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羚與秧雞(瘋狂亞當三部曲I;附新版作者序;又譯:末世男女)
- 作者: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
- 出版社:漫遊者
- 出版日期:2022-07-13
- 定價:450元
- 優惠價:79折 356元
- 優惠截止日:2024年11月26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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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在生物技術濫用成災的未來世界,一場起因不明的超級傳染病席捲全球,
所有的科技與工業都陷入癱瘓,人類幾遭滅絕,文明消失殆盡……
當代文學女王、《使女的故事》作者瑪格麗特.愛特伍
耗時十年,巔峰時期代表作!
《使女的故事》製作公司 Hulu 即將改編電視影集
新版特別收錄作者序言
這故事講的完全是此時此刻。──《每日郵報》
壯闊而大膽……愛特伍超越歐威爾了!──《紐約客》
★《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最受注目好書
★2003年布克獎決選入圍、2003年英國柑橘文學獎提名
專文導讀:
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單德興
中國醫藥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 郭欣茹
共同推薦:
馮品佳|交通大學外文系終身講座教授、醫療人文跨領域研究中心主任
伍軒宏|文學評論者、作家
李屏瑤|作家
紀大偉|作家、學者
郭強生|作家、學者
陳栢青|作家
駱以軍|作家
...
在近未來的世界,文明極度發展,世界被一些彼此競爭的高科技生物公司所控制,它們開發各種免疫和抗病毒藥物,在動物身上進行基因嫁接試驗,以培育供人類移植用的器官,甚至蓄意研發病毒,然後再提供藥品以牟取暴利。
在網路色情和電腦遊戲中長大的「克雷科」,是一個危險的天才,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大公司主持一個研發長生不老藥物的項目,也許是出於對人類墮落的絕望,克雷科在藥物中暗藏了一種病毒,當克雷科所設計的病毒大爆發如洪水來襲後,幾乎毀掉地球上所有的人類,一處處廢墟重新為植物覆蓋,新種生物恣意橫行。人類在騷亂中走向毀滅,只留下克雷科兒時的朋友「雪人」,在世界的廢墟上孤獨地生活著。
劫難後的荒涼世界裡,作為克雷科設計的新人類的「牧羊人」,「雪人」只能靠在垃圾堆中尋找衣食生存,還要小心防備器官豬、狗狼之類人造動物的攻擊。但最讓他不安的還是如何去應對那群天真懵懂的「克雷科人」:好奇心是否會驅使他們重演人類的歷史呢?
在這令人驚嘆的三部曲小說中,愛特伍再次將我們帶入了一個既熟悉又超出我們想像的近未來世界。愛特伍以她一貫犀利敏銳的筆觸、豐富多元的敘事策略,呈現了一個令人震撼的荒誕世界,反思人類對自然的破壞,更深入挖掘了兩性、自然與文化之間的衝突,以及一個秩序崩壞的世界中人類的生存危機。這三部曲以瘟疫和基因工程塑造的黑暗未來為背景,將我們從世界的盡頭,帶至一個勇敢的新起點。
◎反烏托邦的預言家,當代文學活生生的傳奇
近幾年由於《使女的故事》影集熱播,瑪格麗特.愛特伍的反烏托邦預言式小說,再次獲得世人的關注,由於川普當選後的效應,掀起了有史以來最熱烈的反應與迴響。愛特伍筆下的世界常常在多年後實現,人們因此更擔心她小說中的反烏托邦世界成為現實。《瘋狂亞當三部曲》小說中全球瘟疫後的末日世界,再次提醒人類科技之中潛藏的危險,《週日郵報》評論說:「《瘋狂亞當三部曲》,證實了愛特伍在全球浩劫預言家中的首席地位。」
愛特伍雖然已經年過八十,但熱愛嘗試新事物,創作文類範圍廣泛,從科幻小說到推理小說,甚至連簡短的「推特小說」都難不倒她,經常利用推特與書迷互動、討論文學、針對議題發表看法,也曾經上「美國版批踢踢」Reddit 論壇聊天,即時回答讀者問題。她甚至還跨入圖像小說領域,創造出超級英雄角色。
蘇格蘭藝術家凱蒂.派特森(Katie Paterson)在2014年發起「未來圖書館計畫」,每年向一位文學家邀書,但書稿會封存在挪威的奧斯陸圖書館,直到一百年後才出版。為了確保屆時仍有充足的木料印製這些作品,該計畫在奧斯陸種下一千株雲杉樹幼苗,成為一百年後最佳印刷原料。由於愛特伍作品的特性,她成為第一位受邀的作者,交出了一部名為《草寫月》(Scribbler Moon)的作品,將由奧斯陸圖書館封存一世紀,預計2114年出版。在那之前,沒有人能閱讀這部小說,也沒有人知道那是一部百年後的預言,或是關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記憶與見證。
愛特伍從1961年出版第一部作品以來,筆耕不輟,至今已發表六十多部作品,並囊括全球各大文學獎項,包括兩次布克獎、亞瑟.克拉克獎、星雲獎、加拿大總督獎、卡夫卡獎、阿斯圖里亞斯女親王獎以及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等等,近年則是最熱門的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堪稱當代文學女王。
◎《瘋狂亞當三部曲》是科幻小說嗎?
雖然本套小說在科幻小說界的文學成就極高,但愛特伍並不認為她的小說能夠歸類為傳統科幻小說,而是屬於「推想小說」(speculative fiction),她在作者序中說:「……和《使女的故事》一樣,繼承了歐威爾《1984》的風格,而非如H·G·威爾斯筆下的傳統科幻小說如《世界大戰》。故事中沒有星際旅行,沒有瞬間移動,也沒有火星人。也如同《使女的故事》,它所創造的一切,皆是我們已經發明或正在發明的東西。每一部小說都是以『如果』起頭,接著闡述它的原則。《劍羚與秧雞》的『如果』很簡單:『如果我們繼續走我們正在走的路,那會怎麼樣?』斜坡有多滑?我們的得救之道是什麼?誰有意志來阻止我們?我們是否能夠靠著生物工程逃脫我們似乎已經啟動的大災難?」
推想小說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臘的文學作品,但在1947年,科幻小說家海萊因才首次使用「推想小說」一詞。在二十世紀末,該術語在很大程度上只與科幻小說流派相關,因為科幻小說是一種廣泛帶有推想元素的小說類別。海萊因說:「推想小說關注的不是科學或技術,而是人類對科學或技術造成的新情況的反應,推想小說強調的是人類而不是技術問題。」
愛特伍將推想小說定義為涉及社會中尚未出現,但具有潛在可能的事件的文學。一般來說推想小說雖然有非現實事物,但在故事內仍追求邏輯合理性,總是帶有「如果……會怎樣?」的假設,是對當前社會的假設性改變和推演。有些作家認為各種更專門的分類要求太多,例如科幻作品追求科學合理性、奇幻總是要有魔法和想像生物,這影響了創作自由,因此他們偏好「推想小說」這個分類。
名家好評
欣賞瑪格麗特.愛特伍作品的道路無限寬廣……各種力量、各種慈愛、各種多元。每當想到她的作品,又想到她寫作上的天分與成就,我就有點喘不過氣來。──艾莉絲.孟若(加拿大小說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瑪格麗特.愛特伍是安靜版的異國舞者瑪塔.哈里,神祕而暴戾的姿態……她就像把自己釘在這過度乾淨而和諧的世界面前的縱火犯。──麥可.翁達傑(加拿大小說家、詩人,布克獎得主)
愛特伍是詩人,在她快速、明確又充滿貪婪渴望的篇章中,很少有一個句子是沒有作用的。──約翰.厄普代克(美國小說家、詩人,普利茲文學獎得主)
愛特伍是當今世上最重要的英語系作家。──潔玫.葛瑞爾(Germaine Greer,澳洲學者、作家)
媒體讚譽
一部科幻小說的里程碑之作,可媲美《發條橘子》、《美麗新世界》……愛特伍也超越了她自己。──《柯克斯書評》
壯闊而大膽……愛特伍超越歐威爾了!──《紐約客》
一部爆出火花的作品……愛特伍是我們這個時代中最具野心的作家。──《衛報》
強而有力的視野……非常值得一讀。──《紐約時報書評》
一連串冷面、黑色、嘲諷的笑聲……年度最讓人驚異的小說。──《經濟學人》
辛辣、黑色幽默、引人入勝的故事……愛特伍極度吸引人。──《今日美國》
令人驚異……蘊含巧妙的觀念……這是她數年來最動人的一部作品,具吸引力、素樸的故事。──《洋蔥報》(The Onion)
非常引人入勝、想像力驚人的作品,綜合了《使女的故事》以及其他傑出的小說(《時光機器》、《美麗新世界》、《一九八四》),警告我們人類目光短淺可能的後果。──《泰晤士報》
結構精巧,吉米與克雷科就像希臘悲劇的角色……愛特伍就是我們最佳的語言專家,她縝密而謹慎的行文會緊緊抓住讀者。──《每日電訊報》
非常有力的觀點……非常值得一讀。──《紐約時報書評》
令人恐懼的洞見中之嚴酷而精確、快節奏的「如果......會」戲劇張力呈現的吸引力,愛特伍的傑出小說同時具有出色的刺激,以及巨大的魅力。──《書單》
目錄
作者序
導讀一 邁向美麗新世界? 單德興
導讀二 多重宇宙的永劫回歸 郭欣茹
1
芒果 漂流 聲音
2
火堆 奧根農場 午餐
3
午間事 傾盆大雨
4
浣鼬 榔頭 克雷科 腦煎熬 熱童
5
吐司 魚 瓶子
6
奧麗克絲 鳥鳴 玫瑰 小淘氣樂園爵士樂
7
斯維爾塔那 呼嚕 藍
8
好好吃 快樂杯卡布基諾 應用修辭學 亞斯伯格大學 狗狼 假設 大滅絕
9
徒步旅行 回春真精 龍捲風
10
兀鷲書寫 泉馨 車庫 無力
11
器官豬 無線電台 防禦牆
12
平民區酒吧遊 喜福多 瘋狂亞當 天塘 戀愛中的克雷科 外賣 氣密艙
13
圓頂屋 塗鴉 殘餘
14
偶像 布道
15
腳印
序跋
作者序(摘錄)
「《劍羚與秧雞》(Oryx and Crake)?什麼意思?」我把剛完成的小說的標題告訴出版社,他們這麼問我。「劍羚和秧雞是兩種在小說的背景時代已經滅絕的生物名稱,也是主要人物的名字。」我這麼回答。「但小說一開始,牠們都死光了。」出版社的人說。「這正是故事的重點,起碼是重點之一。」我說。(有一點我沒有提起,這個標題聽起來很像池塘青蛙在唱歌,你不妨念三遍看看,Oryx oryx oryx,Crake crake crake,像吧?)
由於還是說服不了出版社,我便告訴他們,R、Y、X和K是力量型字母,包含所有這些字母的標題不可能沒有優點。他們相信我的說法嗎?這就難講了。
不過,直到今日,《劍羚與秧雞》仍然是這部小說的名字。
這也是我寫的兩部最有可能成為青少年教材的小說之一,顯然老師回應了這些神奇字母的力量,或者回應了某樣東西。
除此之外,《劍羚與秧雞》是我第一部從頭到尾都有男性敘事者的小說,因此也是當時唯一的一部。沒錯,我厭倦了別人問我為什麼「老是」描寫女人。我並沒有總是描寫女人,但這部小說的確是一塊獨自屹立的磐石。此書一出版,性別文學批評的公理就應驗了,馬上有人問我為什麼不用女性敘事者。沒有人能做到完美。
故事是這麼來的。二○○一年三月,我開始寫《劍羚與秧雞》,當時我人在澳洲,剛剛結束了上一部小說《盲眼刺客》(The Blind Assassin)的新書巡迴發表會。接下來有幾天時間,我去阿納姆地區的季風雨林賞鳥,還參觀了幾個開放洞穴群,原住民在那裡與環境和諧相處四、五萬年,文化從未改變。
看過洞穴後,我們的賞鳥團去了葛雷葛利(Philip Gregory)的食火雞之家,就在凱恩斯附近。即使在那時,愛鳥人士和自然主義者就有這樣的習慣,這個習慣其實已經數十年了:我們會不自覺討論起自然界的高滅絕率,滅絕率之所以高,那是因為人類正在加速改變這個世界。食火雞――看起來像藍色、紫色和粉紅色恐龍,用一隻爪子就能把你開膛破肚,非常厲害,只是不會飛――牠們還能存在多久?幾隻食火雞在食火雞之家的院子遊蕩,吃著香蕉切片,吞食那些不明智留在窗臺冷卻的餡餅。在矮樹叢中亂竄的紅頸秧雞呢?牠們還能存活多久?我們的普遍看法是:不會太久。
那麼現代人呢?我們這個物種是否會繼續破壞我們從中誕生且繼續維持我們生存的生物系統,因此保證這個生物系統將會快速走向滅亡?還是它會停下來想想它的魯莽行為,設法徹底改變呢?它能不能走出自己的發明所造成的困境呢?或者開發出自我毀滅的生物技術手段――也許是藉由一種經過精心改造的超級病毒――還發現了改變人類基因的方法,於是決定用某慈善家或是某一心改善世界之瘋子設計出的人類來取代自己?新版本的人類更善良,更知足,也沒那麼凶猛好鬥。我們之中會不會潛伏著一位先知或瘋狂的科學家,準備要按下重置鍵呢?
在食火雞之家陽臺觀看紅頸秧雞時,《劍羚與秧雞》的寫作計畫幾乎完整呈現在我眼前,我從那天晚上開始做相關筆記。上一部小說才剛完成,立刻接著開始另一部,我覺得太累了,但當故事吵吵嚷嚷希望引起你的注意,你是推遲不了的。
每一部小說在作者的生活中都有一個漫長的前奏――她或他所看到的、經歷的、讀到的和思考的――《劍羚與秧雞》也不例外。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思考反烏托邦的「如果」情節以及物種滅絕。我在科學家之中長大,我的童年跟著野外生物學家一塊度過,近親中有好幾個科學家,在每年的聖誕團圓晚宴上――我們不切火雞,我們解剖火雞――餐桌的主要話題可能是腸道寄生蟲或是老鼠性激素,更為晚近的這些年,我們聊的會是CRISPR基因編輯工具問世了,因此有人開始考慮《劍羚與秧雞》中出現的「基因精靈」的商業投機活動。我的休閒讀物可能是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或《科學人》(Scientific American)一類的科普書籍,部分原因是為了能夠跟上家人之間的對話。
所以我多年來也保持著剪下報紙最後幾頁的小文章的習慣,我警覺地注意到,十年前被嘲笑為偏執幻想的趨勢已經變成可能,然後變成了現實。《劍羚與秧雞》也是如此:讓豬長出人體器官,在我寫這本書時,那只是一種可能,現在已然成了現實。「沒頭沒腿雞」在當時是一項發明,但「人造肉」如今已經進入了我們的生活。貓咪打呼嚕的自我修復功能,這一門科學在我寫這本書的時候還處於初級階段,現在已被廣泛接受。然而,還有更多的發現和發明正在發展中。
但是,哪一個會先到達――是生物技術、人工智慧和太陽能的美麗新世界,還是生產這些技術並使之成為可能的高科技社會的崩潰呢?生物學規則和物理學規則同樣無情:沒有食物沒有水,你就會死,沒有任何動物能夠耗盡資源基礎還盼望能夠活下去。人類文明也受制於同樣的法則,氣候變化造成的災難已經在我們中間造成一定程度的浩劫。
和《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一樣,《劍羚與秧雞》是一部推想小說(speculative fiction)――繼承了歐威爾(Orwell)的《1984》的風格,而非如H.G.威爾斯(H.G.Wells)筆下的傳統科幻小說,故事中沒有星際旅行,沒有瞬間移動,也沒有火星人。也如同《使女的故事》,它所創造的一切,皆是我們已經發明或正在發明的東西。每一部小說都是以「如果」起頭,接著闡述它的原則。《劍羚與秧雞》的「如果」很簡單:「如果我們繼續走我們正在走的路,那會怎麼樣?」斜坡有多滑?我們的得救之道是什麼?誰有意志來阻止我們?我們是否能夠靠著生物工程逃脫我們似乎已經啟動的大災難?
內文試閱
芒果
雪人在天亮前醒來。他靜靜地躺著,傾聽潮汐湧向岸邊,海浪一波接著一波拍打著各種障礙物,呼啦嘩啦,呼啦嘩啦,節奏猶如心跳。他寧願自己仍在睡夢中。
東邊地平線上有團灰霧,一道刺眼玫瑰色光芒照耀其上。但奇怪的是,色澤仍然那麼柔和。在晨曦的輝映下,近海處的瞭望台現出黑色輪廓,彷彿矗立在粉紅與淡藍色的珊瑚礁中。築巢的鳥兒發出尖銳叫聲,夾雜著近處海浪拍打著由生鏽的汽車零件及破磚瓦組成的人工礁石聲,聽起來就像是假日的車潮。
他習慣地看了看錶—雖然已經不走動,但不鏽鋼外殼與拋光的鋁製錶帶仍閃閃發亮。他把這當作唯一的護身符。錶面呈現一片空白:零時。沒有法定的時間使他不寒而慄。不論何時何地,沒有人知道現在幾點。
「冷靜下來。」他對自己說。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抓了抓被蟲咬過的地方—只抓周圍,且不觸及最癢處—小心地不碰觸結痂;他可不想讓毒素跑進血液中。接著他掃視地面看看有沒有什麼野獸:一切都很安靜,沒有鱗片,沒有尾巴。左手、右腳、右手、左腳,他順著樹爬下來。他撣掉樹枝、樹皮,然後將髒兮兮的床單像件袍子般裹在身上。因為怕那頂仿紅襪隊棒球帽被偷走,整晚他都把它掛在樹枝上;他檢查了帽子裡面,趕走一隻蜘蛛後才戴上。
他往左走了幾碼,對著灌木叢撒尿。「警覺點!」他對受到突襲而匆忙逃散的蚱蜢說。然後他走到樹的另一側,遠離小便處,開始在儲藏櫃裡翻找。櫃子是他用幾根水泥條拼湊出來的,用紗網蒙住以防鼠輩。他在裡面存放了些芒果,捆紮在塑膠袋裡的還有一罐斯維爾塔那無肉合成香腸,半瓶寶貴的蘇格蘭威士忌—其實還剩不到三分之一—以及從休旅車營地裡翻出來並用錫箔紙包著的半融化的巧克力勁力棒。現在還不能吃,這也許是他能找到的最後一塊了。他還藏了一把開罐刀、沒有特別理由而留下的碎冰錐,以及為了懷舊和貯存清水的六個空啤酒瓶。還有他的太陽眼鏡;他戴了起來。已經缺了一個鏡片,但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他解開塑膠袋,只剩一顆芒果了。奇怪,他記得應該還有一些。雖然他盡可能地綁緊了,但還是有螞蟻鑽進去。黑蟻和凶殘的黃色小螞蟻現在爬上他的手臂了。他很訝異牠們竟能造成那麼大的刺痛感,特別是黃色那種。他揮手撢掉。
「嚴格遵守日常規定才能保持良好的精神和健全的心智,」他大聲說。他覺得自己正在引用書裡的話,某種過時、為幫助歐洲殖民者經營莊園之類的生計而立下的古板規矩。他記不起有沒有讀過這種東西,但這已沒有意義了。在他殘餘的腦中有很多空白,而這應該是記憶所在的位置。橡膠園,咖啡園,黃麻種植園(黃麻是什麼?)。他們被教導要戴遮陽帽,進餐時衣著要穿齊整,不可強姦當地土著。不可能用強姦這個字眼。不可與女性原住民親熱。或換種說法……
他打賭他們沒遵守,十有八九。
「考慮到舒緩潛在的危險,」他說。他發現自己站在那兒張著嘴,努力想回憶起接下去的句子。他坐到地上吃起芒果。
漂流
一群孩子走在白色的沙灘,上面散布著被沖刷上岸的珊瑚,以及破碎的骨頭。他們渾身閃耀著濕亮的水光,一定剛游過泳。他們應該小心一點,誰知道珊瑚礁中藏了什麼;但他們並不擔心;他們不像雪人—即使在夜晚陽光照不到他的時候,他也不會把腳伸進海裡。更正:特別是在夜晚。
他羨慕地注視著他們,抑或是懷舊?不可能,他兒時從沒在海裡游過泳,也沒有赤裸裸地在海灘上到處跑。孩子們掃了一眼周圍的地形,彎腰揀起沖到岸上的漂浮殘骸;接著他們商量,留下一些東西,扔掉其餘的;他們把揀出的寶貝裝進一只破口袋。遲早—他確定—他們會找到他,發現因陽光毒辣而裹著破床單坐在地上、抱著小腿躲在樹蔭下吸吮芒果的他。對那些有著抗紫外線厚實皮膚的孩子們而言,他活在陰霾的昏暗裡。
現在他們過來了。「雪人,噢雪人,」他們像唱歌似的反覆喊道。他們從不會離他太近。是出於尊敬—他比較願意這樣想—還是因為他散發著臭味?
(他的確散發著臭味,他知道得很清楚。臭烘烘的帶著膻氣,跟海象一樣油膩、鹹腥。他沒有真的聞過這種動物,但他看過圖片。)
孩子們打開口袋齊聲喊道,「噢雪人,我們找到了什麼?」他們拿出那些東西,高舉著像是在兜售:輪軸蓋、琴鍵、被海水沖得很光滑的淡綠色汽水瓶玻璃片、喜福多塑膠瓶,奧那賓斯雞塊桶,也是空的。一個電腦滑鼠,或說是它的殘餘,連著一根長長的電線尾巴。
雪人想哭。他能告訴他們什麼?根本無法向他們解釋這些古怪東西是什麼,或曾經是什麼。但他們已經猜到他會說什麼,因為他總這樣說。
「這都是過去的東西。」他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和善而疏離;應該就是混合著老師、占卜者和仁慈叔叔的語氣。
「會對我們有害嗎?」有時他們能找到幾罐機油、腐蝕性溶劑以及塑膠瓶裝的漂白劑。以前的害人玩意兒。他被當作了專家,擅長處理突發事故:能灼傷皮膚的液體、致病煙霧、有毒粉塵。各種奇怪的病痛。
「不會,」他說。「很安全。」他們聽到這個便沒了興趣,拿著袋子晃蕩著。可他們不走開,他們站在那,盯著他看。撿沙灘上的東西來只是藉口,其實他們只想看他,因為他和他們多麼不同啊。他們常常要他摘掉太陽眼鏡再戴上,他們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兩隻眼睛,或是三隻。
「雪人,噢雪人,」他們唱著,用種玩笑的方式而非真的叫他。對他們而言,他的名字只不過是兩個音節。他們不明白雪人是什麼,他們從沒見過雪。
這是克雷科的規矩之一:選名字一定要有具體形象—哪怕是標本,哪怕只是骨架—能夠得到證實的。不能是傳說中的獨角獸、獅身鷹首獸、人面獅身蠍尾獸或蛇怪。不過這些規矩不再適用了,雪人為自己取了這個含糊的稱呼,也給了他苦澀的快感。喜馬拉雅山雪人—存在的和不存在的,在暴風雪中時隱時現,像猿一般的人或像人一般的猿,神出鬼沒,只限於傳言和那遺留的腳印。據說山裡的部落曾追蹤到牠,並乘機捕殺。據說他們將牠煮了、烤了,舉行了特別的盛筵;簡直是同類相食嘛,他推想,這更刺激了。
考慮現今的狀況,他縮短了名字,只叫雪人。只有他自己知道前面還有討厭的這個詞(譯註:Abominable Snowman,喜馬拉雅山雪人名稱,其中Abominable原義為討厭的),他把它當作祕密的自我折磨。
猶豫片刻後,孩子們圍成半圓跪了下來,男孩和女孩都是。有幾個年紀小一點的還嚼著早餐,綠色汁液流到下巴。沒有鏡子,每個人都很邋遢,這讓人沮喪。不過他們仍然漂亮得驚人,這些孩子每一個都赤身露體,每一個都很完美,每一個都有不同的膚色—巧克力色、玫瑰色、茶色、奶油色、乳白色、蜜色—但每人都有著綠眼睛。克雷科的審美觀。
他們充滿期待地看著雪人。他們希望他會跟他們說話,可是他今天沒興致。頂多讓他們看看他的太陽眼鏡,或是那閃亮卻停擺的手錶,或是棒球帽。他們喜歡這頂帽子,但不懂他為什麼需要這樣東西—像是活動的頭髮但又不算是頭髮—他還沒有找到說法。
他們安靜了一會兒,盯著他看並反覆琢磨著,不過接著其中年齡最大的一個說話了。「噢雪人,請告訴我們—從你臉上長出的那些青苔是什麼?」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請告訴我們,請告訴我們吧!」不是起鬨,不是嬉鬧,是很認真地詢問。
「羽毛。」他說。
每週他們至少問一次,他都給相同的答案。才過了這麼短的時間—兩個月,還是三個月?他數不清了—他們積累了許多有關他的說法和臆測:雪人原本是隻鳥,但他忘記怎麼飛了;他其餘的羽毛也脫落了,所以他感到冷,需要第二層皮膚把自己裹起來。不,他會冷應該是他吃魚,而魚是冷的。不,他把自己裹住是因為他弄丟了男人的東西,他不想讓我們看見。這就是他為什麼不去游泳。雪人有皺紋是因為他以前住在水裡,皮膚就變皺了。雪人很悲傷是因為像他那樣的人都飛過大海去了,現在就只有他一人。
「我也要羽毛,」最年幼的孩子說。一個實現不了的希望:在這些克雷科的孩子們裡,男人不長鬍子。克雷科覺得鬍子不合理的,每天都得刮鬍子讓他覺得很不耐煩,所以他取消了這一項。不過對雪人當然沒輒:太遲了。
現在他們齊聲喊起來。「噢雪人,噢雪人,我們也能長羽毛嗎?拜託。」
「不行。」他說。
「為什麼不行,為什麼不行嘛?」最小的兩個孩子撒嬌道。
「等一下,我來問問克雷科。」他把手錶舉到空中,將手腕轉了一圈,然後貼近耳朵作出正在傾聽的樣子。他們著迷地盯著他的每個動作。「不行,」他說。「克雷科說不行,你們不會有羽毛的。好了,快滾開吧(piss off)。」
「滾開?滾開?」他們面面相覷後又看著他。他用錯詞了,這是個無法向他們解釋的字眼,尿(piss)這個字並不會讓他們覺得受辱。「什麼叫滾開?」
「走開!」他揮舞著床單,他們一哄而散,沿著沙灘跑走。他們仍然不確定是不是該怕他,或者有多麼怕他。沒聽說他傷害過小孩子,但還不了解他的本性。誰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聲音
「現在我獨自一人了,」他大聲說。「完完全全一個人,獨自在寬闊的海。」他腦袋裡燃燒的剪貼簿的另一片段。更正:海岸。
他渴望聽到人的聲音—真正的人聲,就像他的聲音。有時他笑得像隻鬣狗,或是吼得像隻獅子—他所知道的鬣狗,他所知道的獅子。小時候他曾在老DVD片子裡看過那些動物:動物紀錄片展現牠們交配、咆哮,牠們的隱密生活,以及母獸舔著幼崽的鏡頭。為什麼在當時給了他莫大的安慰呢?
也許他要像那些器官豬(pigoon)般地嘓嘓尖叫,或是像狗狼(wolvog)般嗷嗚嗷嗚地嚎叫。有時候天色微暗,他就在沙地上跑來跑去,把石頭扔進海裡並大吼著: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然後他會覺得好過些。
他站起身伸展雙臂,床單掉了下來。他低頭懊惱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蟲叮蚊咬過的骯髒皮膚,一簇簇黑白相間的體毛,日益增厚的黃色腳趾甲。像剛出生那天一樣赤裸,但他當然無能記得那時的事;有許多重大的事件悄悄地發生,在他們無法注意的時候:比方說出生與死亡時,還有做愛時的那種忘我。
「想都別想。」他告訴自己。性就像是喝酒,一大早滿腦子就想到這事實在很糟糕。
他以前維持得很好,跑步、在健身房裡鍛鍊;現在他可以看見自己的肋骨了,他正日益消瘦。動物性蛋白質攝取不足。一個女聲在他耳邊溫柔地說:「好漂亮的屁股!」不是奧麗克絲,是別的女人;奧麗克絲不再說個不停了。
「說話吧,」他懇求她。她聽得見他,他需要相信這一點,可是她沉默以對。「我能做些什麼?」他問她。「妳知道我……」
哦,好棒的腹肌!耳語又打斷他。寶貝,躺著就好。是誰?某個他找來的妓女。更正,職業性技專家。高空鞦韆表演者,附著在她身上的塑膠尖刺,還有晶亮如魚鱗般的裝飾。他痛恨這些回音。以前的聖徒也曾聽聞,他們都是些瘋瘋癲癲、滿身蝨子的隱士,住在山洞和沙漠裡。很快地,他就會看見妖冶的魔鬼向他招手,舔著唇,露出火辣辣的乳頭,伸吐著粉紅的舌頭。美人魚將越過水裡那些搖搖欲墜的塔樓踏浪而來,他會聽見她們嫵媚的歌聲,然後游向她們,再被鯊魚吃掉。長著女人腦袋和胸脯及鷹爪的動物將從天而降,他會敞開胸懷去迎接,而那就完蛋了。魂飛魄散。或者更糟糕,某個他知道或認識的女孩將會穿過樹林走向他,她會很高興見到他,但她卻是空氣做的。即便如此他也歡迎,至少有人作伴。
他用有鏡片的那隻眼睛掃視了一下地平線:空空如也。大海是塊炙熱的金屬,天空是褪色的淺藍,太陽在上面灼出一個洞。一切都那麼空盪。水,沙灘,天空,樹林,流逝的時光碎片。沒有人聽得到他。
「克雷科!」他嚎叫道。「混蛋!滿腦子都是屎!」
他傾聽著。淚水又沿著臉頰流下來,他永遠不知道這何時會發生,也無法阻止。他大口喘氣,彷彿有隻巨掌攫住了他的胸口—抓住,放開,抓住。莫名的驚懼。
「都是你害的!」他朝著大海吼叫。
沒有回答,這並不奇怪。只有波濤拍岸,呼啦嘩啦,呼啦嘩啦。他握著拳頭擦臉,擦著灰土、淚水、鼻涕,落魄者留的那種落腮鬍以及黏稠的芒果汁液。「雪人,雪人,」他說。「找回生活啊!」
作者資料
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
加拿大最傑出的小說家、詩人,同時也寫短篇故事、評論、劇本以及創作兒童文學。她已發表五十多部作品,翻譯超過三十五種語言,其中小說《盲眼刺客》獲頒二○○○年布克獎,《雙面葛蕾斯》獲頒加拿大季勒文學獎,並獲義大利最負盛名的蒙德羅文學獎(Premio Mondello)。二○○五年,她獲頒愛丁堡圖書節啟蒙獎(Edinburgh Book Festival Enlightenment),得獎理由是對世界文學與思想的傑出貢獻。二○○八年,獲頒西班牙艾斯杜里亞斯親王文學獎(Prince of Asturias Prize for Literature)。《使女的故事》於二○一七年改編為電視影集,再度掀起世界注目、回響熱烈,愛特伍並客串其中一角。她長期關注環境和生態保育、創作言論自由受政治迫害等社會議題,也曾和全球五百位作家連署,抵制國家對網路使用的過當管制。二○一九年,再度以《使女的故事》續集《證詞》獲得布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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