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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看到「美女記者賣淫慘死毒趴」頭條,
你好奇的,是什麼版本的真相?
★鏡文學傾力開發,打造台版娛樂新聞圈的《紙牌屋》」!
★勇於碰觸「娛樂圈潛規則」與「新聞白手套」的禁忌話題!
★翻開本書,會勾起你不由自主找人對號入座的衝動!
人人都愛桃色八卦,
虛華的表象只為掩蓋真實的腐臭!
娛樂圈潛規則:每個女孩都有身價。
但當事不關己,又有誰真的在意?
新聞若是項利器,該用來防衛自保?交換利益?
或是奮不顧身地贖罪?
八卦周刊娛樂女記者劉知君,因工作過度陷入昏睡,
錯過了同事林姵亭命喪酒店性愛毒趴前,最後傳來的求救訊息。
大家說,姵亭是用身體交換新聞、甚至金錢的虛榮妖女,
但她不信。知君想贖罪,想追蹤真相。
同事、恩師、上司,有誰能幫她一把?誰又能夠信任?
而她自己的懺悔心與正義感,又摻著多少野心?
大家都笑娛樂新聞難登大雅之堂。
知君偏不死心,想挑戰那條不可見的界線:新聞豈有高尚、低俗之分?
當她毅然起步,才發現贖罪之途竟是姵亭的舊路──假賣淫、真臥底。
正義女神與落難天使,哪一個才是她的身分?
她能否追尋到自己想要的真相?或者真相,不過是真與假的無解迷思?
#女星花名冊/豔照門事件
#影視圈潛規則/名氣都是睡出來的
#當代仇女百態:蕩婦/淫女/母豬
#小時不讀書,長大當記者/妓者快來抄
→標籤永遠不嫌多!未審先判就是大家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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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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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裕芬 主持人/演員/製作人
膝關節 台灣影評人協會理事長
關韶文 娛樂記者/節目主持人
徐佑德 娛樂重擊副總編輯
馬欣|作家
「被這娛樂場子內化了的人,極盡所能想把這圈子的妖怪現形,哪知在她們追新聞時,也對映出了自己心頭的那些鬼火。」
李桐豪|退役娛樂記者
「我們都愛娛樂新聞,為了生計,也為了心中某個情感的核心。…… 一張張娛樂新聞報紙是華美的壁紙糊在蒼白空洞的人生版面上。」
膝關節|台灣影評人協會理事長
「相當具有寫實度的媒體描繪(至少我也在報社七、八年,對影劇新聞運作有一定熟悉度),帶領一般觀眾理解媒體水深火熱的悲慘截稿輪迴。如此聳動的書名標題,呈現茶餘飯後的影劇新聞也可以變成奪人性命的社會新聞。」
海裕芬|主持人/演員/製作人
「『記者』,多有使命感的身分啊!為了別人的難題奮不顧身、為了別人的愛情喜不自禁、為了別人的家庭夜不成眠。『記者』,多有責任感的身分啊!以為讀者都想知道就揭露、以為社會都有興趣就曝光、以為群眾都可公評就定論。『記者』,多有正義感的身分啊!不符合普世的標準就點名、不容於世俗的眼光就標記、不正視媒體的報導就負評!『記者』!真是彰顯了公義?!還是被勢力左右了輿論風向?生活周遭充斥著監視器,卻不代表眼見為憑!非得《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才發現原來根本摸不透遊戲規則,能被撰寫出來的永遠不可能是全部的真相。這本書,有多少是為求娛樂而杜撰、有多少是為求公理而真實、有多少是為求避嫌而改編,身為讀者,反正我是信了!」
序跋
推薦序
追尋他人鬼火前,娛樂記者如何先制伏自身心魔?
馬欣(作家)
看完《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心想這樣的魍魎之境一點都不陌生,愈靠近名利之處,如同有熊熊火焰燃燒,愈明亮的舞台,四周的黑暗就更深邃,這是自古皆然。
於是讀完後,曾與本書的故事原型與素材提供者分享心得,書中的幾位娛樂女記者,每日真槍實彈地接觸第一線新聞,雖然女主角自認熱血,但要在這樣的名利場裡揪出知名人物的慾望鬼火,她是否又能制伏自己的心頭鬼?
我在當影劇線編輯時,台灣影劇業正是風光大好之時,日日是熱鬧的記者會,大排場的慶功宴更是開不完,娛樂記者像置身大觀園一樣,一路花紅柳綠,彷彿有開不完的宴席。
如此繁盛的產業,也把人的慾望養得跟池中的錦鯉一樣活跳跳地爭食,無論幕前或幕後的人得利,周邊的娛記也如大觀園的丫頭與姥姥們爭著排名,爭的不僅是八卦與獨家,爭的更多的是權力的展示。
九○年代整個熱錢燒起來,記者收禮的風氣開始浮濫、唱片與經紀公司不斷製造假新聞、透露別家公司藝人的八卦來換取自家的版面、大牌記者搶著為主打歌作詞的高報酬等等。影劇線在社會眼光看來或許風花雪月,但在當時是個肥缺,因此辛苦是必然的,對內總有人要搶這肥水多的線,幾個記者在社內大戰時有所聞,對外每家大媒體記者自己的面子與排場更要做足。
說穿了,這是一個不僅明星要作態,幕後與記者都要擺出排場的圈子。固然有不少認真跑線的記者,但浮誇氣氛已成,九○年代末,唱片與戲劇品質開始下滑,各種作態與擺譜足以混淆視聽。遠看簡直是本《紅樓夢》,預見遲早得樓起樓落,內在崩壞地迎來二十一世紀時台灣影劇業的蕭條。
這樣彼此歌功頌德、做新聞如做假球的時代,迎來香港八卦雜誌的攻城略地,以夠腥更狠辣的方式,掀開了之前台灣九○年代唱片圈的醬缸文化,如此造就了這本書中的自命要追求真相的記者劉知君與林姵亭,還有兩位女主管,這樣緊咬不放的記者特質,看似追求真相(是也追到了一些真新聞),不想像以前許多記者那般粉飾太平,他們是追出的飯局價、吸毒趴、耍大牌、潛規則等新聞頭條,久了也知道那只是咬出冰山的一角,咬出了空虛的本身,這類新聞開始無限循環,如吃不完的流水席,八卦隔週只有廚餘的溫度。因為周刊本身用字是鹹膩過火的,字這東西寫得過重會吃掉一切核心。
這一行只有作品能論功夫真假,其他就是造夢,連明星當事人與幕後推手都難分真假圈子,觀眾目光追逐的是他們一早就預約的一哄而散,與古時候鄉鎮戲台子一搭無異,人們湊近,半日的熱鬧就是圖個以假亂真。
因為眾人的不當回事,影劇記者很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無論裡面如何廝殺,搶到了什麼頭條,或是如愛高調收集多少明星朋友當作「江湖地位」的虛榮,都是自己的黃粱一夢,他人只當閒事一樁。如同被關在大紅燈籠裡,誰也不踏實地在這五光十色中,彼此看似熱絡卻從不真切。
這本小說裡的四位女記者,主管或嗜血,或收賄,或是臥底追獨家而犧牲了生命,或主角鍥而不捨追蹤到某大經紀強迫旗下藝人性招待的真相,故事中呈現出的記者的焦慮生活,的確寫實。寫出我這十多年來看到的娛樂記者的眾生相,犧牲生活、為流量產出大量文字,在這樣異常的節奏中,有人開始上癮,即使偶爾感到搶即時新聞的空虛,偶爾感到交淺言深才是這行的本質,但如滾輪上的老鼠也回不去。
這樣的狀況發生在經紀、企宣人員、記者都是如此,我們被紅燈籠的皮影戲所吸引著,以至於自己同樣在演也都不自覺。但隨時散場的落寞,卻是我在影劇圈邊緣遊走時最大的心得發現,包括藝人都無法承受這隨時散場的落寞,我們都緊接著要去找另一場大戲,即使那紅豔豔的世界裡有亮光但也到處都是鬼影,如同小說中所呈現出的黑幕。但與其說我們是為了多有使命感而追新聞,更接近的是一群怕寂寞的人在追尋光源,即使懷疑這一切是幻象,人們也吃不完這一切的空泛,且永不飽足,不僅書中的四個女記者被這幻象吞食進去,裡面受害的援交網紅也是,我們空吃著那些霓虹光,幾年下來餵大了我們更多的黑暗。
這大概是我在月刊當採訪的原因,因為離一步觀看前方的修羅場太吸引人了,我每每看得入神。無論是誰的慾望之鬼吞食了對手的名聲;還是誰出賣了敵手的致命八卦,或是哪個記者長期被唱片公司餵養八卦以致受制於人,抑或是當年哪位大牌記者搬家,會指定唱片公司送他各式名牌電器,也是想挨近藝人求歡的褓姆緋聞,這哪有什麼稀奇呢?我看著人們的心頭鬼跳上跳下,誰可以幸運地看到這樣如同陰陽師安倍晴明眼下的妖魅世界?
關於這本小說最有趣的,不是那兩位年輕記者如何臥底抓新聞,而更像是被這娛樂場子內化了的人,極盡所能想把這圈子的妖怪現形,哪知在她們追新聞時,也對映出了自己心頭的那些鬼火。所以我曾思索為何這書名要註明是「女」記者,的確,這行是陰性的,在看似開放實則封閉的工作生態裡,女記者的歇斯底里時有所聞,多數因為自己的不被重視而前帳後算,或是要裝出一個甄環的威儀,壓制其他的女性同業。這「女」字,顯影了我們的宮鬥劇基因到現在還沒去除,那種守住腹地的陰狠是這行爭鬥常有的特質。
於是女記者居多的影劇圈對於權力的抓取仍是舊宮闈的思維與手段,也一如書中所寫,記者圈女性彼此的厭女昭然若揭,對無形的權力順服更是女主角劉知君的特質,她對體制的乖引出了她的狠,因為只有一個視角的盲目而毀了另一個女明星,劉知君的自命正義,何嘗不是渾然不知的平庸之惡?
這圈子太有趣,我曾經歷過,看到這一切現形,一路是有很多值得敬佩的從業者,但慾望這景幕把多數人給抓住,不是沒好人,但正常人不多。這多年下來讓我這雙眼看盡張愛玲說的那襲華麗袍子下的蚤子,你要看嗎?都在這書裡,主角們都是蚤子。
內文試閱
身為一個娛樂記者,習慣躲在文字身後的劉知君沒有想過,有一天,她也會捲入風暴中心,受萬千視線所監視,動輒得咎,一步一步越走越錯,終至無法自拔。
所有事情的開端,抑或說是「禍端」,應回溯到許多個日子以前,那一個殺機暗伏的寒冬說起。
*
第一章
林姵亭死前最後一個往外發送的求救訊息,安安靜靜地躺在劉知君的手機內。
那是一個年節過後的夜晚。
在八卦週刊擔任娛樂記者的劉知君,硬生生扛了兩期的封面題目之後,總算能夠在午夜以前回家,並且好好睡超過五個小時。這並非能者多勞,純粹是被趁機揩油,讓其他人能輕鬆過年而已,但她並不在乎,反正舉凡大小節日,只要打著團圓的名號,她都非常反感。
這天晚上,她踩著虛浮的步伐,走過台北雨後潮濕昏暗的小巷,再舉步維艱地踏上狹窄逼仄的老公寓樓梯,一路直上頂樓加蓋的六樓套房。
大學以後,劉知君從中部某個偏僻的西部沿岸漁村來到台北生活,日子在大學破敗漏水的宿舍、房東違建隔起的雅房中度過。當年,剛剛出社會的她,背負著學貸跟母親龐大的債務,領著初入社會微薄的薪水,住在一個潮濕的地下室雅房當中,唯一的對外窗是鑲嵌在牆壁上緣的氣窗,那氣窗甚至沒有比一個餅乾盒子大多少。
那段時間,每天下班後,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表情麻木地盯著那扇隱隱透出街燈的氣窗看。記者這工作必須時刻與人群打交道,導致回家之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心裡有了極大的寂寞反差。
氣窗外照進來的街光、或是行車經過時,捲上牆壁的影子及走動聲,這些對一個獨自在外打拚、毫無家庭後援的女孩子來說,全是微不足道但非常重要的精神支柱。
那時,她依靠隔音差勁的隔房動靜、氣窗外偶爾經過的各種噪音維生。唯有這些聲音還在,她才有辦法入睡。現在的她,經濟狀況比較寬裕了,於是搬到這間頂樓加蓋的套房,隔音依然相當差勁,但隔壁的人聲依然是促使她入睡的催眠良曲。
出社會後那個在地下室的小房間,是她在疲倦工作、毫無朋友,沒有任何依靠時唯一對外溝通的管道。事實上,表面堅強的她不只怕黑還怕鬼,那個小氣窗傳來的任何消息,都是一點點與人有所連繫的證明。她非常喜歡。
工作數年後,拚命三郎的她,從那個住著體育大學男學生、父親與啟智兒子、一個把房間堆積了無數垃圾的老女人的地下室,輾轉一路搬到了現在這個位於六樓的頂樓加蓋套房,即使隔音差勁,能清楚聽見室友電話聲、洗衣機運轉嘎拉嘎拉的聲音,但五坪大的空間、溫暖的木質地板、一些好看的傢俱,已經與過往是地獄天堂的差別。其中她最喜歡的就是那面對外的大窗戶。往後的日子裡無論她流轉何處,她總是有這樣的需求:一面對外的窗戶,早晨灑進的陽光,一目瞭然晴朗與否的天空。
那天回到套房,一如既往地,她先推開了窗戶,窗外透入涼風,她刻意添購的白色蕾絲窗簾隨著涼風擺盪。彷彿完成了今日最後一道手續,睡意侵襲,指頭方離開窗沿,她便感到一股難以抗拒的睡意。她真的太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今天是個絕佳的時機。以往她總要職業病地反覆確認幾個屬於記者、公司的群組,確認一切無事,才能夠安然入睡。事實上她確實想這麼做,但倒在床鋪上,方才打開通訊軟體,她眼皮便逐漸沉下,眼前的文字消融成一團,變成沒有意義、進不了腦袋的符號。
她側躺在床鋪上,仍亮著螢幕的手機從她手心緩緩滑落,倒在床鋪上。
她的睫毛眨動幾下,最後完全閉上,呼息緩慢而規律。
於此同時,半滑落在手心與床鋪之間的手機螢幕重新亮起,來訊者的名字,叫做林姵亭。
*
一片漆黑的房內,月光灑了半邊床舖。
白色月光沿著劉知君的手肘,描上指尖,來到她手心上的手機螢幕。
手機又亮又暗、又暗又亮。
來自林姵亭的訊息寫著:
「知君,救我」
「他們想殺了我⋯⋯」
「救救我」
「救命」
「他們要殺 」
螢幕反覆亮了數次,終於暗去。
而劉知君沒有即時醒來。
*
一名女記者在高級酒店內遭餵毒身亡,為年節過後的臺灣社會投下一枚震撼彈。
根據媒體初步披露的消息,指出這是一個富商們的狂歡派對,邀請不少小模同歡,現場有使用毒品的痕跡,而在這場派對中身亡的女記者林姵亭,擁有足以匹敵小模的姣好容貌、E奶身材,這些都化身為某種符號,現身在各大新聞畫面的聳動標題當中。
畫面中的林姵亭臉部被打上薄薄一層馬賽克,仍然可見其靈動的大眼,巧笑倩兮的可人樣貌。新聞畫面被五顏六色的跑馬燈佔據,畫面一轉,主播指著身後秀出的一張手機通訊軟體截圖,顯示在林姵亭死亡前半小時內,曾經傳訊息給閨蜜求救。換一個新聞台觀看,會發現這個「閨蜜」在幾經釐清之後,確定了身分,是林姵亭在八卦週刊內的同事劉姓女記者。
據知情人士指出,劉女與林姵亭同期進到八卦週刊工作,兩人年紀相近、私交甚篤,劉女也許對林姵亭為何會出現在狂歡派對內、以及她交友狀況都略有所知。
劉女作為最後收到林姵亭消息的證人,一早就被帶到警局內。
意外被捲入風暴中心的知君此時坐在警察局內部的小房間,暫時躲避了警局外早已繞了好幾道人牆的記者們。
今天一大早,天尚未亮,原本預期能一路睡到中午的劉知君就被響到快要沒電的手機給叫醒,一睜開眼,就看見幾十通的未接來電,以及採訪主任黃慈方的來電通知。即使腦袋一片糨糊,劉知君仍反射性地接起電話,多虧幾年的記者生涯,她練就了一身醒來就進入工作狀態的好功夫。知君應答的聲音充滿精神,一點都不像剛剛睡醒,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這通突破重圍、總算找到她本人的電話,竟是敲響林姵亭死亡喪鐘的訃聞。
接下來的一小時內,從整裝出門、踏上計程車,到進了警局,知君都覺得自己在雲裡霧裡,做著這些制式化動作的人似乎不是自己,而是某個假扮成她的機器人。在前往警局的路上,劉知君總算是掌握了在她睡著的這幾個小時內,世界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事情。
根據報導內容,以及劉知君手上收到的消息拼湊,林姵亭在昨天晚上十二點左右,進到高級飯店內,參與狂歡派對。實際與會人士目前還不清楚,大致知道是一些有權有勢的男性,以及面貌姣好的模特兒、酒店小姐們。這類的聚會平常大多辦在私人招待所內,並不算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喝酒、吸毒,也是常態。但到底為什麼身為一個記者,林姵亭會進到那個聚會裡,才是令所有人想破頭也不明白的事情。
身為新聞台所說的「閨蜜」劉知君本人,更是全然不清楚狀況。
一年多前,劉知君跟林姵亭一同錄取八卦週刊「立週刊」的記者招考,成為新進員工。
猶記得剛到公司報到那天,劉知君胃痛得吃不下早餐,但為了抑制胃酸翻騰,只能坐在公司樓下的超商,硬逼自己吞下一些麵包,神情之痛苦,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吃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就在劉知君勉強吃了幾口麵包,又吞下胃藥時,身邊坐下一個女孩子。不同於知君慎重地穿著套裝,女孩一身率性,落落大方地朝她笑著說:「嗨,妳也是新來的吧?我叫林姵亭。」
劉知君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子的震撼。她彷彿看見年輕時的母親。自信、張揚,黑白分明的大眼裡永遠閃爍著慧黠的光。被她盯著看的時候,會覺得這個女孩子古靈精怪、不懷好意,與母親不同的地方,大約是她總是彎眼笑著的面容,以及嘴邊的梨渦,這讓她看起來不若知君的母親那樣冷淡疏離。
姵亭問她:「都已經錄取了,幹嘛還這麼緊張?」
劉知君面色慘白,自己也覺得很丟臉。「我也不知道,就是習慣性的緊張。」
姵亭歪了歪頭,「妳不是那個一畢業就到大報社工作的劉知君嗎?」
知君還想著她怎麼會記得這麼清楚自己是誰,林姵亭又自顧自地說:「沒想到像你這樣的模範生也會怕喔。」
知君不知道是否該反駁,只覺得丟臉。
「沒關係啦。」姵亭豁然開朗地說。她朝知君擠眉弄眼,突然從包包裡掏出一瓶礦泉水,逕自打開知君的水瓶,滴了兩滴在裡面。姵亭神祕兮兮、好像對待珍寶那樣地收起自己的水,然後催促知君:「這是法水,妳喝喝看。」
知君半信半疑看著她,姵亭又催促她:「其實我昨天也很緊張,特別去廟裡求的,妳喝喝看。」
劉知君是有點太不會拒絕人了,真的就順著她的意思喝了兩口。
姵亭一臉期待地看她。「怎麼樣?是不是不緊張了?」
知君摸著胸口,感覺了一下,不太確定是不是起了什麼變化,但越想越覺得心情好像變得比較平靜。於是她點點頭,有點訝異地說:「好像是。」
林姵亭撐著臉,笑得心滿意足。
「知道高材生也這麼好騙,我安心很多哦。」
她對姵亭當下那張狡詐又非常可愛的笑臉始終記憶猶新。未來的日子裡,知君知道,她很需要姵亭那種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能雲淡風輕地告訴她「別怕,先怕是傻瓜」的態度。
如果要形容林姵亭是個什麼樣的人,只需要舉一個例子,便可以清楚了解她不按常理出牌的程度。
大學並非正統傳播科系出身的姵亭,也沒有亮眼的文憑,畢業後在新聞行業的求職路程上比起其他人要來得辛苦一些。她輾轉幾個小報社,心裡卻很清楚,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當一個「真正的記者」。何謂真正的記者?林姵亭心裡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標準。
那年初春,跟現在一樣的天氣,姵亭意外得知立週刊可能在七月舉辦大型招考。招考這件事對週刊來說是相當罕見的。得知消息的那天,姵亭就以身體不適為由,向老舊擁擠的小報社請了假,搭著搖搖晃晃的公車,從台北東側的老舊社區,一路到了西邊辦公大樓林立的新開發地段。她的腳步緩慢悠閒,在春天燦爛的太陽底下歪著頭審視這間嶄新的辦公大樓,窗明几淨,大公司的做派。
她看了看,腳步輕盈穩健地踏進了辦公大樓,也不曉得她怎麼做到,竟然可以理直氣壯、如入無人之境地避開警衛視線,上到週刊辦公室所在的八樓,隨意跟櫃檯接待講了個理由,就走進了週刊寬闊明亮的辦公室內,在來來往往的記者之中,再自然不過地在辦公室內晃了一圈。她特別喜歡面向整面落地窗的茶水間,也有點小女孩的心情,喜歡那些五顏六色的小椅子,她挑了粉紅色的那只坐下,對著窗外看了一會。大約是這時候,有個人走進來,看到她,面帶困惑又親切地問:「妳是新同事嗎?」
劉知君是在姵亭進來工作的數個月後,才聽姵亭說了這段經歷。她幾乎可以想像姵亭當時的表情,肯定是泰然自若地,用那種親切又不過於親近的笑容,宛如進入演員般的狀態,回答:「是呀。」
那個下午後,這個號稱自己是新員工的林姵亭就消失了,來無影去無蹤,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就如同那個過度曝光的春日午後,徹底消失在過白的陽光當中,直到晚幾個月那場大型招考過後,她的名字正式被填上週刊的記者名單當中。
沒有學歷、背景,更稱不上有資歷的她,為了在眾多有亮眼履歷的高材生之間脫穎而出,果斷辭掉了原本的工作,用三個月的時間進酒店臥底,意外打聽到了某位受封「國民老公」藝人的外遇醜聞,在這件事之後更爆出一連串醜聞,各式腥羶八卦全浮上台面,震盪演藝圈一時。外界沒人知道這新聞正是這個沒背景、沒資歷的小記者一手打造的作品,但在週刊內部,倒是引起了一陣譁然。就因為這條新聞,林姵亭以二十四歲的年紀進到週刊內擔任娛樂組記者,打破了週刊內的紀錄。
與姵亭不同。從小個性就嚴謹到近乎一板一眼的知君,無論在課業還是工作上,一直都跟拚命三郎畫上等號。沒有家庭的後援,靠著自己的努力考上知名大學新聞系,在學期間,不要命一樣的工作、累積相關資歷,讓她一畢業就進到知名報社擔任記者。
初出社會,沒有人脈的她,靠著土法煉鋼蹲點、搏感情,成功地累積起一則又一則的獨家。能力出色的知君在同事關係上卻不見討好,剛出社會那幾年,所有人都對於一個小記者竟然可以接二連三拿到獨家一事感到不可思議,甚至私底下臆測她的新聞是「睡出來」的。劉知君雖然氣憤,但流言澄清不完。她只能埋頭不斷工作,直到有一天驀然回頭,她已經走了很遠很遠。
直到認識了林姵亭。
但林姵亭卻死了。
劉知君覺得內心某個部分正在崩解,但沒有人聽見。
許多問題盤繞在知君心中,纏繞成一圈又一圈,她試圖梳理,卻一再打結。
林姵亭到底為什麼出現在那裡?她平常認識這些人嗎?
她跟那些人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他們要殺了她?
又或者責備自己,為什麼在姵亭向她求救時,她沒有醒?
在她死前最後的半小時內,她在想什麼?
想著手機內姵亭最後傳來的訊息,心裡面滿滿都是後悔。
要是昨天沒有睡著的話、要是她即時醒來的話⋯⋯
一連串的「要是」全擠在腦袋裡面。死亡、消失、再也不會出現。想起來一點真實感都沒有,但身處警局,都再再提醒她:林姵亭確實已經死了。
房門打開,一名看起來年約五十歲的警官走進來,神情疲憊。警方為了這件事,從半夜到現在都不得入睡,來來往往經過的警察,都神色蒼白。
「劉小姐妳好,敝姓王。」王警官在拉開椅子入座前,將手機遞還給知君。手機微微發燙,螢幕上滿滿都是訊息未讀通知。「妳的手機我們已經看過了,可以先還給妳。」
知君有些出神地收下了手機,甚至沒有心情看這段時間裡到底又收到了哪些訊息,就只是捧著這隻發燙的、收藏著姵亭死前訊息的機器,自顧自地出神發呆。
她看著王警官低頭翻看手上的資料,五十歲左右的壯年低沉嗓音,彷彿隔了一層水,聲音忽遠忽近。
「妳跟被害人的私交很好是嗎?」
「我們是好朋友。」知君說。
「也是,不然她最後怎麼會傳訊息給妳?」王警官手上資料翻了一頁,知君看見上頭寫著自己的資料。「妳對於被告交友情況的了解有多少?」
知君搖頭。「我不是很清楚。」
王警官看她一眼,抽出資料夾裡的幾張照片,一張張擺在知君面前。
「這幾個人,你見過嗎?」
上頭是幾張男人的照片,知君點出其中兩張人臉。「我是記者,認得出他們是誰。但我們互相不認識。」這兩張面孔分別是房地產公司的二代,以及某間大型食品公司的公子。
「那被害人與這兩人的關係呢?」
「⋯⋯我不知道。」
「好吧。」王警官在簿子上簡單記下方才詢問的內容。「劉小姐,能請妳跟我闡述最近這陣子被害人的狀況好嗎?什麼事都可以,工作狀況、你們相處的情況,或是妳覺得可疑的事情⋯⋯」
知君沒有立刻回答。她有些焦慮地輕捏指間,下意識地深呼吸,回想最近幾天,甚至幾個月來的情形。
王警官沒有搭話,靜待她的回答。
知君的視線停在桌上的姵亭照片,站在陽光下笑得自信十足。
這就是林姵亭的個人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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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招考上表現出色的林姵亭,破例錄取到立週刊工作。雖然在招考上表現亮眼,但沒有足夠的資歷,仍然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八卦週刊記者與一般記者最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一般報社的娛樂記者,其報導來源,多來自記者會、通稿,這些記者大多與娛樂圈建立良好的利益共生關係,一旦記者累積了一定的人脈,有時新聞甚至會自己找上門來。但八卦週刊的記者不一樣,藝人很難在檯面上與記者們交好,更多時候通常交惡。因此,八卦週刊的記者就更要能夠自己開闢出一條生路。他們的新聞來源,大多仰賴在其它報社工作時期累積來的人脈、線民,如此一來,即使來到八卦週刊,他們也能夠自給自足,自行挖掘出許多題目來;另一個八卦週刊的記者壓力更大的原因,在於八卦週刊的競爭性,能不能夠寫出具爆炸性的獨家,成了記者的第一要務,人人肩膀上都扛著沉重的業績壓力,一週兩次的編採會議就需要各提出三條以上的新聞題目。
這種狀態下,八卦週刊的記者固然擁有比較好的薪資待遇,但若沒有超乎尋常的抗壓力,也鮮能扛起這份工作。而沒有人脈、也沒有資歷的林姵亭,縱然有外向勇敢的拓荒型人格特質,在每週需要大量產出題目的高壓工作狀態裡,也時常一籌莫展。每週十二道新聞題,她時常是零零落落、東湊西湊,工作備受挫折,開會時,更是常遭奚落。
反之,知君的狀況就完全不一樣。當初立週刊辦招考,設定的求才目標,就是像知君這樣的年輕人:擁有完整的新聞產業背景、工作上擁有一點小資歷,表現出色。簡單來說,就是穩定且有潛力的新人。劉知君從來不讓人失望,她簡直就像是一面鏡子,擅長照出別人喜歡什麼、想要什麼,然後她就按照別人的希望做出高分的模仿,獲得別人的認同,或是獲得別人的愛。
從小到大,她都擅於扮演「好孩子」這個角色。
跟姵亭大起大落的工作狀態不一樣,她的表現是有目共睹、且持續進步的。
但姵亭就不同了。她沒有足夠的人脈資源可以供她寫新聞,過去她所做的大新聞,就是那則臥底酒店三個月的紀實報導。雖然聽起來很偉大動人,但換個角度看,這代表別人可以一句話要到的新聞,換算成林姵亭的時間,卻需要三個月的肉身拚搏。個性外向大方的林姵亭,在同事、長官間討喜,雖然自身資源不足,卻不乏同事們大大小小的幫助。其中,知君本人更是不斷不小心「多做了」很多題目,與姵亭分享。
幾個月前,知君靠自己的線人追蹤到某藝人在高級地段經營私人賭場的消息,很幸運地一獲得消息時,就已經掌握到幾張關鍵性的照片,這使得知君在編採會議上,順利地確定了題目,甚至被定調為下一期封面新聞。這不是知君第一次扛封面新聞,但這次做的報導,比起之前的題目,更有機會引起高度關注。知君很清楚,自己這樣認真工作的人,就是需要幾件像這樣的大新聞,來加速升遷的機會。
那天的編採會議上,知君特別被副總羅彩涵稱讚。羅彩涵這個人,生下來就像講話只有尖酸刻薄這個選擇,就算是讚美,聽著也像是挖苦。
羅彩涵近半年才來到立週刊,一來就空降佔走了黃慈方原本有望的副總之位。黃慈方進公司的時間比羅彩涵早,資歷也比她深。當初前副總的位置空缺下來,所有人都以為黃慈方即將高升,怎知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羅彩涵自其他報社被挖角過來,公司需要給她一個位置,娛樂組副總的空缺,就這麼拱手讓人了。
黃慈方一向行事溫和,對這件所有人都抱不平的事,她卻是一副不鹹不淡,毫不在意的模樣。她越是不在意,就越成為羅彩涵的心魔,日後無論大事小事,只要是能拿出來當談資的,她全要繞到黃慈方身上去說一圈。
個性謹慎靠譜的劉知君,路線自然與黃慈方是走得比較近的,羅彩涵對這票的「慈方黨」通常沒什麼好臉色看,但那天開會時,知君報完題目,羅彩涵卻反常地沉默幾秒,沒有立即開砲開酸。會議室內一陣安靜,大家都等著她是不是又要發飆。孰料她安靜一會後,卻是說:「不錯,做下一期封面吧。」講完嫌不夠似的,又加一句:「妳很適合當記者。」
到底什麼叫很適合當記者,又是為什麼羅彩涵從那篇新聞裡歸結出這結論,到底幾分真心還是有哪些計較,劉知君不去細想了。她承認,當下她真的是飄飄然,有點了解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滋味。後來輪到其他人報題,羅彩涵又恢復了原先開砲的氣勢,霹哩啪拉把所有人都罵了一頓,尤其對那天遲到的林姵亭罵得更狠,簡直要將她胸口轟出個大洞。
「學一年了能力還是這樣,妳報的這是新聞嗎?要不要妳現在從窗戶跳下去,自己變成新聞啊?」
林姵亭喜怒不驚,被罵還嬉皮笑臉。「那不是白白便宜社會組了嗎?」
羅彩涵對林姵亭這種油條的態度最是反感,散了會之後,還單獨把姵亭叫去罵了好一會兒。開完會後,記者多要出去跑新聞了,劉知君坐在咖啡廳裡一邊整理資料,一邊等著林姵亭。因為姵亭沒什麼跑新聞的經驗,一星期內有一兩天讓知君帶著她跑,已經成了一年多來共事的默契。姵亭來了以後,唏哩花啦地抱怨了羅彩涵有多煩人,知君注意力在電腦螢幕上頭,偶爾應兩聲。
「妳也要小心,」姵亭講到一半,突然蹦出這一句。「羅彩涵今天突然這樣誇妳,八成是要拉攏妳。」
知君敲擊鍵盤的手指突然一停,幾秒的停頓,很快地又繼續方才未完成的工作。她語氣不見起伏。「說不定是真的想稱讚我啊?」
林姵亭嗤之以鼻。「拜託,妳寫那個男明星什麼咖啊,還開賭場咧,開妓院都沒人在意!這種題目居然做封面,羅彩涵是瘋了吧。」
知君嘴角拉了拉,這是她平復情緒的習慣動作。視線的焦距從螢幕上的文字,聚焦到投映在螢幕上自己的表情。她沒有接話,但內心充滿難消的躁動。身邊林姵亭也拿出筆電來,完全沒注意到知君的情緒,自顧自地工作起來。知君仍在與憤怒做抵抗,工作的事一行都進不了腦袋。身邊姵亭的動靜,在這種情境下,變成無與倫比的噪音。她聽見林姵亭在雜亂的包包中海底撈針一樣翻找事物,最終掏出一張皺皺的名片、打電話、手指撩過長髮、漂亮的臉微側,一邊打字一邊接聽電話⋯⋯「嗨,Henry,我姵亭啦⋯⋯」Henry是某大牌女星的經紀人。是幾個月前,知君牽線給他們認識的。
理智線突然就斷了。知君闔上電腦,也不管姵亭還在講電話,側過身就對著她說。「雖然那個男明星不是什麼咖,但我很想好好寫。」姵亭看她突然發作,還在跟Henry討價還價要新聞的她一陣錯愕,來不及反應,知君又急又快地繼續說:「做封面壓力很大,妳可能太久沒做忘記了。接下來報稿時,沒辦法再送妳題目,妳自己要好好加油,不要又東缺西缺到處找人幫忙。工作成這樣真的很難看。」
她一口氣講完,深怕自己後悔一樣。話一說完,她就收拾包包走人,畏懼於接觸到姵亭的表情,也畏懼於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那天後,姵亭傳了一封訊息跟她道歉,說自己說錯話了,希望兩人還是朋友。知君其實知道姵亭的性格,要是不在乎的人,林姵亭根本鳥都不鳥。她知道姵亭是真心把她當朋友。收到那訊息,劉知君也自我厭惡,覺得自己小氣、想裝好人還裝不徹底。年輕的友誼唏哩呼嚕也就和好了,但對女孩子來說,有些裂痕即使微乎其微,仍然不是真正的完好無缺。
稍一觸碰,又會現出醜陋的原型。
*
立週刊辦公室內。
四面八方環繞了偌大辦公室的落地窗外正下著傾盆大雨。黑雨籠罩了整個天空,悶雷陣陣。
時間是早上十一點多,辦公室內各分機此起彼落響起,就連並非娛樂組的組別也蒙受其害。本不會這麼早進到辦公室的記者們,反常地出現了大半。辦公室內所有人來往奔波、疲於接聽電話,即使辦公室內滿是人聲,卻顯得窒悶、高壓異常。懸掛在牆面的六面液晶電視,同時播放著今早的新聞消息。畫面中的主角林姵亭,一雙眼睛被馬賽克若有似無地遮掩著,不停展示她豔麗的容貌和青春洋溢的身姿。但屬於她的座位卻是空的,上頭寫著「娛樂組林姵亭」,但所有人心照不宣,這牌子很快得撤掉了。共事一年多的同事死了、出現在新聞上、吃毒品死的、性愛派對。各種資訊充盈在空氣裡,大家沒有說,但都在想。
屬於娛樂組的辦公區空無一人。
不遠處的會議室內,娛樂組全員到齊,或坐或站,彆扭地擠在小小的會議室內,氣氛中瀰漫著緊繃肅殺的氣氛。
娛樂組的副總羅彩涵站在會議室外,不停對著電話那頭說些什麼,臉色凝重。片刻後,她掛了電話,滿身的低氣壓走回會議室,一進來就將手機摔在桌上。可憐的手機直到掉在桌上,仍不斷傳出被訊息塞滿的震動聲。
羅彩涵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始終保持沉默沒有說話的採訪主任黃慈方,開始氣不打一處來了。
「黃主任,現在這狀況,妳有什麼建議嗎?」塗滿紅色指甲油的手敲了敲桌面,羅彩涵軟聲軟語,卻處處帶刺。
黃慈方語氣溫和地回答:「羅姐,別急,先統一口徑,一律請法務對外回應吧。」
黃慈方說得也沒錯,但看她這樣子,羅彩涵就更是心頭火起。
「慈方姐,妳的記者死了,還能這麼冷靜,我真的是很佩服耶。」
黃慈方看來相當無奈。「事情已經發生了。」
「欸我很好奇欸。」羅彩涵一屁股坐到主位,半身前傾,幾乎要趴在桌上,湊近看黃慈方。「妳的記者真的很有一套,進酒店又去性愛趴,這些事妳真的都不知道嗎?」
面對羅彩涵的挖苦,黃慈方倒也不急,不慍不火地回答:「什麼我的人,副總講得好像我們不同組。」
會議室內一陣安靜,沒人敢說話。
羅彩涵靠回椅背上,視線若有所思地在黃慈方身上轉了一圈,毫不遮掩自己的厭惡跟不信任。眾人本以為她會再深問,但她只是不屑地笑了笑,就換了一個話題。
她撿起自己剛剛摔在桌上的手機,翻出幾個訊息,一邊宣布:「這件事集團報紙那邊的記者會接手,我們就不碰了。」
經營立週刊的明陽媒體集團,與四大報之一明陽日報隸屬同一個營運集團,近十年來跨足週刊界,搶攻八卦週刊這塊餅,至今算是做出成績來,成為八卦週刊的領頭羊。因此,記者們一旦進到立周刊工作,就等於是過了一次水,日後要進入其他媒體行業,都輕而易舉。立週刊雖然與明陽日報各自運作、互不干涉,但同為一個母公司底下的媒體,各自領導高層為了在老闆面前爭寵,雙方明爭暗鬥搶奪獨家,甚至傳出不惜潛入集團後台主機,偷看對方隔日將出刊的題目等事。
只是有時候,在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前提下,仍會互通有無。比方說現在,這種關乎內部人員的報導,就道義上來說,立週刊不方便自己做,但無論如何也是件能上頭條的大新聞,沒有道理拱手讓人。通常這種時候,就會把報導交由報紙那裡處理。
羅彩涵這麼說,大家也就懂了她的意思。羅彩涵又接著吩咐:「其他事就給法務處理。出去之後,」她視線環繞了會議室一圈,「誰都別當大嘴巴啊。」
眾人紛紛答應。羅彩涵差不多宣布散會,讓記者們各自去跑新聞。看著記者們紛紛離開會議室,黃慈方東西收得慢,羅彩涵便也不走,刻意等著她。
黃慈方看了看她,知道她還沒氣消,而自己是個標靶。
「羅姐,還有事嗎?」
羅彩涵提了一口氣,冷冷地瞪著滿臉無辜的黃慈方。
「我也不是要說風涼話,但是林姵亭有問題,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吧?」
黃慈方將最後一張紙放入文件夾,尋思許久。
「姵亭……是比較不按常理出牌,她個性活潑,大家也都知道。」
羅彩涵不解氣,張嘴正要再說,虛掩著的會議室門板又被推開,一個記者探進頭來,見這緊繃氣氛,有些尷尬,但仍硬著頭皮報告。
「羅姐、慈方姐,知君從警局回來了,妳們是不是要找她?」
這句話成功拯救了黃慈方。她快快收拾好,起身準備離開。
黃慈方朝那記者說:「是,叫她等等過來找我⋯⋯還有羅姐。」
羅彩涵看了她一眼。「叫劉知君先來找我。」
*
壓罩著整座城市的灰色大雨,隱隱悶雷聲不斷。
外頭有閃電,一瞬間照亮整座燈光昏暗的辦公室。下午時分,辦公室裡的記者們已經逐漸散去,空曠的室內突然就顯得寂寥。幾面電視上仍舊播放著林姵亭的死訊。而此時劉知君與羅彩涵單獨待在會議室內,日光燈蒼白無力,知君嘴唇一開一闔,正對羅彩涵報告整件事情的經過。
羅彩涵手上拿著一支筆,也沒做筆記,就是無意識地朝桌面不時敲著敲著。
知君將一早被帶到警局的過程交代完畢,期間,跟王警官的談話,也鉅細彌遺地說出來。
「他問你林姵亭有沒有哪裡不對勁?那妳回答什麼?」
知君的視線落在桌上。「姵亭的工作狀況一直不太穩定,最近表現突然變得還不錯。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林姵亭工作狀況不錯,本身就是一件特別的事情吧?」羅彩涵冷笑。
羅彩涵這麼說時,本來心不在焉的劉知君抬了一下視線,看著羅彩涵冷淡的笑臉。外頭閃電如果夠清楚,或是那一刻羅彩涵夠專心,她就會發現劉知君眼神裡滿是怒意。
羅彩涵:「還有呢?妳還說了什麼?」
知君搖頭。「就這樣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羅彩涵想想,又覺得不太滿意。她一手撐著臉頰,壓低聲音問,「但是劉知君,妳跟林姵亭不是很熟嗎?」
知君看著她,沒有接話,等著羅彩涵的下文。
「我是說,」羅彩涵語帶窺奇。「她去賣,妳都不知道喔?」
忽然一陣驚天動地的響雷,「砰」地一聲,外頭的車紛紛傳來被驚動的警鳴聲。雨勢越來越大,空氣中全是令人可疑心驚的味道。羅彩涵被知君盯得有些不安。她坐正身子,試圖不讓自己的情緒暴露。羅彩涵又追問:「好啦,了不起飯局妹嘛。妳真的都不知道嗎?」
劉知君還是搖頭,清清淡淡地說:「羅姐,我也很希望我知道。」
「我知道了,妳們前陣子鬧翻是吧?」
「我們和好了。」
羅彩涵看起來有些懷疑。「是嗎?但我記得⋯⋯」
「就是和好了。」
羅彩涵想了想,也就算了。她突然軟聲軟語地安慰知君:「哎呀,妳也不要太傷心了,這件事說起來跟妳又沒關係,妳運氣不太好罷了。」
面對知君的沉默,羅彩涵也不在意。遇到這種情況,正常人也不會有什麼雀躍的表現,更何況是本來就嚴謹內斂的劉知君。
「這件事就這樣吧,之後的事,就交給報紙那邊處理。妳就不用管了。」羅彩寒按了按筆頭,準備離開的架勢。「以後有誰再問妳什麼,妳就都說不知道就好。」
羅彩涵起身準備離開,話鋒一轉,又頗是溫柔親和地拍了拍知君的肩膀。「不是我要挑撥,劉知君,妳們的慈方姐不是能幫妳的人。」
她後面突然迸出這句,知君不明所以,但羅彩涵也沒想多做解釋,施施然要離開,臨走前再補上一句:「對了,既然妳跟林姵亭也算是好朋友⋯⋯」
羅彩涵指了指外頭、姵亭的座位。
「今天早上警察來帶走一些東西了。剩下的,妳就好人做到底,替她帶回家,給她的媽媽吧。」
羅彩涵離開,順著她的背影往外看去,是林姵亭堆滿資料跟雜物的辦公桌。而幾面電視此時正同時不斷重播,放送著林姵亭母親悲痛欲絕,幾乎要昏厥在地的畫面。
從她的嘴型大致可以看出來,她不斷向天哀號:「為什麼發生這種事?」
*
等黃慈方從公司外頭回來時,就見劉知君一個人蹲在林姵亭的辦公桌旁。此時是下午五點鐘左右,記者們陸陸續續回來,見她在收東西,每個人望過去,視線裡都有點心照不宣的詭譎。林姵亭用這種方式走,大家心裡都有些疙瘩,尤其想起這小女孩平常古靈精怪、眼裡靈光流轉的模樣,心裡不免都有不敢說出來的嘆息:也難怪她會做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
大家就是忍不住瞟多個幾眼,但蹲在那收東西的劉知君宛若喪家,氣氛僵硬古怪到,彷彿多看一眼就會觸霉頭。
可能大夥心裡也暗暗地想,幸好林姵亭不是給我傳訊息。又或者想,這劉知君也有夠慘的。
劉知君當然察覺到了大家若有似無飄來的視線,但她並不介意。她本就是個有條有理的人,連最後送林姵亭這麼一程,都是有條不紊地替她將東西分門別類放入箱子裡。林姵亭的辦公桌一向是一場災難,就坐在她旁邊的知君,時常深受其害,叮囑她收桌子不曉得多少次,偶爾也替她簡單收拾一下。沒想到最後竟也是得由她親手、替她將辦公桌淨空。
黃慈方走到她身旁,順手替她接了一下姵亭放桌上的一個玩偶。知君見是慈方,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她面色蒼白,仍是淺淺地朝她一笑。
「慈方姐,公司現在忙翻了吧?」
主管們為了這件事一定傷透腦筋,知君不知道她們怎麼談的,但危機處理本就不在他們這些小記者的操心範圍內。
黃慈方也沒回答,翻看著手上姵亭留下來的另外一個辦公室療癒小公仔,搖搖頭。
「走吧,陪我去放個菸。」
小陽台上,外頭雨稀稀落落。黃慈方靠著欄杆抽菸,知君將方才跟羅彩涵談話的內容大致轉述給黃慈方聽,唯獨略過了「慈方姐不是能幫妳的人」。
黃慈方聽了,表示同意。「現在就讓這件事情過去吧。」
面對黃慈方,知君的心情變得比較緩和。一整天下來總算找到一個能好好說話的人,劉知君憋了憋,仍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大家都說姵亭是為了錢所以去賣。妳也覺得嗎?」
黃慈方今年五十幾歲了,臉上有很誠實的歲月痕跡,但雙眸明亮,看事通透,加上待人溫和真誠,在她身上,總有著能夠找到人生答案的感覺。
大學的時候,知君只上過黃慈方一堂課,至今仍把她當作老師看待。大一大二的時候,為了養活自己,劉知君幾乎把所有心力都放在打工上。學分修多少能畢業、拿什麼分數能安全過關,她腦子裡只轉著這些事情。那時候,系上每個學期都會安排講座,邀請業師來分享經驗談。時間總是卡很緊的劉知君很討厭這種強迫性質的活動,但又不能不參與。還記得講座那天,她遲到進入禮堂,連演講人是誰、說什麼主題都沒看清楚,就摸黑混入座位裡頭,老半天好不容易坐下來,就見台上的黃慈方在聚光燈底下,眉眼彎彎,氣質沉穩溫柔。
那天在台上,黃慈方語帶淺淺笑意:「我是跑娛樂出身的,剛入行時,只能在一些小藝人身邊蹲點搏感情,那時候心裡面也會很急,想要寫一些大新聞。」她頓了頓,「後來前輩告訴我,要我好好記清楚這些小藝人現在的樣子。」
「現在我當記者這麼多年,想要把這句話也送給即將踏入新聞業界的你們。」黃慈方挪移目光,緩緩地看過台下一個個大學生。她總有這樣的氣質,像個讓人心神安定的大姊或母親。「你們也是,好好記清楚自己現在的樣子。」
大部分的學生,不過二十歲出頭,根本還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真的要當記者嗎?在這條路上自己真的做得到嗎?那時候的劉知君也充滿著這樣的煩惱。只是那天在台上看著黃慈方,她內心突然就湧起一股很強烈的衝動,她很想問問眼前這個前輩,問她覺得現在的劉知君,是什麼樣子?
後來黃慈方到校內開過一學期的課,兩人因此結識。那也是後話了。
「妳覺得呢?」
黃慈方的聲音把知君從過往記憶中拉回來。眼前仍是雨景,昔日的老師在知君身邊,笑出眉眼旁的細紋,相當溫柔地反問她。
知君一時沒回答,黃慈方又說:「妳應該比我瞭解姵亭呀。妳們同期進公司,妳也是她很好的朋友,妳覺得呢?」
「我覺得不是這樣。」
黃慈方笑了笑。「好的記者會從尋常的事情裡看見不尋常。也許吧。」
劉知君面上仍是迷霧重重的模樣。「但我自己也很矛盾,我跟姵亭雖然要好,但是今天,我想了一整天,發現我對她私下的生活一點也不了解。」
這件事擺在一般的同事關係裡,當然不顯得稀奇。但知君跟姵亭這段緣分,算是從進到立週刊的第一天開始,就糾纏不清、難以分捨。工作上雖然總是知君罩著姵亭,但事實上,也只有劉知君知道,個性逞強的她,正需要姵亭這種奔放、不拘小節的個性,來調節自己總是過於認真又較真的做事態度。在這件事發生前,對於其他人口中所說的「妳們感情很好」,劉知君從來沒有過懷疑。有時候她自己也會暗自覺得,遇上這種能夠成為好友的同事,真的是福氣。但自從姵亭不幸慘死之後,那種「我很了解這個人」的感覺,突然就變得輕盈薄透、一戳就破。
像是睡了一場很久的午覺,醒來後,感到一切都相當昏沉、不真實,在某些恍神的剎那,難以分辨現在究竟是真實,或是一場夢中夢。
劉知君再不能肯定自己瞭解林姵亭了。光是想到幾個月來她參加了兩到三次性愛派對這件事,劉知君就覺得感知分離。好像她印象中的姵亭,跟死掉的這個姵亭,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
近一個月以來,姵亭工作狀況變得相當好。應該說,從那次在咖啡廳的爭吵之後,姵亭的態度突然就有點改變。她變得不像以前那樣,仗著知君的包容,用任性與撒嬌,纏著知君幫她。林姵亭變得異常獨立,獨立得讓劉知君感覺疏遠。與其說她變了,知君反而覺得,過去那個可愛的林姵亭,也許才是一種偽裝。
「但是,慈方姐,妳還記得姵亭是怎麼考進公司的嗎?」知君問。
黃慈方因為她的話,有片刻的遲疑。她抖掉菸蒂,表情變得凝重。
「⋯⋯妳覺得姵亭故技重施?她在放蛇?」
知君沒有正面回答,但觀察她的表情,看得出來她對自己這猜測,有幾分的把握。
所謂的「放蛇」,是記者之間普遍的術語。當初林姵亭為了要考進立週刊,沒有足夠資歷跟背景的她,選擇到酒店裡工作三個月,事後,帶著一份酒店相關的深入報導來到立週刊。新聞寫作經驗不足的她,雖然在文字技巧的操作上不算純熟,也有許多顯而易見的瑕疵和生澀之處,但以肉身換取報導的決心,充分展現出她想成為記者的野心,以及在這條路走下去必需要有的狠勁。林姵亭確實是一個只要她想要,就會用盡全力達到目標的人。
當初錄取她,其實各組的主管都猶豫再三。這件事也許劉知君不曉得,但身為在場的其中一名面試官,黃慈方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大家一致對林姵亭的評價,都是「很危險」。縱使她再有過人的天賦或膽識,但她的動向令人難以掌握:你永遠搞不清楚,她下一步打算怎麼走。
劉知君說:「不無可能,不是嗎?姵亭都已經做過一次了,就有可能做第二次。」
黃慈方安靜抽著菸,沉思片刻,問了句:「為什麼?」
知君一愣,黃慈方接著問:「我問妳,為什麼?」她抖掉菸灰,又說:「或者妳覺得,如果這是一場放蛇,她想拿到什麼消息?」
知君一時答不上來,支支吾吾,想說些什麼,也自知不能令人信服。
「難道慈方姐,妳也覺得姵亭是為了錢、或是為了攀上誰,才去派對裡的嗎?」
「知君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妳是個很好的記者,看事情很敏銳,」她說:「姵亭的事,如果真的有了證據,我們一起想辦法。」
黃慈方伸出手,雨水瞬間淋濕了她半條手臂,以及手上的菸頭。陰雨天中,明滅著暖光的菸頭原本如同紅花般扎眼,不消片刻,就在雨水中沒了蹤跡,空餘幾縷白煙。黃慈方濕漉的手指一鬆,被浸濕的菸就這麽從八樓的高度摔落,連個屍體也見不著。
黃慈方朝知君彎著眼睛笑了笑。
*
夜晚。
懸掛在牆上播放了一整天姵亭死訊的新聞總算被關上,室內安靜得壓迫耳膜。幾盞日光燈開在娛樂組的位置,知君一個人坐在林姵亭的座位上,正在做最後的收拾。她已經決定明天請假,將姵亭的遺物送還給姵亭的母親。光想著這事,知君便覺得窒悶,五臟六腑全被壓作一塊。
她是唯一一個本來有機會可以救林姵亭的人,但昨天晚上,本來總是到半夜才入睡的她,反常地早早就睡沉。她沒有即時收到林姵亭的求救訊息。如果說這世界上有哪些人應該受到姵亭母親的怨恨與責備,劉知君也要算作一個。
從得知姵亭死亡直到現在,也算是過了一整個白天。姵亭已死的實感逐漸發酵,知君內心的噪鳴也就越來越大。她當然知道,這件事說起來與她無關,就像其他人對她說的,她毋須將姵亭的死扛在自己身上。
但同時她也是個對什麼事情都過分認真跟實心眼的人。她就像是一個唯恐自己做錯事的孩子,在內心裡面,永遠有一套對自己的評分:「剛剛說的那句話似乎錯了」、「用敷衍的態度做事似乎錯了」。她永遠都學不會放過自己,即使知道前方是死路,她也會埋頭走到底,確認此處不通,才會承認錯誤。
因此,就算可能得面對姵亭母親的責備,而這令她感到緊張心悸,她也要冒著冷汗咬著牙,去見對方一面,坦誠自己沒能即時挽回姵亭的生命。
林姵亭的辦公桌亂成一團,部分物品已經被當成證物由警方收走,但留下的數量仍非常可觀。收拾完桌面的雜物、公仔,抽屜裡的文具、化妝品等等,還有一疊厚厚的筆記本。林姵亭分門別類地放好,竟是清出了三個紙箱的物品來。
劉知君蹲在地上,看著那些亂七八糟的辦公室療癒小物,看著看著忍不住笑起來。這些東西證明林姵亭其實還是個小女孩,喜歡可愛、古怪的東西,把他們在桌上排成一排。紙箱裡這些東西裡所構築出來的主人林姵亭,跟其他二十幾歲的女孩子沒有什麼兩樣。
整理累了,她乾脆席地而坐,撐著臉撿拾箱子裡的小東西起來看看,某些東西會想起兩人共同的回憶,比方說好幾個睡著動物的公仔,正是兩人經過扭蛋機前,七嘴八舌興奮地討論後,扭出來的小玩具。她還記得自己扭到了狒狒,非常不喜歡,林姵亭扭到了企鵝,看著劉知君大嘆自己運氣不好的臭臉,林姵亭將自己的企鵝塞給她,一邊說:「不要怕,姐有錢!」說著一口氣又扭了兩個。一個給知君,一個留給自己。
他們兩人的關係,就像是學生時代裡的好孩子跟壞孩子,好孩子負責寫作業,壞孩子負責給好孩子一扇自由的窗。藉著姵亭,劉知君才得以從自己那狹小、陰暗的租屋處內,闢開一扇灑入陽光空氣水的大窗。
想到這裡,她慢慢不再那麼心塞。今天一整天,她都沒有勇氣再點開林姵亭給自己的訊息。但此時,她不感到害怕,也沒有恐懼,只是覺得自己很想念這個人。靠在辦公桌邊,她把自己縮成一團,閱讀林姵亭最後留給她的訊息。
「知君,救我」
「他們想殺了我⋯⋯」
「救救我」
「救命」
「他們要殺 」
眼睛一陣酸澀,劉知君一整天硬撐的情緒終於潰堤。她反手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逐字鍵入:
「妳在哪裡,我去救妳。」
砰!
突然一聲倒塌巨響。
劉知君反射性回頭看,原來是她剛剛搬到桌上的箱子竟如被推倒一樣,摔落在地。
她全身緊繃,辦公室內只有她一個人,幾盞日光燈更顯幽暗死白。她有些疑神疑鬼地注視四周黑暗處,彷彿那裡隨時都站了一個人。視線從由左至右,緩緩掃過每一個月光無法觸及的角落,她總算轉回那箱子倒在地上的東西。
那只箱子裡頭,知君塞滿了姵亭個人的筆記本。記者身邊隨時都會備著一至兩本筆記本,尤其編採會議時,會用來記錄當週自己及其他人的題目,哪些人的題目能用、哪些不能用,都會被詳實記下。
知君也有許多這種本子,整理時不以為意,此時看著這幾本靜靜地躺在地上的筆記本,竟有一股魔力,或是某種感知,促使知君伸手,撿拾起其中一本看起來比較新的本子。
翻開後,對照上頭紀錄編採會議的日期,確實是近一個月內使用的筆記本。她攤在膝蓋上翻閱,內容大致與自己記錄的會議內容沒有太大差別,但姵亭在記錄會議事項旁的筆記本空白處,有幾行個人的筆記,引起知君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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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資料
柯映安
臺大歷史系,北藝大電影創作研究所。獲2018年「拍台北」電影劇本首獎,並為公視新創電影《無法辯護》共同編劇,2018年啟明出版社「第一屆特別出版計畫」入圍。文字與影像都好玩喜歡。希望將每一個故事都說好,寫出其中的人性有光。 最近買了Switch,人生中第一次擁有掌機,非常興奮。 鏡文學作者專頁|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writer/8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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