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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翼殺手【經典重譯本.吳明益專文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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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殿堂級科幻經典神作,千呼萬喚重譯本 ▲ 電影《銀翼殺手》《銀翼殺手2049》靈感起源,吳明益 指定愛書、專文導讀 ▲ 菲利普狄克信託.權威審定譯本 ▲ 雷利史考特、諾蘭兄弟、J. J.亞伯拉罕、押井守、華卓斯基姊妹……這個故事深深影響他們 菲利普.狄克藉由作品為自己創造出了一個時間尺度異常大的人生,也給了讀者一雙穿越時間的人性之眼。——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吳明益 在越來越接近《銀翼殺手》所設定的年代重讀這本書,除了印證某些預言成真,更讓人讚嘆的,還是作者以類型包裝人性、倫理、科技與哲學的筆鋒,入木三分。當然,搬上銀幕後的風風雨雨,更讓原著益發傳奇。——資深影評人 聞天祥 本書最早於1968年出版,陰森地預言著未來,時至今日仍是一部走在時代前面的傑作。 殺手不該同情獵物,只一個藉口就能出手,不浪費任何情緒。 2021年1月3日,賞金殺手狄卡德的待辦事項—— 奉命追捕逃跑的人造「仿生人」 出手之前,他必須對仿生人進行「共感測驗」,以免誤殺人類。 2021年,數百萬人命喪世界大戰,人類瀕臨滅絕,倖存者遠離地球,留下來的無不渴望擁有一隻生物,而負擔不起的人,廠商提供幾可亂真的仿冒品,有馬,有鳥,有貓,還有羊……他們甚至做出仿生人。 這些仿生人製作之精巧,簡直難辨真偽,但只有移居火星的人才能擁有。政府深怕人造人帶來浩劫,禁止它們來到地球。瑞克・狄卡德是官方核准的賞金殺手。他的工作是找到逍遙法外的仿生人,將它們「除役」。 然而,狄卡德這次奉命追殺的6名新型仿生人,卻讓他對人性、道德、同理等概念產生了巨大的困惑。他只能靠分辨同理心的「共感測驗」來判別仿生人與真人,心中卻升起不安的顫慄——因為就連他自己,都可能無法通過這項測驗。 仿生人會夢想擁有電動羊嗎? ……瑞克之前從沒想過這一點。他對被自己除掉的仿生人從來沒有一絲同情。不論是在內心深處還是在理智上,他總以為自己全心全意地將仿生人視為一種智慧型機器。 【評論】 電影《銀翼殺手》本身就是經典中的經典,若論故事性,原著小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主角狄卡德不再是單身,而是結了婚,但太太沉迷神祕宗教……這是狄卡德更有血有肉,情節更飽滿的版本。 —— 香港科幻作家 譚劍 現實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像菲利普.狄克數十年前的預言時,他的小說開始越來越被重視、越來越多人閱讀、越來越常被提及討論,也有越來越多的讀者將他當年的奇思怪想轉換、消化,用來面對現今似乎同菲利普.狄克故事一樣光怪陸離的世界。 —— 文字工作者 臥斧 菲利普.狄克的腦袋彷彿一座風車,風車上用鋼琴線掛了一面發皺的鏡子,鏡子前是一條霓虹燈管。他對社會的不滿就是經由這條霓虹燈管,以扭曲而絢爛的折射手法,從字裡行間透露出來。 ——美國科幻新浪潮旗手 羅傑.澤拉茲尼(Roger Zelazny) 通俗小說版的卡夫卡,一部預言之書。 ——《紐約時報》艾瑞克.納許(Eric P. Nash) 菲利普.狄克看到了其他作家避而不看的所有可能—有閃閃發光的可能,也有駭人聽聞的可能。 ——《滾石雜誌》保羅.威廉斯(Paul Williams) 如果七○、八○年代……屬於威廉.布洛斯(William Burroughs),千禧年就是屬於菲利普.狄克的。 ——《細節雜誌》艾瑞克.戴維斯(Erik Davis)

導讀

〈名家導讀摘錄〉 你曾經有過的每一個想法都是真的
◎文/吳明益(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一九六四年菲利普.狄克在科幻雜誌《明日世界》發表了一篇短篇小說〈小黑盒子〉。主角瓊.哈喜是一位東方宗教專家,她爭取一個到古巴對當地中國人進行宗教指導的工作。當時開始流行一種新的宗教稱為「摩瑟黨」,信徒會使用一種「共感箱」,這個共感箱能讓握住它把手的人和宗教領袖「共感」。      瓊.哈喜原本的任務是宣傳古老的禪宗教義,但後來瓊本身和她的情人,既是演奏家也能讀心的馬利坦變成了摩瑟黨的信徒,而各國政府源於對這種新興宗教的恐懼,開始禁絕它……      使用共感箱的細節,讀者透過PKD的描寫,或許會有這樣的感受:共感箱根本是一種前衛的「虛擬實境」科技。使用者可以與摩瑟老人對話,甚至會被丟向摩瑟的石頭擊中,感受到真正的痛感。光是這篇短短的作品,我就相信PKD這位在死後聲譽更加崇高的科幻作家,擁有一雙超越時代的眼睛。PKD曾表示,一九六八年寫出的《銀翼殺手》便是從這篇小說衍伸出來的。地球在經歷另一次大戰之後,受到放射塵嚴重污染,許多人都移民外星了,大型企業不斷宣傳,留在地球就等著死亡與退化。伴隨著太空移民是仿生人技術的精進,地球人帶著仿生人開拓太空殖民地,讓它們擔任各種危險和底層的工作。部分越來越精進的仿生人選擇脫逃回地球,為了追捕它們,因此出現了「仿生人殺手」這樣的職業。      但你如果光是以看待傳統殺手的眼光來想像,恐怕不甚準確,因為在那個仿生人極度擬真的世界,任務最大的難關是:怎麼辨識出仿生人?這並不是一個簡單問句,而是千百年來人類透過哲學、藝術與科學反覆探究的問題,因為在西方,這可是涉及了宗教裡人僭越上帝形象的誘惑;而在演化論之後,這更關係到生態倫理學最核心的問題:在萬物尺度裡,人究竟位居何處?      這也是西方科幻小說極關注的議題之一,從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艾西莫夫的機器人系列,以及PKD的作品,莫不是在討論若人類有能力「喚醒、創造人造人」,豈不如同上帝?更深層的問題是:設若這些人造人已經逼近「生命體」(不妨稱之為準生命體),那麼人類是否有權剝奪它們的「生命」(此處又衍生一個問題,所謂的生命該怎麼定義呢)?      在和平相處的狀況下,人類扮演「寬大的上帝」不成問題,但如果有一天它們起而反抗,殺害、甚至奴役了人類,又該用什麼樣的律法或態度來對治?      如果我們再調換思考的對象,從這些「準生命體」的立場想。即便你是被「生產」出來的,當你有了思想、情感與信念時,你不會想成為一個「真正」的生命體,比方說「人」嗎?
◎菲利普.狄克這個人
◎文/美國科幻新浪潮旗手羅傑.澤拉茲尼   菲利普.狄克的角色所在的世界是會無預警取消或更改的。「現實」大概就像政治人物的承諾一樣靠不住。造成變化的原因可能是一種藥、一道時空裂縫、一部機器,或是一個外星生命體,但無論是什麼為他筆下角色帶來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變動,結果都是一樣的:「現實」二字如人飲馬丁尼,甜度自知。然而掙扎還是繼續,抗爭還是繼續。對抗什麼?說到底,是勢力,是權柄,是王位,是統治與支配。而握有這些權力的人,往往本身也是受害者、囚徒和受人擺布的男女。      這一切聽起來都像是令人生畏的嚴肅題材,實則不然。把「令人生畏的」劃掉,加上一個逗號和以下這句話:但菲利普.狄克厲害就厲害在他的語氣。他擁有一種我難以形容的幽默。很酸、很怪、很胡鬧、很毒舌、很諷刺……這些形容詞沒有一個切中要點,卻又雖不中亦不遠矣。他的角色在最緊要的關頭出糗慘敗,最滑稽的場面透著最可悲的反諷。這是他成功導出一場戲的特質,難能可貴而令人肅然起敬。   
◎從前人們覺得他是神經病,現在人們相信他見過上帝
◎文/文字工作者臥斧   PKD是菲利普.狄克(Philip Kindred Dick)的簡稱,一個生前被歸類為不入流科幻作家的傢伙;寫了一大堆書,讀者不是不買帳,就是讀完就罵,「這是哪個神經病寫的?」雖然大家認為他是神經病,但他也覺得這個世界不怎麼正常;他喜歡質疑一切:人的記憶、人的存在、人的好壞,以及什麼才算是「人」?      被大多數人當成神經病的PKD在一九八二年過世;但就在那一年,有一部叫《銀翼殺手》的電影,讓所有人對科幻電影大大改觀——在《銀翼殺手》當中的未來世界,擁擠、陰暗、髒污、混亂,科技讓政治機器更專權、讓階級分野更明顯、讓人類的劣性更直接、讓世界更亂。      《銀翼殺手》變成了科幻片的經典。它是由PKD的小說《銀翼殺手》改編的。

內文試閱

  床邊的心情機自動鬧鐘傳來小小一陣愉快電流,把瑞克.狄卡德電醒。他嚇了一跳。猝不及防被電醒總是害他嚇一跳。他從床上起身,穿著五顏六色的睡衣站在那裡伸懶腰。現在,他太太伊蘭在她床上睜開她那不悅的灰色眼睛,眨眨眼,呻吟一聲就又閉上眼睛。      「妳把妳的潘菲德設定得太弱了。」他對她說:「我要重新設定一下,妳就會醒過來,然後……」      「別動我的裝置。」她的語氣苦澀而尖銳。「我不想醒來。」      他坐到她身旁,彎身對她柔聲解釋道:「如果妳把電流設定得夠強,就能開開心心醒來;這就是重點所在。設定成C,它就會跨越阻礙好心情的門檻,正如同它在我身上發揮的作用。」他一團和氣地拍拍她蒼白裸露的肩頭,因為他把強度設定為D,所以他此刻對這個世界滿懷善意。      「你這個死條子,把你的髒手拿開。」伊蘭說。      「我不是條子……」這下他煩躁起來了,儘管他沒設定這種情緒。      「你比條子還糟。」他太太依舊閉著眼說:「你是條子僱的殺手。」      「我這輩子從沒殺過一個人類。」現在,他的煩躁加劇,演變成滿腔的敵意。伊蘭說:「只殺過可憐的仿生人。」      「我注意到妳花我帶回家的賞金可從不手軟,心血來潮就亂買。」他起身,邁步走到他的心情機控制台前,說:「也不存一點錢,好讓我們能買一隻真正的羊,換掉樓上那隻電動假羊。這些年來我過關斬將賺賞金,只換來區區一隻電動的動物。」在控制台前,他猶豫著要撥到丘腦抑制功能,熄滅怒火,還是撥到丘腦刺激功能,發狠吵贏這場架。      伊蘭瞪大眼睛看,說道:「要是你撥到變本加厲,我也會如法泡製。我會撥到最最最強,你就等著跟我大吵一架。到時候,你就知道截至目前為止我們吵過的架都不算什麼。撥啊,走著瞧,你試試看。」她速速起身,連跑帶跳衝到自己的心情機前,站在那裡怒視他,伺機而動。      他敗給她的威脅了,只得嘆口氣道:「我會撥到我今天排定的情緒。」查一下二○二一年一月三日的排程,他看到排的是適合上班的專業態度。他小心翼翼地說:「要是我按照排程調,妳是不是也願意照做?」他老謀深算地等著,除非他太太附議,否則他不動手。      「我今天排了六小時的憂鬱自責。」伊蘭說。      「嗄?排這種東西幹麼?」如此一來,心情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我甚至不知道可以這樣設定。」他鬱悶地說。      「有一天下午,我坐在這裡。」伊蘭說:「照常把《友善巴斯特麻吉天團》打開來看。他說有一件大事要爆料,接著就播起那個爛廣告,我很痛恨的那一個,你知道,就是防輻射下體護具的。所以我暫時把聲音關掉,然後聽到這棟大樓裡,就是這棟,我聽到……」她伸手比了比。      「一戶又一戶的空屋。」瑞克接口道。有時在夜裡,照理說應該是睡著了的時候,他也會聽到。然而,這年頭住滿一半的大樓就算人口密集度很高了;戰爭之前是郊區的地方,你甚至可能發現建築物裡完全空無一人……或者,他聽說是這樣啦。一直以來,他都只是聽說而已;如同多數人,他也沒有興趣親自證實一下。      伊蘭說:「當下,在我把電視機聲音關掉的時候,我的心情是三八二,我才剛撥過去而已。所以,儘管我知道自己應該覺得很空洞,卻沒有空洞感。我的第一反應,是很感激我們還買得起潘菲德心情機。但接著我意識到這有多不健康,不只在這棟大樓,而是不管到了哪裡,我都看到沒有人煙、一片荒涼蕭瑟,但我卻沒有情緒反應。你懂嗎?我猜你不懂。但在以前,這被認為是精神疾病的一種徵兆,人稱『恰當感覺缺失』。所以,電視繼續關著靜音,我坐到我的心情機前東試西試,最後找到絕望情緒的設定。」她那巴掌大的小臉一掃陰霾,露出滿足的神色,彷彿她達到了什麼了不起的成就。「於是,我把它排到我的排程上,一個月兩次,感到一切無望,畢竟地球上隨便哪個小老百姓都移民了,我們卻還留在這裡。我想這樣的時間分量很合理,你不覺得嗎?」      「可是像那樣的一種情緒……」瑞克說:「妳很容易就會陷在裡面,後面就撥不出來了。那種對現實的徹底絕望,是永無止境、沒完沒了的。」      「我安排了三小時後自動重新設定。」他太太狡猾地說:「切換成四八一,感覺未來有無限的可能,嶄新的希望……」      「我知道四八一。」他打斷道。他好幾次撥到那個數值;他很依賴四八一。「聽著。」他坐回自己床上,抓住她的雙手,把她拉下來坐在他旁邊,說:「就算有自動終止設定,體驗負面情緒還是很危險,無論哪一種。別管妳的排程了,我也會拋開我的排程;我們一起撥到一○四,一起體驗一下,接著妳就繼續保持下去,我則是重新設定成平常適合上班的態度。這樣我就會想爬上樓頂,查看一下我們的羊,然後出發去辦公室。同時,我也會知道妳沒坐在這裡胡思亂想,不好好看電視。」他放開她細長的手指,穿過寬敞的屋內來到客廳。客廳還隱約留有昨晚的菸味,他彎身打開電視。      伊蘭的聲音從臥室傳來:「我受不了在早餐前開電視。」      「撥到八八八。」趁電視開機的時候,瑞克說:「無論電視上演什麼都想看。」      「我現在什麼也不想撥。」伊蘭說。      「那就撥到三。」他說。      「我就說了不想撥,你還叫我撥到三。如果我不想撥,那我最不想撥的就是三了啊!因為三會讓人有想撥心情機的渴望,而此時此刻我最不想要的就是這種渴望;我只想坐在床上盯著地板。」她尖聲說道,語氣透著蕭瑟的寒意。她的精神委靡下來,整個人頹然不動,直覺產生的沉重感與無力感鋪天蓋地籠罩住她。      他把電視音量調高,友善巴斯特的聲音轟隆隆地充滿整個房間。「呵呵,各位,今日氣象提要的時間到了。獴科衛星回報,近午時分輻射塵格外強烈,午後漸趨緩和,所以打算冒險出門的鄉親父老……」      伊蘭從他身旁冒出來,長長的睡衣輕飄飄拖在地上。她關掉電視機。「好,我放棄;我撥。你要什麼我就撥什麼,銷魂的快感也行——我的心情差到連這都願意忍受。管它的,有差嗎?」      「我來幫我們兩個撥。」瑞克說著帶她回到臥室。在她的控制台前,他撥了五九四——心悅誠服以夫為天。在他自己的控制台前,他撥到別開生面、煥然一新的工作態度,儘管他根本不需要。用不著仰賴潘菲德的人工大腦刺激,這本來就是他一貫的看待工作之道。      由於費了點時間和太太鬥嘴,他匆匆吃過早餐,全副武裝準備外出,包括戴上他的埃阿斯型防輻射下體護具。他要先去樓頂上的草地,草地有遮雨棚遮蔽,他的電動羊在那裡「吃草」。這隻幾可亂真的金屬綿羊有模有樣、心滿意足地大嚼特嚼,蒙蔽這棟大樓的其他住戶。      無疑的,別家的動物有些也是電子迴路打造的假貨,他當然沒有刺探打聽,一如他的鄰居也不會來問他那隻綿羊的底細。這是再無禮不過的了。比起問一個人的牙齒、頭髮或內臟是不是真的,問別人「你的綿羊是不是真的」還更觸犯禮儀的大忌。      早晨的空氣中瀰漫著灰濛濛的輻射微粒,遮蔽了太陽,撲鼻而來,繚繞不去;他不由自主吸著受到污染的致命空氣。唔,這樣形容未免太過了點。他心裡一邊想,一邊上樓來到他那塊草地。草地連同下面那戶大得過分的住家都歸他所有。世界終戰遺留的威力削弱了。熬不過輻射塵的人幾年前就已嗚呼哀哉,現在的輻射塵比較弱,面對的又是強壯的倖存者,充其量只能在神智和基因特徵上搞破壞。儘管有防輻射下體護具,輻射塵無疑還是會降落在他身上、滲透進體內,只要他一天不移民,輻射塵的髒手就每天一點一點染指他。目前為止,每月一次的健康檢查都證實他很正常,是個在法律容許範圍內可繁殖下一代的正常人。然而,任何一個月,舊金山警察局的醫生都可能宣布不同的檢查結果。在無所不在的輻射塵污染下,正常人創造的特殊分子持續不斷地冒出來。海報、電視廣告和政府的垃圾郵件目前的宣導口號是:「不移民就退化!操之在你!」說得對極了。瑞克一邊想,一邊打開通往他小牧場的門,朝他的電動羊走去。他暗自想著:但我不能移民,因為我的工作。      隔壁草地的主人、同一棟樓的鄰居比爾.巴柏向他打招呼。像瑞克一樣,他也是西裝筆挺準備上班,出門前先來查看一下他的動物。      巴柏眉開眼笑地宣布道:「我的馬懷孕了。」他指著他那匹高大的佩爾什馬;馬兒站在那裡傻愣愣地發呆。「你說怎麼樣?」      「我說你就快有兩匹馬了。」瑞克說。現在,他來到他的綿羊身邊。它趴在那裡嚼啊嚼的,雙眼警覺地緊盯他,等著看有沒有燕麥片可吃。這台號稱綿羊的機器裝了燕麥反應迴路,看到這種榖片就會一骨碌煞有介事地踱過來。「誰讓牠懷孕的?」他問巴柏:「一陣風?」      「我買了一些最高品質的種馬精液,加州那邊有。」巴柏告訴他:「透過我在州立畜牧業委員會的人脈。你不記得上週他們的督察來看茱蒂了嗎?他們迫不及待想看到牠生小馬;牠是數一數二的優生馬。」巴柏深情款款地摸著馬兒脖子,馬也朝他歪過頭來。      「想過把你的馬賣了嗎?」瑞克問。他求上帝許他一匹馬。事實上,許他什麼動物都好。擁有、保養一隻假貨只會讓人越來越沮喪。然而,考量到社會地位,在養不起真貨的情況下,他又不得不養隻假的。所以他別無選擇,只能繼續裝下去。就算他自己不在乎,還有他太太呢,而伊蘭確實在乎。非常在乎。      巴柏說:「賣掉我的馬是不道德的。」      「那就把馬寶寶賣了吧。擁有兩隻動物比一隻都沒有還要不道德。」      巴柏不解地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很多人都有兩隻動物啊,甚至三、四隻。還有像佛萊德.沃許朋那樣的,就是我弟弟工作的那家海藻加工廠的老闆,他有五隻耶!你沒看昨天《紀事報》上那篇寫他鴨子的文章?牠應該是西岸最重、最大的一隻紅面番鴨了。」這位仁兄的眼睛迷濛起來,想像著擁有那樣的一件所有物,越想越出神。      翻翻大衣口袋,瑞克找出他那本看了又看、翻到皺掉的《雪梨氏動物禽鳥型錄》一月號。他看看索引,找到幼馬(見:馬匹後代),全國公定價立刻映入眼簾。「我可以用五千塊跟雪梨氏買一隻佩爾什馬的幼馬。」他大聲說。      「不,你不能。」巴柏說:「再看一次目錄,斜體字代表他們沒有現貨,但如果他們有,那就是這個價格沒錯。」      「假設……」瑞克說:「我每月付你五百塊,付十個月,就是表定價格的全額。」巴柏同情地說:「狄卡德,馬的事情你不懂;雪梨氏沒有佩爾什幼馬現貨是有理由的。沒人會脫手佩爾什馬,即使是表定價格。牠們太稀有了,就連相對比較劣等的也是。」他靠在他們的共用欄杆上,探過身來搭配著手勢說:「我養茱蒂三年了,這段時間,我都沒看過一匹牠這種等級的佩爾什母馬。為了得到牠,我專程飛去加拿大,親自開車載牠回來,確保牠不會被人偷走。在科羅拉多州或懷俄明州,你帶著這樣的一隻動物到哪裡,都會有人要幹掉你搶走牠。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在世界終戰之前就名副其實只剩幾百……」      「可是你有兩匹馬,我卻一匹也沒有。」瑞克插嘴道:「這違反了摩瑟教整個的基本教義和道德結構。」      「你有你的綿羊啊;見鬼了,在你的個人生活中,你可以追隨攀升的精神,在握住共感箱的兩根握把時,你可以光榮地前進。話說,要是你沒有那邊那隻老綿羊,我就會覺得你的話還有點道理。的確,要是我有兩隻動物,而你一隻也沒有,我就是個阻礙你和摩瑟合而為一的幫兇。但這棟大樓裡的每戶人家……我們瞧瞧,五十來戶吧,照我估計,每三戶一家……我們家家戶戶都養了動物,不管養的是哪一種。葛夫松那兒有隻雞。」他朝北邊比了比。「奧克斯和他太太有隻夜裡會吠叫的大紅狗。」他想了想。「我想艾德.史密斯的家裡有隻貓,至少他說有啦,沒人看過就是了,說不定他是唬人的。」      瑞克過去他的綿羊那裡,彎下身來,在濃密的白色羊毛間摸來找去(起碼羊毛是真的),直到找到他要找的東西——這台機械裝置的隱藏控制面板。在巴柏的注視之下,他啪一聲把蓋子打開,露出底下的面板。「看到了嗎?」他對巴柏說:「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那麼想要你的馬寶寶了?」      巴柏頓了一下之後說:「可憐的傢伙,你養的一直是隻假羊?」      「不。」瑞克說著重新關上電動羊的面板蓋。他起身站直,轉過來面對他的鄰居。「我本來有一隻真羊。岳父移民時爽快地送給了我們。接下來,過了一年左右,記得那次我帶牠去看獸醫嗎?那天早晨,我出來發現牠倒向一邊起不來,當時你也在這裡。」      「你扶牠站起來。」巴柏點著頭回憶道:「是了,你成功把牠扶起來,但牠走個一、兩分鐘就又倒下去。」      瑞克說:「綿羊有各種怪毛病。或者換一種說法,綿羊會得的病很多,但症狀總是一樣。牠爬不起來,你沒辦法判斷病情多嚴重,是扭到腳了,還是染上破傷風快死了。我那隻就是這樣死的,破傷風。」      「在這裡染上的?」巴柏說:「在樓頂?」      「都是乾草堆害的。」瑞克解釋道:「就那麼一次,我沒把捆乾草的鐵絲拆乾淨,只不過漏了一條,格魯喬——那隻羊叫這個名字——刮傷了,就這樣染上破傷風。我帶牠去看獸醫,但牠還是死了。我想了想,最後只好打給一家製作人造動物的店鋪。我給他們看格魯喬的照片,他們就做了這一隻。」他指指那隻斜倚著的仿造動物,它還是一個勁兒嚼啊嚼,也還是提高警覺在看有沒有燕麥片。「做工一流。我把它當真的一樣,投入一樣的時間和精神去照顧。不過……」他聳聳肩。      「不過就是不一樣。」巴柏幫他把話說完。      「但也差不多了。照顧起來的感覺一樣,你得像照顧真羊一樣看好它。因為它會故障,如此一來就會搞得這棟樓裡人盡皆知。我送修過六次,多半都是小問題,但萬一被任何人看到——比方說有一次是錄音帶斷掉或不知怎樣短路了,它咩咩咩叫個不停,一聽就知道是機器故障。」他補充道:「運送專車上寫的當然是『某某動物醫院』之類的,而且司機一身白衣,穿得就像獸醫一樣。」他突然瞄一眼手表,想起了時間。「我得去上班了。」他對巴柏說:「晚上見。」      他動身朝他的車走去,巴柏連忙叫住他。「嗯,我不會跟大樓裡的任何人說的。」      瑞克頓了一下,正要開口道謝,但伊蘭剛剛一直在說的憂鬱情緒旋即落上他的肩頭,於是他說:「我不知道,說不定反正也沒差。」      「可是他們會鄙視你。不是所有人,但有些人會。你也知道世人對不養一隻動物的觀感,他們認為那不道德,而且很冷血。我是說,技術上來講,現在不像世界終戰剛過那時候,沒養動物已經不再是一種罪過,但那種氣氛還在。」      「老天爺。」瑞克伸出空蕩蕩的雙手,比了個乞求的手勢,徒勞無益地說:「我也很想有隻動物。我一直設法要買一隻。但就憑我的薪水,憑一個市政府僱員賺的錢……」他心想,要是我的工作再走運一次,就像兩年前,我在一個月內抓了四個仿生人。他想著,要是那時候我知道格魯喬會死……但那是發生在破傷風之前的事,在那根兩英寸長、像針一樣、用來捆乾草的破鐵絲橫生枝節之前……      「你可以買隻貓啊。」巴柏提議道:「貓很便宜;看一下你的《雪梨氏》吧。」      瑞克.狄卡德一語不發,一把拉開他的懸浮車車門。他跟他的鄰居沒什麼話好說了。他的心思在工作上,在眼前的一天上。

作者資料

菲利普.狄克(Philip K. Dick)

1928-1982 科幻小說之魔 1928年出生於芝加哥,大半輩子都在加州度過,曾短暫就讀加州大學,但未完成學位之前就輟學。1950年代崛起於科幻小說界,並發展出迥異於多數作家的獨特風格。1962年《高堡奇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贏得美國科幻小說界著名的雨果獎,並於2015年改編為電視影集;《員警說:流吧!我的眼淚》(Flow My Tears, the Policeman Said)贏得1974年約翰・坎貝爾紀念獎。1982年,導演雷利・史考特將其長篇小說《銀翼殺手》(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改編成科幻經典電影。1982年,在電影上映前夕,狄克因中風導致心臟衰竭,逝於加州聖塔安娜。但一生潦倒的他,才正要開始影響世界。 狄克的作品有25部改編為電影,至2009年已累積約10億美元的票房收入,知名的有《銀翼殺手》《魔鬼總動員》《關鍵報告》《命運規畫局》《攔截記憶碼》等。受到他作品概念影響的,更是不計其數,包括《未來總動員》《駭客任務》《王牌冤家》《全面啟動》《極光追殺令》等,就連《愛在黎明破曉時》導演都改編過他的作品。奇幻教母勒瑰恩跟他是高中同學,但兩人當時不認識,後來彼此因為寫作出版相熟,勒瑰恩一直支持擁護他,甚至稱他是「美國土生土長的波赫士」。 隨著受狄克啟發而備受期待的電影《銀翼殺手2049》登場,他的影響力在當代持續發威,不僅短篇小說改編為影集《電子夢:菲利普.狄克的世界》,經典之作《UBIK尤比克》也被評者譽為是啟發《駭客任務》《全面啟動》《汪達幻視》等好萊塢大片的創意寶庫。

基本資料

作者:菲利普.狄克(Philip K. Dick) 譯者:祁怡瑋 出版社:寂寞 書系:Cool 出版日期:2017-09-01 ISBN:9789869452427 城邦書號:A1750038 規格:平裝 / 單色 / 352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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