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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蔽的天空(奧斯卡金獎導演貝托魯奇史詩電影雋永原著.65週年經典新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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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遮蔽的天空(奧斯卡金獎導演貝托魯奇史詩電影雋永原著.65週年經典新譯版)

  • 作者:保羅.鮑爾斯(Paul Bowles)
  • 出版社:麥田
  • 出版日期:2014-12-02
  • 定價:360元
  • 優惠價:79折 284元
  • 優惠截止日:2025年1月10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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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末代皇帝》奧斯卡金獎導演貝托魯奇史詩電影雋永原著 一代音樂大師坂本龍一畢生愛書 存在主義經典小說 旅行文學名家保羅.索魯重量級導讀 名列《時代週刊》百大英語小說 美國現代圖書館二十世紀百大小說 亞馬遜五星評鑑、Goodreads書評網超過萬人評價 生命是一座深不可測的井,他們坐在井底, 想在遮蔽的天空裡找到指引方向的明星。 ▍重量級導讀 旅行文學名家、《赫丘力士之柱》作者/保羅.索魯 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教授、《經典50》作者、後殖民文學研究者/宋國誠 ▍名家好評 「這本書遠比二戰以後大部分的英語小說都還要好!」——《新共和》 「這本書是本世紀最富原創性、最具獨特視野的小說之一!」——美國小說家/托拜亞斯.沃夫 ▍在空無一物的沙漠中,愛情是探索生命真相的唯一方式 生命是神奇的,事情總不會照一個人想像的方式發生。人們在沙漠中可以清楚了解這點,你所有的哲學系統都崩解了,每個轉折都會發現非預期的事。 結婚多年的美國夫婦波特與凱特感情早已冷卻,兩人偕同友人唐納一起遊歷非洲,試圖重燃愛意。未料,他們將在沙漠中歷經滄桑,重新照見自我—— 妻子凱特深受唐納吸引,嘴上卻又否認。積極修復夫妻關係的波特嫌唐納礙事,又不時懊悔當初是自己開口邀對方同行的。在與當地人深入交往、受到神祕的阿拉伯文化催化後,夫妻兩人終於各自做出傷害彼此情感的選擇。直到唐納先離開,波特患上重病,夫妻倆才真正面對彼此。他們像一路同行的旅伴在歷經漫長旅途之後,終於試著仔細注視雙方的面容。然而,所有的旅程終將結束,只是未必航向同一個終點…… 北非沙漠宛如沒有時間刻度的世界,讓迷航的旅人藉此看清人類的命運——在每一個對存在與愛情絕望的夜裡,他們只能持續等待雲霧散去之後的黎明……

目錄

【導讀】無望年代的空心人/宋國誠 【導讀】關於死亡之路與自我放逐的暗黑書寫/保羅.索魯 第一部 撒哈拉飲茶 第二部 天涯海角 第三部 天空 保羅.鮑爾斯年表

導讀

【導讀一】無望年代的空心人
◎文/宋國誠(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教授、《經典50》作者、後殖民文學研究者)   保羅.鮑爾斯被視為當代存在主義和虛無主義的經典作家,《遮蔽的天空》是鮑爾斯第一部長篇小說,通過一對美籍夫婦的沙漠之旅及其最後的不幸遭遇,描寫了現代人內心的空虛與精神的無依無靠。   鮑爾斯作品中的人物,多屬迷惘、飄忽、孤獨、落寞的失意者,過著一種沒有悲歡的無味人生,無神無主的信仰,沒有方位與重量的生活。鮑爾斯深信,現代文明是一個龐大的病原體(pathogen),它是導致現代人精神分裂和人性異化的罪魁禍首。但更令人悲傷的是,一切價值系統已經失去承托和撫慰現代人類處境的力量。在鮑爾斯看來,現代人是一群處於無望年代(hopeless age)中無人指引的迷羊,一群在被遮蔽的天空下失去方位的旅行者,像黑夜迷航的孤鳥,像指日待死的蟲獸。   一對結婚十年但感情已經疏遠的美國夫婦波特和凱特,為了挽救瀕臨危機的婚姻,在戰後從紐約前往撒哈拉沙漠旅行。出自於一種失去愛情的焦慮和恐懼,也出自於對信任與寬容這一人性之本的最後希望,男主人公波特試圖借助異地風情、長途冒險和新鮮驚奇,來醫治他奄奄一息的愛情與婚姻。然而,一切終歸枉然,波特最後因傷寒死於沙漠之中,凱特則流落街頭,貧病無依。   酷熱、溼黏、昏睡、閒逛……在沒有時間刻度的沙漠世界中,在虛實難分的夢幻空間裡,承諾與信任就像風中無地著落的碎砂,飄忽不定;愛情和友誼就像藏匿在石洞的毒蠍,一觸斷魂。波特是一個悲觀厭世的人,他排斥文明,否定生活,在這個意義空乏、麻木不仁的世界中,他感到徹底的灰心和絕望。他以為放逐和獨處,在這人煙渺茫的化外世界,可以重拾褪色的愛情,撫慰垂危的人性。事實不然,歷經兩次戰亂,人類的精神世界已經崩落。對波特來說,他每天總是戴著落日的憂傷等待絕望的黎明。   凱特對波特的愛,是一種試圖理解卻又無法把握的愛,總是努力攫住卻又輕易溜走的情感。而波特對凱特的愛,就像一條漫漫長路,即使認真趕路,也無法抵擋長途奔走的疲憊和無法到達終點的絕望。愛情是一種生命的辯證法,擁有只是對失去的暫時性安慰,而失去則只能證明愛情曾經存在。實際上,凱特和波特兩人都深愛著一個無法理解和溝通的對方,但兩人又共同懷著隨時可能失去對方的恐懼。人們總是用愛情來遮蔽自己,一如用恐懼來把握愛情。沒有人可以真正把握愛情的核心,因為愛情是終極的自我異化,是對一個理念的殉身和死祭。愛情像一顆星星,我們不會在白日中感覺它的存在,因為刺眼的太陽遮蔽了對它的觀視,我們都會驚歎它夜幕下的光輝與潔美,但白日一來,它就被遮蔽在無邊無際的天空裡。   唐納是現代投機者和食利者的典型代表,他就像盤旋在沙漠上的禿鷹,緊盯著腳下匍匐潛行的遊人,在你垂危之際,向你撲來,向你索命。在小說中,唐納既無來歷,也無去向,但他總是形影不離,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令人困惑的是,波特和凱特何以對這個無賴既痛恨又信任,既把他視為愚蠢的英國人,又把他當成好友。實際上,波特是一個象徵人物,是波特和凱特共同的恐懼根源,因為唐納代表現代文明的虛偽、狡詐,一個滿臉微笑的敵人,一個虛無恐怖的幽靈。唐納還代表一種文明的糾纏和重壓,波特一生都在逃離這種糾纏,凱特則把它視為命中的噩運,但兩人既無法將之驅離,也無法逃脫。   沒有對死亡之無限的體驗,就不會對生命之有限的珍惜! 通過一場既未融入也無法脫離的沙漠之旅,鮑爾斯塑造了一個失重、迷航的世界,以及在這一世界中流離空轉的旅客,一群苦無精神出路的「現代空心人」。就像波特這一現代知識分子,他無法從自身的存在證明與這個世界的情感聯繫,因為現代世界已經失去為之投入與獻身的意義。最終,他向危險的沙漠內陸走去,走向神祕與荒誕的深處,尋求一種原始而質樸的殉身,一種微弱而無聲的解脫。
【導讀二】關於死亡之路與自我放逐的暗黑書寫
◎文/保羅.索魯(二○○九)旅行文學大師、《赫丘力士之柱》作者   《遮蔽的天空》是保羅.鮑爾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雖然他至死都孜孜矻矻於小說、詩作、短篇故事、翻譯、音樂等創作,但這部奇妙、多變、帶有幾分魔幻色彩的小說,以及同時期其他令人不安的短篇故事,似乎已於讀者心中奠定了他一生的小說視野。因此,他在三十八歲就被定型了,終其一生受限於此。甚至到了八十多歲仍被這部小說中的細節糾纏。我怎麼知道?因為我就是在他到了這把年紀仍持續騷擾他的其中一人。   我看到他坐在一個寒冷大公寓裡的地板上,那是一幢灰色建築,位於丹吉爾的僻巷中。那時是十月,又濕又冷,為了驅走濕氣,鮑爾斯使用高級噴燈,嘶嘶作響的藍色火焰溫暖了窗簾緊閉的臥房。他像個市場小販般直挺挺地坐在一張蓆子上,因為腿部受感染而將雙腿伸直。圍繞他身邊的是一堆小雜物、筆記簿、筆、藥瓶;所有東西都在伸手可及之處,一個茶壺、一只杯子、湯匙、火柴、裝滿書和紙張的書架,其中有一些是樂譜。一座節拍器放在旁邊的矮桌上,周圍散落   著藥瓶、藥膏、卡帶、一瓶雀巢巧克力奶、止咳藥片、吃了一半的糖果;還有一張摺起來塞進信封裡的紙條,信封上面潦草地寫著「保羅.鮑爾斯,丹吉爾,摩洛哥」,地址不明,但顯然還是到他手上了,就像我一樣。我擁有的資訊還稍微多一些。   他手上拿了本便條簿,正在翻譯一本西班牙小說。疾病和年紀帶給他某種像雕刻般骨感的奇異莊嚴,彷彿充滿了自信,而我(身為一個老愛猶豫不決的人)深深仰慕他的堅毅。   因為不想為了記筆記而干擾談話,所以我在回旅館的路上踅進納格勒斯高咖啡館,將這次的會面細節寫在筆記簿裡。我想把它寫成地中海之旅的一段插曲,這本書我將命名為《赫丘力士之柱》。我寫道:「對我來說,他似乎是個隱藏所有情感的人,他有閃爍的眼睛,但目光冷酷,似乎可以迅速地專注起來。博學、世故、孤傲、疏離、自負、猜疑、古怪、傲慢、堅毅不摧、脆弱、自我、直率,樂於接受讚揚。幾乎就像我這輩子認識的所有作家一樣。」一個坐在附近的摩洛哥人看到我振筆疾書,問我是不是作家。他的名字叫做穆罕默德.喬庫利(Mohammed   Choukri),他也認識鮑爾斯,便以一種和氣的口吻貶損他:「他是個虛無主義者。」   「每個人都是明天就走。」當我告訴鮑爾斯第二天即將搭船回西班牙時,他這樣對我說。   但鮑爾斯從未離開。他是那種放逐自己,遠離主流,追求隱姓埋名的典型人物——房子裡沒有電話、沒有名條。然後發現世界劈出一條直達他家門口的路,反而更使他引人注目(墨西哥的崔文〔B. Traven〕)和新漢普夏的沙林傑是另外兩個此種矛盾狀況的例子)。我們可以說,鮑爾斯無意間讓丹吉爾成為一個頹廢且充滿文藝氣息的聞名所在——當然,凱魯亞克、威廉.巴洛斯、艾倫.金斯堡以及許許多多人,必然是因為鮑爾斯住在那裡才到丹吉爾去的。鮑爾斯看著他們來來去去;他繼續住在那裡,偶爾到錫蘭和西班牙去。鮑爾斯第一次到丹吉爾,是和艾倫.柯普蘭同赴葛楚.史坦的邀約(他是這樣告訴我的),柯普蘭回家了,鮑爾斯發現這地方很對他的味,他在那裡半苦行、半高傲地成長茁壯——在我眼裡看來是如此。他以自己的方式反叛、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因為潮溼、嚴峻的居住環境以及丹吉爾的衰落,似乎都是縮短壽命的原因。但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是個居民、旅人,而非遊客。   「在我撰寫《遮蔽的天空》這部小說時,我強烈地感受到自己不是遊客,如同我的主角波特一樣。」他這樣告訴一個為他作傳的記者。他這部小說在前面篇幅藉由波特之口如此明白陳述:「他不認為自己是個遊客,他是個旅人。其中的差異有一個部分是時間,他會這樣解釋:遊客通常在數週或數個月後匆匆趕回家;旅人不屬於任何地方,總是用幾年的時間緩慢地從地球的一端移動到另一端。」   一九四八年底,鮑爾斯在摩洛哥費茲(Fez)開始撰寫這部小說,寫了一百五十頁後到阿爾及利亞的奧蘭(Oran)去,之後帶著手稿繼續往南走,到烏季達、法國駐防地高倫貝夏,然後搭一天卡車前往塔吉特,之後往貝尼阿巴斯、提米蒙走,最後回到費茲。小說家可以全然蒙混其方法與動機(鮑爾斯宣稱這本書的靈感是在搭公車到第五大道時出現),但有一點似乎是肯定的,他說,他在穿越阿爾及利亞的旅途中撰寫這本書並收集細節資料,如同他後來所言,「綜合了對記憶的書寫及當下所在之處的細緻描述。」   在阿爾及利亞的漫遊旅程中,他每天早上都會寫作,詳述自己所見的地方。他也嘗試迷幻藥,尤其是大麻和大麻醬,他宣稱小說一部分是在藥物影響下寫出來的。不管從任何角度看,這都不是在平靜中追憶情感的浪漫想像,反而更是將赤裸裸的經驗寫入扉頁中。旅行中的作家創造一種流浪敘事,將旅途經歷的細節寫入故事情節中:炎熱的夜晚、漫長的旅途、走錯的路線、不可信賴的當地人、令人厭惡的遊客——在這書中說的是萊爾母子。   還有破爛的旅館和難吃的食物。這部小說中,愛恩克拉法的格蘭大飯店成為小說中最糟的旅館:入口處的噴泉有「臭氣薰天的垃圾小山」,還有幾個赤裸的嬰兒,他們「虛弱難看的身體深受大片潰爛所苦……像是粉紅色的無毛狗」。裡面「充滿公廁的臭味」,在這裡「旅人訂了三個臭氣沖天的房間」,其中一個房間「地上鋪了胡狼皮……是唯一的傢俱。」   這家飯店和旅途中其他地方的餐點糟到幾乎是滑稽的了。格蘭大飯店裡的湯有象鼻蟲,接著凱特「在她的燉兔肉中發現幾塊毛皮」,在廚房裡,一把刀插在桌上,「在刀尖下方是隻蟑螂,腿還在無力踢動」。在艾爾加,「肉類由許多種無法辨識的器官組成,用熱油炸過」。在斯巴,小店商人道伍德.佐瑟夫的老婆給了她「一球油炸過,並且已經冷掉的麵團……帶軟骨的肉塊…… 受潮的麵包」。在凱特被囚禁的貝爾喀辛家,「有幾道菜似乎以半熟的羊脂肪為主」。我想我們可以確定,鮑爾斯將這些餐點從餐桌上轉化到他正進行的寫作中,在吃的時候仔細分析,或者只因為這些恐怖而洋洋得意。   這種在整部小說中不斷重複,對「不可思議之噁心」的紀錄,在這本書一開始,描述三位旅人在奧蘭的破舊咖啡店裡研究地圖時就已經出現。阿拉伯人坐在外面,美國人坐在裡面,「咖啡店裡較為涼爽,但空氣不流通,聞起來有不新鮮的酒味和尿騷味。」   這種怪誕畫面如此頻繁出現,成為一種暗黑版的滑稽恐怖——讓讀者去想像:接下來會怎樣? 這提醒了我們,小說中最大的恐怖往往以黑色喜劇的方式達成。鮑爾斯著迷於極端的念頭,他在〈遠方的篇章〉(A Distant Episode)中,戲劇化地加諸教授遭遇無止境的迫害,絕對使之成為各類文字書寫中最可怕的小說之一。鮑爾斯宣稱:「確實,《遮蔽的天空》是〈遠方的篇章〉中教授故事的發展……再說一次相同的故事。」   這部小說的結構看似隨機且情節不連貫,三個美國人從奧蘭動身前往南方。他們的人格特質截然不同。波特.莫斯比(Porter Moresby)的名字是鮑爾斯刻意的玩笑:莫斯比港(Port Moresby)當然是巴布亞新幾內亞的首都,一八七三年,約翰.莫斯比以其父海軍上將菲爾費斯.莫斯比爵士之名命名。小說中的波特很瘦,「臉上帶著微微扭曲和煩惱的表情」,以及某種疏離感。他的妻子凱特則是個神經緊張的社交名媛,帶著裝滿晚禮服和化妝品的旅行箱——我們甚至看到她在沒有什麼特殊理由的狀況下,在沙漠基地裡穿著一套淡藍色露背絲緞衣服。這個三人行的第三名成員是唐納,他是個機會主義者,背著波特與其妻通姦,一度表示他很驚訝撒哈拉沒什麼雨。   他們是流浪者。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結束,可以自由旅行了。他們幾乎對北非一無所知,並且一開始就對此地抱著矛盾情緒,為何仍選擇這個目的地?「這是少數他們能(從紐約)搭船抵達的地方。」   萊爾母子是澳洲人,提供了一個種族歧視的母親和怪誕兒子的荒謬喜劇,在鋪陳了一百七十頁後從故事中消失。他們對情節沒什麼影響,但卻被如此熱切的呈現,彷彿有什麼重要性一般。   田納西.威廉斯是這部小說很早的仰慕者(以及評論者),這對母子很像他戲劇角色中經常出現的形象。   美國人往南方走。許多地方都可以在當代的地圖上找到:邁薩德、塔季穆特、艾爾加、斯巴、阿德拉爾,甚至越過阿爾及利亞邊界,到達位於馬利共和國,遙遠的泰薩利特。   波特性喜四處探索,即使一無所知仍然勇往直前。他是個追尋者——但尋找什麼? 我猜是追求極端的願望,所以他從不停止。當他找到一個自願的當地女人瑪妮雅,整件韻事持續「不到十五分鐘」,接著就是爭吵、誤解;食物變得更糟,天氣愈來愈熱。「房間是邪惡的。」是一個描述,甚至黎明也被玷污:「破曉受到污染的黯淡光線」。   波特的靈性和自我毀滅感被加深了;他的疾病似乎是一種啟發,但然後——遠比小說結束早了許多——他死了。鮑爾斯的傳記作者說:「(鮑爾斯)告訴珍,他故意在故事進行一半時就把男主角殺了。『他陷於漫長的痛苦中而非僅是步向死亡,但我終究要擺脫他。一旦他走了,會只剩下女主角讓故事繼續,而那也是不容易的。』」   這部小說的無序隨意,尤其充斥場景間的異國情調,毫無疑問是充滿現代性的;由一位年輕人寫給仍處於震驚中的戰後讀者群,他雖然鄙棄中心主旨,但有時仍流露警世意味:「酒吧充滿……孤絕事物與生俱來的哀傷」、「靈魂是身體最疲倦的部分」,或者「在鄉間漫步就像某種生命自身推移的縮影」。   這些對我是沒用的,甚至聽起來毫不真實,但會在心裡留下理解,就像在波特無預警死亡後,凱特想起,某天在家時,她看到一場暴風雨逼近,心想,「死亡成為主題。」   「死亡總在逼近中,」波特曾經這樣說,「但你不知道它何時到達,這似乎讓它與生命的有限無關,我們所痛恨的就是如此可怕的準確性。但因為我們不知道,所以會把生命當成一座永不乾涸的井。然而所有事物都只出現一定的次數,並且很少,真的。你會想起多少次童年中某個特定的下午,某個深深成為你生命一部分的下午,如果沒有它,你甚至無法想像自己的人生? 也許四或五次吧,甚至可能沒這麼多。你會看到滿月升起幾次呢? 也許二十次。然而這些都看似無窮。」 這部小說從一個觀察寫到下一個觀察,而非從事件到事件,隨著敘事的展開,遮蔽天空的影像逐漸擴展,理所當然地為其自身召喚注目。「這裡的天空非常奇怪(波特對凱特說),我看著它的時候常常有這種感覺:上面那裡有個固體,保護我們不受後面的東西侵害。」然後他解釋:「什麼都沒有,我猜,只有黑暗,全然的黑夜。」   曖昧對他而言是一種威脅,導致他的死亡,波特去世後,遮蔽天空背後的黑暗顯露了出來:「一顆黑色的星星出現,一個在清澈夜空中的黑點,黑點,以及通往長眠之路。伸出手,穿透遮蔽天空的纖細紋理,長眠。」   波特之死,「彷彿來自內在」,如鮑爾斯所願,是一種激情的形式。所有在書中的性或性事的書寫——波特和瑪妮雅、唐納和凱特、凱特和她眾多的愛人——鮑爾斯都不曾給予如同描述波特漫長之死的力道。   我們該怎樣看待這一切? 這些人都是入侵者——不只走得太過頭,並且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沙漠被形容成毫無生氣,鮑爾斯在一段冷酷的描繪中如此寫著:「現在到處都是整片灰色、昆蟲般的植物,有著堅硬外殼和濃密的刺,像仇恨的瘤覆蓋地面。」但這是冷酷,還是一種源自洛夫克拉夫(H. P. Lovecraft)的過度恐怖書寫? 我認為兩者皆具。   凱特的苦難經驗,從任何傳統的觀點來看都不激情,而是性虐待——透過冷酷而非興奮的情感書寫(並且大量地描繪情色),作者進入了那樣的心靈。對許多讀者來說,這個無情而痛苦的女人所經歷的旅程是本書核心,美麗的紐約社交名媛身處沙漠,相當愚蠢而最終精神失常,換過一個又一個的部落男人,遭到獸性對待,最終到達馬利共和國,遙遠的泰薩利特。是她,而非波特,成為〈遠方的篇章〉中那位受虐教授的一個版本。   鮑爾斯是詩人、小說家,也是短篇故事寫作者,這部小說尤其凸顯他詩意的天賦。當然,這是一個關於三個天真美國人在一個典型的陌生與禁忌之地迷失的故事,並且字裡行間充滿一種對悲慘細節的垂涎熱愛——恐怖的餐點、骯髒的旅館、異國的習慣和不毛的大地。至於其俗世的本質,這本書完成於「存在主義」一詞可以用來解釋一大堆小說的年代,它可能是一本重要的存在主義文本,對比嚴苛具體的實際描寫方式,許多效果透過曖昧與模糊達成。從這個意義上而言,   本書呈現一種對生命的苦澀觀點,但它並不比卡繆的《異鄉人》更不幸就是個悲劇。   《遮蔽的天空》對我而言有特殊意義——這本和其他一些書籍指引了我寫作和旅遊生活的方向。我讀到這本書,以及鮑爾斯的其他小說,《世界之上》(Up Above the World)、《蜘蛛之屋》(The Spider's House)、《來吧》(Let It Come Down)和許多其他故事時,還是個學生。做為一個旅人、作家,鮑爾斯觀察的習性、對極端狀況的熱愛、對文化的好奇心、對孤獨的眷戀,以及最重要的,他的耐性,讓我從中學習到許多,我不確定這部小說意味著什麼——對死亡的冥想? 對好奇的警告? 這是一個任性的冒險故事,具有一場苦難的所有要素。對陌生人而言,沙漠是致命的。鮑爾斯說他不帶寓意,甚或,「我的寓意是:一切都愈來愈糟。」但顯然他希望能給沙漠一張臉和一種個性——或者多種個性。他經常以解剖式的語詞描寫景色,並且只能透過描述像我們這樣的人在沙漠中緩慢爬行並且成為其受害者而達成。

內文試閱

1   他醒來,睜開雙眼,這個房間對他而言沒有太大意義。他過度深陷於乍醒的虛無狀態,既沒有精力也缺乏欲望,去確認自己所處的時空。他在某處,才剛從廣袤的無有之境歸來,意識中心有一種確切的無限傷悲,但這悲傷令人安心,因為光是這個就讓他感到熟悉,不需其他安慰。有那麼一會兒,他躺著不動,徹底舒展與放鬆,然後又陷入從深沉睡眠中醒來後的短暫淺眠。突然,他再度睜開眼睛看看手腕上的表,這純粹是反射動作,他看了時間,只感到困惑。他坐起來,環顧俗麗的房間,把手放在額頭上,深深地嘆了口氣,又跌回床上。但現在他清醒了,短短幾秒鐘內他明白自己身處何方,知道時間已是傍晚,他從午餐後睡到現在。他可以聽到隔壁房間裡妻子穿著拖鞋踩在光滑磁磚地板上的腳步聲,現在這聲音撫慰著他,因為他已經來到另一個意識層次,僅僅確認自己還活著是不夠的。但要接受這個又高又窄的房間實在非常困難,天花板滿布橫樑,巨大而冷冰冰的圖樣以平庸的色彩拓印在牆上,那扇有著紅色與橘色玻璃的窗戶是關著的。他伸了個懶腰,房間裡空氣稀薄,等一下他會從高高的床上爬下來,把窗戶推開,那時他就會想起夢中的情節了,雖然他無法想起任何細節,但他知道自己做了個夢。窗戶的另一邊會是空氣、屋頂、城鎮和海,當他站著凝望時,傍晚的風會清涼他的臉,那時候夢境就會出現,現在他只能繼續躺著,慢慢地呼吸,幾乎準備好再度沉入睡眠。癱在不通風的房裡,不是為了等待黎明曙光,而是在它來臨之前,都保持不動。 2   在愛克慕諾舒咖啡館的陽台上,幾個阿拉伯人坐在那邊喝礦泉水,只有他們所戴深淺不一的紅色土耳其無邊氈帽讓他們跟港口其他人有所區隔,他們的歐式服裝殘破灰敗,已經很難看出原本的樣式。衣不蔽體的擦鞋僮蹲在他們的箱子上俯視人行道,連驅趕臉上蒼蠅的力氣都沒有。咖啡店裡較為涼爽,但空氣不流通,聞起來有不新鮮的酒味和尿騷味。   最陰暗角落的那桌,坐著三個美國人:兩個年輕男子和一個女孩。他們以一種悠閒人士的姿態安靜地聊天,其中一個瘦瘦的男人,臉上帶著微微扭曲和煩惱的表情,正在把攤開在桌上的大張彩色地圖折起來,他的妻子半是消遣、半是惱怒地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動作。地圖讓她感到無趣,但他無時不在查看地圖,即使是十二年前他們婚後少得不能再少的短暫穩定生活期間,他只要一看到地圖就會開始熱情研究,常常計畫某種不可為的新旅行,有時竟還成真了。他不認為自己是個遊客,他是個旅人。其中的差異有一個部分是時間,他會這樣解釋:遊客通常在數週或數個月後匆匆趕回家;旅人不屬於任何地方,總是用幾年的時間緩慢地從地球的一端移動到另一端。確實,他發現自己很難明確指出,在住過的許多地方中,哪一個讓他感到最舒適自在。戰前是歐洲和近東,戰爭期間是西印度群島和南美洲,她總是伴著他,少有尖酸刻薄的怨言。   此時,他們在一九三九年後首度跨越大西洋,帶著大批行李,企圖離開遭受戰爭蹂躪之地愈遠愈好,也為了另一個他所宣稱的遊客和旅人間的重要差異。前者毫不懷疑地接受自己的文化;旅人就不是了,他們進行比較,然後拒絕自身不愛的元素。戰爭,是機械時代中他想遺忘的一個面向。   在紐約,他們已經知道北非是少數能搭船抵達的地方,先前他在巴黎和馬德里當學生時,已經造訪過幾次,看起來似乎是個可以待上一年左右的地方。無論如何它跟西班牙和義大利距離都近,如果行不通,也可以輕易跨海回返。小貨輪在前一天把他們從舒適的船艙中丟了出來,在燠熱的港口,他們渾身大汗,滿臉焦慮,久久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站在烈日下的當時,他受著誘惑想要回到船上,考慮繼續乘船前往伊斯坦堡,但若這樣很難不賠上面子,因為是他哄騙他們到北非來的。於是他帶著務實的眼光來回掃視港口,對這個地方發表一些適度的準確評語,然後住嘴,暗自決定盡快展開內陸的旅程。   同桌的另一個男人,在他不說話的時候,總是小聲吹著不成調的口哨,他比另一個男人年輕幾歲,身材更為結實,出奇英俊,如同那女孩經常告訴他的,如果他年輕些就可以去派拉蒙電影公司應徵了。他光滑的臉龐通常沒什麼表情,但五官卻呈現一種安睡時才有的溫和滿足。   他們看著午後耀眼陽光下塵土飛揚的街道。   「戰爭確實在這裡留下了痕跡。」她的個頭嬌小,有著一頭金髮和橄欖色肌膚。強烈的目光讓她稱不上漂亮;一旦某人看著她的眼睛,臉龐的其他部分就變得模糊了,當他之後企圖回想她的容貌時,只記得大眼睛中銳利、懷疑的狂熱。   「這個嘛,當然。有一年多的時間一直有部隊通過。」   「世界上一定有什麼地方沒被他們染指過。」女孩說,這是為了討好她的丈夫,她很後悔剛才為了地圖對他生氣。他意識到這樣的姿態,卻不明白她為何要這麼做,所以採取忽視的態度。   另一個男人帶著屈尊俯就的笑容加入。   「我猜,是為了你的特殊利益?」她的丈夫說。   「為了我們,你知道你跟我一樣討厭這整件事。」   「什麼整件事?」他防備地問。「如果你是說這個自稱為城鎮的黯淡髒亂之地,是的,但我還是他媽的寧願在這裡而不想回美國。」   她趕緊同意。「噢,當然。但我不是說這裡,或任何其他特定的地方,我是指每次戰爭後到處都會出現的恐怖狀況。」   「少來,凱特,」另一個男人說:「你根本就不記得任何其他戰爭。」   她忽略他。「每個國家的人都跟其他國家的人愈來愈像了,沒有特色、沒有美感、沒有理想、沒有文化——什麼都沒有,啥都沒有。」   她的丈夫傾身過來拍拍她的手。「你是對的,你是對的。」他微笑著說:「一切都變灰暗了,而且會更灰暗,但有些地方比你想像的更能抗拒這樣的弊病,你會發現的,像這裡的撒哈拉……」   對街的收音機傳來花腔女高音歇斯底里的嘶吼聲。凱特顫抖著,「我們趕快動身到那裡去,」她說:「也許我們可以逃脫。」   他們如痴如醉地聆聽那首詠嘆調進入尾聲,用正統的方式唱出慣常的最後一個高音。   過了一會兒,凱特說:「既然已經結束了,我要再喝一瓶奧美氣泡礦泉水。」   「我的天,還要那種氣泡嗎?你會飛起來的。」   「我知道,唐納。」她說:「但是我渴死了,不管看到什麼都讓我覺得口渴,有一度我甚至覺得我會爬到飲料推車上賴著不走。我沒辦法在這麼熱的天氣喝酒。」   「再來瓶保樂利口酒?」唐納對波特說。   凱特皺眉,「如果是真的保樂——」   「看來還不錯。」當服務生把礦泉水放到桌上時,唐納如此說。   「這不是真的保樂吧?」   「是,是,是保樂。」服務生說。   「再喝一杯吧。」波特說,他無精打采地盯著自己的杯子,服務生離開的時候沒有人說半句話,女高音又開始了另一首詠嘆調。   「聽不見她的聲音了!」唐納大叫。陽台外面有輛有軌電車穿過,發出嘈雜聲和鈴聲,將音樂淹沒了一會兒。他們坐在遮篷底下,看見一輛無篷車在陽光下搖晃著經過,上面擠滿了衣衫襤褸的人。   波特說:「我昨天做了個奇怪的夢,我一直試圖回想夢境,剛剛終於想起來了。」   「不!」凱特用力大喊,「夢太無聊了!拜託!」   「你不想聽!」他笑了。「但我橫豎要跟你說。」他是用一種假意凶惡的口氣說「橫豎」兩個字的,但當凱特看著他,她覺得,事實上他是在掩飾他自己感受到的暴力。她把舌尖那些毀滅性的字眼吞了下去。   「我會快快說完。」他微笑,「我知道你聽是給我人情,但光想並不足以讓我記住它。那是個白天,我在一輛持續加速的火車上,我暗自忖度:『我們會帶著滿山滿谷的被單撞進一座大床裡。』」   唐納調皮地說:「參考拉喜福夫人的《吉普賽夢境辭典》。」   「閉嘴。我想著,如果願意,我可以從頭活一遍,從開始直到現在,過一模一樣的生活,即使最小的細節也都相同。」   凱特很不高興地閉上眼睛。   「怎麼了?」他問。   「你知道這對我們來說多麼無聊,卻堅持要講,我認為這是極度不為他人著想又任性的。」   「但我很開心。」他微笑著說:「無論如何,我敢打賭唐納也想聽,不是嗎?」   唐納笑了。「我喜歡夢,我可以背出我的拉喜福。」   凱特張開一隻眼睛看著他,飲料送上來了。   「所以我對自己說:『不!不!』想到所有可怕的驚恐痛苦連細節都要重來一次,我就覺得無法面對;然後毫無原因地,我看著窗外的樹,聽到自己說『好耶』,因為我知道,光是為了聞到小時候記憶中春天的氣味,我就很樂意重新經歷一切。但接著我意識到已經太遲了,因為當我想著:『不!』我伸出手來折斷門牙,彷彿它們是石膏做的一樣。火車停了,我把牙齒拿在手上開始哭泣,你知道那些在夢魘中的可怕哭泣,會像地震一樣讓你震撼?」   凱特笨拙地起身,走到標示著「女廁」的一扇門邊,她在哭。   「讓她去吧。」波特對面露關心的唐納說:「她累壞了,熱氣讓她沮喪。」 3   他坐在床上讀書,只穿著一件短褲,兩個房間中間的門開著,窗戶也是。一座燈塔以緩慢的環大圈在城鎮和港口上方掃射,交通一片混亂,急切的電鈴不間斷地尖聲作響。   「那是隔壁的電影嗎?」凱特喊著。   「一定是。」他漫不經心地回答,繼續閱讀。   「我很好奇在演什麼。」   「什麼?」他把書放下。「不要跟我說你想去!」   「沒有。」她的聲音似乎拿不定主意,「我只是好奇。」   「我跟你說那是什麼。那是一部阿拉伯電影,片名叫做《出租未婚妻》。」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我知道。」   她信步進到房間,若有所思地抽著一根菸,繞著圈走了一分鐘左右。他抬頭看。   「怎樣了?」他問。   「沒事。」她頓了一下。「我只是有點沮喪。我認為你不應該在唐納面前講那個夢。」   他不敢說:「這是你大喊的原因嗎?」而是說:「在他面前!我跟他說這個故事,和對你說的一樣。夢是怎樣?老天,不要把每件事都看得這麼嚴重!而且為什麼他不應該聽?唐納有什麼問題?我們已經認識他五年了。」   「他這麼八卦,你知道的,我不信任他,他總是在編故事。」   「但他在這裡可以跟誰八卦?」波特惱怒地說。   凱特也生氣了。   「噢,不是這裡!」她怒氣沖沖地說:「你似乎忘記總有一天我們會回紐約去。」   「我知道,我知道,很難以置信,但我猜我們會的。好吧,如果他記得每個細節,並且告訴我們認識的每個人,這樣有什麼可怕的?」   「那是多麼丟臉的夢,你不明白嗎?」   「噢,胡說!」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   「對誰來說很丟臉?你或我?」   她沒有回答,他緊咬不放:「你是什麼意思,你不相信唐納嗎?哪方面?」   「噢,我相信他,我猜。但跟他相處時,我從未完全感到自在,我從不認為他是個密友。」   「真是好,現在我們跟他一起在這裡!」   「噢,那沒關係,我非常喜歡他,別誤會了。」   「但你一定意有所指。」   「我當然意有所指,但那不重要。」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他待在原地一會兒,看著天花板,臉上帶著一抹困惑的表情。   他重新開始閱讀,然後停下來。   「你確定不想看《出租未婚妻》嗎?」   「我確定。」   他把書闔上。「我想去散步半小時。」   他起身,穿上一件運動衫和泡泡紗褲,把頭髮梳好。在她的房裡,她坐在打開的窗邊銼指甲,他彎身親吻她的頸背,如絲的金髮向上盤成一個波浪般的髻。   「你噴的東西真不錯,是在這裡買的嗎?」他讚賞地大聲嗅聞,然後他說:「但你對唐納是什麼意思?」這時聲音改變了。   「噢,波特!看在老天的分上,別說了!」   「好吧,寶貝,」他順從地說,親吻她的肩膀,然後,帶著無辜嘲弄的語調:「我連想都不能嗎?」   她一句話都沒說,直到他走到門口,然後她抬起頭,聲音帶著慍怒:「說到底,那比較像是你的事,不是我的。」   「等一下見。」他說。 4   他穿過街道,不加思索地選擇比較陰暗的路,能夠獨處並感受晚風吹拂臉龐,讓他覺得愉快。街道是擁擠的,人們在與他擦肩而過時推擠他,在門口、窗邊盯著他看,彼此互相公開地評論他——從他們的臉上看不出來是不是帶著同情——有時候停下腳步,只是為了看他。   「他們有多友善?他們的臉像是面具,看起來有一千歲了,他們擁有的微小能量只是活下去的盲目集體欲望,因為沒有人吃得夠飽,夠有力氣。但他們是怎樣看待我的?也許什麼都沒有。如果我出了意外,他們當中會有人幫我嗎?或者我會橫躺街頭,直到警察找到我?他們可能出於怎樣的動機幫助我?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了,是穆斯林或基督教徒,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只認識錢,當他們有了錢,只想去吃吃喝喝。但這有什麼錯呢?我為什麼對他們有這種想法?因為與他們相比我顯得飽食且健康而感到罪惡嗎?但痛苦是平均分配給每個人的,每個人都有同樣的量要承擔……」在情感上,他知道最後一點不是真的,但在此時這是必要的信念,畢竟任由承受飢餓的人盯著你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這樣想讓他可以繼續在街上行走,彷彿不是他不存在,就是人群消失了,兩種看法都是可能的。那天下午旅館的西班牙女侍跟他說:「生命很珍貴。」「當然。」他回答,甚至在說話的同時就已經感到虛偽。他自問,有哪一個美國人會真的接受生命的定義等同於受苦?但當時他贊同她的觀點,因為她已經年邁、枯萎,那些人顯然也是。多年來這一直是他的一個迷信,認為現實和真實感受存在於勞工階層的對話中,即使現在他清楚地看到他們思考與言說的習慣都十分限縮且有固定模式,因此已經與其他階級一樣,從深刻表現真理的名單中排除,但他發現自己還是處於等待中,帶著「智慧的寶玉或許會從他們口中流出」的不理性期待。當他繼續往前走,意識到自己非常緊張,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持續用右手食指快速畫八。他嘆了口氣,讓自己停止。   當他走到一個燈光相對明亮的廣場時,心情好了點,小廣場四邊都有咖啡店,桌椅不但擺放在人行道上,甚至連街道都擺了,汽車若要通過,難免令店家感到苦惱。廣場中央是個小公園,種了四棵修剪成傘狀的梧桐樹,樹下至少有十來隻大小不一的狗,緊緊地聚在一起打轉,並且全在狂吠。他慢慢地穿過廣場,試圖避開狗。當他小心地走在樹下時,意識到自己每一步都踩碎腳下的某樣東西,地面布滿巨大的昆蟲,牠們的硬殼破裂時爆出小小的聲響,即使在一片狗叫聲中他也聽得相當清楚。他知道一般來說,碰到這樣的事會讓他感到一陣噁心,但毫無理由地,今天晚上他反而感到一股幼稚的興奮。「我好慘,但那又怎樣?」零星坐在桌旁的人大部分時候是沉默的,但當他們開口時,他聽到這個城鎮的所有三種語言:阿拉伯語、西班牙語和法語。   街道逐漸下坡,這讓他嚇了一跳,因為他以為整個城鎮是建在面向港口的坡地上,而他是有意選擇走向內陸而不朝碼頭走。空氣中的臭味更重了。它們各不相同,但都來自某種汙物,這種帶有禁忌成分的親近感讓他感到興奮。他放縱自己追逐某種變態的愉悅,即使意識到自己的疲憊,還是繼續機械式地將雙腳交錯往前踏。「我會突然發現自己轉身回頭。」他想,但還不到時候,他還不想這麼決定。折返的衝動一再延遲,最後終於不再感到驚訝,一個幽微的影像盤踞他的腦海:凱特坐在敞開的窗邊,修剪指甲,環視整個城鎮。他意識到自己的幻想隨著分秒流逝更頻繁地回到那個場景,不知不覺中他以為自己是主角,凱特是觀眾,在那當下他存在的合法性仰賴凱特靜止不動、端坐彼處的假設上,彷彿她仍能從窗邊看著又遠又小的他,有韻律地上下坡,穿過光線與陰影,彷彿只有她知道何時他會轉身走上另一條路。

作者資料

保羅.鮑爾斯 Paul Bowles

(一九一○~一九九九) 美國知名作家、翻譯家、作曲家。一九一○年出生於紐約市皇后區,學會識字後不久即開始寫作故事、詩歌,十七歲時,他的詩作已經刊登於前衛文學雜誌《變革》(Transition)。 一九二八年進入維吉尼亞大學就讀,沉浸於艾略特的詩歌、普羅高菲夫與艾靈頓公爵的音樂之中。一九二九年,突然離開學校,踏上巴黎之旅。雖曾一度返美,重回大學,後來又再次隨其音樂老師艾倫‧科普蘭(Aaron Copland)前往巴黎,開始進行音樂創作,自此建立了天才作曲家的名聲,並曾與田納西‧威廉斯、奧森‧威爾斯合作。 在葛楚‧史坦的建議下,一九三一年,鮑爾斯首次來到摩洛哥,造訪他人生的第二家鄉──丹吉爾,這裡成為他日後小說創作中最重要的靈感來源之一。一九四七年,他暫停為人譜曲的音樂事業,正式移居至此,投入長篇小說創作。在創作時,他習於不斷移動,自稱「總在沙漠中的各家飯店裡寫作」。 除了《遮蔽的天空》之外,他還創作了《來吧》(Let It Come Down)、《蜘蛛之屋》(The Spider's House)、《世界之上》(Up Above the World)、《離家太遠》(Too Far From Home),以及大量短篇小說、詩歌、旅行散文。另致力於推介摩洛哥傳統音樂,並翻譯摩洛哥文學作品。一九九九年於丹吉爾逝世。

基本資料

作者:保羅.鮑爾斯(Paul Bowles) 譯者:周雅淳 出版社:麥田 書系:GREAT! 出版日期:2014-12-02 ISBN:9789863441755 城邦書號:RC7026 規格:膠裝 / 單色 / 336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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