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矽谷:回憶錄
- 作者:安娜.維納(Anna Wiener)
- 出版社:行路
- 出版日期:2021-02-03
- 定價:420元
- 優惠價:79折 332元
- 優惠截止日:2024年11月26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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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直言不諱的矽谷超現實職涯內幕
公認界定新數位經濟的經典著述
隨著網路深入眾人的生活、資訊科技主導世界的發展,
一批批新創科技企業強勢崛起,他們暢言創新與顛覆,
這群「獨角獸」敢要、敢拿,動輒獲得天文數字般的資金挹注,
使得匯集之地矽谷,如今成了媲美華爾街的財富與權力中心。
新創科技產業總自詡「要讓世界變得更美好」,但實情究竟如何?
二十五歲左右,安娜.維納原本從事被視為步入夕陽的出版業,儘管她曾因文化使命而樂在其中,但爾後隨著工作內容漸無成長空間、薪資水平停滯不前,她亟思改變。這時,她注意到了遙遠的那一頭,洋溢著一片樂觀的新創科技業。幾經思考,她決定擁抱新數位經濟的前景,於是她辭去了出版工作,在矽谷一家大數據新創企業中謀得職務,自此從紐約遷居矽谷所在的舊金山。
維納來到矽谷時,適逢一場巨大的文化變革。科技業正迅速轉變成一個媲美華爾街、甚至猶有過之的財富與權力中心。在這裡,她獲得了想都沒想過的高薪,然而她也觀察到,這個新世界充斥著太多始料未及的矛盾:
►這裡鼓勵自由與創意,結果面試時的提問裝腔作勢猶如整人遊戲,但實際上考核效果不彰:
►新創企業動輒獲得上億美元創投資金,而二、三十幾歲的創辦人花起這些錢,也毫不手軟;
►這裡不斷設法吸引人們在網路上活動,蒐集他們的資料供客戶運用,又拚命與監控活動切割;
►這裡提供遠高於其他產業的薪資,甚至薪水任你開,實際上仍存在嚴重的同工不同酬問題;
►公司就算給了認股權,但住在美國生活成本最高的城市裡,非技術職務者攢的錢未必足夠執行權利;
►這裡讓員工遠距工作、彈性工時,但又認為「追求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太軟弱、員工應戮力從公;
►在這裡,對外匿名裝成男性不只比較安全、比較有權威,做起事來也方便並順利得多……
維納發現,在公司的滑雪度假、辦公室酒吧、稱兄道弟的同志情誼、同舟共濟的革命情感等種種令人欣羨的表象下,一個膨脹過頭、為了致富不惜犧牲理想的矽谷正逐漸成形。這個世界充滿了超現實的奢華、可疑的成功假象,眾多無其他產業經驗的年輕創業者野心勃勃地想著擴張稱霸、追求名利,以及無止境的「進步」。
《恐怖矽谷》揉合了維納的個人經歷與過往年代的寫照,藉由談及作者個人身處矽谷的抱負、矛盾,以及幻滅經歷,巧妙呈現新創科技業在政治角力急速增溫的時代中的樣貌,以及它們的墮落與盲點(從以救世主自居,變成危害民主的禍害)。《恐怖矽谷》是一部犀利又深刻的警世故事,對新創科技產業與它帶起的文化風潮,提出發人深省的質問。
▎媒體肯定
亞馬遜網路書店2020年1月選書
《紐約時報》選書暨暢銷書
《紐約時報書評》編輯選書
《華盛頓郵報》選書
美國獨立書商協會選書
《時尚》雜誌(Vogue)今冬必讀好書
《ELLE》雜誌年度好書
《君子》雜誌(Esquire)冬季好書
目錄
目錄
▎第一部 動機 INCENTIVES
1 獨角獸崛起
獨角獸是指投資者估計價值逾十億美元的新創企業。一位著名的創投業者投書某大報社,宣稱軟體正在吞噬全世界。後來無數創業募資簡報、新聞稿、人才招募訊息都引用了那個說法——彷彿那不是個粗淺又無聊的比喻,而是證據。
2 再見了,夕陽產業!
我能靠出版業的低薪過活,是因為我有靠山。大學畢業時,我沒背學貸,因為早在我還是受精卵時,父母與祖父母就開始幫我存學費了。我為養不活自己而感到羞愧,我在文學經紀公司上班,就好像我爸媽大方贊助公司一樣……
3 面試新職
舊金山與矽谷的面試跟整人遊戲沒兩樣,比較像是欺負菜鳥的儀式,而不是完善的考核活動。山景城一家搜尋引擎巨擘曾以面試時愛考腦筋急轉彎聞名,雖然後來因為覺得無法藉此看出應徵者日後的表現而廢止,但很多公司依然這麼做。
4 第二十號員工
我是第二十號員工,也是公司的第四名女性。在我加入以前,客服團隊(包括經理在內的四名男性)是親自處理顧客的問題,並在每天下班後,輪流加班處理累積的支援問題,以免每個人連續幾天都加班到深夜。這種策略奏效了一陣子……
5 共享新世界
就像多數成立更久的硬體公司,這些主要的網路新創企業在南方三十英里的郊區半島上落腳,公司裡設有糖果店、攀岩健身房、單車修理站、醫療保健中心、美食餐廳、美髮沙龍、營養師駐點、日間托兒所,好讓員工沒有理由踏出園區。
6 青年才俊
部門的同事告訴我,技術長聰明絕頂,但很難搞。他是自學成才,高中沒畢業。別的地方需要一群資深程式設計師,才能寫出一套複雜的資料庫架構,但他一個人就能搞定。所有員工中,創辦人只對他畢恭畢敬。
7 戮力從公
只要對工作有貢獻,你可以充分做自己。工作已經滲入我們的身分。我們就是公司,公司就是我們。小失敗與大成功同樣反映了我們個人的不足或才華。不斷前進的衝勁令人著迷,感覺自己是公司不可缺少的人才也令人陶醉。
8 執行長的女朋友
執行長的女友問起我的工作時,我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工作涵蓋了我生活的一切,但我不知道她到底想知道多少,或者已經知道多少。我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把我說的話轉告給男友,由於有這個可能,那感覺好像是非正式的打考績。
9 政府監視計畫
所有硬體都可能遭駭,全球科技公司的伺服器已經被政府侵入及劫掠了。有些人指出,科技公司其實是刻意與政府合作,為政府開了後門。有些人則替這些科技公司辯護,說他們並不知情。我們很難知道該同情誰,又該怕誰。
10 好產品不用行銷
目前還不清楚大家會以什麼指標,來衡量高速公路邊的廣告看板。執行長本來就不相信行銷的效用,他認為產品行銷靠的是關係與口碑。他認為,只要產品非常實用、非常必要、精心設計,無需外力就可以滲入大家的生活。
11 伊恩
伊恩跟我聊了開來,我突然覺得既美好又有趣。這輩子我從未在擁擠的房間內,吸引過任何男人與我交談。伊恩是軟體工程師,但幾乎只跟文組的人往來。他對外人的反應特別敏銳,喜歡主動去找派對中看起來最無聊的人攀談。
12 炒魷魚
來上班的路上,我收到諾亞的簡訊,說他被解雇了。我抵達辦公室時,感覺好像踏進了殯儀館。「他們連跟他協商都沒有,一次也沒有。」一名銷售工程師難以置信地說:「他們就這樣解雇了最優秀的員工,只因為這裡沒有人有任何管理經驗。」
13 掃興的女權主義者
我希望部門的男性覺得我很聰明,能夠掌控局面,永遠不要想像我裸體的樣子。我希望他們平等地看待我——我比較在意別人是否接納我,而不是我對男人是否有性魅力。我想竭盡所能地,避免成為掃興的女權主義者。
14 這工作,喝醉了也做得來
執行長為了給客服團隊多一些閒暇的時間,決定指派工程師做我們的工作。我們花了一個早上開車前來這裡,在山中待了一天,需要處理的客服問題已經排了好幾個小時。大部分的人已經開始喝酒了,有些人整個下午喝個不停……
15 揭弊者
「拜託,」諾亞說:「我們是在一家監控公司上班。」我追問,他說的監控是指廣告技術嗎?我覺得數位廣告很煩,但從來不覺得那種東西特別惡毒——儘管我們的客戶很清楚,免費服務通常意味著用戶遭到某種程度的剝削。
16 不適任
執行長說,無論我想不想留下,我都不再領導客服工程團隊了。「我認為你不善於分析,」他說,「我覺得我們的價值觀不一樣,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價值觀是什麼。」我心想,我當然擅長分析。我也許不是系統思考者,但我可以解構到死。
17 「最好上」的女同事
我在信中告訴我媽,那個把自己當網紅經營的同事列了一份清單:辦公室裡「最好上」的女性。我還沒遇過什麼可怕的經歷,希望能維持現狀。我期待我媽回信支持我。她幾乎馬上回覆,信中寫道:「不要以書面抱怨性別歧視……」
18 「偽」白宮橢圓辦公室
我前往一家開源新創企業面試。它的等候室精心複製美國總統的白宮橢圓辦公室,連壁紙也一模一樣。地毯是深沉的總統藍,上面印著公司的卡通吉祥物,堅毅桌旁矗立著一面美國國旗,桌子後面播放雲朵飄過國家廣場的動畫……
▎第二部 規模 SCALE
19 性騷擾羅生門
我讀了性別歧視指控首度公開時的聊天記錄、公司為了說明這起醜聞而舉行的全員會議記錄、人力資源資料庫中的討論等等。讀這些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偷偷摸摸做著見不得人的事,但那其實很實用,可以發現該盡量閃避誰、誰能夠信任。
20 遠距工作
雖然同事偶爾會去總部上班,但當我們實際看到本人,可以看到脖子以下的身體時,感覺還是很奇怪。我們透過軟體培養的關係,沒有立即反映在實體現實中。我們面對面交談時,比在公司聊天室及透過視訊聊天時,還要尷尬。
21 薪資隨你開價
公司在升遷方面講求公平公開,但說到配股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些聲稱無法協商的股權方案,其實都可以談判。著名的「自己開價」薪資政策,導致嚴重的薪資差距,以致有些女員工最近獲得近四萬美元的修正加薪,但不溯及既往。
22 出賣你自己的人設
那些平台是為了容納及擷取無限資料而設計的,刺激我們不斷滾動瀏覽器的捲軸。它們鼓勵大家以別人的想法來填補所有空閒時間。網路是一種讓每個人都能證明自己很重要的出口。人們把握每個機會,出賣與自己相關的資訊。
23 談「錢」就俗氣了
我是不是太想讓「在矽谷工作」這件事變得有意義了?難道我已經相信矽谷描述自己的那一套了?你不能承認一份技術工作只是交易,不是崇高的使命或了不起的工作,那會惹惱別人。說到「為錢工作」,就感覺那好像多麼罪大惡極似的。
24 網紅說的都是對的
派翠克有團隊要管理,有高管要招募,有投資者要取悅。他的時間並沒有比我的時間寶貴,他的生命也沒有比其他人的生命更重要——只不過,按照掌管這個生態系統的條款來看,他的時間確實比較寶貴,他的生命確實比較重要。
25 內容審查
服務條款團隊負責處理侵權下架、商標侵權、垃圾郵件,以及用戶死亡與違反兒童線上隱私保護法的情況。我們評估暴力威脅、加密貨幣詐騙、釣魚網站、自殺訊息、陰謀論……我們不得不變成內容審查員,並且發現我們需要內容政策。
26 第二個矽谷
我很羨慕伊恩,他受到的訓練,是從硬體與實體世界的角度來思考問題。他完全沒有任何社群媒體的帳號,不熟悉網路迷因,也不了解別人生活的細枝末節。他不像我一樣,每天結束時會站起來想:哦,對,我有身體。
27 懷舊風潮
有時,感覺每個人都看過一九六○與七○年代的人盡情揮灑自由的精彩片段似的——隨性的裸體,歡快的濫交,集體生活、集體進食。科技正侵蝕人際關係、社群、身分、公地。隨著大家感覺物質正從世上消失,也許懷舊只是因而產生的本能反應。
28 裝成男的較吃香
我早就不再以真名從事公開活動了。我在所有對外通信中使用男性假名,這不僅有助於緩和緊繃的交流,對最無害的客服問題也有幫助。我親眼目睹,男人對男人的反應,就是跟他們對女性的反應不同。我的男性假名比我更有權威。
29 「我們」是指誰?
「我們有各種新科技能隨心所欲地應用,」男子說道:「自駕車、預測分析、無人機等等。我們如何把它們結合起來,變成完美的組合呢?」我問他,第一個從頭開始規劃的城市會在哪裡。但他一給出答案,我就後悔那樣問了。他答:「貨櫃。」
30 既得利益者的嘴臉
創投業者宣揚每週工作八十小時,大談毅力的重要。每當他們批評「追求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太軟弱,或與創業成功所需的決心背道而馳時,我都很想知道,他們之中有多少人有行政助理、有多少人有私人助理,又有多少人兩者都有。
31 你還想給這些人更多權力?
一名業務人員說:「超過四小時的航班應該讓員工訂商務艙。如果我能在飛機上睡個覺,我代表公司出差時,可以做得更好。」一名客服人員說:「我們可以登記那種每月配送的零食盒。」她的要求竟如此卑微,令我動容。
32 科技,就只是生意罷了
在科技業工作,讓我擺脫了個性中情緒化、不切實際、矛盾、麻煩的那一面——那部分的我想知道每個人的感受,想被感動,而且沒有明顯的市場價值。那些特質的價值不比科技人重視的特質來得低或高,兩者只是全然不同的價值罷了。
33 總統大選
選戰期間,矽谷受到愈來愈多關注。大家開始談論反托拉斯、消費品安全法規、專利與版權法,開始以批判的眼光看待網癮,以及科技公司如何導致經濟不平等加劇。人們開始意識到,社群網站上傳播著錯誤資訊與陰謀內容……。
►後記
►謝辭
內文試閱
▎一 獨角獸崛起
有人說這是矽谷新創企業的顛峰,有人說是轉折點,也有人說是沒落的開始。總之,說法五花八門,端看你問的是誰——冷眼旁觀的人說那是泡沫,樂觀者說那是未來,而我那些未來的同事,對世界史的潛力充滿了期待,他們興奮地稱之為「生態系統」。一家人人討厭、但沒人離得開的社群網站公司,以上千億美元的估值上市。它的創辦人透過視訊通話軟體,隔空敲響了開盤的鐘聲,也為舊金山的平價租金敲了一記喪鐘。兩億人註冊了另一個微網誌平台,那個平台讓他們感覺自己更貼近名人,以及現實生活中討厭的陌生人。人工智慧與虛擬實境再次流行起來。大家覺得自駕車是無可避免的趨勢。一切東西開始轉為行動模式,搬上雲端。所謂的「雲端」,其實是在德州、愛爾蘭科克市(Cork)、或德國巴伐利亞(Bavaria)的某個不起眼的資料中心,但沒人在意這些,反正大家都信了。
這是充滿新樂觀的一年,那是一種沒有障礙、沒有限制、沒有餿主意的樂觀,一種對資本、權力、機會的樂觀。只要是金錢易手的地方,冒險進取的科技人與MBA必然會一擁而上。時不時就聽人提及「破壞」或「顛覆」(disruption),任何東西都很適合顛覆,或很容易遭到顛覆,例如樂譜、燕尾服出租、居家烹飪、購屋、婚禮規劃、銀行業務、刮鬍子、信用額度、乾洗、安全期避孕法等等,不勝枚舉。有個網站讓人出租私宅的閒置車道,他們向頂尖的創投業者募集了四百萬美元。另一個專攻愛犬市場的網站籌集了一千萬美元,它的寵物托顧與遛狗app「顛覆」了十二歲孩童賺外快的市場。一個提供優惠券的app則讓無數無聊又好奇的城市佬,付費取得他們從來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服務。有陣子,大家開始一窩蜂地打抗皺針、上空中瑜珈課、漂白屁眼,只因為那些活動有打折。
這是獨角獸時代的開端。所謂的獨角獸,是指投資者估計價值逾十億美元的新創企業。一位著名的創投業者投書某大國際商業報社,宣稱軟體正在吞噬全世界。後來無數創業募資簡報、新聞稿、人才招募訊息都引用了那個說法,彷彿它證明了什麼似的——彷彿那不是個粗淺又無聊的比喻,而是證據。
在矽谷之外,大夥兒似乎有志一同,不願把任何事情看得太認真。大家普遍認為,這次泡沫就像上次泡沫一樣,終究也會過去。與此同時,產業的發展已超出未來學家及硬體熱中者的範疇,融入我們的日常生活中,變得稀鬆平常。
其實我沒有意識到這點,也根本沒注意到這些,我的手機上甚至沒裝任何app。那時我剛滿二十五歲,在紐約布魯克林的邊緣租屋而居。那是一間滿是二手家具、彷如歷史遺跡的公寓,還有一個幾乎不認識的室友。我的生活不太扎實,但還算愜意。我在曼哈頓一家文學經紀公司擔任助理,有幾個可以讓我展現社交焦慮的好友。而我展現社交焦慮的方式,主要是耍孤僻,迴避他們。
但此刻,轉折點似乎愈來愈近了,我的生活開始出現瓶頸。每天我都想著申請研究所的事,工作對我來說已經易如反掌,毫無成長空間。當了三年的助理,幫人接電話時那種偷聽他人隱私的快感早已消失。我不想再用成堆遭到退稿的作品自娛自樂,也不想再把作者合約與版稅結算書歸檔收進我的抽屜(那裡明明不是它們的歸宿)。公餘之暇,我從一家小出版社接案,做做校對及編輯工作。近來那份工作也愈來愈少了,因為我和發案給我的編輯分手了。我們的關係一直很緊張,卻又難以割捨:那位編輯大我幾歲,我們曾論及婚嫁,但他不斷劈腿。我本來不知道他劈腿,直到某個週末他借了我的筆電,歸還時忘了登出帳號,偷吃行徑才曝光。我看到他透過那個人人討厭的社群媒體,跟一名性感的民謠歌手聊了一些浪漫私密的事。那年,我比任何人都討厭那個社群媒體。
我對矽谷渾然不覺,也為此感到欣然自得。不過我可不是反對科技的老派守舊份子。在我懂得閱讀之前,就已經會使用滑鼠點擊內容了,我只是從來沒讀過財經商業版的新聞而已。就像一般上班族一樣,我清醒的時候,大部分的時間都盯著電腦,忙著打字及切換視窗。檔案底下的網路瀏覽器,不斷傳輸著令人分心的數位內容。在家裡,我浪費時間瀏覽著那些早該忘記的人所貼出來的照片與隨筆,或是搜尋以前和朋友互傳的電郵。我們在電郵中,經常聊一些不太專業的職場建議與交友建議。我也會上網瀏覽如今已停刊的文學雜誌的過期存檔,瀏覽我買不起的衣服,斷斷續續開了幾個充滿憧憬的私人部落格,給部落格取個〈有意義的生活〉(A Meaningful Life)之類的名稱,一心幻想它們能讓我過那樣的生活,但終究只是痴人說夢。儘管如此,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成為在網路背後工作的人,因為我從來沒想過網路背後還有人。
我住在布魯克林的北部,那裡以手工巧克力廠出名,居民熱中談論都市農業。我跟生活在那裡的許多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如出一轍,過著做作矯情的非數位生活。我以祖父留下來的老式中型相機拍照,再把相片掃描存入那台快報廢、風扇嗡嗡作響的筆電,然後將照片上傳到部落格。我到布希維克(Bushwick,紐約市布魯克林北部的一個下層中產階級社區)的樂團練習場,坐在破舊的喇叭或冰冷的暖氣機上,翻閱過期的知名雜誌,看著形形色色的樂手抽著捲菸、耍弄鼓棒或彈吉他,專心聆聽他們的即興演奏,以便他們來問我的意見,儘管他們從來沒問過我。我跟製作通俗讀物或實木家具的男人交往,其中一個還以「實驗烘焙師」自居。我的待辦清單總是包含一些充滿傳統風情的瑣事,例如:為我很少使用的唱機買一支新唱針,或是為我永遠不記得戴的手錶買一顆新電池;我也拒用微波爐。
在我看來,科技業若說對我的生活有任何重要意義,那只是因為我任職的產業對科技業有一些獨特的擔憂。一家一九九○年代從網路上賣書起家的超級電商(它之所以賣書起家,不是因為創辦人熱愛文學,而是因為他熱愛消費者及消費效率),如今已變成買賣電器、電子用品、食品雜貨、大眾時尚、兒童玩具、餐具、各種中國製非必需品的平價數位基地。它在稱霸了零售市場後,又回頭顛覆老本行,實驗各種方式以摧毀出版業,甚至開始自己搞出版,因此遭到我的同業友人冷譏熱嘲,說它俗氣又無恥。我們忘了,其實我們有很多理由得感激那個網站,因為出版業靠著銷售性虐待與受虐(SM)及翻雲覆雨的吸血鬼暢銷小說撐起了營利數字,而那些小說便是由這家超級電商的自助出版電子書部門孕育出來的。短短幾年內,那名曾是避險基金經理人的創辦人成了世界首富,經歷了宛如蒙太奇的變身改造,只不過當時我們都沒關注他。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銷出去的圖書有一半是他的網站賣掉的。也就是說,它掌握了最重要的經商手段——定價與配銷——把我們玩弄於鼓掌之中。
我不知道科技業之所以崇拜這家超級電商,是因為它那競爭激烈、資料導向的企業文化;也不知道大家覺得它那獨特的推薦演算法(除了推薦描寫異常家庭的小說,還連帶推薦吸塵器的集塵袋、尿布等百貨商品)是頂尖、卓越、走在機器學習尖端的技術;更不知道它還有個獲利傲人的關係企業,販售雲端運算服務——計量付費制的龐大國際伺服器農場——為其他公司的網站和app提供後端基礎設施。我不知道,我們要是不貢獻銀兩給這家超級電商或它的創辦人,就幾乎不可能使用網路。我只知道我理當厭惡那家超級電商及它的創辦人,我也確實很討厭他們,而且一有機會就義憤填膺地大聲說出來。
整體來說,科技業對我而言,是個遙遠又抽象的概念。那年秋天,出版業因兩大出版集團擬議的合併案而步履蹣跚,這兩大集團總共雇用了約一萬名員工,合併的總值逾二十億美元。一家價值二十億美元的大公司——這種權力與資金規模已超出我的理解範圍。我心想,如果有什麼能避免我們遭到那家超級電商吞噬,那就是這家價值逾二十億美元的公司了。當時,我壓根兒不知道,這世上竟有員工僅十二人的獨角獸公司。
後來我在舊金山安頓好生活後才知道,我和出版業的朋友在廉價酒吧喝酒及抱怨未來的那年,也是許多新朋友、同事、迷戀對象悄悄迅速賺到人生第一桶金的年份。這些朋友中,有些人在二十五歲左右開始創業,或展開為期兩年的自訂長假,我則是坐在老闆辦公室外的一張窄桌前,追蹤文學經紀公司的開支,並試圖以年薪(從前一年冬天的兩萬九千美元,增至三萬美元)作為衡量單位,來判斷自己的價值。我的價值是多少?是我們新辦公沙發的五倍,是定制辦公用品的二十倍。我未來的同儕在找財富顧問幫忙理財、在峇里島冥想靜修以追求自我實現的同時,我正在用吸塵器清除公寓牆上的蟑螂,抽大麻,騎單車去東河沿岸聽倉庫演唱會,以驅散轟隆隆逼近的恐懼感。
然而,在另一個城市、另一個產業、另一個人的生活中,那卻是充滿前景、揮霍、樂觀、加速,以及希望的一年。
▎二 再見了,夕陽產業!
某日午後,我略感宿醉,在文學經紀公司吃著軟爛的沙拉時,讀到一篇文章。該文提到一家新創企業募到三百萬美元的資金,即將掀起一場出版革命。報導上方放了三名聯合創辦人的合照,照片中的男子站在鄉林美景前,笑容滿面,像兄弟會的成員拍畢業照那樣。三人都穿著鈕釦襯衫,看起來像剛剛一起開懷大笑似的。他們看來自在愜意,令人信服,貌似那種只用電動牙刷、平時看盤追蹤股市、從來不去二手商店購物、也不會把髒汙的餐巾放在桌上的人。在這種男性的周邊時,我總覺得自己跟隱形人沒兩樣。
據報導,這場出版革命將透過手機上的電子閱讀app來襲,採用訂閱模式,聽起來是不錯的市場缺口。那個app的賣點——月付小額費用,即可讀取龐大的電子書庫——像是附帶了大量但書的承諾。不過那個概念還是有誘人之處。
電子閱讀app對出版業來說是新概念。出版業很少出現新點子,即使有,也從來沒有人因此獲得回報。而且出版業彷彿一直搖搖欲墜。那不全然是那家壟斷型超級電商或二十億美元合併案造成的(雖然那兩個因素加劇、也加速了我們的焦慮),而是一種延續已久的衰頹趨勢。想在出版業發展得既成功又持久,唯一的辦法似乎只能靠繼承財產、嫁娶豪門,或是等同輩死的死、逃的逃,撐得久就是贏家。
隨著出版業日益萎縮,我和一群同樣當助理的友人都不禁懷疑,這一行還有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在紐約,一個人可以靠年薪三萬美元過活;這裡還有數百萬人的年薪比三萬還少,但做的事情更多。然而,每個月實領一千七百美元的薪資,實在很難應付出版業鼓勵的那種社交、歡樂、光鮮亮麗的生活型態:動不動就約出去喝幾杯、辦晚餐派對、身穿三百美元的一片式綁帶洋裝,以及在格林堡(Fort Greene)或布魯克林高地(Brooklyn Heights)這種充滿文青雅痞氣息的社區中,擁有嵌入牆面的訂製書櫃。可以免費獲得新的精裝書是很好,但如果我們自己買得起,那就更好了。
我認識的每個助理都私下另闢財源:接案當外編,去酒吧當調酒師、去餐廳端盤子,或是靠慷慨大方的親戚贊助。我們只跟彼此透露這些金流,鮮少讓其他人知道。我們的上司中午是吃水煮鮭魚配玫瑰紅酒,他們似乎覺得,低薪是走這一行的必經歷程,而不是一種系統性的剝削,因此沒有跟我們同仇敵愾。在這種情況下,談錢實在俗氣,又有失尊嚴。
但是講白了,我們就像免洗餐具,是用完就丟的奴工。家有恆產、靠關係進來實習又不支薪的英語系學生,比文學經紀公司及出版社的職缺還多。新鮮的肝源源不絕。一堆穿著米色沙漠靴的男子,以及穿著鮮黃色開襟羊毛衫的女子,拿著精美的履歷表在辦公室外等著面試。某種程度上,出版這一行就是靠著迅速消耗新鮮的肝撐起來的。
儘管如此,我和出版界的朋友還是對這行充滿了執念。我們喜歡與書為伍,死守著這些文化資產。大家普遍對這種苦哈哈的生活感到不滿,卻又準備好長期抗戰。一種選擇性的道德邏輯似乎為這一行挹注了一股活力:沒錯,出版業確實無法迅速創新,但我們這些熱愛文學、捍衛人文表達的文人,肯定不會輸給那些外行的公司,他們的高階管理者根本不懂得欣賞書籍。我們有品味又正派,但也苦得發慌。
我過得很苦,而不是窮,我從來不窮困。我有後盾,是自願過得清貧。就像許多同行一樣,我能靠出版業的低薪過活,是因為我有靠山。大學畢業時,我沒背學貸,但那不是靠我自己達成的:我還是受精卵時,父母與祖父母就開始幫我存學費了。我沒有家累,偷偷累積了一點點卡債,但還不想求助。借錢繳房租或看病,或一時衝動買洋裝來犒賞自己,總讓我覺得自己在許多方面都是魯蛇。我為養不活自己而感到羞愧,我在文學經紀公司上班,就好像我爸媽大方贊助公司一樣,這也令我感到羞愧。我的醫療保險是含在爸媽的眷屬保險中,只剩一年可用,這種情況無法長久,我根本養不起自己。
爸媽一直希望我走醫學或法律方面的專業,做安穩的工作。他們的生活過得很愜意,我媽是作家,在非營利組織上班,我父親從事金融業——但他們都很強調獨立。我哥在經濟衰退以前就畢業了,他在我這個年紀時,已經事業有成。他們都無法理解出版業這種慢慢苦熬的風氣,或外表光鮮、內在窮酸的懷舊魅力。我媽常好聲好氣地問我,為什麼我二十五歲還在當助理,幫人煮咖啡、拿外套。她並沒有要我給個明確的答案。
其實我的抱負很普通,我只是想在世界上找到一席之地,自立自強,貢獻一己之力。我想賺錢,因為我想獲得肯定與自信,受到重視與認真對待。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讓任何人擔心我。
雖然我一直懷疑,那家電子書新創企業可能不惜犧牲出版商、作者、版權經紀商的利益,在我關心的議題對面(亦即在超級電商網站的那一面,那個已經勝出的陣營)爭搶一席之地,我還是很羡慕他們那種掌握未來的權利感。那些對產業發展有遠見又有能力付諸實踐的人,總是顯得異乎尋常,散發著魅力。
我不知道三百萬美元的資金挹注其實只是小錢。我不知道多數新創企業會經歷多次募資,三百萬美元只是實驗性的小數字。對我來說,那筆錢就像一種插旗訊號,是永恆的象徵,彷彿拿到一張空白支票,可以大顯身手似的。我心想,出版業的未來就在那裡,我想加入。
作者資料
安娜.維納(Anna Wiener)
安娜.維納是《紐約客》雜誌特約撰稿人,撰寫矽谷、新創企業文化與科技方面的文章,另有作品散見於《大西洋月刊》、《紐約》雜誌、《新共和》雜誌(The New Republic)、《n+1》、《最佳美國非必要讀物》(The Best American Nonrequired Reading)等。現居舊金山,《恐怖矽谷》這本回憶錄是她的文壇處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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