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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海:一部人類共有的太平洋大歷史
- 作者:馬特.松田(Matt K. Matsuda)
- 出版社:八旗文化
- 出版日期:2022-11-02
- 定價:600元
- 優惠價:9折 54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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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全球第一本太平洋全史!
重新認識台灣所在的海洋,以及南島語族出台灣後的發展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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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毛利人的傳說原鄉、麥哲倫發現的新航道,
是菲律賓船匠越洋闖蕩的新天地、法國探險家眼中的感官樂園,
也是美軍實施跳島戰術的戰略要地、斐濟酋長發想島國認同的群島之洋──
人們對太平洋的詮釋,何以截然不同?
•
採用多中心的視角,連結不同世界觀的海洋社會
結合口述史、傳記、考古與史料,深入了解太平洋如何成為人類共有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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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世界上其他海洋,太平洋較晚才融入全球通訊與經濟的關係網絡,而將太平洋分為「環太平洋社會」與「群島世界」的二分法,也讓人們對太平洋的認識經常是零碎且片面。但當考古學家在美國下加利福尼亞沿岸的遺址中,找到十六世紀的東亞瓷器,以及西班牙加雷翁船載運的木料與貨物箱,就揭示了太平洋各地絕非獨立發展,而是多重世界熙來攘往、相互連結的繁忙地帶。
問題是,我們要如何追溯太平洋的歷史?
太平洋史家馬特‧松田認為,要想像太平洋諸世界的歷史,並不意味去指認太平洋環抱的所有陸地、海濱與島嶼,為其劃定範圍。事實上,要理解太平洋的構成,也不能只關注它被命名的瞬間,更要從數千年來無數群體的躊躇試探,從他處來此展開貿易、屯墾或移居至此開枝散葉等活動出發,才能形成完整的認識。
一部跨地域的太平洋史必然充滿人物、事件與記憶,而唯有把故事與更多的故事、地點相連結,「太平洋」完整的意義才會浮現。因此,本書特別將敘事焦點放在時代浪尖上的個體,試圖還原當時人們面對眼前巨變的情景:
●當麥哲倫成功繞行地球一週──
1521年,馬來戰俘恩里克在隨航海家麥哲倫航行數十年之後,終於在菲律賓的宿霧島再次聽見熟悉的家鄉話……
●當李舜臣優雅用兵、擊退豐臣秀吉率領的日本水師──
1592年,朝鮮陶匠李參平在壬辰戰爭後被迫來到日本,此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燒製的瓷器將在日後成為荷蘭靜物畫中的主角,更以「有田燒」之名傳世……
●當加雷翁大帆船貿易為西班牙帶來滿滿財富──
1760年,菲律賓船匠莫里納來到墨西哥,娶了當地女子的他,獲得新西班牙的副王委任打造新船,船隻即將下水,而他成為造船名匠的前途一片光明……
●當庫克航向南極,證實傳說中的「南方大陸」並不存在之前──
1769年,來自大溪地的圖帕伊亞成為庫克船長的領航員,他將所知的島嶼繪製成地圖,而庫克的太平洋地圖在此之前幾乎空白一片……
●當美國、法國的帝國野心擴張至大溪地──
1852年,斐濟酋長薩空鮑遭美國代表要脅為官邸失火一事負責,再加上北方部族的敵意漸增,他為維持自身權位,開始思索把幾座島嶼割讓給不列顛……
●當人類學家爭相研究太平洋島民的原始生活──
1914年,美拉尼西亞人阿波羅西研究國際香蕉市場,成立斐濟公司;他在各島間說服酋長承購公司股份,吸引當地人加入募資,連歐洲人也為之心動……
●當強權國家以「終結世上所有戰爭」為名投下核武──
1946年,美軍在馬紹爾群島試爆核武;四十年後,飽受輻射之苦的島民艾克妮蘭在四十年後走出來發聲,希望人們透過她的經歷,看到蔓延至未來的苦難……
●當世人爭辯全球暖化是真實還是想像、是自然還是人為──
2000年,吉里巴斯是世界上最早踏入千禧年的國家;八年後,總統湯安諾在聯合國論壇上表示,海平面的上升讓他們必須做好家鄉永遠消失的準備……
自從十六世紀人類開啟大航海時代的篇章,人類群體在太平洋的交會雖然理由各異,但無論是探險、貿易、殖民或戰爭,不可抹滅的事實就是,太平洋徹底從一片人類無法抵達的遠洋,成為如今聯繫各種文明與不同世界觀的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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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馬特‧松田長期研究太平洋歷史,本書就是松田爬梳太平洋五千年發展歷程的重要成果。他從古代南島語族駕駛獨木舟出航說起,一路談到全球暖化導致諸多島嶼隱沒於洋面下的今日;並結合口述史、傳記、史料檔案、考古證據等,採取多中心的觀看視角,以全球為分析脈絡,將散布各地的歷史敘事編織交融。
本書敘事是以東南亞、馬來半島與印尼、中國、日本的歷史為框架,以澳洲、紐西蘭、玻里尼西亞、密克羅尼西亞、美拉尼西亞的歷史為船錨,再由南、北美洲之間的人流與物流相連接,從浪花起落的環帶流向深海,終於勾勒出變幻莫測、坐擁複數意義的太平洋世界。
.李毓中|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副教授
.林廷輝|台灣國際法學會副秘書長
.阿 潑|轉角國際專欄作者
.洪廣冀|台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張 正|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創辦人
.童元昭|台灣大學人類學系副教授
.黃春木|台北市立建國高中歷史科教師
.楊 昊|政治大學東亞研究所特聘教授
.蔡依橙∣「陪你看國際新聞」創辦人
.鄭維中|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盧正恒|陽明交通大學人文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太平洋歷史的研究,相比於大西洋歷史的研究,不管是質與量,都有很大的差距。其可能的主要原因之一,除了過往世界政治經濟發展的主軸,或是強權興衰的主要競爭海域是在大西洋外,還有參與者主要是歐洲大陸上如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及德國等更迭的強權。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及美國的『太平洋戰爭』,為二十世紀以後的世界霸主爭奪戰揭開新序幕。近來更隨著中國大陸整體國力的崛起,儼然有與美國一較高下,將太平洋勢力範圍一分為二的戰略趨勢。由此所致,太平洋周邊區域政治、經濟及其歷史的研究,便成為人文及社會科學研究的新顯學。台灣身處太平洋西岸、亞洲大陸外緣,居花綵列島中央的樞紐位置,更是中、美戰略攻防上所謂『第一島鏈』的關鍵點,因此近年來人們在對『地緣政治』關注的同時,也希望能對太平洋的歷史有更多的瞭解,可惜的是坊間以學術研究為基礎所撰寫的通俗讀本卻不多。馬特‧松田這本具宏觀視野、異國情趣,且充滿人文關懷的著作,不只讓讀者見證了航海家們在太平洋上冒險奮鬥的過往,也告訴你太平洋周邊人們經歷殖民壓迫,甚至是遭受美國核彈爆炸試驗汙染家園的人們淒慘故事。這是一本兼具歷史意識、人文知識與文學素養的讀本,極適合關懷太平洋的人們閱讀。」──李毓中,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副教授
.「太平洋是地球的三分之一,是眾多生物綿延繁衍之地,是原住民族被入侵的家園,是人類學家與動植物學家的天堂,是國際勢力角逐的戰場。除了歌詠其『婆娑無邊』、眺望海平面浮起的日出之外,太平洋對於西陲一嶼的台灣來說,還(能)是什麼?我一時只能勉強想到,太平洋是強大台灣船隊的漁場。讀完這本書,相信我們都能對太平洋有更多立體的想像。」──張正,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主持人
.「『太平洋』之名源自拉丁文Mare Pacificum,意為『平靜的海洋』,由十六世紀初受雇於西班牙的葡萄牙航海家麥哲倫在一五二〇年所命名。但直到十八世紀末,英國航海家庫克三度領導太平洋探險,完成關鍵的測繪,才正式啟動歐洲科學界在太平洋的研究,以及帝國的擴張。尤其英國於一七八三年輸掉北美殖民地戰爭後,終於專注地放眼東方,由大西洋轉向印度洋,再跨入太平洋的凝視和覬覦,揭開了十九世紀的帝國主義新頁。相較於上述西方或當代『太平洋史觀』,本書試圖跳脫窠臼,將焦點放在近代以來因太平洋而緊密連結的西方和東方,以及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多重交織中的關鍵人物,還原在太平洋這巨大舞台上驚滔駭浪的歷史變遷。將太平洋置於全球史的中心展開探索與壯遊,本書為我們補充了全球史中早該矚目的一塊拼圖。」──黃春木,台北市立建國高中歷史科校師
.「人類移動能力的擴展,在數百年內將遍布廣闊太平洋的諸世界,日益綿密地連繫起來,而形成了越來越強烈的共同脈動。本書以文學筆調、敘事手法,聽取太平洋人們在波瀾萬狀歷史運動中發出的證言。歐洲內部的爭奪,透過大洋中介,推進了諸世界相互聯動、干涉,使太平洋的所有人,跨越遙遠距離被牽扯了起來。香料、白銀、黃金、甘蔗、橡膠、海參等物產先後驅動了人類欲望,在諸世界構成此起彼落的經濟流通鏈中,太平洋人群經歷流離、混血、賦權的主體掙扎,最終自立。本書呼籲太平洋居民,省察共同命運,以主宰未來。長居於太平洋之島,台灣讀者讀此書,當心有戚戚,如遇故知。」──鄭維中,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台灣的西邊有著全世界最強大的國家之一,但那不是我們唯一的歸屬。在東面,還有圍繞著我們、全世界所有領土相加都不及的太平洋。台灣很大,我們可以有自己的陸地史觀和想法,與此同時台灣也是太平洋上萬個島嶼中的一員,但海洋卻好像離我們很遠。物品、概念等各種交流在看似「太平」的海域上互相接觸,拼湊出了屬於海洋世界的歷史和文明。這麼說並不是要人類從此漂流定居於海洋上,也不是要變成人魚倘佯在水世界,陸地仍是最重要的居所,但既然身為海隅一角的島嶼和居於其上的我們,或許更該用海的視野來認識『我們的海』以及在此間發生的歷史。」──盧正恒,陽明交通大學人文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終於──我們終於有了一本全面闡述廣大太平洋的書籍。松田出色地描述了在島嶼、大陸、洋流之間展開貿易與戰爭的群體,也細膩地說明了在這個廣袤地區發生的文化交流與社會鬥爭。我敢說,這本書將把太平洋推向全球史討論的核心位置。」──派翠克‧曼寧(Patrick Manning),著名全球史學家、匹茲堡大學歷史系榮譽退休教授
.「這是一本大膽、發人深省的讀本。作者將許多個體的生命經驗編織其中,展示了跨文化聯繫與權力爭奪之間複雜的相互影響。松田的這本書讓人想起蘇嘉塔‧鮑斯(Sugata Bose)以印度洋為關注所撰寫的《一百個地平線》(A Hundred Horzions),他成功地推翻了地方、區域、和世界歷史的書寫限制,以無數事件的發生與交會的故事挑戰傳統認知,並突顯更宏觀的歷史問題。」──大衛‧查普爾(David Chappell),夏威夷大學歷史系榮譽退休教授
.「馬特‧松田這本《我們的海》的寫作格局開闊而恢弘,令人眼睛一亮。它打破了長期以來將太平洋島嶼、東亞與東南亞、美國太平洋沿岸等三地歷史分開探討的舊有做法──簡言之,本書精湛地提煉出了太平洋上不斷變動的經濟、社會與想像。它帶領讀者一路見證古時的遷徙活動乃至當前的政治衝突,全面介紹了人類在這片世界上最大的海洋所經歷的歷史。」──尼可拉斯‧湯瑪斯(Nicholas Thomas),劍橋考古與人類學博物館館長
.「本書將迷人的故事與事件相互交織,進而令人看見太平洋的多樣性與時代下的人類生活。松田的敘事揭示了『研究』和『理解』二者的廣度與深度;他讓本書既具備引起爭辯與討論的潛力,也讓本書面向大眾──不僅流暢好讀,讀來更是趣味橫生。」──哈麗葉‧蓋斯特(Harriet Guest),約克大學英語系退休教授
目錄
導論 環抱全球
第一章 無中心的文明
第二章 貿易環帶與潮汐帝國
第三章 海峽、蘇丹與寶船艦隊
第四章 殖民地的征服與伊比利亞的野心
第五章 島嶼相遇與西班牙內海
第六章 海洋變局與香料群島
第七章 武士、教士與大名
第八章 打家劫舍的東亞海盜
第九章 亞洲、美洲與加雷翁大帆船時代
第十章 玻里尼西亞航海家與他們的樂園
第十一章 眾神與刺穿天空之物
第十二章 南方大陸的盡頭
第十三章 廣州造就的世界
第十四章 旗幟、條約與砲艦
第十五章 遷徙、種植園與人力產業
第十六章 異國海濱上的帝國命運
第十七章 衝突的傳統與民族研究
第十八章 亞洲舞台,戰爭劇碼
第十九章 先知與去殖民化的反抗者
第二十章 陸地與海洋上的關鍵多數
第二十一章 記憶的鬼魂,發展的代言人
第二十二章 修復傳承,索回歷史
後記 世界遺產
致謝
注釋
內文試閱
〈第九章、亞洲、美洲與加雷翁大帆船時代〉
加雷翁船的財富
西班牙加雷翁船是種令人垂涎三尺的獵物,船上的財寶和謠言所說的一樣多。針對「聖安納」號(Santa Ana),湯瑪斯.卡文迪許(Thomas Cavendish)記錄自己驚人的征服成果:「總計有一百二十二萬披索的金幣,其餘財寶還包括絲綢、緞子、大馬士革布,以及滑膛槍等各種商品。」加雷翁船出航之後,過程中必須一帆風順,順利賣掉船貨,各個殖民聚落才有發展可言。整個全球經濟就建立在亞洲商品與西班牙銀圓的東西流通之上。更有甚者,加雷翁船本身就是一個個跨洋文化、交易、遷徙與奴役的移動世界。沒有加雷翁船,人們就無從在南北美洲、關島等島嶼,或是「東方明珠」菲律賓等地建立新聚落。
從一五六五年到一八一五年,加雷翁船以每年兩次到三次的頻率,在武裝護衛艦的護航下周航於太平洋,長達好幾個世代。它們是近代早期海洋世界的巨獸,船上有三或四根船桅,載運數千噸的船貨,規模是鄭和寶船艦隊以來所僅見。
米格爾.洛佩茲.黎牙實比(Miguel Lopez de Legazpi)正式殖民菲律賓之後,加雷翁船貿易幾乎是立即展開。一五六五年,安德烈斯.烏達內塔(Andrés de Urdaneta)從菲律賓群島返航時,將艦隊分為幾股,尋找返回美洲最適合的風,而後在北方遇見了他知名的「迴轉風」。整個十八世紀,加雷翁船與其他從馬尼拉啟航的船隻,仍然乘著這些風橫渡整個太平洋,航向北美洲,只不過跟輪廓不明且以濃霧、暗流和船難著名的加利福尼亞海岸保持距離。
日子久了,人們便在前往墨西哥阿卡普爾科的中途,例如蒙特雷(Monterey)等地點設立補給站。關於當時的船隻,我們有許多知識來自於海洋考古發掘成果──田野隊伍除了在下加利福尼亞海灘發掘出中國瓷器,也追蹤菲律賓蜂蠟蠟燭在南北美洲為人使用的地點。歷史學家試圖將遺址、文物和船貨遺失的紀錄相互對照。目前已知有四十多艘加雷翁船失蹤或遇難,世世代代的尋寶家為此魂牽夢縈。
人盡皆知,加雷翁船不只載運瓷器與蜂蠟,還有來自亞洲的象牙、漆器與絲綢。作為交換,西班牙人支付墨西哥與祕魯出產的貴金屬;負責開採礦脈的人,則是受到奴役的印第安人。有些船貨穿越陸地,從太平洋運往墨西哥灣,再從當地裝船,橫渡加勒比海返回西班牙。馬尼拉和阿卡普爾科之間開展的貿易路線勾勒出加雷翁船的活動範圍,但這種貿易在國際間之所以重要,則是因為歐洲與美洲透過貿易,跟財寶的真正源頭──中國──聯繫在一起。加雷翁貿易絕不只是拉丁美洲史上色彩繽紛的海洋篇章,而是十六世紀起全球經濟的核心──以太平洋為重心,以中國商品和西班牙白銀的循環為後盾。
然而,加雷翁貿易帶來的衝擊絕不僅止於帶來財寶,更乘載了航海家與文化,牽涉到造船匠、貿易商、行政長官、生意人與供應商,以及自由身的勞工和非自願的奴隸。整個經濟體以加雷翁船為中心打造而成。兩個半世紀以來,西班牙人使用菲律賓的邦阿西楠(Pangasinan)、奧拜(Albay)、民都洛(Mindoro)、馬林杜克(Marinduque)與怡朗(Iloilo)出產的船殼、板材與桅杆。西班牙人將數以千計的男子(他們稱為卡加煙人[cagayan])組織起來,從事辛苦而危險的伐木工作,將沉重的木材拖往造船廠。菲律賓人面對勞役與嚴酷的生活條件,但據說他們對自己打造的精良船隻,從從防水硬木到砲彈皆自豪不已。
有些菲律賓人則渡過太平洋,來到貿易航路的另一端,在墨西哥成為頗富聲譽的造船名匠。譬如,加斯帕.莫里納(Gaspar Molina)遷居錫納羅亞(Sinaloa)沿岸,娶了當地婦女,並獲得墨西哥城的新西班牙副王委任,替耶穌會在下加利福尼亞打造船隻。這艘名叫「洛雷托聖母」號(Nuestra Señora de Loreto)的船在一七六〇年下水。當局對莫里納的成果非常滿意,在四年後又委託他打造第二艘船。
幾世紀的時間裡,菲律賓地區的大船都要送交馬尼拉的集團。一七五〇年的馬尼拉是個人口稠密的都市中心,透過各行各業的勞動者──自己開店的裁縫、理髮師、皮革匠與木工──與周邊行政區相連。造船工人、引水人與金屬匠在此一展長才,印刷工人則印製文件與插圖。呂宋島地方行政區的村民群聚到馬尼拉近郊,維薩亞斯群島的商人帶來島上的物產。許多人其實是從村子裡逃出來,逃避上繳與強制的教會服事、聽講與告解,前往殖民地公部門、造船廠打零工,或是擔任粗工。
他們在貧民窟周邊打轉,與附有馬廄與馬車的西班牙風石造建築擦身而過,隱身在大宅院與主教座堂的陰影下。馬尼拉城牆有稜堡與城門守護,砲口對準內陸與大海。做工的人是菲律賓外地人、華人與麥士蒂索人。西班牙人在官僚機構中為了頭銜與薪水而工作,其中有許多人把目光投向加雷翁貿易,視為致富之道。
進入貿易旺季後,除了中式平底船、馬來商船之外,還有加雷翁船也都帶著船貨來到馬尼拉,等著大發利市。代理商會出售船上空間與貨物的股份,像是印度與錫蘭的寶石、蘇門達臘的胡椒、摩鹿甲的丁香、中亞與地中海的地毯與大馬士革布,以及一定會有的中國絲綢和瓷器。罪犯、西班牙婦女、修士、官員、職員、民伕,甚至連土匪與海盜抓來的奴隸,都願意甘冒風險,往返於太平洋的兩端。
儘管加雷翁船帶著財富與威望的光環,但實際乘坐的感受絕對比不上豪華郵輪。「聖三一」號(Santisima Trinidad)一七五五年航程的傷亡紀錄,堪稱典型。船期需時數月,而這一回不分平民或是貴族都得受苦。聖三一號在七月離開馬尼拉,到了隔年的頭幾個月居然還沒靠岸。一名西班牙前行政長官在船上過世,兩名女子生了孩子,幾個人自殺,還有兩百多人生了病,沒有食物,還「遍體發癢難耐」。
這些加雷翁船緩緩穿過菲律賓各島之間,穿過美洲的大浪與海港。它們也會經過太平洋的密克羅尼西亞世界。一代又一代,船隻的航線就這麼徹底改變了大洋、島嶼與大洲各地的文化。過程中的交流,尤其是與馬里亞納群島和關島的互動,讓我們得以深入了解十六、十七與十八世紀的島嶼生活。
關島是麥哲倫在太平洋第一個登陸的地方。今天的關島有著多重的歷史面貌,從當地的古代遺跡、美國軍事基地與美式購物中心、日本與西班牙古物、高爾夫球道、海灘、潛水用品店,以及釣具賣場,就可以看出這點。考古證據顯示,早期的關島居民查莫羅人(Chamorros)為母系社會,群聚於面海的村落中。查莫羅人的傳統權威,跟「先民」(Taotaoomo’na)祖靈信仰,以及對其他植物、岩石、水體等自然神靈的崇拜密不可分。一六六八年,這種祖靈崇拜在耶穌會傳教士迪耶戈.路易斯.聖比托雷斯(Diego Luis de San Vitores)神父來到關島、建立殖民聚落時受到挑戰。聖比托雷斯的傳教活動一開始發展得不錯。酋長科普哈(Kepuha)不僅表示歡迎、為傳教站提供土地,甚至接受洗禮。西班牙人就此在馬里亞納群島為設立靠泊港打下基礎。
但是,當地人對於拋棄查莫羅文化傳統的做法,以及西班牙人強加的措施益發不滿。衝突節節上升。有一回,一名為製作十字架而撿拾木材的男孩被殺,西班牙士兵於是展開報復。查莫羅領袖馬加拉希.呼拉歐(Magalahi Hurao)在一名人稱「華人丘哥」(Choco Sangley)的漢傳佛教僧人幫助下,率領上千名支持者對抗西班牙人。小規模衝突持續一年以上,島上各酋長彼此征戰殺伐、重新組隊、折衝樽俎。
一六七二年四月,聖比托雷斯神父與一名來自菲律賓的助手被酋長馬塔帕岸(Mata’pang)殺害──這全是因為馬塔帕岸的孩子在未經自己允許下受了洗。聖比托雷斯的死引來激烈報復,一整個世代的戰爭毀了馬里亞納的傳教事業。西班牙軍隊強行把查莫羅人分為孤立的五個村落,實施強制日禱制度,並且在士兵協助下由教士加以監控。北馬里亞納群島的大多數查莫羅人被迫遷居關島。
當地人為了信仰與傳統,抵抗了好幾個世代。由於馬里亞納與加羅林群島之間的舷外浮架拼板舟航行愈來愈少,加上島民因為戰禍、人口減少與文化侵蝕而離散,大洋航行的文化技藝隨之消亡。島民將古老的查莫羅文化與天文知識繪製在稱為「星空洞穴」(Star Caves)的自然或人工洞穴中,留待遙遠的未來能有人發現。
流動的人群
傳統、知識與大洋航行的故事,這些全被西班牙人和加雷翁船給吞沒了。不過,載著貨物往返美洲的船員與乘客留下來的,卻不只是單純的西班牙遺緒,而是一系列遍布太平洋各地、獨特的移民與跨文化社群。船員當中也許每五人就有一人是菲律賓人,不少船隻甚至有半數船員都來自菲律賓。除了西班牙水手以外,墨西哥與葡萄牙水手也很常見;有些船隻甚至雇用華人或日本人等東亞水手。
最早橫渡太平洋,前往新大陸的亞洲人顯然是菲律賓人。經常被概括歸類為「華人」(Chinos)的他們,從十六世紀起便隨著加雷翁船航海。一五六五年,「聖保祿」號(San Pablo)上有宿霧船員;葡萄牙領航員佩德羅.烏納姆諾(Pedro de Unamuno),則是提到一五八七年在加利福尼亞莫羅貝(Morro Bay)一次登陸偵查時,菲律賓船員「持盾牌與長槍」與來襲的印第安人作戰,西裔與菲裔船員都有傷亡。不過,也有遇難船員得到當地印第安人援助的例子。印第安人幫忙打造木筏,提供補給,還跟這些陌生人做生意。
我們對於加州印第安文化的認識,是從考古遺跡與對於歐隆尼(Ohlone)、柯斯塔儂(Costanoan)、埃瑟倫(Esselen)與薩利南(Salinan)等現存社群的民族學研究重建出來的。他們的祖先很可能西伯利亞的獵人,在一萬多年前跨越了半冰封的白令海峽,有如上一次最大冰河期時,東南亞居民由巽他遷徙至莎湖的過程。他們採集、逐獵,一路往南,開枝散葉,發展出數以百計的地方文化和語言。
生活在沿岸地區的群體,在加州北部與中部發現豐饒的土地,建立自己的社區。許多群體以打獵用的黑曜岩箭鏃著稱,他們以雲杉木與松木構造打造住居,內部掛著用柳枝與繩編的儲物籃。他們將橡實磨粉後過篩去除酸苦味,以橡實糊與糕點為主食。漁業是沖積平原與濱海地帶日常生活的關鍵。幾個社會在沿海與港灣周邊札根,以造型優雅的拼板舟聞名。
西班牙航海家試探性地接觸當地人,之後繼續航行;他們將在十八世紀帶著軍隊回到這裡,建立海軍基地以保護貿易,提供補給,展開殖民。教會的傳教體系隨之而來,從北到南,先後在加利福尼亞海岸建起木造、土坯磚造,以及石砌的教堂。
傳教站在方濟會領袖胡尼佩羅.瑟勒拉(Junipero Serra)等人主持下,成為天主教體系的前哨,透過禮拜堂、洗禮等常見聖事向當地居民傳教,並發展農牧業,由印第安勞工照顧。在此時的加利福尼亞,西班牙勢力發光發熱,傳道士四處奔走,奉聖父之名勸聚落改信,在頂上安著十字架的華麗祭壇前時時祈禱。但對於眾多印第安聚落來說,此時也是個不安定的時代──有些印第安人與入侵者刀兵相向,有些因為疾病與剝削而倒下,有些則順應時勢,適應這個新的殖民世界。
自從雙方在美洲西岸南北初次接觸以來,混合性的殖民社會便開始發展,而在太平洋航線周航的西班牙船隻與船員則在其間穿針引線。往南走,史家經常在墨西哥的文化借取中,辨識出馬尼拉的痕跡。一般人把發酵椰子飲料「清爽圖巴」(tuba fresca)的由來追溯到加雷翁船「聖靈」號(Espiritu Santo)的船員身上;他們在一六一八年棄船,把自己的知識傳遞給當地人。此外,檸檬汁醃生魚與炙烤貝類等料理手法,據說也是隨著芒果、扇椰子樹(palmera)與紅毛丹[由植物學家胡安.古埃利亞(Juan de Cuéllar)引進],從菲律賓傳入墨西哥的。
想從個人的生命歷程追溯菲律賓的歷史,可是個艱鉅任務,畢竟「菲律賓人」這樣的稱呼,直到十九世紀末才變得普及。大多數的文字與口說傳統,使用的多是「華人」或是「馬尼拉人」等不盡精確的用詞。家族史學者雖然經常在墨西哥沿岸社群與村落(例如位於熱帶的科猶卡艾斯皮納利利歐(Coyuca, Espinalillo)追尋文化遺產,卻也不得不承認「經過不同族群之間的通婚,族群身分早已消彌無形。墨西哥的種族融合堪稱大雜燴──只要看看今天的墨西哥人,結論就出來了」。
不過,研究人員在回溯的過程中,卻也不時找到共同的姓氏,以及祖父母的祖父母從菲律賓渡海來到墨西哥的故事。據估計,數世紀間有上萬名菲律賓人乘坐加雷翁船渡海,大多數是菲律賓本地工人,少部分則是以西班牙─菲律賓混血的商人與官員。
跨太平洋的流動是雙向的流動。馬尼拉的語言學家發現,在菲律賓他加祿語中,有許多詞彙源於墨西哥的納瓦特人(Nahuatl),例如「酪梨」、「輕木」、「巧克力」與「人心果」(zapote)。有些歷史學家主張,西班牙帝國位於墨西哥的領土其實沒那麼西班牙,反而比較墨西哥。馬尼拉征服者黎牙實比本身來自北西班牙,但他從美洲啟航前往菲律賓的時候,早已在墨西哥生活數十年。他的孫子胡安.薩謝多(Juan de Salcedo,曾經跟海盜林阿鳳交手過)則是在墨西哥城出生、長大的西班牙人。十七世紀下半葉,菲律賓宿霧與班乃(Panay)一帶的殖民者、徵召兵與僕役,有一部分是歐裔西班牙人,但大部分則是克里奧爾人(creoles)、麥士蒂索人,以及某些史料提到的阿茲提克印第安人。
加雷翁貿易發展過程中,人稱「駐外津貼」(situado)的菲律賓財政援助體系也隨之成形。馬尼拉必須支應軍隊薪餉,為文職與官員提供津貼,挹注醫院、寡婦撫卹與其他行政支出。他們在菲律賓群島徵收愈來愈多的實物與稅金,但永遠都不夠用。
菲律賓終究得仰賴墨西哥的財政,才能持續運作,而這也讓一些歷史學家主張菲律賓在法律上屬於西班牙,但實際上則是墨西哥總督的殖民地。一五六六年,一封來自塞維亞的信就提到,殖民地人把加雷翁航線視為揚名立萬的途徑:「墨西哥人對自己的發現極為自豪,甚至讓他們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然而,來自墨西哥城的稅收、歲入與款項畢竟撐不起整個馬尼拉。馬尼拉的獲利仍有賴加雷翁貿易的成功。阿卡普爾科是加雷翁船從亞洲出發後的最終目的地,是一座受到內灣保護、擁有深水錨地的大港口。許多航海家認為,阿卡普爾科有半島與群山拱衛,堪稱是北美洲沿岸首屈一指的良港。在加雷翁船時代,阿卡普爾科與聖布拉斯(San Blas)這類的港口,可是船隻維修的主角。來自菲律賓的男女技術工人在此製帆,造船,做木工。
不過,阿卡普爾科這類型的港口雖然有利於海上貿易,卻絕非以宜居著稱的殖民聚落:西班牙官員口中的阿卡普爾科,是個「炎熱、枯槁的地方」,舉目所見都是烈日灼燒下的荒蕪。當地始終只有數千名印第安人、麥士蒂索人、華人與菲律賓人,在酷熱下勉強溫飽。十六世紀初造訪這裡的人,想必會看到一片由泥巴、稻草和木頭搭成的密集建築,加上一間女修道院和一間教區教堂。僅只如此。阿卡普爾科與一座貧困的漁村相去無幾,僅有的重要性就是作為西班牙世界與中國的中繼站。
只不過,這樣的關係實在太重要了。以墨西哥為例,西班牙帝國總督轄區的首都不能沒有加雷翁船供應的商品;帆船貿易的銷售所得與稅收,為總督帶來歲入。亞洲棉布與絲綢不僅是日常衣物的主要材質,也同時主宰了富裕人家的品味與文化地位。貨物在阿卡普爾科卸下之後,改以陸路運送至墨西哥灣沿岸。來到十八世紀的韋拉克魯斯(Veracruz),只要看看阿拉梅達(Alameda)在午後的車水馬龍,數以千計的馬車沿著路喀喀答答,就能見識到奢侈品貿易的全盛時期──據說,街上「擠滿了時髦紳士、淑女與一般市民,是看人,也是給人看;是恭維人,也是等著人恭維」。
(摘自:《我們的海》,〈第九章、亞洲、美洲與加雷翁大帆船時代〉)
作者資料
馬特.松田(Matt K. Matsuda)
美國紐澤西州立羅格斯大學歷史系教授,研究領域為現代歐洲和亞太比較史。另著有《現代的記憶》(The Memory of the Modern)、《太平洋世界》(Pacific Worlds: A History of Seas, Peoples, and Cultures)、《太平洋歷史教學入門》(A Primer for Teaching Pacific Histories: Ten Design Principles)。
基本資料
作者:馬特.松田(Matt K. Matsuda)
譯者:馮奕達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22-11-02
ISBN:9786267129968
城邦書號:A1390295
規格:平裝 / 單色 / 432頁 / 17cm×23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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