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內文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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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亞,你的珍珠項鍊給我!莉亞,聽見沒?你的項鍊給我!」
銅鑄雕花的鍛鐵大床在暗影裡猶如盔甲熠熠生輝,上頭沒有傳來絲毫回應。
「為什麼不把項鍊給我?我戴起來就跟你戴一樣好看,甚至更相襯!」
隨著扣鉤的喀搭一響,蕾絲床單輕輕掀動,美麗的裸臂探出,兩隻纖纖玉手懶洋洋地抬起。
「謝利,夠了,你玩得夠久了。」
「我玩一玩嘛……你怕我偷走不成?」
他在陽光穿透的粉紅色窗簾前跳起舞,黑森森的模樣像熊熊火光映照下的優雅魔鬼。不過一退回到床邊,他恢復了整身白,從絲綢睡衣到麂皮拖鞋都是清一色的白。
「我才不怕。」床上傳來輕聲低語。「只是你會讓珠線疲乏。那些珍珠沉甸甸的。」
「它們是很重。」謝利帶著敬意說。「送你這玩意的人,不是隨便打發你。」
他站在窗間牆的長鏡前方,打量鏡中十分俊美、十分年輕的男人影像,不高不矮,髮絲像黑鳥羽毛一樣黑到發藍。他的睡衣敞開,露出厚實如盾的褐色堅硬胸膛;同樣的粉紅光輝在皓齒、深色眸子的眼白和項鍊的珍珠上閃動。
「把項鍊脫下。」女性聲音又揚起。「你聽見我說的話嗎?」
鏡前的年輕男子文風不動,低聲笑道︰
「好,好,我聽見了。我知道你怕我偷走!」
「才不是。就算我說要送給你,你都能欣然收下。」
他一個箭步撲到床上,把身體蜷縮成一團︰
「當然了!我啊,才不管什麼世俗規範。一個男人不會拒絕女人送鑲有一顆珍珠的別針,或是兩顆珍珠鈕扣,但換作是一條有五十顆珍珠的項鍊,他就覺得收下它是有失體面的事,我覺得這種想法愚不可及……」
「是四十九顆。」
「四十九顆,我知道有幾顆。你說,項鍊跟我不相稱嗎?我很醜嗎?」
他傾身湊向躺臥著的女人,揚起挑釁的笑容,露出小小的貝齒和溼潤的內唇。莉亞在床上坐起︰
「不行,我不會說的。一來你不會相信。我說啊,你笑的時候非要這樣皺鼻子嗎?等山根那裡長出三道皺紋,你可會相當滿意,不是嗎?」
他登時收起笑容,像年老的交際花一樣熟練地繃緊額頭,收起下巴。兩人怒目相向;她躺在內衣和蕾絲床單裡,用手肘撐起上半身,他側坐在床邊。他心想︰「由她來談我會長出的皺紋,可真適合呢。」她心想︰「他這樣俊美的人,為什麼笑的時候很醜?」沉思半晌後,她說出心裡的想法:
「你開心的時候看起來壞透了……你的笑不是出於惡意就是嘲諷,所以會變醜。你常常一臉醜樣。」
「胡說八道!」謝利惱火地大叫。
怒氣讓他的眉心糾結,將一雙睫毛濃密、透出桀驁不馴光芒的雙眼襯得更大,線條倨傲端正的嘴唇稍微鬆開。總在反抗之後順服,難以被束縛駕馭,卻也掙脫不了禁錮,莉亞就愛他這樣子,於是笑了笑。她把手擱上年輕男子正焦躁不耐甩動的頭顱,一邊發出輕聲低喃,像在安撫一隻寵物:
「好啦……好啦……怎麼啦……怎麼了?……」
他撲向她美麗的寬闊肩膀,將額頭、鼻子蹭向熟悉的老位置,雙眼已經閉上,想在她的呵護下再賴床小睡一會兒,但是莉亞推開他:
「謝利,別想睡!你要去咱們威震全國的女妖家裡吃午飯,現在已經十一點四十分了。」
「不行嗎?我要回家吃午飯啊?你也去嗎?」
莉亞懶洋洋地縮進被窩裡。
「我不去,我要偷閒一下。我可能在兩點半過去喝咖啡,或是在六點去喝茶,要不在七點四十五分去抽支……菸……你用不著擔心,你家女主人多得是機會看見我……再說,我沒有接到邀請。」
氣嘟嘟站在一旁的謝利頓時一掃陰霾,露出狡獪的笑容:
「我知道,我知道原因!我們有貴客大駕光臨!美人瑪麗蘿和她的拖油瓶女兒!」
莉亞游移不定的湛藍目光忽地定住:
「啊!對!迷人的女孩。不像母親那樣魅力非凡,但稱得上可愛……我說,脫下那條項鍊。」
「真可惜!」謝利嘆口氣,一邊解開扣搭。「它會是很稱頭的結婚禮物。」
莉亞用手肘撐起上半身:
「什麼結婚禮物?」
「我的結婚禮物。」謝利一副神氣活現的滑稽樣子,「我婚禮上的珠寶禮物。」
他一躍而起,跳出一個精準的六次交織芭蕾動作,雙腳才落地,就一頭鑽進門簾,一邊高喊:
「羅絲,準備洗澡水!快一點!我要回家吃午飯!」
「這可好了。」莉亞心想,「浴室淹成一片汪洋,有八條毛巾載浮載沉,洗臉盆裡滿是鬍碴。要是有兩間浴室就好了……」
然而和往常許多次一樣,一想到勢必得拆掉一個壁櫥,犧牲掉梳妝室一個角落的空間,她照例得出結論:
「就忍耐到謝利結婚那時吧。」
她重新躺下,發現謝利昨夜把一雙襪子扔到壁爐上,而小內褲落在寫字檯,領帶掛在她半身胸像的頸子上。眼前這番雄性熱情的狼藉景象,讓她不由自主一笑,一雙沉靜的黃藍色大眼睛半瞇起來,依然濃密的栗色睫毛微微垂下。芳齡四十九的莉歐妮.瓦翁,又稱莉亞.德隆瓦,已揮別富裕交際花和名妓的快樂生涯,生命裡不曾有過可供吹噓的災厄不幸,或是含蓄自持的悲傷。她對年齡保密,卻以挑逗的高傲目光望向謝利,自發地承認已經步入能坦然享受一點小溫存的年紀。她喜愛井然有序的屋子、漂亮內衣、熟成的美酒和烹調精緻的佳餚。從還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金髮少女,到成年後闊綽的半上流社交圈生活,她從來無法容忍不當言辭或下流雙關語,她的友人仍記得一八九五年左右在巴黎奧特伊賽馬日的一件軼事,面對親暱地喚她為「藝術家」的《布拉斯報》(Gil Blas)編輯部祕書,她答道:
「藝術家?喔,親愛的朋友,說真的,我那些情人就是守不住口風……」
同一輩的女人嫉妒她良好無虞的健康狀態,一九一二年當時一窩蜂拋棄束腹馬甲的年輕女子嘲笑莉亞束得豐滿的胸部,這些人和那些人也嫉妒她有謝利。
「呦,我的天!」莉亞說,「別客氣,她們想要的話請自便。我沒有拴住他,他獨自一人出門。」
這段話半真半假,她有時直率地將這段關係稱為「收養」,已維繫長達六年,令她引以為傲。
「結婚禮物……」莉亞喃喃重複。「讓謝利去娶妻成家……不可能,簡直……枉顧人道……,把一位女孩許配給謝利,豈不是羊入狼口?他們都不知道謝利的真面目。」
她拿起被扔在床上的項鍊,當念珠一樣撥動。她現在一到夜裡就把項鍊脫下,因為鍾情美麗珍珠的謝利會在早晨撫弄珠子,難保不會注意到莉亞日益厚實的頸子已不復白皙和緊實。她躺著把項鍊再戴回到頸子上,從床頭櫃拿起一面鏡子。
「我看起來像女園丁,」她毫不留情地評斷,「種菜的女園丁。戴項鍊下馬鈴薯田的諾曼地女農婦。它跟我的合襯匹配,就跟在鼻孔裡插支鴕鳥毛沒有兩樣,我這麼說還客氣呢。」
她聳聳肩,嚴格挑剔自己身上不再喜歡的部分:一張經常接觸大自然的健康臉色,稍微發紅的紅潤感將深藍色鑲邊的透藍眼珠襯得更澄淨。傲氣十足的挺直鼻子在莉亞看來仍有可取之處。「瑪莉安東尼皇后的鼻子!」謝利的母親這麼說,也必然補上一句:「……再過個兩年,美人莉亞就有路易十六的下巴。」幾乎不曾大笑,通常只是揚起微笑,一口牙齒緊密排列的嘴唇,和眨眼次數稀少、眨動緩慢的一雙大眼睛甚是協調。而她令人百看不厭的深沉自信微笑,不知被讚美、歌頌、拍攝過多少次。
至於身體,「眾所皆知,」莉亞說,「一副優良的身體能長久不衰。」義大利噴泉仙女裸像那樣的修長雙腿和平坦背部,還能公開示人、微泛粉紅光澤的高大白皙身驅;而帶著一對小梨窩的臀部和堅挺乳房,如莉亞所言,撐到「謝利結婚以後」還綽綽有餘。
她下了床,披上晨衣,親手拉開窗簾。正午陽光灑入明亮、裝飾過度的粉紅色房間,雙層蕾絲窗簾,玫瑰葉圖樣的羅緞牆面,鍍金木製品,粉紅色和白色燈罩,覆上時髦絲綢的古老家具,呈現一種已然過時的華麗品味。莉亞可不會放棄這個舒適的房間或她的大床,一張銅、鐵為材,看來剛硬凌厲、躺起來折磨脛骨的堅固傑作。
「才不會,才不會。」謝利的母親言之鑿鑿,「沒那麼醜。我就喜歡這個房間。代表了一個時代的風格,有它的別致之處。有帕瓦侯爵夫人 的風味。」
想起那位「威震全國的女妖」,莉亞微微一笑,一邊撩起散亂的髮絲。她急匆匆往臉上撲粉,這時傳來兩扇門砰然關上和穿鞋的腳踢到纖弱家具的響聲。已穿上襯衫、長褲的謝利回到房裡,他沒有戴硬領,耳朵撲上白色滑石粉,而心情正惡劣。
「我的領帶針到哪去了?倒霉透頂!現在連珠寶都偷啊?」
「馬塞爾上市場得盛裝打扮嘛,他拿去載了。」莉亞嚴肅地說。
毫無幽默感的謝利,像碰上木炭的螞蟻,被這句玩笑話絆了一跤。他停下殺氣騰騰的來回踱步,卻只吶吶擠出一句:
「好極了!……那我的短靴呢?」
「哪一雙?」
「麂皮那雙!」
坐在梳妝台前的莉亞抬起柔情似水的目光:
「是喔。」她柔聲細語地諷刺。
「要是哪一天女人因為我的聰明才智而愛上我,我就完蛋了。」謝利反擊。「現在,我只想拿到領帶針和靴子。」
「為什麼呢?穿了西裝外套哪能配領帶針,再說你已經穿好鞋子。」
謝利憤憤跺腳。
「我受夠了,這裡沒人把我當一回事!我受夠了!」
莉亞放下梳子。
「那好!你走吧。」
他聳聳肩,粗聲說:
「說這種話!」
「你走吧。我向來討厭把廚房弄得一團亂,把奶油乳酪和冰淇淋放在一起的客人。孩子,回去找你高貴的媽媽,就留在那裡。」
他承受不住莉亞的眼神,不由得垂下目光,像小學生一樣囁囁抗議:
「好,我什麼都不能說嗎?你至少借我車,送我到納伊?」
「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兩點鐘要出門,菲力柏正在吃中飯。」
「你兩點要去哪裡?」
「履行宗教義務。我給你三法朗搭計程車?……小傻瓜,」她輕聲又說。「我兩點也許會上令堂家喝咖啡。你不開心嗎?」
他像小牡羊一樣搖著頭。
「只會哄我,我要什麼都得不到,我的東西全被藏起來……」
「你就是沒辦法自己把衣服穿好嗎?」
她拿起謝利手裡的硬領和領帶,替他扣好打好。
「好啦!……啊,這條紫色領帶……真適合美人瑪麗蘿舉家蒞臨的場合……。你想搭一顆珍珠在上頭嗎?小闊佬,再搭一對耳環如何?……」
他輕晃著身體,心滿意足、柔順地任她擺布,回復到原來的愉悅、慵懶狀態,不自覺閉上眼睛……
「親愛的奴奴……」他喃喃說。
她刷刷謝利的耳朵,撥直那一頭黑髮的青色髮線,用指頭沾香水按按他兩側的太陽穴,飛快給了蜻蜓點水的一吻,免得抗拒不了就近在咫尺、發出溫熱吐息的誘人雙唇。謝利睜開眼,張開雙唇,伸出雙手……她推開他:
「不行!十二點四十五分了!快走,別再回來!」
「永遠嗎?」
「永遠!」她極其溫柔地笑著。
房裡只剩下她一人後,她露出驕傲的微笑,為方才克制的欲望重重吐了一口氣,豎耳傾聽謝利踏過中庭的腳步聲。她看著他打開柵欄大門再關上,邁開輕快的步伐逐漸地走遠,隨即有三名臂挽臂路過的裁縫店女店員為他神魂顛倒:
「天啊!……不可思議,他像假人一樣完美……我們去央求他讓我們摸摸看?」
然而謝利無動於衷,甚至沒有掉轉腳步。
延伸內容
親愛的《謝利》
◎文/阮若缺(政大歐洲語文學系教授)
柯蕾特(一八七三~一九五四)是個謎樣的奇女子。她曾是前夫威利(Willy)的「黑手」──代筆作家,也曾是巴黎的交際花、紅坊的舞女、聖托佩斯的美髮師。她長得像隻慧黠的貓,桀傲不馴,喜愛自由、美食,擁有一副慵懶的黑眼圈,而創作起來下筆如有神,其小說也在報章上刊登連載。柯蕾特以撰寫短篇小說見長,這由其《克蘿汀系列》(Série des Claudine)小說即可見一斑。
柯蕾特一八七三年生於法國中部勃艮第(Bourgogne),父母離異,後來母親又再嫁,她在母親的調教下,培養出對大自然的愛好及獨立自我的個性。她算早婚,二十歲就與作家威利結婚,並開始創作回憶她少女時代的四冊《克蘿汀》小說:《克蘿汀上學去》、《克蘿汀的家》、《克蘿汀在巴黎》、《克蘿汀做家務》,不過作者全都只打上威利的名字。柯蕾特婚姻並不幸福,曾大膽走入舞廳上班,和女友蜜西(Missy)的曖昧關係也引起不少議論。一九一○年與威利正式離婚,不過她仍繼續寫作,為了謀生努力筆耕,經過長期的磨練終成一家。一九一二年與新聞記者朱文奈(Henry de Jouvenel)結婚,生有一女,由於生活安適,使她的作品進入成熟階段,從自傳體材小說轉向客觀小說,不過這段婚姻於一九二五年又告吹。柯蕾特的作品兼具司湯達爾冷酷的洞察力、巴爾札克對金錢的渴望,還有福樓拜的性孤寂。她以細膩的筆觸,描寫女性的心理活動、情欲起伏,行文生動逼真。晚年時她就住在皇家花園(Palais Royal)的寓所,然而病痛纏身,行動不便,與年輕時的她判若兩人。一九三六年,柯蕾特榮獲比利時皇家學院院士;一九四五年獲選為法國龔固爾(Goncourt)學院第一位女院士。一九五一年,奧黛麗赫本在美國百老匯演出由柯蕾特小說改編的《金粉世界》(Gigi),再度造成轟動。《謝利》也被改編為電影《真愛初體驗》,由蜜雪兒菲佛主演;香奈兒首席設計師拉格斐爾(Karl Lagerfeld)後來又找五十二歲的超模潔芮荷爾(Jerry Hall)擔綱,老片新拍,很有看頭。一九五四年,這位多產作家辭世,法國以國葬之禮相待,然而天主教會拒絕為她舉行宗教告別式。
備受寵愛的「謝利」
《謝利》在一九二○年由法雅(Fayard)出版社發行,受到好評,於是次年柯蕾特便將小說改編為話劇;此劇的第一百場,還是她本人粉墨登場,之後她也曾到處巡演,包括蔚藍海岸、蒙地卡羅、布魯塞爾等地。
謝利(Chéri)和莉亞(Léa)來往七年,一天,他突然告訴莉亞他與艾德美(Edmée)婚事已近。莉亞掩藏內心痛苦,黯然離開,獨自一人到法國南部去。誰知新婚夫婦時常爭吵,謝利此時更加思念莉亞,於是離開艾德美。後來莉亞回到巴黎,打算重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不料一天晚上,謝利竟搬了進來。
許多作家會以女子的名字當作書名,這回柯蕾特想來點新鮮的,性別權力大對換,也算是對男權社會的某種挑釁。她以菲德列特.佩魯(Fédéric Peloux)的暱稱「謝利」(Chéri)命名本書。Chéri法文的意思就是「親愛的」,顧名思義,這個人一定是備受寵愛與呵護。
故事背景是一次大戰前美好年代的巴黎,小說中每個主要人物似乎都不務正業,過著慵懶奢華的日子,其中完全沒提到謝利的父親,而母親夏洛特.佩魯夫人原本是個交際花,對兒子而言,她只是能滿足他物質享受的陌生人。反之,母親的朋友,工作的夥伴莉亞,成了謝利心目中的完美女人:風姿綽約、迷人世故、善體人意,又兼具母性,這對生性懶散、懦弱的紈絝子弟來說,賴上她日子再安逸不過了。莉亞則是個頭腦清醒、十分理性又獨立自主的女人,她很在乎自己年華逝去,刻意裝扮,試圖抓住青春的尾巴,有謝利這年輕俊男陪伴,著實滿足了她的虛榮心,這也是她的最大弱點。
雖然柯蕾特沒明講這是她生活的部分寫照,但個人人生經驗成為寫作的素材,在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只是她的老少配是先生大她二十歲。不過一九二四年,她與繼子Bertrand de Jouvenel的戀愛關係,再度成為話題,她的愛情尺度,確實令眾人咋舌。至於莉亞和謝利則儼然是不倫的母子戀,但莉亞深知,「當謝利結婚的那一天,一切也該結束了吧?」
「七年之癢」終於發生了,夏洛特為二十五歲的謝利訂了門當戶對的金錢婚姻,對象是十八歲的艾德美,溫柔、純潔、有耐心……對謝利而言,他大可繼續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樂享齊人之福:他明白莉亞缺少的就是年輕的肉體,反正艾德美永遠都會在一角等候他。此時,歷經千帆的莉亞,毅然收拾行囊,到南部散心,沉澱情緒,她原以為陽光一曬、和風一吹,所有的穢氣煩惱都會煙消雲散的,沒想到七年的相處,竟啃蝕了她的「殘餘價值」,她深深懊悔自己的猶豫不決,卻也驚覺自己陷入太深,傷痛始終揮之不去。頓失依靠和寵愛的謝利,不想當個有肩膀的男人,也不想面對家中兩個無聊的女人(母親和妻子),思忖重拾年少輕狂的自由,於是躲到友人戴蒙處,成天花天酒地,半年後他聞訊莉亞「療傷」歸來,便死皮賴臉地再度闖入她的世界。這個自私又長不大的小孬孬,女人、房子、財產他都要,莉亞面對得了「軟骨症」的「嫩草」,她會如何處置這個「壞寶寶」呢?
超越情愛與年齡的隱喻
本書最動人的隱喻之一,即出現在一開始謝利要莉亞把珍珠項鍊給他戴,突顯他的愛美、愛慕虛榮和自戀。其實,那串閃亮的珍珠項鍊,象徵著最奢華的愛的鎖鍊,他也自願成為溫室的懶貓、莉亞的俘虜。再者,新婚妻子艾德美被棄之如敝屣,在情緒崩潰的狀態下,如野獸般嘶吼,串串淚珠狂瀉如雨下,卻捆不住謝利的心,反而令他更厭煩。謝利絲毫不懂得設身處地,仍一味地逃避,想著莉亞的好:不哭不鬧,任他撒嬌。最後一幕,也令人心頭一震:謝利打開黃銅大門柵欄向外走的情景,就如一名越獄的逃犯,他深深吸口自由的空氣,似乎表示,抖抖塵埃,自己仍是好漢一條。
此外,作品中多次描寫女人遲暮的容貌和焦慮的心情,非常精采,原來女人最忠誠的朋友就是鏡子!「……嘀咕時的嘴角抽搐,有時讓她的下巴下垂到脖子,臨時買的染劑使她的頭髮像一團燃燒的紅豔豔火焰……倒是日光照不進鬆垮頸子的深深皺紋,得小心翼翼以衣服加以遮掩。」;「青筋畢露的枯槁雙手,往鬆垮下巴方向下垂的眼皮,皺紋橫刻的額頭,再殘忍地回到嘴角的雙引號皺紋……」;「熟齡女人逐漸對外表鬆懈的狀態:先是不穿緊身胸衣,再來不染髮,最後再也不穿精緻內衣……」誰說「年齡」不是問題?縱然是絕世尤物,歲月仍會在她身體爬滿痕跡,相信曾為鎂光燈下焦點的柯蕾特,感受特深。凱薩琳.丹妮芙就曾說:「對女人而言,過老年生活已屬不易,但對一個演員而言,在電影中老去就太恐怖了。」
作者資料
西多妮.加布里葉.柯蕾特(Sidonie-Gabrielle Colette)
法國20世紀初期女作家,也是前衛的舞台工作者。 1873年出生於法國中部勃艮第(Bourgogne)的鄉村,父親是退役軍官,母親人稱「西朵」,個性真實,把時間放在寵物、書本和園藝上。在母親的調教下,柯蕾特培養出對大自然的愛好及獨立自我的個性。成年後對愛情的觀念極為開放前衛,與年輕繼子的曖昧關係、和閨中密友的同性戀情,都是當時巴黎社交圈的熱門話題。 二十歲嫁給大她十五歲的作家威利,並開始提筆寫作,創作出回憶少女生活的四冊《克蘿汀》系列小說,不過全冠上威利的名字,由於作品甚受歡迎,還開發了周邊商品,包括音樂舞台劇、克蘿汀制服、克蘿汀香皂、雪茄和香水等。1910年與威利正式離婚,不過她仍繼續寫作,為了謀生努力筆耕,經過長期的磨練終成一家。1912年與新聞記者朱文奈(Henry de Jouvenel)結婚,生有一女;作品進入成熟階段,從自傳題材小說轉向客觀小說,不過這段婚姻於1925年告吹。1935年邁入第三段婚姻,夫婿莫里斯.古德凱(Maurice Goudeket)是名珠寶商人,柯蕾特最後幾年的人生坐在輪椅上,就是由她形容為「聖人」的古德凱照料。 柯蕾特的作品兼具司湯達爾冷酷的洞察力、巴爾札克對金錢的渴望,還有福婁拜的性孤寂。她以細膩的筆觸,描寫女性的心理活動、情欲起伏,行文生動逼真。1936年,柯蕾特榮獲比利時皇家學院院士;1944年,《琪琪》(Gigi)一書出版,1945年獲選為法國龔固爾學院第一位女院士,此時柯蕾特已七十二歲。1951年,她指定奧黛麗赫本在美國百老匯演出由《琪琪》改編而成的《金粉世界》(Gigi),造成轟動。2009年,《謝利》也改編為電影《真愛初體驗》,由蜜雪兒菲佛主演。晚年她就住在皇家花園(Palais Royal)的寓所,然而病痛纏身,行動不便,與年輕時的她判若兩人。1954年,這位多產作家辭世,法國以國葬之禮相待。身後留下七十三本著作,代表作有《克蘿汀》(Claudine)、《感情隱退》(La Retraite Sentimentale, 1907)、《謝利》(Chéri, 1920)、《母貓》(La Chatte, 1933)及《琪琪》(Gigi, 1944)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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