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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你可以逃離,
但終究要回到這裡。
夢幻怪談經典最終章,深泥丘系列綾辻行人最喜愛的作品。
《Another》系列知名繪師遠田志帆新繪封面!
【推理評論人、復興電台「偵探推理俱樂部」節目主持人】冬陽 專文導讀!
【推理作家】李柏青
【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所副教授】陳國偉
【台灣、英國與加拿大犯罪作家協會會員】提子墨
【影評】龍貓大王通信
好評推薦!
有人……不,是「某個」透著寒意的詭異氣息。
才剛有這樣的意識,我便寒毛直豎,手臂微微冒出雞皮疙瘩。
不過,這「某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在嚴重破損的車內,我勉強挪動身子。
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不適感。
我望向一旁,只見妻子的頭插進破裂的擋風玻璃內,全身痙攣。
她渾身是血,手、腳、身體……全都扭曲成異樣的形狀。
不管我怎麼叫她,她都完全沒回應。
我知道她死了,忍不住開始號啕大哭。
然而不久後,我的悲嘆戛然而止,因為我發不出聲音。
我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東西,連聲音也漸漸聽不到。
所有的感覺都逐漸被吞噬,就連意識也漸漸消失。
最後我看到的,是自己映照在後照鏡的臉──
一部分的腦子從裡頭跑出來,有好幾隻來路不明的生物附著在上頭……
究竟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再次夢迴「深泥丘醫院」,塵封已久的惡夢、不願回憶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真實,都將一一浸入你的內心。這次你將不再是旁觀者,而是成為「深泥丘」的一部分……
各章簡介
【剋流感】
雖然身高不到一公尺,但移動速度驚人,跳到圍牆,四處奔跑,還不斷發出「桀桀桀桀」這樣可怕的笑聲。那東西絕對不是猴子,是……
【遺忘與追憶】
所有的一切,只要我戴上手中的面具,就能全都想起是嗎?那也許是可怕、痛苦、不可思議、無法理解……各種記憶,只要戴上這個「追憶面具」……
【無法減少的謎】
像魚眼一樣又圓又無神,看起來充滿血絲的那隻眼睛,從天花板窺視著我,我不知道那是誰,只知道「他」肯定是妨礙我減肥的元兇……
【閉關奇談】
聲響從黑暗深處逐漸朝我靠近,滴答、滴答……全身雞皮疙瘩直冒,我因寒冷和恐懼而顫抖。都怪我闖進了這個不該來的地方,現在得快點逃才行,否則……
【海鳴聲】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四周響起激烈的海鳴聲,不,這不是普通的海鳴,這聲音……啊,該不會是……
【夜泳】
這泳池深得令人難以置信。我原本是打算潛水沿著池底橫越泳池,游到另一側逃離這裡,但不管我再怎麼往深處潛,也潛不到池底。就算睜開眼睛,也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貓密室】
在蒼白的星光下,數量驚人的貓群聚在這棟屋子四周。在擠得水洩不通的狀態下,喵喵地叫著。雖然從這個位子看不見,但屋子後方肯定也是同樣的狀況,而且──
【貓鎮】
那東西乍看之下有數十公尺高,感覺都快抵達上空的雲層了,遠看就像是灰色的龍捲風。然而,隨著牠逐漸靠近,我這才徹底明白,那不是龍捲風,而是……
導讀
導讀
一位推理小說家源於日常的怪奇發想
文/冬陽(推理評論人、復興電台「偵探推理俱樂部」節目主持人)
在談論綾辻行人「深泥丘世界」第三部短篇連作單行本《深泥丘奇談.續續》之前,我想先提一樁發生在將近一百年前英國的真人實事。
作家C失蹤了。她已經出道六年多,累計發表七部小說,最新這本在半年前出版,讀者的反應不錯,雖然對其中某個關鍵橋段的設計略有微詞,覺得欠缺說服力,但是並不影響整體好評。警方先是在公路旁的溝渠尋獲空無一人的轎車,所幸車上暫時沒發現駕駛人遭遇不測的明確跡證;新聞媒體花大篇幅報導,不僅僅是因為她身為新星小說家的名氣漸升,軍官老公的婚外情更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八卦重點,難道C是因此深受打擊才駕車出意外?但又為何人間蒸發般遍尋不著呢?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C依然下落不明,心急的警方把腦筋動到前輩作家D身上,畢竟D曾經寫過一系列膾炙人口的偵探故事,或許能提出不一樣的看法。然而D的回覆卻是:「從車上遺留的手套來看,再過幾天應該就會有C的消息了……我信賴的靈媒是這樣感知到的。」什麼?等等,有沒有搞錯?D不是用天賦異稟的邏輯推理能力循著線索指出C的行蹤,而是訴諸超自然感應力量?
C失蹤十一天後,警方終於在一家水療旅館中找到毫髮無傷、但宣稱失憶的她,這樁尋人記遂草草落幕,動機始終未明。我知道你一定好奇作家C與D到底是誰,在此揭曉答案:C是名偵探白羅、瑪波小姐的創造者,人稱「謀殺天后」的阿嘉莎.克莉絲蒂;D則是更加鼎鼎大名的神探福爾摩斯之父,青壯年時期寫偵探推理,晚年轉而信奉唯靈論的亞瑟.柯南.道爾爵士。
或許,我們可以從克莉絲蒂與柯南,道爾的真實人生經歷,來去應對同樣寫解謎推理小說的綾辻行人,他如何能開心自在地優游於理性智性沒那麼打緊的「深泥丘世界」。
《深泥丘奇談》系列的主述者「我」是位本格推理作家,從第一個故事〈臉〉到最新(近)的〈貓鎮〉,時間跨度為十年(二○○四~二○一三),歲數也從四十多自然成長到五十多,主要的活動場域是在京都,但在本書收錄的〈閉關奇談〉短暫去到了東京。
熟悉小說家綾辻行人的讀者應該很快就會發現,這個「我」幾乎就是綾辻本人的化身,最顯著的差異在真實世界的京都並沒有「深泥丘」這個地點,但有個名字相近的「深泥池」──位在京都的北方,面積約九公頃大,中央有個夏季會浮起、冬季會沉沒,植物殘骸碳化堆疊形成的浮島(因為水位起落而隱現,不是本身會浮沉),略帶陰森的景觀和詭譎的氣氛被人們穿鑿附會許多古老傳說與現代怪談,而有「深泥池是惡鬼穿梭人界的出入口」這個說法。不過綾辻行人倒是屢屢跳出來澄清:「故事發生的地點是以我現在住的地方為模型,也就是我生長的京都市鎮,但作品中所說的『這個城鎮』其實是『另一個京都』。真正的京都沒有深泥丘,可是有深泥池,而且深泥池附近的確有一間醫院(京都博愛會醫院),但它並不是深泥丘醫院的原型……『另一個京都』是相當扭曲的,請讀者們要小心。」
我認為這兩個京都可以視為一種緊密相依的表裡關係:表京都是現實的、大眾普遍認知的,裡京都是虛構的、綾辻行人專屬並且悉心建造的。裡從表而來,人們的生活作息、古都流傳的靈異說法、乃至於文學漫畫影劇等大眾文化訊息,都從表層緩緩滲進內裡,洋溢樸實無華的日常感;裡自心而生,人際交友的互動往來、病痛侵擾的求醫體驗、甚至連在飯店閉關趕稿的心事誰人知,這些深埋在個人生命經歷底下的煩躁、欲念、恐懼等情緒相互糾纏,形塑出讓人稍感不安、扭曲性格中帶有一絲黑色幽默的異想世界。在這個世界裡,熟悉綾辻行人的讀者難以援引館系列的邏輯理智、殺人鬼系列的暴力血腥、耳語系列的懸疑驚悚、Another系列的災厄恐懼,最接近的可能是《眼球特別料理》飄散的異色離奇(但去除大部分的噁心感),而以短篇奇談之姿另成一格。初次接觸綾辻行人作品的讀者可以純然享受有別於彰顯妖怪異能的怪談故事,欣賞作者如何將生活中的吉光片羽化作一段優閒又詭異的輕裝步行,在「另一個京都」裡恣意漫遊。
即便如此,每個故事綾辻行人依然以「神祕謎團」作為發端,只是不拘泥於結構嚴謹的偵探推理路數,沒刻意要著手解決這些詭譎的事件。但這才是你我的日常不是嗎?不必凡事打破砂鍋問到底,留一些不理智的幻想在腦海中浮想聯翩有什麼不好?也許作家自己也察覺到了,三本書的後記針對各個故事發表簡短解說,多能對應到十年間書寫其他份量頗重的作品之時,有一部分的精力悄悄散逸到深泥丘世界來,在另一個京都得到喘息,而且還保留了綾辻行人向來帶點惡作劇小男孩的視角,問道:故事為什麼不能就這樣走下去,停在那教人愕然的一刻?
就像阿嘉莎.克莉絲蒂一生中從未向他人解釋失蹤的十一天發生了什麼事,她最初的動機究竟是什麼;亞瑟.柯南.道爾也無須保持在筆下偵探服膺理性的精明狀態,沒人能阻止他擁抱神靈的力量。綾辻行人則決定寫下源於日常的怪奇發想,建構出這個讓自己舒緩自在的世界,並且用一派輕鬆的態度邀請你好奇一窺──
歡迎進入《深泥丘奇談》最後的故事。(PS.我相信作者會忍不住再次造訪的。)
內文試閱
死後的夢
1
隆冬的嚴寒依舊持續的某個午後。
我開車載著妻子出門。
前往知名的古代遺跡如呂塚。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天會和她一起前往如呂塚。也不知道是我提議,還是妻子提議。
總之,我們就此啟程前往如呂塚。因為嫌麻煩,最近都很少開車,而今天我重握方向盤,妻子坐在前座,雖然開啟了導航,但她還是攤開老舊的道路地圖。──我是這麼覺得。
我們從北側繞過紅叡山,進入細雪飄降的徒原村……從這一帶開始,馬路暫時與Q電鐵如呂塚線並排而行。這段時間,我們完全沒遇上往來的列車,過沒多久,馬路離開鐵路旁,往前開了一段路後,前方可以望見一處隧道入口。
這地方有隧道嗎?
我突然覺得納悶,但此時妻子從道路地圖上抬眼對我說道「這是黃泉坂隧道吧」。
她看的地圖上面有這樣的記載嗎?我斜眼瞄了一眼導航,加以確認,但上面沒有這樣的顯示。──為什麼?
我就這樣納悶不解地開車進入隧道。
隧道內沒半盞燈,可見這應該是很老舊的建築吧。該不會是哪裡搞錯,誤闖現在已沒使用的隧道吧?不,就算是這樣……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時,前方已看到出口。我微微踩下油門。
不久,車子從隧道駛出。
雖然駛出了隧道,但就在那一剎那──
我眼前突然一黑。不是失去視力,是因為眼前的擋風玻璃產生變化所致。
玻璃突然變得一片漆黑。有一群黑色物體大量地掉落下來,甚至應該說是朝我們撲了過來,瞬間將玻璃外側全部遮蔽。
那東西──不,那群東西緊貼在擋風玻璃上,擠得滿滿滿。是過去從未見過的怪異東西,應該是生物。
雖然有像翅膀的東西,但看起來不像鳥。雖然看起來像昆蟲,但感覺整體很滑溜。這種來路不明的生物(──大概是吧),多得數不清……
妻子放聲尖叫。
我急踩煞車。我方寸大亂,同時不自主地猛切方向盤,但這是最糟的處置方式。
一出隧道口,馬上便是一處大彎道。我轉動方向盤的方向,與彎道完全相反。因此,車子在煞不住的狀態下,直接撞向馬路護欄,並直接撞破,就此翻落馬路外的谷底……
…………
…………
…………
……在嚴重破損的車內,我勉強挪動身子。感覺到不同於痛楚的一種難以形容的不適感。
我望向一旁,只見妻子頭插進破裂的擋風玻璃內,全身痙攣。她渾身是血,手、腳、身體……全都扭曲成異樣的形狀。不管我怎麼叫她,她都完全沒回應,經過一陣劇烈痙攣後,她完全停止動作。
我知道她死了。
我放聲號啕。我在無法隨意行動的狀態下,持續為妻子的死悲嘆。然而──
不久,我的悲嘆也戛然而止。因為我發不出聲音。不光如此。我突然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東西。連聲音也漸漸聽不到。所有感覺都逐漸被包覆我全身的不適感所吞噬,最後就連意識也……
我最後看到的,是自己映照在後視鏡的臉。
從我頭頂到額頭一帶,有一道很深的裂痕,一部分的腦子從裡頭跑出來。而剛才那來路不明的生物,有好幾隻附著在上頭……
緊接著,這輛嚴重破損的車子爆炸,燃起烈焰。
在無法逃脫的烈焰中,我也就此一命嗚呼。
*
*
*
我做了這樣的夢。──我是這麼覺得。
我多次夢到自己喪命。話雖如此,像這樣開頭沒多久就喪命的模式,倒還不曾體驗過。也就是說──
在我像這樣喪命後,這個故事仍持續發展下去。
2
我獨自站在離烈火熊熊的車子數公尺遠的地方,望著眼前的情況。
──「我又這樣死了一次」。這是我產生這樣的認知後所出現的場面。
剛才的不適感消失,身體也能像平時一樣行動自如了。我戰戰兢兢地伸手摸頭,已沒有剛才所見的嚴重傷勢。一切都恢復原本的模樣。
也就是說,此刻人在這裡的我,是「死後的我」──
我得到這樣的曉悟。
我的肉身,在那起火燃燒的車內喪命。此刻在這裡的我,應該是像鬼魂、亡靈、亡魂之類的東西吧。既是這樣──
雖然看起來像「現實的延續」,但這裡已經算是「死後的世界」嗎?
──嗯,像是這麼回事。
我坦然接受眼前的情況,離開現場。
接著我闖入深邃的森林中。無數棵樹齡長達數百年,不,是長達數千年的巨木聳立其中,即使仰望也看不到天空的顏色,無比深邃的森林……
我漫無目的,不斷地在這座「死後的森林」裡徘徊,最後終於來到視野開闊的地方。在這裡等著我的,是意想不到的風景。
一處碧綠中微微泛紅──
不顯一絲波紋,平靜沉滯的廣闊水面。
算是一座小沼澤,或是池子。而在池畔處──
有一座似曾見過的建築。
四層樓高的鋼筋水泥建築,老舊髒汙的灰色外牆……啊,這不就是生前關照過我的深泥丘醫院嗎?
3
我就像被吸過去似的,就此走進建築中。
一樓的候診室已有幾名客人在。個個都氣色不佳(彷彿這樣才像死人一般),癱坐在長椅上,沉默不語。
我發現裡頭有一位朋友。
記得是三年前,在鎮上櫻花燦放的春暖時節,他因意外事故而喪命。他是我小學同學,在市政府的文化財保護課任職的朱雀。──果然沒錯。這裡是在死後世界裡的「死後的醫院」。
「嗨,朱雀。」
我拿定主意,試著和他說話。
「好久不見呢。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再次碰面……」
朱雀一開始雖然望向我,應了聲「嗯」,但旋即又別過臉去,接著嘀咕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真的是莫名其妙的話,至少可以確定不是日語。也不是英語、法語,或是德語。更不是俄語、中文、韓語。──我是這麼覺得。
搞什麼啊──我大感詫異,就此離開朱雀身邊,試著前往掛號櫃臺。那裡有位沒見過的女性職員,但她一定也是名死者。臉色奇差無比。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我小小聲地向她喚道。
「呃,這裡到底是……」
但對方同樣以莫名其妙,語意不明的話語回答我。和朱雀的嘀咕又不一樣(──我是這麼覺得),是從沒聽過的語言。
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時,有人用我聽得懂的話向我詢問。
「您有什麼問題嗎?」
我轉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名身材高大,身穿一襲白衣的男子。左眼戴著茶綠色的眼罩,是在深泥丘醫院任職的腦神經科的石倉(一)醫生。
「為什麼醫生您會在這兒?」
我不禁納悶地偏著頭問道。
「這裡是『死後的醫院』對吧?該不會醫生您也……」
「我沒死哦。」
醫生如此回答。仔細一看,他確實和其他人不一樣,氣色很好。
「不過,我不時會被叫來這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哦──」
「您剛才死了,所以才來到這裡對吧。」
「對。好像是。」
「那麼,我必須給您一個忠告。」
醫生手指抵向眼罩外緣,略微壓低聲音說道。
「您聽好了。千萬別靠近屋頂。──知道了嗎?」
4
不過,要是聽人說別去,就會愈想去,這算是人之常情吧。雖然我已經死了,但因為生前的職業是作家的緣故,我有難以壓抑的好奇心。
後來我違抗醫生的忠告,想搭上通往建築頂樓的電梯。但原本的深泥丘醫院與這裡的建築結構似乎有點不同,原本理應有的電梯,我遍尋不著。不得已,最後我決定爬樓梯上去。
在二樓的樓梯間遇見幾名男女。姑且不論他們是否為住院患者,他們個個都氣色很差,是死後世界的居民。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就算我不想聽,也還是傳進我耳裡。雖然不是像剛才在一樓聽到的那種「含意不明的語言」,然而──
「……在下不甚明白。」
「既是如此,眼下就由鄙人……」
「……此事懇請交由奴家處理。」
「是,原來是這樣唄。對您真抱歉唄。」
搞什麼啊──我心想。
在下?鄙人?奴家?懇請?……他們說的到底是哪個時代的話啊?
他們個個看起來都沒那麼老啊。甚至看起來還比我年輕,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再普通不過的現代服裝。搞不好原本是時代劇演員之類的吧。不過──
因為太過突然,令我覺得很不對勁。
還有「唄」也是一樣。雖然是很有名的京都腔,但現在這個時代,已很難遇到整天把「唄」掛嘴邊的市民了。
這時候實在很想說一句「這和俺沒關係……」,我就此匆匆從旁通過。而當我走上通往三樓的樓梯時,途中又遇到一位身材高大的醫生。這次是以茶綠色的眼罩遮住右眼,消化內科的石倉(二)醫生。
「我得給您個忠告。」
他和剛才在一樓遇見的石倉(一)醫生一樣,手指抵向眼罩外緣說道。
「請千萬別靠近屋頂。──知道了嗎?」
5
在三樓沒遇見任何人,但當我繼續走上樓梯,抵達四樓時,我對現場的情況大為吃驚,整個人呆立原地。
那裡有幾名男女。
這次全都是和我差不多年紀,或是比我年長的中老年人,其中一人看起來很像我已故的祖父。但包括這位像我祖父的老先生在內,他們看起來模樣都很怪異,甚至應該用淒慘來形容。
簡直就像在戰場,不,像在野戰醫院──這是我的第一印象。
他們身上穿的衣服,有的破裂,有的燒焦,有的破破爛爛,有的呈黏糊狀,無比髒汙。
那髒汙是流血所造成,特別顯眼。而他們的肉體也和衣服一樣,各自都傷痕累累,被自己身上的血染髒。
有個人的右臂從肩膀處被砍斷。
有個人的左腳自膝蓋以下完全消失。
有個人雙眼全毀。
有個人被削去雙耳。
也有人沒有雙臂。有人去失雙腳,俯臥在地上,也有人頭部幾乎三分之一都被炸飛。
這些人在樓梯間和走廊上遊蕩。簡直就像戰場上的……不,不對,這簡直就像行屍走肉──殭屍一樣。
當我想到「殭屍」一詞,馬上反射性地做好防備。──不過,幸好他們都沒有要襲擊我的動靜。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只是一味地四處遊蕩。同時從口中發出可怕的呻吟聲。
我突然從呻吟聲中聽出具有含意的話語。那是他們當中的某人對別人發出極具攻擊性的一句話。──我是這麼覺得。
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正當我心裡這麼想的時候。
他們發出的話語,開始變得愈來愈多。
老實說,他們正展開對罵。
沒有右臂的人對雙眼失明的人罵道「你這個混○」。雙眼失明的人經他一罵,也很不客氣地回罵一句「說什麼屁話。你這個□□」。接下來已無從分辨是誰和誰在對罵,一陣激烈的相互謾罵。
○○○加□□□、×××加△△△,還有※※※※……
在出版界、傳播界,以及其他業界近乎強迫症的自主規範下,近年來幾乎都已不再使用的許多「不當用語」,此時都肆無忌憚地你來我往。就生前長期以執筆為生的我來看,這比我眼前看到的怪異畫面還要怪異。明明全是以前用得很普遍的話語,但可能是因為在多年的作家生活中,一直被人們提醒「這個不適當」、「那個也不適當」,已深深植入我的思考回路中……
待在這裡我覺得很不自在,而且漸漸覺得害怕起來,於是我再次匆匆從旁走過,走向從四樓通往屋頂的樓梯。
在樓梯途中,又遇到身材高大的醫生。他左右眼都沒戴眼罩,但戴著一副茶綠色方框眼鏡。
「我得給您個忠告。」
他──牙科的石倉(三)醫生緊盯著我的臉瞧,和其他石倉醫生說著一模一樣的話。
「請千萬別靠近屋頂。──知道了嗎?」
6
我無視於石倉醫生們一再提出的忠告,最後走上建築的屋頂。
戶外已是黃昏時分,天色微暗。屋頂的模樣似曾見過,此時這裡擠滿了人。
這一幕會令人想起幾年前「六山送火」的夜晚……不過,此時聚在這裡的人們──他們大概也都是死者吧。在死後世界裡的這個死後的醫院,不知為何,亡靈們全聚集在屋頂上。
我走出樓梯間,往前走了幾步,肩膀撞到某人。被我撞到的人(和我差不多年紀的男性)毫無抵抗地一屁股跌坐地上,我馬上向他道歉「啊,對不起」,但他不領情,朝我咆哮道:
「小心一點!你這狗娘養的!」
「啊……真的很抱歉。」
我急忙一再向他道歉,心中微感震驚。不是因為被對方咆哮,而是對他的用語感到吃驚。
狗娘養的!──這句話。
現在這時代,還有人會用「狗娘養的」這種罵人的話嗎?
我重新整理心情,朝屋頂前進。
我的目標是那處閣樓。那處位於這個場所,不知為何完全採日式建造,模樣很像神社正殿的……
「請千萬別靠近屋頂」,石倉醫生們再三向我提出忠告。因為我覺得他們所說的「屋頂」,可能是暗指「屋頂的那處閣樓」。
果真在我記憶中的位置上,看到了閣樓的影子。然而,在我抵達那裡之前,得先撥開聚集在這裡的大批人潮……
「喏,你看前面那對老相好。」
有位中年女子向我搭話。
「他們不是在那裡摟在一起,隔著柵欄望向地面嗎。聽說那對情侶是殉情死的。手牽著手,從大樓的陽臺往下跳。」
「哦──」
我隨口回應,但心裡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就算從這裡再一次往下跳,也沒啥錄用啊。」
「嗯。的確,沒啥錄用……。」
唔,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繼續往前走,這次改為傳來年輕男女閒聊的聲音。
「我說,你不覺得那個模樣超遜的嗎?」
「會嗎?我覺得帥爆了。」
「拜託,超慫的好不好。超very bad!」
「抓奶龍爪手!」
「唔噗……」
這這這、這在搞什麼啊?
我緊緊閉上眼睛,握起拳頭輕敲腦袋。
聚在這裡的人們,應該和我一樣,都是已死之人,可是──
他們說話的用語是怎麼回事?
老相好?沒啥錄用?帥爆了?超very bad?抓奶龍爪手?唔噗?
這些用語感覺好久沒聽到了,現在幾乎已沒人會這樣用了……
「啊……」
當我抵達閣樓的大門前,我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在前來的這一路上,陸續傳進我耳中的,全是像「幾年前曾得過流行語大賞」,但現在在開口說之前會猶豫再三的話語──
「原來如此,這是……」
「沒錯。」附近傳來一個聲音,回應我的低語。是個熟悉的女性聲音。
「啊,妳是……」
是深泥丘醫院的護士咲谷。
她的白衣外面披著一件鮮紅色的長大衣,整個人倚在閣樓入口的大門上,手中拿著一本文庫本。那本書打開著,就像她剛才一直在閱讀般。
「您最後還是來了。」
她以冷峻的眼神望著我。
「而且您已經發現了對吧?」
「是──」
我戰戰兢兢地點頭應道。
「也就是說,這裡不是死後的醫院,而是死語的醫院對吧?」
作者資料
綾辻行人
1960年12月23日生,日本京都人。京都大學教育學系畢業,並取得京都大學博士學位。 1987年,他還是研究所的學生時,即以《殺人十角館》在文壇嶄露頭角,掀起「新本格派」推理小說的風潮,成為眾所矚目的新銳推理作家。而他後來陸續發表的「殺人館」系列不僅深受讀者喜愛,更奠定了他在推理文壇的地位。1992年,他並以《殺人時計館》得到第45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 除了「殺人館」系列外,他的「殺人方程式」系列、「殺人耳語」系列,以及恐怖小說「殺人鬼」系列、《Another》系列、《深泥丘奇談》系列等作品,也都獲得了廣大迴響,而《霧越邸殺人事件》更榮獲《週刊文春》1990年度十大推理小說第一名!另著有《推理大師的惡夢》、《眼球特別料理》、《怪胎》、《最後的記憶》等書。 1998年他親自撰寫劇本,並兼任導演,完成電腦遊戲「惡夢館」。1999年,他又贏得第30屆麻將名人賽的冠軍,成為史上第一個拿到「麻將名人」的推理作家。 2019年獲頒第22屆「日本推理文學大賞」,以表彰他對推理文學的深遠影響和卓著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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