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數不盡的歷史缺口被埋葬在神話傳說裡
天使是最真實的惡魔，暢銷書《天使學》重裝上陣
授權三十餘國，哥倫比亞電影即將開拍
一部將虛幻元素發揮至最真實境界的小說！
融合歷史、聖經故事、天使傳說、神話學研究、異國探險的史詩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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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有座天使之城，天使的樂園，猶如人類的伊甸園
那裡有純血天使，是自從創世之後就不曾在大地上出現過的生命
天使的墮落後代尼弗林，意圖再造這座天使的烏托邦，取代人類文明的世界
一群天使學家矢志對抗，為了爭奪生存空間，天使與人類的大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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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向挪亞說明了治療他們的疾病的全部藥物，以及這些疾病的成因，讓挪亞能夠用地面上的草藥治療這些疾病。挪亞聽從我們的指示，把藥物的全部內容都記錄在一本書中。邪惡之靈從此不會再傷害挪亞的子嗣。 ──《舊約．禧年書》10:12-13
這段文字記載一直被認為是關於挪亞和大洪水的難解之謎。根據史料，上帝的神藥能讓挪亞的兒子們免於惡魔誘惑，也能治癒百病。在楚索妮筆下，這群邪惡之靈便是墮落天使與人間女子的產物，也就是天使學系列作品中的天使後代「尼弗林」。
尼弗林是一群身形頎長的生物，晶瑩剔透的肌膚散發出誘人光暈，一雙翅膀收放自如，展開時耀眼奪目。他們的體力與才智過人，但性格冷酷無情，靠著剝削人類，以壯大自我、延續族群。
二○一○的世界，人類與尼弗林的對抗日趨公開且白熱化。這群身上流著天使與人類血液的怪物，經歷數個世代和人類的混血，失去種族純淨，導致身體衰敗不堪。偉大的額我略家族計畫打造一座天使之城，培育全新的天使世界。
另一方面，人類世界裡有一群世代相傳的天使學家，他們孜孜不倦於鑽研有關天使的學問，部分天使學家化身天使獵人，矢志獵捕危害人類的天使怪物。而殲滅尼弗林的一線曙光，或許就來自那個古老世界的配方：「挪亞靈藥」。傳說這種藥劑會在尼弗林身上產生人類的弱點，讓他們失去天使的能力，罹患人類的疾病，像人類一樣生命短暫。
在《天使之城》中，人類與尼弗林的對抗始於主角伊芙潔琳的身世之謎，場景橫越巴黎、俄羅斯、保加利亞。作者楚索妮運用沙皇家族史、知名的俄羅斯彩蛋、人稱小創世記的《禧年書》，結合歷史與神話寓意，探究天使生理延續之謎。一場冷血試驗，一個古老世界的藥方，一段女子與天使的刻意相戀，天使學家與尼弗林的戰鬥是保存人類生存空間的必要，還是將人類帶往更危險的深淵……
【好評推薦】
◎卡蘭坦斯蓋普恩基地站長
◎奇幻基地總編輯
◎奇幻嗜讀者
內文試閱
巴黎，第七區，戰神廣場三十三號，一九八三年
科學家仔細檢視這個女孩，他用手指按壓女孩的皮膚。她感覺到他的手指撫過自己的肩胛骨、脊椎關節和平坦的後背。他的動作像看診般小心翼翼，彷彿要找出她哪裡出了問題，比如第十三對肋骨，或者和原來脊柱並排的第二根脊柱。女孩的母親曾經叮嚀她，要對絕對服從這位科學家，所以她無聲地任由他檢查：當他拿止血帶綁住她的上臂時，她沒有任何反抗；當他用針沿著她光滑的皮膚尋找血管，她依然動也不動；當針頭刺入她的肌膚，鮮血迅速湧入針筒，她緊抿著嘴直到雙脣失去知覺。陽光穿透窗戶，為這間無菌室增添了色彩和溫暖。她感覺有股力量注視著她，如同神靈從天而降守護她。
科學家採集了三管血液。女孩閉上眼睛，回想母親的聲音。母親跟她講過許多故事，有魔法王國、睡美人和驍勇善戰的騎士，還有變成天鵝的眾神、化為盛開花朵的美麗男孩，以及化作樹木的女子。母親曾悄聲告訴她，這世間如同天堂般也有天使存在，而且有人可以像天使一樣飛翔。她認真聽著這些故事，從不知道它們是真是假。不過有一件事是她由衷相信的：在每一個神話故事中，公主都會醒來，天鵝會變回宙斯，騎士必定能戰勝邪惡。頃刻間，魔法棒一揮，咒語一施，噩夢結束，新時代來臨。
巴黎，第七區，艾菲爾鐵塔，瑞福茲尼克林蔭道，二○一○年
佛藍穿過警用護欄，朝那具屍體走去。將近午夜，四周不見行人，實際上整個戰神廣場，從布朗利博物館到艾菲爾大道，都已經被警車給封鎖起來，紅藍兩色的警示燈在黑夜中閃爍。探照燈在事故現場的一角被架起，刺眼的光線照亮了一具倒臥在淡藍色血泊中的殘缺屍體。死者的面貌已經無從辨認，整具屍體鮮血淋漓，破爛不堪。她的手腳呈現極不自然的角度，像是被折斷的樹枝。佛藍的腦海中閃過「支離破碎」幾個字。
佛藍在這個生物瀕死之際就監視著她，看著展開的翅膀覆蓋她全身。他眼看這個生物在痛苦中顫抖，聽到她如動物般的淒厲哀號，直到號哭聲漸漸弱下，只剩下無力的抽咽。她傷得很重，頭部和胸部各有一道深深的傷口，但是她似乎不願停止掙扎，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即便藍色血水堆積得像是濃稠的糖漿。直到最後，一層白翳蒙上了她的雙眼，看起來如蜥蜴般空洞的眼神。然後佛藍就知道，這個天使死了。
他回過頭，不由得咬緊牙關。在警戒圈外站著各式各樣的生物。這些活生生的傳奇物種，如果他們知道他能夠看出他們的真身，一定會立刻殺死他。他站在原地，以冷靜審慎的學者姿態，在腦海中一一辨識這些生物：成群結隊的瑪拉天使，美麗而危險的娼妓，對人類有著致命的誘惑；古仙天使，能夠占卜過去與未來；拉哈伯天使，這些破敗的生物在天使界中被認為是碰不得的賤民。佛藍還能夠辨別出安納金天使與眾不同的外表，鋒利的指甲、寬闊的前額、稍顯怪異的骨架。他不帶任何情緒地將這一切收入眼中，牢牢記住，然後把注意力轉回慌亂的謀殺現場。受害者的血漫入燈光都照不到的黑影下。佛藍望向艾菲爾鐵塔，想讓情緒穩定下來，但是那些生物耗去他的注意力。他終究還是無法讓自己的視線離開它們在暗夜中扇動的翅膀。
十年前，佛藍發現自己具有看到這些生物的能力。這是一種罕見的天賦，一般來說，沒有經過大量訓練，少有人能夠看到天使的翅膀。佛藍天生視力缺損，五年級的時候就戴上眼鏡，不然連誰站在他前面都分不清楚，但是也正因為如此，他的眼睛能夠接受到正確比例的光波，讓他看到天使翅膀的完整光譜。他天生就是一個天使獵人。
如今佛藍已經無法忽視圍繞在那些天使生物周圍的絢麗光芒，與它們的能量場相比，人類存在的空間是如此呆板又缺乏色彩。佛藍的視線跟著那些遊走在戰神廣場上的天使們，無論他怎樣努力拒絕他們如幻夢一般的吸引力，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有時候佛藍以為自己瘋了，那些生物不過是出現在他意識中的惡魔，他生活在一個被製造出來的地獄中，在這裡，無數光怪陸離的惡魔會在他面前漫步，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折磨他。
他知道這樣的念頭最終會把他送進瘋人院。他必須謹慎地維持平衡，記住他只是比一般人更常看到一些東西，而且他必須培養並保護這種天賦，哪怕會讓自己受傷。他的朋友兼心靈導師布魯諾將他從紐約帶到這裡，訓練他成為一個天使獵人。為了讓佛藍鎮定神經，布魯諾給了他一些藥丸，不過他一直盡量少吃。但是此刻他正伸手探向夾克口袋裡的小盒子，取出兩顆白色藥丸。
佛藍感覺有隻手按在自己的肩頭，於是轉過身。布魯諾就站在他後面，表情異常嚴肅。他壓低聲音說：「這些傷口看來是以米幹的。」
「燒焦的皮膚也證明了這一點。」佛藍說。他拉開夾克拉鍊，一件老舊又缺乏品味的黃色尼龍外套，走到那具屍體旁邊。「有任何身分識別嗎？」
布魯諾拾起一個沾了血漬的白色錢包，打開翻找。突然間，他臉色一變。他舉起一張卡片。
佛藍接過那張卡片。那是一張紐約市核發的駕照，照片裡是一個黑髮碧眼的女子。他的心跳登時加快。正是伊芙潔琳．凱西亞托雷（Evangeline Cacciatore）。他深吸一口氣，看向布魯諾。
「你認為這真的會是她？」佛藍注意著他上司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包括和布魯諾的關係、和天使界的連結、還有他未來的命運，都將視他在接下來十分鐘的表現而定。
「伊芙潔琳是人類女子，而這是一個藍血的尼弗林女性。」布魯諾朝地上血淋淋的屍體比了一下。「動手吧，不用客氣。」
佛藍伸手摸到死者的風衣鈕扣，只是他的手抖得太厲害了，必須極力穩住自己才慢慢能找到肩膀在哪裡。她的身體特徵已經完全無從辨識。
佛藍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伊芙潔琳的時候。她是一個美麗又憂鬱的女子，那雙綠色的大眼睛盯著佛藍瞧，好像他是要偷走修道院神聖卷軸的竊賊。她曾經對佛藍的動機充滿懷疑，一心想把他擋在修道院的大門外。然後，他讓她笑了，讓她卸下強硬的外表。他們共度的時光深深烙印在他心裡，無論他怎樣努力，就是無法忘記她。從他們並肩站在聖玫瑰修道院的圖書館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年；當時的他們看著攤開在眼前的書，都未意識到這個世界真實的一面。「當年世上有巨人存在，之後依然有。」這些字句，還有將這些字句唸給他聽的那個女人，改變了他的人生。
佛藍沒有告訴任何人伊芙潔琳的真面目。事實上，沒有人知道她是尼弗林。對佛藍而言，堅守伊芙潔琳的祕密已經成為一個誓言。他知道真相，可是他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他明白，這是他對這個他所愛的女人表達忠誠的唯一辦法。
佛藍把駕照收進自己的口袋，離開現場。
巴黎，第一區，香榭麗舍大道，麥當勞
巴黎是一個充滿了天使學家的地方，因此對於像愛諾這樣行事鹵莽的以米天使而言，巴黎也是這世上最危險的地方。愛諾身型修長纖細，高高的顴骨配上豐滿的嘴脣和灰白的皮膚，是她的族類典型的模樣。她塗了濃重的黑色眼影和鮮紅色脣膏，身穿黑色皮衣，經常張著一對黑色翅膀，絲毫不怕讓天使學家看到。這肯定會被視為是一種挑釁，但愛諾不打算隱藏自己。這個世界很快將要屬於他們的。額我略家族已經給了她承諾。
即便如此，巴黎各處還是潛伏著無數天使學家，這些人彷彿有五十年不曾離開過天使學院的檔案室了，這會兒一發現任何天使的蹤跡就瘋狂拍照，而天使生理學家則四處搜尋天使的血液樣品。而愛諾最擔心的是天使獵人，他們成群結黨，到處獵捕各式天使物種。這些白痴經常會把古羅比姆當作以米，把以米以為是血統更純正的額我略。近來這些獵人充斥城市每個角落，他們等待、監視，隨時準備把獵物押下。對於那些能夠偵測到獵人的天使，生活在巴黎僅僅有些不便；對於沒有這種能力的天使，每一次移動都是一場死亡遊戲。
當然，愛諾有嚴格的行動準則，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盡快脫身。殺死伊芙潔琳之後，她迅速離開現場，來到香榭麗舍大道，在這裡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她明白有時普通人聚集的地方才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愛諾雙手握住塑膠杯，看著香榭麗舍大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她在巴黎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只希望盡快回到主人那裡去。她受命要找到並殺死一個年輕的尼弗林女性。她已經追蹤目標幾個星期了，觀察她、熟悉她的行為模式。她對這個目標感到很好奇。伊芙潔琳和愛諾以前見過的尼弗林都不一樣。根據主人的描述，伊芙潔琳屬於額我略一族，但是她一直都沒有展現出天使血統的特徵。她在普通人的家庭裡長大，尼弗林不屑與她為伍。愛諾發現伊芙潔琳對人類有一種危險的認同感，所以額我略一族想要伊芙潔琳死；而愛諾從不會讓她的主人們失望。
愛諾相信，他們同樣也不會讓她失望。額我略會帶她返回故鄉俄羅斯。在那裡，她將融入以米天使家族。在巴黎這個地方，她太顯目了。現在任務已經完成，她要離開這個危險又令人憎惡的地方。
她知道巴黎的天使學家有多麼危險，因為她有過切膚之痛。多年前，她還年少且對人類懵懂無知，當時她差點兒被一個天使學家給殺死。那是一八八九年夏天的事，正值巴黎舉辦世界博覽會，眾人如潮水般擁入巴黎，欣賞剛落成的艾菲爾鐵塔。她在博覽會中閒逛，穿梭於人群之間。和多數以米天使不同，她喜歡混跡在巴黎城內這些低等生物間，喜歡在他們的咖啡館裡喝咖啡，在他們的花園中散步。他喜歡跟著人群走，感受這些卑微生物那種豐沛的能量。
就在那個時候，她注意到一個英俊的英國男子站在戰神廣場對面盯著她。他們一塊兒聊了博覽會，然後那個男人牽起她的手，引著她走過一群士兵，經過妓女和拾荒者，繞過車輛和馬匹。他溫柔的話語和紳士儀態讓愛諾相信，他要比大多數人高出一等。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像是害怕碰壞什麼精緻的東西；他看著愛諾的眼神，就像是珠寶商在鑑賞一顆鑽石。人類的欲望總是讓愛諾著迷──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狂熱；愛欲控制並塑造了他們的生活。這個男人想要得到她。愛諾覺得這很有趣。她依然記得他的頭髮、那雙深色的眼睛，還有那身打扮入時的衣服帽子。
愛諾揣測過這個男人是否認出了她的真實身分。他引領她遠離人群，來到一片樹籬間。他看著愛諾的眼睛，突然間，他變了。曾經溫柔多情的男人，轉瞬間成了暴力的化身。愛諾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感到詫異，人類的欲望是如此變幻莫測，竟然能如此愛她又恨她。他拔出匕首，刺向愛諾。「怪物，」他低吼，聲音中充滿了憎恨。愛諾立刻反應，閃身一跳，刀沒有刺中她的心臟，只是劃過了她的肩膀，割裂她的衣服，讓她皮開肉綻。愛諾制伏了他，用手掐碎他的咽喉，直到他的眼睛變成兩顆蒼白無神的石頭。她把他拖到林間，摧毀他身上所有她認為美好的地方：美麗的眼睛、皮膚、精細的耳骨，以及幾分鐘之前還讓她感到快樂的手指。她拿走他的雙排扣短大衣，將衣服搭在肩膀上，遮住自己的傷口。而她無法遮掩的是自己受到的羞辱。
傷口癒合了，留下一道新月形的疤痕。她時常會站在鏡子前面，檢視那道細微的傷痕，提醒自己人類是多麼狡詐，多麼善於演戲。後來她從報上得知，那個人是一名天使學家，十九世紀在法國活動的眾多天使學家之一。原來她被引入了陷阱。她被騙了。
那個人的死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愛諾直到現在還是能夠聽到他的聲音，感覺到他喊她「怪物」時吐出的熱氣。「怪物」兩字已經植入她內心，變成一顆在她意識裡不斷發芽的種子。她因此掙脫了一切束縛。從那時起，殺手這個工作讓她越來越快樂。她仔細研究了天使學家的行為模式、他們的習慣、獵捕和殺害天使生物的技巧，直到完全掌握要領。她能聞出天使獵人的氣味，感覺到他們，瞭解他們捕捉和殺死獵物的欲望。有時候她甚至會讓他們捉住自己，讓他們在她身上為所欲為，任由他們將她帶到床上，把她綑綁起來，用各種手段傷害她。然後當樂趣結束的時候，她便將他們殺死。這是一種危險的遊戲，但是她游刃有餘。
愛諾戴上一副超大太陽眼鏡，黑色鏡片又寬又深。外出時她總是戴著這副太陽眼鏡，能夠遮住她黃色的大眼睛和不同尋常的高聳顴骨，這些都是以米惹眼的特徵。只消戴上墨鏡，她就變成一個人類女子了。她往後靠向椅背，伸直兩條長腿，閉上眼睛，想起伊芙潔琳臉上的恐懼，還有當她的指甲從她的肋下劃過，掀開她的胸廓時所遭遇到的皮肉阻力，以及看到藍色的血液灑落人行道上時所感受到的驚訝。她以前從來沒有殺死過任何高等生物，這次經驗和她受過的訓練截然不同。她以為和尼弗林會有一場艱難的廝殺，但是伊芙潔琳就像一個卑微的人類女子那樣輕易死去。
手機在她口袋中震動。她拿出手機，一邊注意著從她身邊經過的人類和天使。只有一個人知道這個號碼，愛諾要確保沒有旁人聽到她的通話。礙於血統的束縛，以米天使必須侍奉尼弗林，這些年來，她盡忠職守地為額我略一族工作，心中抱著感恩和畏懼。她屬於戰士種姓，而她也接受自己的命運。現在的她只想要觀賞那些緩緩熄滅的生命之火，看著她的獵物吐出最後一口氣。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拿起了手機。主人低沉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這充滿誘惑的聲音總是讓她想起權力、痛苦和死亡。他只說了幾個字，從他說話的方式和壓抑的語調，愛諾立刻就明白了──事情出差錯了。
科學家仔細檢視這個女孩，他用手指按壓女孩的皮膚。她感覺到他的手指撫過自己的肩胛骨、脊椎關節和平坦的後背。他的動作像看診般小心翼翼，彷彿要找出她哪裡出了問題，比如第十三對肋骨，或者和原來脊柱並排的第二根脊柱。女孩的母親曾經叮嚀她，要對絕對服從這位科學家，所以她無聲地任由他檢查：當他拿止血帶綁住她的上臂時，她沒有任何反抗；當他用針沿著她光滑的皮膚尋找血管，她依然動也不動；當針頭刺入她的肌膚，鮮血迅速湧入針筒，她緊抿著嘴直到雙脣失去知覺。陽光穿透窗戶，為這間無菌室增添了色彩和溫暖。她感覺有股力量注視著她，如同神靈從天而降守護她。
科學家採集了三管血液。女孩閉上眼睛，回想母親的聲音。母親跟她講過許多故事，有魔法王國、睡美人和驍勇善戰的騎士，還有變成天鵝的眾神、化為盛開花朵的美麗男孩，以及化作樹木的女子。母親曾悄聲告訴她，這世間如同天堂般也有天使存在，而且有人可以像天使一樣飛翔。她認真聽著這些故事，從不知道它們是真是假。不過有一件事是她由衷相信的：在每一個神話故事中，公主都會醒來，天鵝會變回宙斯，騎士必定能戰勝邪惡。頃刻間，魔法棒一揮，咒語一施，噩夢結束，新時代來臨。
巴黎，第七區，艾菲爾鐵塔，瑞福茲尼克林蔭道，二○一○年
佛藍穿過警用護欄，朝那具屍體走去。將近午夜，四周不見行人，實際上整個戰神廣場，從布朗利博物館到艾菲爾大道，都已經被警車給封鎖起來，紅藍兩色的警示燈在黑夜中閃爍。探照燈在事故現場的一角被架起，刺眼的光線照亮了一具倒臥在淡藍色血泊中的殘缺屍體。死者的面貌已經無從辨認，整具屍體鮮血淋漓，破爛不堪。她的手腳呈現極不自然的角度，像是被折斷的樹枝。佛藍的腦海中閃過「支離破碎」幾個字。
佛藍在這個生物瀕死之際就監視著她，看著展開的翅膀覆蓋她全身。他眼看這個生物在痛苦中顫抖，聽到她如動物般的淒厲哀號，直到號哭聲漸漸弱下，只剩下無力的抽咽。她傷得很重，頭部和胸部各有一道深深的傷口，但是她似乎不願停止掙扎，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即便藍色血水堆積得像是濃稠的糖漿。直到最後，一層白翳蒙上了她的雙眼，看起來如蜥蜴般空洞的眼神。然後佛藍就知道，這個天使死了。
他回過頭，不由得咬緊牙關。在警戒圈外站著各式各樣的生物。這些活生生的傳奇物種，如果他們知道他能夠看出他們的真身，一定會立刻殺死他。他站在原地，以冷靜審慎的學者姿態，在腦海中一一辨識這些生物：成群結隊的瑪拉天使，美麗而危險的娼妓，對人類有著致命的誘惑；古仙天使，能夠占卜過去與未來；拉哈伯天使，這些破敗的生物在天使界中被認為是碰不得的賤民。佛藍還能夠辨別出安納金天使與眾不同的外表，鋒利的指甲、寬闊的前額、稍顯怪異的骨架。他不帶任何情緒地將這一切收入眼中，牢牢記住，然後把注意力轉回慌亂的謀殺現場。受害者的血漫入燈光都照不到的黑影下。佛藍望向艾菲爾鐵塔，想讓情緒穩定下來，但是那些生物耗去他的注意力。他終究還是無法讓自己的視線離開它們在暗夜中扇動的翅膀。
十年前，佛藍發現自己具有看到這些生物的能力。這是一種罕見的天賦，一般來說，沒有經過大量訓練，少有人能夠看到天使的翅膀。佛藍天生視力缺損，五年級的時候就戴上眼鏡，不然連誰站在他前面都分不清楚，但是也正因為如此，他的眼睛能夠接受到正確比例的光波，讓他看到天使翅膀的完整光譜。他天生就是一個天使獵人。
如今佛藍已經無法忽視圍繞在那些天使生物周圍的絢麗光芒，與它們的能量場相比，人類存在的空間是如此呆板又缺乏色彩。佛藍的視線跟著那些遊走在戰神廣場上的天使們，無論他怎樣努力拒絕他們如幻夢一般的吸引力，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有時候佛藍以為自己瘋了，那些生物不過是出現在他意識中的惡魔，他生活在一個被製造出來的地獄中，在這裡，無數光怪陸離的惡魔會在他面前漫步，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折磨他。
他知道這樣的念頭最終會把他送進瘋人院。他必須謹慎地維持平衡，記住他只是比一般人更常看到一些東西，而且他必須培養並保護這種天賦，哪怕會讓自己受傷。他的朋友兼心靈導師布魯諾將他從紐約帶到這裡，訓練他成為一個天使獵人。為了讓佛藍鎮定神經，布魯諾給了他一些藥丸，不過他一直盡量少吃。但是此刻他正伸手探向夾克口袋裡的小盒子，取出兩顆白色藥丸。
佛藍感覺有隻手按在自己的肩頭，於是轉過身。布魯諾就站在他後面，表情異常嚴肅。他壓低聲音說：「這些傷口看來是以米幹的。」
「燒焦的皮膚也證明了這一點。」佛藍說。他拉開夾克拉鍊，一件老舊又缺乏品味的黃色尼龍外套，走到那具屍體旁邊。「有任何身分識別嗎？」
布魯諾拾起一個沾了血漬的白色錢包，打開翻找。突然間，他臉色一變。他舉起一張卡片。
佛藍接過那張卡片。那是一張紐約市核發的駕照，照片裡是一個黑髮碧眼的女子。他的心跳登時加快。正是伊芙潔琳．凱西亞托雷（Evangeline Cacciatore）。他深吸一口氣，看向布魯諾。
「你認為這真的會是她？」佛藍注意著他上司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包括和布魯諾的關係、和天使界的連結、還有他未來的命運，都將視他在接下來十分鐘的表現而定。
「伊芙潔琳是人類女子，而這是一個藍血的尼弗林女性。」布魯諾朝地上血淋淋的屍體比了一下。「動手吧，不用客氣。」
佛藍伸手摸到死者的風衣鈕扣，只是他的手抖得太厲害了，必須極力穩住自己才慢慢能找到肩膀在哪裡。她的身體特徵已經完全無從辨識。
佛藍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伊芙潔琳的時候。她是一個美麗又憂鬱的女子，那雙綠色的大眼睛盯著佛藍瞧，好像他是要偷走修道院神聖卷軸的竊賊。她曾經對佛藍的動機充滿懷疑，一心想把他擋在修道院的大門外。然後，他讓她笑了，讓她卸下強硬的外表。他們共度的時光深深烙印在他心裡，無論他怎樣努力，就是無法忘記她。從他們並肩站在聖玫瑰修道院的圖書館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年；當時的他們看著攤開在眼前的書，都未意識到這個世界真實的一面。「當年世上有巨人存在，之後依然有。」這些字句，還有將這些字句唸給他聽的那個女人，改變了他的人生。
佛藍沒有告訴任何人伊芙潔琳的真面目。事實上，沒有人知道她是尼弗林。對佛藍而言，堅守伊芙潔琳的祕密已經成為一個誓言。他知道真相，可是他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他明白，這是他對這個他所愛的女人表達忠誠的唯一辦法。
佛藍把駕照收進自己的口袋，離開現場。
巴黎，第一區，香榭麗舍大道，麥當勞
巴黎是一個充滿了天使學家的地方，因此對於像愛諾這樣行事鹵莽的以米天使而言，巴黎也是這世上最危險的地方。愛諾身型修長纖細，高高的顴骨配上豐滿的嘴脣和灰白的皮膚，是她的族類典型的模樣。她塗了濃重的黑色眼影和鮮紅色脣膏，身穿黑色皮衣，經常張著一對黑色翅膀，絲毫不怕讓天使學家看到。這肯定會被視為是一種挑釁，但愛諾不打算隱藏自己。這個世界很快將要屬於他們的。額我略家族已經給了她承諾。
即便如此，巴黎各處還是潛伏著無數天使學家，這些人彷彿有五十年不曾離開過天使學院的檔案室了，這會兒一發現任何天使的蹤跡就瘋狂拍照，而天使生理學家則四處搜尋天使的血液樣品。而愛諾最擔心的是天使獵人，他們成群結黨，到處獵捕各式天使物種。這些白痴經常會把古羅比姆當作以米，把以米以為是血統更純正的額我略。近來這些獵人充斥城市每個角落，他們等待、監視，隨時準備把獵物押下。對於那些能夠偵測到獵人的天使，生活在巴黎僅僅有些不便；對於沒有這種能力的天使，每一次移動都是一場死亡遊戲。
當然，愛諾有嚴格的行動準則，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盡快脫身。殺死伊芙潔琳之後，她迅速離開現場，來到香榭麗舍大道，在這裡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她明白有時普通人聚集的地方才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愛諾雙手握住塑膠杯，看著香榭麗舍大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她在巴黎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只希望盡快回到主人那裡去。她受命要找到並殺死一個年輕的尼弗林女性。她已經追蹤目標幾個星期了，觀察她、熟悉她的行為模式。她對這個目標感到很好奇。伊芙潔琳和愛諾以前見過的尼弗林都不一樣。根據主人的描述，伊芙潔琳屬於額我略一族，但是她一直都沒有展現出天使血統的特徵。她在普通人的家庭裡長大，尼弗林不屑與她為伍。愛諾發現伊芙潔琳對人類有一種危險的認同感，所以額我略一族想要伊芙潔琳死；而愛諾從不會讓她的主人們失望。
愛諾相信，他們同樣也不會讓她失望。額我略會帶她返回故鄉俄羅斯。在那裡，她將融入以米天使家族。在巴黎這個地方，她太顯目了。現在任務已經完成，她要離開這個危險又令人憎惡的地方。
她知道巴黎的天使學家有多麼危險，因為她有過切膚之痛。多年前，她還年少且對人類懵懂無知，當時她差點兒被一個天使學家給殺死。那是一八八九年夏天的事，正值巴黎舉辦世界博覽會，眾人如潮水般擁入巴黎，欣賞剛落成的艾菲爾鐵塔。她在博覽會中閒逛，穿梭於人群之間。和多數以米天使不同，她喜歡混跡在巴黎城內這些低等生物間，喜歡在他們的咖啡館裡喝咖啡，在他們的花園中散步。他喜歡跟著人群走，感受這些卑微生物那種豐沛的能量。
就在那個時候，她注意到一個英俊的英國男子站在戰神廣場對面盯著她。他們一塊兒聊了博覽會，然後那個男人牽起她的手，引著她走過一群士兵，經過妓女和拾荒者，繞過車輛和馬匹。他溫柔的話語和紳士儀態讓愛諾相信，他要比大多數人高出一等。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像是害怕碰壞什麼精緻的東西；他看著愛諾的眼神，就像是珠寶商在鑑賞一顆鑽石。人類的欲望總是讓愛諾著迷──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狂熱；愛欲控制並塑造了他們的生活。這個男人想要得到她。愛諾覺得這很有趣。她依然記得他的頭髮、那雙深色的眼睛，還有那身打扮入時的衣服帽子。
愛諾揣測過這個男人是否認出了她的真實身分。他引領她遠離人群，來到一片樹籬間。他看著愛諾的眼睛，突然間，他變了。曾經溫柔多情的男人，轉瞬間成了暴力的化身。愛諾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感到詫異，人類的欲望是如此變幻莫測，竟然能如此愛她又恨她。他拔出匕首，刺向愛諾。「怪物，」他低吼，聲音中充滿了憎恨。愛諾立刻反應，閃身一跳，刀沒有刺中她的心臟，只是劃過了她的肩膀，割裂她的衣服，讓她皮開肉綻。愛諾制伏了他，用手掐碎他的咽喉，直到他的眼睛變成兩顆蒼白無神的石頭。她把他拖到林間，摧毀他身上所有她認為美好的地方：美麗的眼睛、皮膚、精細的耳骨，以及幾分鐘之前還讓她感到快樂的手指。她拿走他的雙排扣短大衣，將衣服搭在肩膀上，遮住自己的傷口。而她無法遮掩的是自己受到的羞辱。
傷口癒合了，留下一道新月形的疤痕。她時常會站在鏡子前面，檢視那道細微的傷痕，提醒自己人類是多麼狡詐，多麼善於演戲。後來她從報上得知，那個人是一名天使學家，十九世紀在法國活動的眾多天使學家之一。原來她被引入了陷阱。她被騙了。
那個人的死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愛諾直到現在還是能夠聽到他的聲音，感覺到他喊她「怪物」時吐出的熱氣。「怪物」兩字已經植入她內心，變成一顆在她意識裡不斷發芽的種子。她因此掙脫了一切束縛。從那時起，殺手這個工作讓她越來越快樂。她仔細研究了天使學家的行為模式、他們的習慣、獵捕和殺害天使生物的技巧，直到完全掌握要領。她能聞出天使獵人的氣味，感覺到他們，瞭解他們捕捉和殺死獵物的欲望。有時候她甚至會讓他們捉住自己，讓他們在她身上為所欲為，任由他們將她帶到床上，把她綑綁起來，用各種手段傷害她。然後當樂趣結束的時候，她便將他們殺死。這是一種危險的遊戲，但是她游刃有餘。
愛諾戴上一副超大太陽眼鏡，黑色鏡片又寬又深。外出時她總是戴著這副太陽眼鏡，能夠遮住她黃色的大眼睛和不同尋常的高聳顴骨，這些都是以米惹眼的特徵。只消戴上墨鏡，她就變成一個人類女子了。她往後靠向椅背，伸直兩條長腿，閉上眼睛，想起伊芙潔琳臉上的恐懼，還有當她的指甲從她的肋下劃過，掀開她的胸廓時所遭遇到的皮肉阻力，以及看到藍色的血液灑落人行道上時所感受到的驚訝。她以前從來沒有殺死過任何高等生物，這次經驗和她受過的訓練截然不同。她以為和尼弗林會有一場艱難的廝殺，但是伊芙潔琳就像一個卑微的人類女子那樣輕易死去。
手機在她口袋中震動。她拿出手機，一邊注意著從她身邊經過的人類和天使。只有一個人知道這個號碼，愛諾要確保沒有旁人聽到她的通話。礙於血統的束縛，以米天使必須侍奉尼弗林，這些年來，她盡忠職守地為額我略一族工作，心中抱著感恩和畏懼。她屬於戰士種姓，而她也接受自己的命運。現在的她只想要觀賞那些緩緩熄滅的生命之火，看著她的獵物吐出最後一口氣。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拿起了手機。主人低沉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這充滿誘惑的聲音總是讓她想起權力、痛苦和死亡。他只說了幾個字，從他說話的方式和壓抑的語調，愛諾立刻就明白了──事情出差錯了。
延伸內容
濃郁的考古和文獻解謎的氣氛
◎文／王寶翔（「卡蘭坦斯蓋普恩基地」站長、書評者和譯者）
這篇序不會透露本書的重要劇情。
美國作家丹妮莉‧楚索妮的第一本小說《天使學》（#Angelology#）出版於二○一○年（中文版在同年出版），探討了天使後裔在人間的存在，以及他們試圖爭奪一件古代神器的經過。當然，這自然讓人想到，該書的誕生或許和丹‧布朗引發的宗教驚悚小說風潮息息相關，尤其是《天使與魔鬼》電影版才在二○○九年上映。從基督教文獻與古物中尋找失落的線索，解開無人知曉的千古謎團，接觸到傳承至今的神祕社團，深入色彩神祕的教會，甚至得以目睹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奇力量，證明宗教故事比想像中的更為真實；更別提常見的現代正邪追逐戲碼，這或許便是此類故事的最大訴求。這些作品的路線，已脫離了瓊斯博士與萊拉‧考夫特一人走遍天下的純粹冒險戲碼。
天使是神的創造物，早在世界誕生之前就出現，是上帝的使者和手下，背後有翅膀、身體閃閃發亮，即使被教廷禁止崇拜，依然有極高的神聖性。他們美麗但殘酷，毀滅能力驚人，一點也不像青少年小說中動不動想勾引高中女生的單純生物。而《天使學》一書的概念，可說起源於聖經《創世記》6:1至6:4的幾句話：
當人在世上多起來、又生女兒的時候，神的兒子們看見人的女子美貌、就隨意挑選、娶來為妻。耶和華說、人既屬乎血氣、我的靈就不永遠住在他裡面、然而他的日子還可到一百二十年。那時候有偉人在地上、後來神的兒子們、和人的女子們交合生子、那就是上古英武有名的人。（譯文取自聖經現代中文譯本）
我們先來對照最後幾句的原文：
There were giants in the earth in those days; and also after that, when the sons of God came in unto the daughters of men, and they bare children to them, the same became #mighty men# which were of old, men of renown.（取自欽定本聖經）
在這裡提到了「偉人」（giants、mighty men），他們是誰呢？原來正確的意思其實是「巨人」。這時再來看新國際版的譯法：
The Nephilim were on the earth in those days—and also afterward—when the sons of God went to the daughters of humans and had children by them. They were the heroes of old, men of renown.
尼弗林（Nephilim）或拿非利人的字面意思就是巨人，是舊約聖經中出現在迦南地區的人種，身材高大，被以色列人如此稱呼，他們是墮落的守護天使（「神的兒子」）與人類女子發生不道德關係後生下的產物。（當然，也有一種說法認為尼弗林只是人類，是殺兄的該隱與其弟弟塞特近親相姦後生下的子嗣；不過這不是這裡的重點。）基於這種亂象，痛心的上帝於是派洪水淹沒大地，試圖毀掉這些邪惡。但可想而知，這並沒有完全成功。
在《天使學》一書中，這些尼弗林儘管只是人與天使的混種，卻依舊擁有強大的力量，身懷異於凡人的身理結構與壽命，勢力深入歐洲各大皇室。然而，他們開始生病了，而唯一有辦法治癒他們的東西是一件神器──奧菲斯的七弦豎琴，叫里爾琴或里拉琴（lyre）。作者在此揉合了一段希臘神話：上帝將那些與人類女人交媾的天使們──當初進人間的守護天使──放逐，永遠關在保加利亞一個叫惡魔咽喉（Devil's Throat Cave）的洞穴，而奧菲斯同情他們，於是把自己的七弦琴丟進洞裡給他們當作撫慰。在實際上的希臘神話裡，奧菲斯曾試著把妻子尤麗狄絲（Eurydice）帶出冥府，而惡魔咽喉被人們傳說就是通往冥府之處。
因此，《天使學》就以這把神琴的尋找、發現及爭奪當成主軸，帶出天使學家和尼弗林家族的恩怨史，美國富有的洛克斐勒家族涉入其中，中間還將故事拉回二次世界大戰時的密史，甚至暗示了二戰幕後的真正主因與這種鬥爭息息相關，耐人尋味。天使學是門研究天使的學問，但到了這系列裡卻產生了新的意義，那就是如何對抗這群身懷神力的生物。暫時撇開丹布朗不談，我感覺這有一點像《決戰異世界》（只差書裡沒有凱特貝琴薩這般勁裝角色）和《Ｘ戰警：最後一戰》（剛好也有個天使，只不過電影爛到可怕）。
三年後出版的《天使之城》接續了這本作品，但劇情已經相隔十年（來到二○一○年）──人類與天使的戰爭更為公開且白熱化，天使學家有些人轉職為天使獵人，跟這些不受控制的生物交手。這回他們的演出舞台多在俄羅斯與中亞，而且運用了沙皇家族歷史與知名的俄羅斯彩蛋來演繹新謎題，所以書雖然比上本書短，但考古和文獻解謎的氣氛卻更為濃郁。二○一二年六月，我剛好去了趟聖彼得堡與莫斯科，到過冬宮的隱士廬博物館參觀，還在彼得保羅要塞的教堂看到沙皇家族的墓，紀念品店則都看得到精緻的彩蛋。要是我讀過這本書再去，感受想必會大大不同吧。
這本書的另一個線索，來自被天主教視為偽典的《禧年書》──這部作品被人稱「小創世記」，是摩西在西奈山上受天使指示而寫成，故事與《創世記》雷同，但細節多了一些，而且記錄了天使的口吻，所以亦成為研究天使的素材之一。作者在此找到了另一個著力點，設想另一樣威力強大的遠古祕密：
我們向挪亞說明了治療他們的疾病的全部藥物，以及這些疾病的成因，讓挪亞能夠用地面上的草藥治療這些疾病。挪亞聽從我們的指示，把藥物的全部內容都記載在一本書中。邪惡之靈從此不會再傷害挪亞的子嗣。（And we explained to Noah all the medicines of their diseases, together with their seductions, how he might heal them with herbs of the earth. And Noah wrote down all things in a book as we instructed him concerning every kind of medicine. Thus the evil spirits were precluded from the sons of Noah）（《禧年書》10:12-13）
這裡的邪惡之靈便是墮落天使與女人的產物，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尼弗林了，他們的首領是一位叫莫斯提馬（Mastema）的墮落天使，有時被視為是撒旦，但也是少數聽從上帝命令的墮落守護天使，是他向上帝求情而在人間留下了十分之一的墮落天使（這同樣記載在《禧年書》內）。當然，如果你還記得《天使學》的內容，他們顯然做了一件不一樣的保命辦法。總之，上帝的神藥能讓挪亞的兒子們免於惡魔誘惑，也似乎能治百病；而書中的角色們發現它有另一樣「真正」的用途。書內甚至給了個幾乎能像《達文西密碼》一樣動搖基督教基礎的設定──至於是什麼，就得請讀者往下繼續翻了。
然而，這本書並非完結篇，人類與天使的鬥爭依然在拉鋸，作者也表明有下一本書──第三本書的計畫。誠如那些尼弗林，楚索妮的這幾本書有它的弱點；但若你喜歡這套作品，你或許就能期待下本書有更爆炸性的內幕。至於我個人，我則更希望前本書的可憐書生、在這本書化為天使獵人的佛藍，能在續集裡終於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一場未竟之愛與現世探險
◎文／王麗雯（小說嗜讀者）
《天使之城》是美國作家丹妮莉．楚索妮天使三部曲的第二部，故事背景設定於《天使學》結尾的十年後，採雙線並進方式，敘說化為天使流盪於世界各地的女主角伊芙潔琳，及受訓成為天使獵人的男主角佛藍時而分離，時而相會的追尋之旅。這本書承續前作《天使學》善於結合虛構知識譜系、異域探險，與對幻想生物的好奇耽美等特色，但基本上，分閱《天使學》與《天使之城》並不影響情節理解，合而觀之，則更顯幻想之精彩深廣。
《天使之城》延襲前作特色之處，或許可再多說一些。我認為主要特色有二：一是透過實存物件，以深厚的藝術史與神話素養新詮神話；二是以細膩文字穿梭、再現現實地景，逐步揭露天使世界。時、空並進，構築出一方幾可亂真的半架空世界。《天使學》以里爾琴新詮奧菲斯神話，使其從神話成為歷史，成為可探究把握的真實世界的一部分。至於《天使之城》則以法貝樂彩蛋揉合末代沙皇家族史，重寫復活節寓意，進而探究天使生理延續之謎，也以挪亞方舟架構尼弗林的人類學譜系，並埋下關鍵伏筆。在《天使之城》中，除了續穿梭於紐約、巴黎與保加利亞，還開闢了俄羅斯這片蒼茫神祕，充滿罪罰意味的新地景。看天使學家與天使在冬宮、涅夫斯基大街、小店與實驗室、跨西伯利亞大鐵路等地追索競逐，十分新鮮刺激。我真希望作者能再多遊歷幾個國家，她每去一個地方，不僅豐富她的想像，也滿足讀者身歷其境的癮頭。同時，《天使之城》的節奏與故事比例，較之《天使學》更為明快均衡，天使與天使獵人交鋒的動作場面也描寫得十分生動細緻。閱讀《天使之城》，讀者可再次欣賞作者虛實雜揉與描摹細節的功力
天使在楚妮絲的作品中是由紮實點滴的學術研究所揭示，除了身為實存，也是鏡像──映射出人對未知的長足探索與熱望。一方面，天使是刻板印象中神聖優美的存在，但另一方面卻非絕對神秘，也非無懈可擊。他們與人類生活於同一世界，始終牽纏相繫，也可用科學方法探究觀察，甚至消滅。天使學家對尼弗林這群墮落天使的態度尤可玩味：他們將天使視為危險邪惡的生物，非消滅不可，這似乎與傳統對天使的態度大異其趣，而更近似對異類妖獸的態度。這是否反映人類受上帝神子垂憐照拂的正統與正義，抑或反映人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自大與顧忌？但同時天使之美又深深魅惑人類，使之孜孜不倦探索，進而迷戀。天使學家之於天使，是互為獵人與獵物，而天使的身分也妖化異化了女主角伊芙潔琳──她甚至自認雖然具備「野獸」特徵，但她必須努力抗拒接受這種命運。她和佛藍的矛盾迷惘之處也根生於此：在《天使之城》中，伊芙潔琳的自我認同始終迷疑不定，而佛藍對伊芙潔琳則是既戀慕、又驚懼、又猜疑。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情愫並非只發生在佛藍與伊芙潔琳身上，布魯諾之於以米天使愛諾如是，百年前的加百列拉與額我略亦是如此。這種糾謬情感是撮合神人兩方的重要元素，如何發掘與解決，則是這一系列天使故事最引人入勝之處。
如何呈現天使、理解天使除了是楚妮絲天使三部曲的主要關懷，似乎也影響了人物書寫的基調。也就是說，若想讀到傳統觀念中豐富立體的主角，可能會稍稍不符期待，必須先進入楚妮絲的興趣脈絡，以群像為單位欣賞，更富觀照樂趣。我私心以為作者真正的書寫興趣不在於刻鏤男女主角的美好與互動，而是將人物置於一譜系脈絡中加以定位、逼近，探視，並透過人物彰顯世界。《天使學》第二章追溯天使學者尋找里爾琴並與尼弗林諜對諜的部分，比起前後章更為紮實，加百列拉（伊芙潔琳的外祖母）的形象也因而比之主角更加光彩照人。《天使之城》亦然。佛藍、薇拉、亞佐等天使學家的精彩之處，在於他們抽絲剝繭、勇氣十足的追索之旅，而書中較為出彩，表述較多的人物形象則是科學家安琪拉（伊芙潔琳的母親，加百列拉的女兒）。安琪拉的執著清絕與其母加百列拉游走雙方的冷豔神祕，皆透過天使學家的後設探究，有很豐富多樣的表現。單一人物的精彩是透過其他諸多人物的探索對照而呈顯、引出，這是楚妮絲人物塑造的特殊之處。伊芙潔琳與佛藍兩位主角相形之下，似乎較無驚奇。但我想，伊芙潔琳與佛藍的重要與可觀之處不能僅從單本小說來看，至少在第二部《天使之城》中，我們便可察覺他們各自的蛻變與逐漸暴露出的情感糾葛，也許需等最終曲，方能一窺全豹。我更傾向將佛藍與伊芙潔琳視為兩位貫串天使世界的支點人物，各自引出天使學家（人）與天使（異類）兩條主線，兩種世界。他們也象喻兩種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的價值觀：人致力於追尋了解，天使致力於種族延續與自我認同，對天使的探索解答，實也終將回返人類自身。主角的發展性，則在於如何碰撞調和，這也是下一本書呼之欲出的問題。
誠如開頭伊芙潔琳對佛藍悄聲說道：「你必須相信我，我從來都不是他們的一員。我從這裡到那裡，到處遊蕩，只想搞清楚我到底變成了什麼。十年過去了，我仍然不明白這點。但是我能確定一件事：我和額我略家族不一樣。」《天使之城》繼續探發天使／天使學家的歷史與世界，卻也留下不少欲解未解的謎團：天使獵人與天使的交鋒似乎山雨欲來，佛藍與伊芙潔琳的結局，天使這種「生物」之密，及其在現代世界真正的處境與去處（這點主要透過伊芙潔琳加以表現）仍是未窮盡之謎。或許這一切的疑惑，在最終曲將有完滿的解答吧。但無論如何，閱讀《天使之城》必能為展卷的讀者們帶來豐富的想像盛宴與偽知識樂趣，並激發出對歷史、神話無窮盡的興味。若《天使學》主要表現了學派追根究柢的探索熱忱，《天使之城》展現的是懷抱未知，動身面敵的追尋勇氣。加百列拉與安琪拉的棒子，千迴百轉，現在可說真正握在佛藍與伊芙潔琳手上了。期待最終曲，並誠摯推薦讀者一同浸潤楚索妮構築的幻想世界。
◎文／王麗雯（小說嗜讀者）
《天使之城》是美國作家丹妮莉．楚索妮天使三部曲的第二部，故事背景設定於《天使學》結尾的十年後，採雙線並進方式，敘說化為天使流盪於世界各地的女主角伊芙潔琳，及受訓成為天使獵人的男主角佛藍時而分離，時而相會的追尋之旅。這本書承續前作《天使學》善於結合虛構知識譜系、異域探險，與對幻想生物的好奇耽美等特色，但基本上，分閱《天使學》與《天使之城》並不影響情節理解，合而觀之，則更顯幻想之精彩深廣。
《天使之城》延襲前作特色之處，或許可再多說一些。我認為主要特色有二：一是透過實存物件，以深厚的藝術史與神話素養新詮神話；二是以細膩文字穿梭、再現現實地景，逐步揭露天使世界。時、空並進，構築出一方幾可亂真的半架空世界。《天使學》以里爾琴新詮奧菲斯神話，使其從神話成為歷史，成為可探究把握的真實世界的一部分。至於《天使之城》則以法貝樂彩蛋揉合末代沙皇家族史，重寫復活節寓意，進而探究天使生理延續之謎，也以挪亞方舟架構尼弗林的人類學譜系，並埋下關鍵伏筆。在《天使之城》中，除了續穿梭於紐約、巴黎與保加利亞，還開闢了俄羅斯這片蒼茫神祕，充滿罪罰意味的新地景。看天使學家與天使在冬宮、涅夫斯基大街、小店與實驗室、跨西伯利亞大鐵路等地追索競逐，十分新鮮刺激。我真希望作者能再多遊歷幾個國家，她每去一個地方，不僅豐富她的想像，也滿足讀者身歷其境的癮頭。同時，《天使之城》的節奏與故事比例，較之《天使學》更為明快均衡，天使與天使獵人交鋒的動作場面也描寫得十分生動細緻。閱讀《天使之城》，讀者可再次欣賞作者虛實雜揉與描摹細節的功力
天使在楚妮絲的作品中是由紮實點滴的學術研究所揭示，除了身為實存，也是鏡像──映射出人對未知的長足探索與熱望。一方面，天使是刻板印象中神聖優美的存在，但另一方面卻非絕對神秘，也非無懈可擊。他們與人類生活於同一世界，始終牽纏相繫，也可用科學方法探究觀察，甚至消滅。天使學家對尼弗林這群墮落天使的態度尤可玩味：他們將天使視為危險邪惡的生物，非消滅不可，這似乎與傳統對天使的態度大異其趣，而更近似對異類妖獸的態度。這是否反映人類受上帝神子垂憐照拂的正統與正義，抑或反映人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自大與顧忌？但同時天使之美又深深魅惑人類，使之孜孜不倦探索，進而迷戀。天使學家之於天使，是互為獵人與獵物，而天使的身分也妖化異化了女主角伊芙潔琳──她甚至自認雖然具備「野獸」特徵，但她必須努力抗拒接受這種命運。她和佛藍的矛盾迷惘之處也根生於此：在《天使之城》中，伊芙潔琳的自我認同始終迷疑不定，而佛藍對伊芙潔琳則是既戀慕、又驚懼、又猜疑。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情愫並非只發生在佛藍與伊芙潔琳身上，布魯諾之於以米天使愛諾如是，百年前的加百列拉與額我略亦是如此。這種糾謬情感是撮合神人兩方的重要元素，如何發掘與解決，則是這一系列天使故事最引人入勝之處。
如何呈現天使、理解天使除了是楚妮絲天使三部曲的主要關懷，似乎也影響了人物書寫的基調。也就是說，若想讀到傳統觀念中豐富立體的主角，可能會稍稍不符期待，必須先進入楚妮絲的興趣脈絡，以群像為單位欣賞，更富觀照樂趣。我私心以為作者真正的書寫興趣不在於刻鏤男女主角的美好與互動，而是將人物置於一譜系脈絡中加以定位、逼近，探視，並透過人物彰顯世界。《天使學》第二章追溯天使學者尋找里爾琴並與尼弗林諜對諜的部分，比起前後章更為紮實，加百列拉（伊芙潔琳的外祖母）的形象也因而比之主角更加光彩照人。《天使之城》亦然。佛藍、薇拉、亞佐等天使學家的精彩之處，在於他們抽絲剝繭、勇氣十足的追索之旅，而書中較為出彩，表述較多的人物形象則是科學家安琪拉（伊芙潔琳的母親，加百列拉的女兒）。安琪拉的執著清絕與其母加百列拉游走雙方的冷豔神祕，皆透過天使學家的後設探究，有很豐富多樣的表現。單一人物的精彩是透過其他諸多人物的探索對照而呈顯、引出，這是楚妮絲人物塑造的特殊之處。伊芙潔琳與佛藍兩位主角相形之下，似乎較無驚奇。但我想，伊芙潔琳與佛藍的重要與可觀之處不能僅從單本小說來看，至少在第二部《天使之城》中，我們便可察覺他們各自的蛻變與逐漸暴露出的情感糾葛，也許需等最終曲，方能一窺全豹。我更傾向將佛藍與伊芙潔琳視為兩位貫串天使世界的支點人物，各自引出天使學家（人）與天使（異類）兩條主線，兩種世界。他們也象喻兩種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的價值觀：人致力於追尋了解，天使致力於種族延續與自我認同，對天使的探索解答，實也終將回返人類自身。主角的發展性，則在於如何碰撞調和，這也是下一本書呼之欲出的問題。
誠如開頭伊芙潔琳對佛藍悄聲說道：「你必須相信我，我從來都不是他們的一員。我從這裡到那裡，到處遊蕩，只想搞清楚我到底變成了什麼。十年過去了，我仍然不明白這點。但是我能確定一件事：我和額我略家族不一樣。」《天使之城》繼續探發天使／天使學家的歷史與世界，卻也留下不少欲解未解的謎團：天使獵人與天使的交鋒似乎山雨欲來，佛藍與伊芙潔琳的結局，天使這種「生物」之密，及其在現代世界真正的處境與去處（這點主要透過伊芙潔琳加以表現）仍是未窮盡之謎。或許這一切的疑惑，在最終曲將有完滿的解答吧。但無論如何，閱讀《天使之城》必能為展卷的讀者們帶來豐富的想像盛宴與偽知識樂趣，並激發出對歷史、神話無窮盡的興味。若《天使學》主要表現了學派追根究柢的探索熱忱，《天使之城》展現的是懷抱未知，動身面敵的追尋勇氣。加百列拉與安琪拉的棒子，千迴百轉，現在可說真正握在佛藍與伊芙潔琳手上了。期待最終曲，並誠摯推薦讀者一同浸潤楚索妮構築的幻想世界。
作者資料
丹妮莉．楚索妮(Danielle Trussoni)
《紐約時報》暢銷作者，著有《祖先》、《天使學》和《天使之城》，皆為《紐約時報》值得矚目書籍，回憶錄《墜越地球》入選《紐約時報書評》年度十大好書。她畢業於愛荷華大學作家工作室，是美國米契納—哥白尼協會獎學金得主，作品已經翻譯成三十幾種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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