「冶堂」、素食餐廳「回留」、推廣古樂的「等閑琴館」，賣手工巧克力、現磨咖啡與生活閒情的寧靜小舖……等等巷弄裡毋需大策劃、不必大投資，不用好大喜功，絕非曇花一現，卻呈現出台北日常生活與人情紋理的小生意。

　　韓良露在文章裡說，這種「傻」，是來自「把生意做成文化」的「傻」，是盼望把生活底蘊和積累分享出去的「傻」，是不想也不必開連鎖店、加盟店的「傻」，是不計算坪效也不計較訂價的「傻」。

　　我想補充一句，《頂級酒莊傳奇2》也是一本「犯傻了的」台灣人的著作。一本以絕大力氣孜孜對葡萄酒真正美好、酒莊風土地理與人文傳統特色，以及作者關於酒與酒莊靈魂詮釋的完美呈現。呈現的目的既不是知識教科，更不是張狂炫耀，而是分享，簡單心意的分享。這樣的分享不但可以激發起讀者深埋心底的葡萄酒愉悅，也讓我們因為台灣人的「傻」而自豪。

　　曾經「文化是好生意」（註②）的論調蔚為潮流，甚至成為發展方向的指引。幸虧總有人默默地努力，為葡萄酒，為融入文化的生活，以及為融入葡萄與文化的生活而寫作，讓誤入歧途的我們因感動而知返，回到許多台灣人長期堅持的道路。鑿儒關決文泉彰，風雅因君不復墜，這就是我們期待的葡萄酒書。

註1：韓良露，「把生意做成文化」的感動，《聯合報》，2010/9/25。
註2：馮久玲，《文化是好生意》，城邦文化，2002/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