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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內文試閱
店裡空無一人,只有老店主艾爾西‧葛洛培坐在櫃台後方的板凳上。他先開口。他問候傑佛遜的教母。傑佛遜說他的奶奶很好。葛洛培老頭點點頭。「你幫我跟她問好,」他對傑佛遜說。他看向老哥及大熊,但他不喜歡他們。他不信任他們,傑佛遜從他的表情就看得出來。「小子們有什麼事?」他問。「葛洛培先生,來瓶那個白蘋果,」大熊說。葛洛培老頭從架上拿下酒瓶,但他沒把瓶子放在櫃台上。他看得出那兩個小子已經喝過酒,他起疑了。「你們幾個小子有錢嗎?」他問。老哥跟大熊把口袋裡所有的錢全攤在櫃台上。葛洛培老頭用眼睛數了數。「這些不夠,」他說。「拜託啦,葛洛培先生,」他們哀求他。「你知道等到開始榨糖,你就可以拿到錢了啊。」「不行,」他說,「到處都缺錢。你帶錢來,才能拿酒。」他轉身把酒瓶放回架上。那個叫大熊的小子往櫃台後方走去。「你給我停在那裡,」葛洛培對他說,「退回去。」大熊已經喝了酒,眼神發亮,步伐不穩,始終咧嘴大笑著繼續往櫃台後方走去。「退回去,」葛洛培對他說。「我說真的,最後一次機會,退回去。」大熊繼續前進。葛洛培快速走向收銀機,從裡面拿出一把左輪手槍開起槍來。很快地,另一個方向也傳來槍聲。當周遭再次安靜下來後,大熊、葛洛培及老哥都躺在地上,只剩傑佛遜還站著。
他想跑,但是他跑不了。他甚至無法思考。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自己怎麼到那裡的。他連自己上過車這件事都想不起來。當天做的事情,他一件也想不起來。
他聽見呼叫聲,以為聲音是從酒櫃裡傳來的,然後他才發現葛洛培老頭還沒死,是他在叫。他強迫自己走到櫃台尾端,他的視線得越過大熊才能看見店老闆。那兩個都躺在櫃台與酒櫃之間。許多瓶子都破了,酒與血灑遍了他們的身體和地板。他站在原地,呆望著倒靠在酒櫃下半部的老人。酒櫃裡擺滿了一加侖與半加侖裝的葡萄酒。他不知道自己該走向老人,還是該跑離商店。老人繼續呼叫他:「小子?小子?小子?」傑佛遜開始害怕。老人還活著,他看見自己了。老人會把他供出來。這下他開始胡言亂語。「不是我,葛洛培先生,不是我,是老哥和大熊。老哥開槍打你的。不是,他們強迫我跟著來的。葛洛培先生,你要跟警察說清楚。葛洛培先生,你聽到了嗎?」
他只是在跟死人講話。
他還是沒跑,不知道該怎麼做。他不相信發生了這種事。他又一次想不起來自己怎麼到了這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跟老哥和大熊一起去的,還是事發後自己走進來看見這一切。
他的視線在屍體之間來回。他不知道該打電話找人還是逃跑。這輩子從沒撥過電話,但他看過別人用電話。他不知道該怎麼做。站在酒櫃旁,他突然發現自己需要喝酒,而且迫切需要。他從櫃上拿了瓶酒,扭開瓶蓋,瓶底朝天,動作一氣呵成。威士忌如火焰般灼燒著他,燒他的胸,燒他的肚,甚至他的鼻孔。他的眼眶泛淚,於是搖搖頭讓腦袋清醒。這下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在哪裡,開始真正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他知道他得離開那裡。他轉身,看見收銀機裡的小鐵夾下壓著錢。他知道拿人家的錢是錯的,奶奶告訴過他永遠不可以偷東西。他不想偷錢。但他口袋裡一毛錢也沒有,而且附近一個人也沒有,誰能說他偷了錢呢?絕對不會是地上的死人。
他才越過一半店面,錢剛塞進口袋,半瓶威士忌拿在手裡,兩位白人男子便走了進來。
這就是他的說法。 傑佛遜鬆開緊扣的手,開始用右手食指刮左手的指甲尖。他發紫的指甲十分堅硬。
「什麼時候復活節?」他問。
「明天是耶穌受難日。」
「那是祂復活的時候?」
「不是,他是復活節復活的。」
「那就是祂死的時候,」傑佛遜對自己說。「一聲都沒吭過。沒錯,吭都不吭。」
「安布洛斯牧師來看你的時候,你跟他講話了嗎?」我問傑佛遜。
「一點點。」
「你應該要跟他講話,這樣對你奶奶有好處。她希望你跟他講話。」
「他叫我要禱告。」
「你禱告了嗎?」
「沒有。」
「對你奶奶會有好處。」
他看著我,一雙血紅大眼很是悲傷。
「你覺得我會上天堂嗎?」他問。
「我不知道。」
「你覺得葛洛培先生上天堂了嗎?你覺得老哥和大熊上天堂了嗎?」
「我不知道。」
「那我禱告做什麼?」
「為了你奶奶。」
「奶奶不需要我幫她上天堂,要是有天堂她就上得去。」
「她希望你能跟她一起在天堂,那裡沒有痛苦,沒有憂愁。」
他朝我露出短暫嘲諷的得意笑容。
「威金斯先生,你禱告嗎?」
「沒有,傑佛遜,我不禱告。」
他哼了一聲。
「但話又說回來,傑佛遜,我迷失了,」我認真地看著他。「此時此刻,我什麼都不相信,不像你奶奶那樣相信,不像安布洛斯牧師那樣相信。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希望你能相信,這樣有一天或許我也會相信。」 「威金斯先生,是相信天堂嗎?」
「如果對在世的人有幫助的話,傑佛遜。」
「安布洛斯牧師說我得放棄這裡的東西,他說世上已經沒有我的東西了。」
「他是指身外之物,傑佛遜。車子、金錢、衣服……這一類的東西。」
「威金斯先生,你看過我開車嗎?」
「沒有。」
「看過我身上有超過一塊錢的時候嗎?」
「沒有。」
「威金斯先生,有超過兩雙鞋子嗎?除了一雙星期天上教堂穿,一雙平常工作穿?」
「沒有,傑佛遜。」
「那我有什麼可以放棄的,威金斯先生?」
「你不曾擁有過任何可以放棄的身外之物,傑佛遜。但有些東西比身外之物還要重要,那就是愛。我知道你愛她,也願意為她做任何事。你不餓的時候不也吃下了燉肉,只為了讓她開心?現在我們要的也就是這樣而已,傑佛遜。做點什麼讓她開心。」
「那我呢,威金斯先生?別人做過什麼是讓我開心的?」
「她不是曾做過許多事情讓你開心嗎,傑佛遜?為你煮飯,為你洗衣,你生病的時候照顧你?她現在生病了,傑佛遜。她只有一個要求,要你像個男人那樣抬頭挺胸地走路,在天堂與她相會。」
「你們的要求都很多,威金斯先生,向我這種什麼都沒擁有過的可憐黑鬼要求。」
「她就會為你這麼做。」
「威金斯先生,她會代替我坐上那張椅子嗎?你會嗎?有任何人會嗎?」
他等著我回答他。我不願回答。
「不會的,威金斯先生,我得自己去。就只有我,威金斯先生。安布洛斯牧師說只要我祈求上帝,祂就會在那裡陪我。威金斯先生,你覺得如果我祈求上帝,祂會在那裡陪我嗎?」
「他們是這麼說的,傑佛遜。」
「威金斯先生,你相信上帝嗎?」
「是的,傑佛遜,我相信上帝。」
「怎樣?」
「我認為是上帝讓人能相互關心,傑佛遜。我認為是上帝讓孩子能玩耍、讓人能歌唱。我相信是上帝讓所愛的人能夠相聚。我相信是上帝讓樹發芽、讓土壤長出食物。」
「威金斯先生,那是誰讓人能殺人的?」
「他們殺了祂的兒子,傑佛遜。」
「然後祂吭都沒吭過。」
「他們是這麼說的。」
「我就想要這樣結束,威金斯先生。吭都不吭。」
延伸內容
堅決走向黑暗:人性尊嚴與正義的啟示
◎文/蔡秀枝(國立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教授)
狹小的法院裡白人法官、法院指派的白人辯護律師、十二名白人男子陪審團與二十一歲的黑人被告傑佛遜、坐在旁聽席第二排,有如巨石般始終紋風不動的傑佛遜的教母艾瑪小姐和她的摯友露姨,讓這場審判散發沉重的氣氛:法庭空間裡的靜默盤繞在黑色的勞動身體與白色的文明心智裡,空氣中飄盪著長遠的蓄奴歷史滯留下的沉悶氣味。判決會是什麼結果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使被告傑佛遜根本沒有參與這樁搶案或殺人:
看看那雙眼睛,你們看到一絲絲智商了嗎?……你們在這裡看見的,是會按照命令行事的東西,是會握住犁具手把的東西,是會幫你把棉花捆成堆,會幫你挖溝、砍柴、拔玉米的東西。……奪走這條命又代表了什麼樣的正義呢?各位陪審員,正義啊!拜託,那跟我把豬放在電椅上有什麼不同。
被告律師最後的那句訴求對白人陪審團沒有產生任何作用。傑佛遜仍然被判電椅死刑,罪名為搶劫與一級謀殺罪。但是他這句話對傑佛遜和他的教母(也是祖母)卻傷害至深。這是一九四八年的路易斯安納州,巴詠納(Bayonne)鎮,白人三百年來在此建立莊園,蓄養黑奴,種植甘蔗。在這個居住著六千人的小鎮(三千五百名白人與兩千五百名黑人),黑人與白人都各自擁有自己專屬的學校、天主教堂、電影院、俱樂部,和咖啡廳。巴詠納鎮上的政治、法治、教育、宗教、社會階層與文化氣候都還維持著舊日蓄奴歷史刻畫下的政經地誌與生活文化樣貌:白人掌握社會政經權力與絕對優勢,黑人則在甘蔗田裡汗流浹背的工作或在大莊園裡盡力幫白人主人服務。雖然美國總統林肯早在一八六三年一月一日(南北戰爭期間)即頒布黑奴解放宣言,然而美國南部幾個蓄奴州卻一直到一九六五年都還是藉由各種法律,通稱為吉姆.克羅法(Jim Crow Laws)而得以繼續維持黑白種族隔離政策,尤其是禁止黑人擁有投票權與擔任陪審團員,使得黑人在政治與法律等方面無法脫離種族隔離政策與歧視,因之在居住、就業等各方面都必須接受不平等對待,卻始終缺乏合法管道替自己爭取正當權益。法庭上傑佛遜辯護律師的一番話,只是再次向白人陪審團確認了黑人的確缺乏智商,是可以被役使、並且與豬無異的動物。傑佛遜在這個狹小陰暗的法庭空間裡,成了巴詠納所有黑人的代表,背負著三百年來黑人由非洲大陸被運送販賣到美洲以來所有的汙名,是那個白種優越論述下被呼喚做非人、類人(五分之三的人類)、無智商動物、「豬」等等汙名化稱謂的象徵代表。
出生在路易斯安納州的非裔美籍作家厄寧斯.甘恩(Ernest J. Gaines)在一九九三年出版的《死前的最後一堂課》(A Lesson Before Dying)裡,藉由傑佛遜的故事深刻描繪出二十世紀中葉美國南方路易斯安納州種族隔離政策與種族歧視下的新舊政、經、法治與文化地景。早先非裔美籍作家,如理查.賴特(Richard Wright)和拉爾夫.埃利森(Ralph Ellison),習於將黑人刻畫為社會種族政策下的犧牲者,在生存的奮鬥歷程裡遍嚐身體、心理與社會等各種層面的壓迫而苦無任何發言權,最終只能在諸多社會與政治的壓迫下接受無法遁逃的困厄之境。厄寧斯.甘恩著力描繪黑人的生存奮鬥與對尊嚴、身分與正義的捍衛,極力主張要言前人之所未言,敘事路線則與詹姆士.鮑德溫(James Baldwin)和奧古斯特.威爾森(August Wilson)等非裔作家較為相近,都傾向於正面發掘黑人的主體性位置與黑人社群的支撐力量。厄寧斯.甘恩注重黑人社群裡深厚的人際關係,描繪個人於面臨生死威脅時所能感受到的整個黑人社群所共構出的集體強烈感情與精神力量,並以此重新檢視黑人的主體性,尤其是男性的特質與男性氣概(manhood and masculinity),並正視黑人如何在拆解白種優越神話的過程中,重新建構黑人個人主體與社群的身分、價值、尊嚴與正義。在《死前的最後一堂課》裡,厄寧斯.甘恩除了描述傳統黑人社群中極具安定與撫慰作用的宗教力量之外,特別著墨於黑人社群中堅毅的女性力量,讓黑人女性特質--堅毅、果決、執著、不妥協、不放棄,成為真正挑戰黑人男性內在逃避現實欲望的堅強力量,砥礪黑人男性如實面對白人社會的各種壓迫與歧視,以便在能於勇敢接受不公不義的結果時,展現自身的主體意義與尊嚴,也同時打破白人對於黑人種族進行的非人(豬)的汙名化與日常生活中各種蔑視、壓迫與不平等對待,因之帶給整個黑人社群堅信的力量與勇氣。
艾瑪小姐堅決要葛蘭特進入監獄去教導她的孫子傑佛遜,讓他能夠站著走向電椅,像男人一樣的受死。她以為軟弱地哭泣、向白人求救、哀嚎地爬向死亡是怯懦的表現;只有像男人一樣兩腿站著,走向死亡,才是黑人勇者,才是在面對白人社會強加的不公平審判與黑暗死亡時,爭取被壓迫者、被歧視者、被不公平對待者的終極正義:對於死的無條件接受、對於黑暗的無所畏懼與欣然接受。這才是犧牲一己的生命來換取並照亮整個被壓迫族群的高尚生命、尊嚴與正義。這是強者的作為,也是葛蘭特在牢獄中告訴傑佛遜所謂「英雄」的作為,因為英雄是高尚的,是心中有愛的,他願意為他人付出,以使他人的生活因為他的犧牲而得以更加美好。
三百年來白種優越的論調與社會不平等的階級權力架構,始終讓巴詠納地區的黑人生活在黑暗之中。勞動疲累的黑色身體永遠賺取不到自身的尊嚴與社會的平等對待,擁有文明的白色智力在寬闊舒適的莊園裡,或各種政經、法治、教育等社會空間裡繼續獨享文化的光明果實。即使如葛蘭特.威金斯這樣一個黑人區裡唯一在外地受過大學教育的黑人男子,回鄉之後也只能勉強找到在黑人區當教師的工作,利用區裡的小教堂充當教室,在沒有足夠且不缺頁的二手課本與不足量粉筆的情況下勉強教導著學生。黑白區隔的空間與階級差別的不平等社會,在巴詠納處處向葛蘭特昭示著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他能理解艾瑪小姐為何堅決拒絕讓傑佛遜在面對死亡時因無知害怕而雙腿癱軟、像豬一樣爬向電椅,然後懦弱沒有尊嚴地在哀嚎中死去。因為這只是再次證明白人優越的神話。但是葛蘭特也深知自己的無能為力。葛蘭特做為一個被白人社會剝奪身分與尊嚴的黑人知識分子,只有沉痛的感受著黑人區裡幾百年來奴隸歷史所帶來的沉重壓力與無法肩負的責任。在最無助與失望的時刻,葛蘭特總是想要逃離巴詠納,以為逃離黑人區就能帶來永久的光明。但是這就一如過去幾百年來不斷尋求逃離該地,並永遠不再回來的眾多巴詠納拋家棄子的黑人男子般,不僅是行為與心靈的懦弱,更是一種對於族人的背叛。
真正改變這個沉重的宿命的,是三位勇敢堅毅的黑人女性:傑佛遜的教母艾瑪小姐、葛蘭特的姨婆露姨和女友薇薇安。傑佛遜的教母艾瑪小姐無論如何都堅持要葛蘭特到牢房裡教導傑佛遜,讓他在人生的最後一刻能像個男人一樣走向電椅。艾瑪小姐與露姨這兩位意志堅決的老婦絕對不肯放棄她們心中的期待:傑佛遜在白人法院的審判空間裡沒有辦法爭取到的公平、正義與人性尊嚴,以及百年來黑人區裡的黑人們承受的屈辱與不義,都應該要在傑佛遜面對行刑電椅的死亡時刻裡被重新詮釋與真正獲得。艾瑪小姐知道白人的法律不會給予黑人公平的審判,但即使那是一個不義的判決,傑佛遜都應該要站起來,勇敢接受死亡。因為只有當傑佛遜在死亡的那一刻站起來,才能重新展現出所有逃離巴詠納的黑人所喪失的勇氣,與所有放棄在巴詠納繼續為理想奮鬥的黑人們所沒有的尊嚴。她們要眼見傑佛遜成為堅強面對不義並堅決受死的英雄。因為他能勇敢承擔白人所加諸在他身上的不義,所以他才能成為黑人區的英雄,給大家帶來愛與希望。厄寧斯.甘恩在小說裡安排傑佛遜在獄中度過聖誕節,並於復活節後兩週被處死,行刑時間選在星期五的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三點之間,皆暗示著基督願意為人犧牲受苦,與其於人世的受難和復活對信仰者所開啟的深刻意義。
在最終完成他對傑佛遜的教導前的這段時間裡,葛蘭特必須重新赤裸地面對白人的歧視與不公平的對待。他必須由後門踏入皮修家莊園的廚房,與艾瑪小姐和露姨一同低聲下氣地站在廚房,等待皮修恣意地進餐、喝酒、與客人聊天後,帶著驕傲與尊貴來到廚房,傾聽這兩個年輕時曾擔任過他家廚娘的黑人女僕的請求,懇求他向他的妹夫警長說情,讓葛蘭特得以進入牢房教導傑佛遜如何成為一個男人。這是葛蘭特去外地唸大學,再回來黑人區教書六年之後,首度由後門踏入皮修家的廚房,這個象徵黑人做為白人奴僕的卑微身分的地方。露姨與艾瑪小姐要葛蘭特犧牲他知識分子的尊嚴,卑微地實行這個請求。因為這兩位女士心中清楚地瞭解,葛蘭特當前所犧牲的個人尊嚴,將會換來更大的、屬於黑人族群集體的尊嚴與正義。葛蘭特將要從事的,是一項更偉大的、具有遠見與影響力的教育工作。唯有先放棄他個人一己的尊嚴,才有機會獲得最終真正屬於黑人族群的尊嚴。
其實葛蘭特對自己身處巴詠納的前途與教學工作從來都只有感到一籌莫展,時常懷抱著逃離巴詠納黑人區的失敗想法,對於未來則是陷入自我封閉的困境中。在學校每年的例行督學視察活動中,葛蘭特失望地發現白人督學根本不關心學生到底學到了什麼,只檢查學生的指甲,要學生們張嘴讓他查看牙齒。整個督察活動只是重覆演出幾百年來非洲黑人祖先在美洲販奴市場的經驗,顯露出二十世紀中葉美國南方堅持保有的黑白隔離政策所造成的黑白種族間的歧視與不平等。他對黑人小孩的學習感到失望,厭惡自己的教學,相信他不可能改變任何黑人小孩的命運,以為他們將一如其父兄,一生終究要在甘蔗田中度過,或者,如傑佛遜般,在許多案件中不知所以地失去生命。葛蘭特痛恨到想要逃離家鄉,一去不返。只有薇薇安的愛能夠化解葛蘭特內心的掙扎,也只有薇薇安能夠讓總想著要放棄奮鬥、潛逃到外地的葛蘭特重拾繼續教導傑佛遜的信心。厄寧斯.甘恩讓薇薇安女性的柔美、體諒與堅持引領葛蘭特一次次克服自私與怯弱,並接受各種因探監而來的種族歧視、尊嚴掃地與男性雄風的喪失,她要葛蘭特「為我們」去探視傑佛遜:「我們」既是她與葛蘭特,也是整個黑人社群。即使是身為黑白混血的克里奧(creole),薇薇安也不以膚色深淺來區別她與黑人區的人們。厄寧斯.甘恩讓薇薇安表達出她對黑人社區的認同,使她不僅擁有與艾瑪小姐和露姨一樣的黑人女性的堅毅,也展現出她對於黑人族群的認同,與對黑人崇高尊嚴與身分的堅信。
葛蘭特就是這樣在感情與理性的拉鋸下,以及在獄中與傑佛遜不斷地接觸的過程裡,慢慢感到他與傑佛遜之間的類同,以及他與傑佛遜在這過程中所經歷的改變。他引領學生們瞭解到這次的聖誕節節目要獻給傑佛遜,要學生們工作籌錢為傑佛遜買一份禮物,讓聖誕夜參加學校活動的黑人社區成員都一起感受到傑佛遜的犧牲。他帶學生到獄中與傑佛遜見面,讓傑佛遜感受到黑人社群對他的愛與支持。同時,黑人社區的安布洛斯牧師也讓他理解到,光是有理性與知識還不算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除非他能夠看見別人為他所受的苦、所說的謊,與這些隱忍不為人知的痛苦背後所蘊含的,對他的期望。葛蘭特的努力與黑人社群的力量不但逐漸改變葛蘭特與傑佛遜,也同時讓黑人社區對於傑佛遜所受的不義與他最終的死亡有更深一層的體悟:死刑執刑當天,葛蘭特讓所有的學生都跪下來祈禱,因為傑佛遜在某種意義上是為黑人區的大家而死,而黑人區所有人們也討論決定行刑當天不到田裡工作,因為「傑佛遜應該享有大家的尊敬」。=
作者資料
厄寧斯.甘恩(Ernest J. Gaines)
生於美國路易斯安納州,出身佃農家庭,為家中長子,下有十一位弟妹。自小由姨媽撫養長大,就學時每年幾乎都有五至六個月在棉花田裡工作。十五歲時,甘恩搬至加州與母親及繼父同住。十七歲時於舊金山州立大學的校園雜誌上發表第一部作品《烏龜》(The Turtles),隨後獲得了史丹佛大學的寫作獎助,自此開始在文壇上綻放光芒。自一九八四年起,甘恩固定在舊金山與路易斯安納的拉法耶(Lafayette)兩地大學教導寫作。現與妻子居於路州奧斯卡鎮(Oscar)。 一九九三年出版的《死前的最後一堂課》是甘恩最受讀者推崇的作品,本不僅在銷售上獲得肯定,更榮獲一九九三年美國國家書評小說獎首獎等諸多獎項,改編HBO電影《死亡記事》,也抱得了兩座艾美獎。甘恩的其他作品還包括《老人的聚會》(A Gathering of Old Men)、《珍.彼特曼的自傳》(The Autobiography of Miss Jane Pittman)、《愛與塵》(Of Love and Dust)、《父親的家》(In My Father's House)、《血統》(Bloodline)等書。 甘恩曾獲國家藝術基金會、古根漢基金會、麥克阿瑟基金會、美國文藝學會等機構頒發獎章,並榮膺路州年度人文學者,且由法國政府受封為藝術與文學騎士。甘恩於二○○四年時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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