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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賽登曼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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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已絕版已絕版,無法販售

內容簡介

名列「世界五十大小說」的波蘭文學! 一場善良與邪惡、正義與野蠻的浮世繪…… 「有罪」與「無辜」往往只是一線之隔…… 一九四三年,在納粹德軍占領的華沙,年輕美麗的猶太女子伊爾瑪.賽登曼具有兩樣足以判別生死的特徵:一雙藍眼和一頭金髮。她的外貌加上偽造的證件使她得以冒充一位波蘭軍官的遺孀,擺脫猶太人隔離區的命運。直到有一天,一個線民在街上認出了她,將她送入蓋世太保的虎口。 《美麗的賽登曼太太》敘述了伊爾瑪被捕後三十六個小時之內所發生的事,還有一連串與此相關的人、事、物。多名角色捲入了拯救伊爾瑪的危險行動中,他們的人生因而交織成一幅幅圖像,超越了時空的束縛,在現在、過去與未來之間跳動、穿梭。 在這張人際網絡中,有愛慕賽登曼太太的年輕人、一絲不苟的法官、熱中藝術品收藏的裁縫師、把頭埋在古希臘羅馬世界的語文學者、改行協助猶太人逃出隔離區的強盜、慈善修女與不懂世事的頑童……。作者融合了數條情節發展的線索,巧妙織入那一再反覆出現的主題。就在悲慘且極端的情境下,所有人物經歷了人生中最嚴厲的試煉。 波蘭當代重量級作家安德列.施奇皮奧斯基以犀利的眼光和深刻的情感,完成這部名列「世界五十大小說」的曠世傑作。書中因對戰後的波蘭社會帶有若干批評之語,導致無法在波蘭出版。1986年,波蘭文原著(題為「開始」)透過巴黎具有聲望的流亡出版社,使得以問世。1988年德文版出版,旋即引起歐、美讀者與評論界的廣大迴響與好評。

內文試閱


  克林斯基睜開眼睛,打量著他的手。一早醒來,他總是先盯著手瞧,觀察他的手是否失去了血色、毫無生氣,或從暗沉的指甲中分泌出屍毒,還是一如往常,仍是自己那雙活生生、靈跳跳的手?從小到大,大家都叫他帕韋克,他快滿十九歲了,在那個時代,這年紀的青春男女有很不尋常的遭遇。像他就已經洞悉兩性之間的差異、失去了對永生的信仰,直到多年以後才重新拾回,而在剛成為男人的頭幾年,死亡與他朝夕相伴,一如老邁的晚年。從那時候起,帕韋克‧克林斯基一跤跌進一段人生,愛與死成為他形影不離的朋友,他無時無刻不惦記著這兩件事。

  再過些年,一個十八歲的青年若懷著這樣的痛苦和恐懼只會顯得可笑。可是在帕韋克那個時代,年輕人一心想要長大成人,他們從十五歲起就穿上大人的衣服,渴望承擔義務和責任;他們逃離了童年,因為童年已經太漫長了,沒有人尊敬小孩子,而他們不計代價想要受人尊敬。

  他睜開眼睛,打量著他的手。手還是他自己的,他安心了,把臉又挨在枕頭上。夜裡亨尼耶克來過,可是他的面容模糊,聲音微弱,帕韋克聽不見他說些什麼,只看見亨尼耶克的手勢。亨尼耶克每次都在夢裡給他一個信號,然後帕韋克會問:亨尼耶克,你在哪裡?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一段時間以來這個夢一再出現,他很不喜歡,可是倘若他早晨醒來時覺得亨尼耶克夜裡不曾來過,他又會感到失望。這個沒心肝的傢伙究竟在哪裡?帕韋克心想。
他睜開眼睛,打量著他的手,同時想到自己冷落了上帝。他不像從前或以後那般深信上帝,此時他心中帶著懷疑、憤慨、嘲弄和不安,但他也害怕懲罰。儘管他相信上天的耐心,卻也畏懼上天的怒氣。

  那雙曬得黑黝黝的手強壯有力。他鬆了一口氣,起身下床。這一天他要處理許多重要的事情,必須拿出尊嚴和男子氣概來。因為在他的床頭站著兩個女人:一邊是他告別了的賽登曼太太,金髮,紫羅蘭色的眼睛,美得無與倫比;一邊是他開始熱戀的莫妮卡,雪白晶瑩的肌膚,一頭深色的秀髮。

  賽登曼太太是帕韋克的純真初戀,戰前她住在隔壁,就在公寓的同一層樓,帕韋克愛上她時才十三歲。她是伊格納希‧賽登曼醫生的太太,他是位放射科醫生,也是科學家。那醫生很喜歡帕韋克,在樓梯間遇見他時,總會關心問起他上學的情形,請他吃糖果,有一次還邀請男孩到他的書房,照射X光的儀器就放置在書房裡。伊爾瑪‧賽登曼是個金髮美人,一雙藍眼,身材纖細。早在戰前,帕韋克便在夜裡夢見了她,然後驚嚇地醒來,那炙熱、緊繃、漲滿痛楚的身體,連他自己都快認不得了。

  賽登曼太太就像一種病,只帶來了折磨。當她請他吃糖果或巧克力時,他感到屈辱,因為他想為她征服遙遠的異邦,攻城掠地,戰勝敵對的部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茫然無措。他英勇地朝向她駛去,駕著一部戰車,乘著一艘裝載上百座火砲的多桅帆船,划著一葉印第安人的獨木舟,而她卻拿著一顆巧克力親切和藹地走向他。後來,他不再頭戴羽飾划著小舟,賽登曼太太則在華沙市區搬來搬去,一個猶太寡婦,有著北歐女子的相貌,神色堅毅。等到戰爭爆發了,帕韋克輾轉至地下學校讀書,課餘時設法賺一點錢來補貼家用。他父親遭到德軍俘虜,被關在一座圍著鐵絲網的軍營裡。帕韋克對賽登曼太太關懷有加,而這種小心翼翼的關係讓他更痛苦。

  賽登曼醫生在戰爭爆發前去世,之後伊爾瑪便一個人獨居,在非猶太人區換了好幾個住處。帕韋克隨時願意為她效勞,她可以仰賴他的幫助。她努力保存丈夫的學術文獻,好讓放射醫學能因賽登曼醫生的發現和觀察,在戰後繼續發展下去。帕韋克很幫她的忙。伊爾瑪越來越美,他擔心她的安危,忍受妒意的折磨;那時她三十出頭,有不同的男士圍繞在她身邊。

  帕韋克在地下學校唸完了高中,靠著仲介藝術品買賣賺一點錢。在德軍占領波蘭期間,那些家道中落、有教養的人開始變賣畫作、家具和書籍,畢竟他們也要過日子。同時,也有一些暴發戶崛起,不少還是財力雄厚,他們來路不全然清白,部分歸功於地下經濟,那是這個國家在納粹戰爭機器的無情剝削下,賴以維生的重要命脈;部分則是來自對猶太人的劫掠,那些不義之財大多落入德國人的口袋,但仍有一些貴重物品流到波蘭人手裡。

  帕韋克便遊走在詭異的邊界地帶,一邊是破產的戰前收藏家,變賣家具和首飾的鄉紳,曾經富裕而擁有古老版畫、畫作和銀器的人家;另一邊則是一小群精明活躍的新富,貪得無饜,冷酷無情,喜好炫耀。這些新貴之中偶爾也有幾個藝術的愛好者與鑑賞家,在戰前也許未受命運眷顧,只能在後街小巷流連,如今他們終於踏上了堂皇大道,得以對那些曾經走運的對手還以顏色。大體說來全是些灰暗的買賣,然而也有像裁縫庫亞夫斯基這樣的人,一個富有的收藏家,他的好心和慷慨常讓賣家大感意外。帕韋克和裁縫保持來往,而裁縫也喜歡帕韋克這個年輕小伙子,有一段時間他們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搭檔。後來兩人稍微疏遠了一些,並非在買賣上意見不合,而是因為帕韋克進入地下大學,而且他戀愛了。

  他認識了莫妮卡,當年她十八歲,烏黑的秀髮,銀亮的肌膚,輪廓分明,嫵媚如一頭慵懶的野獸。一九四二年深秋,帕韋克吻了莫妮卡。她的嘴涼涼的,雙脣緊閉,眼神充滿敵意。
「別再這樣!」她說:「以後不准你再這樣!」

  可是,幾天之後他又親吻莫妮卡的脣,而她也回吻了他,他欲仙欲死。他愛莫妮卡,她美麗、聰明、善良。和她相較,自己簡直一無是處,就像路邊的一顆石子,一片秋葉,一個受詛咒的幽靈。有一天在三輪車上他把手放在莫妮卡的膝蓋上,她整個人僵住,他把手縮了回去,覺得死神的羽翼就在他頭頂盤旋。另一天,他們在瑪莎科夫斯卡路上遇見了庫亞夫斯基。庫亞夫斯基微微舉起帽子致意,他是個禮貌周到的人,習慣展露見過世面的風度。莫妮卡說:「這個矮子真滑稽。」

  帕韋克承認庫亞夫斯基是個滑稽的矮子。過了一個禮拜,他和庫亞夫斯基為了一筆生意而碰面,裁縫記起了莫妮卡。

  「帕韋克,你運氣真好。」

  「庫亞夫斯基先生,你指的是?」

  「在瑪莎科夫斯卡路上,你身旁的那位小姐。她真美……」

  他沉吟了半晌,搖一搖頭,然後說:「什麼真美,我說的不對,她美極了……」

  帕韋克承認庫亞夫斯基是個智者,一位藝術鑑賞家,真正的行家。

  他愛莫妮卡,也愛賽登曼太太,那是兩種不同的愛。他想和莫妮卡共度一生,想與賽登曼太太繾綣片刻;他想和莫妮卡白頭偕老,想在賽登曼太太身邊蛻變為成熟的男人。

  然而,活在殘酷的時代,他的思慕沒有結果。等到賽登曼太太業已成為老婦,在巴黎克雷伯街一家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他首度向她告白了他的愛,那時美麗的莫妮卡已經死了三十年。這兩個女人並未塑造帕韋克的感情人格,那些在他生命中留下印記的女人後來才出現,然而賽登曼太太和莫妮卡讓帕韋克認識了死亡,他對她們心懷感謝。

  不過此刻他打量著自己的手,從床上起來時,心中感受到的並非謝意。他覺得神清氣爽,意志堅定,決心要在今天徹底結束對賽登曼太太的愛,而把整顆心都獻給莫妮卡。他仍舊相信自己作得了主,仍舊相信自由。原諒他吧,他還不滿十九歲。   他用冷水洗臉,發出呼哧的聲音,幾乎感到幸福,不全然是幸福,因為他又想起了亨尼耶克‧菲希特包姆,他的同班好友。他的猶太朋友亨尼耶克,他童年、少年與甫成青年時最好的朋友;亨尼耶克,幫忙帕韋克做數學習題的人;任性、俊秀、一頭黑髮、聚精會神的亨尼耶克。

  有時候他們彼此厭惡,亨尼耶克會嘟起了嘴說:「去你的,帕韋克!」然後走到薩斯基公園的樹下,個頭小,惹人厭,書包揹在背上。帕韋克滿腹怒氣無處發洩,用腳踢著栗樹,他們彼此厭惡。有時候,無情的亨尼耶克回頭了,噘著嘴,低頭看自己的腳,也踢著栗樹。

  「我們別吵了,」他說:「我們一起到庫列夫斯卡街去吧!」

  也有些時候,帕韋克會追在亨尼耶克身後喊道:「別走!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他們經常假扮成印第安人,也假扮成衣索匹亞人,亨尼耶克把一條格子紋路的毛毯披在肩上,對帕韋克說:「我是海爾‧塞拉西 2!你是我的總司令。」

  有時候帕韋克會把毛毯拿過來,換他當皇帝。他們發出戰士的長嘯,義大利人抱頭鼠竄 3;亨尼耶克開大砲,帕韋克耍手槍;他們用弓箭瞄準目標,也投擲長矛。

  亨尼耶克愛吃糖果,帕韋克愛看電影,他們吵了起來;亨尼耶克要吃巧克力,帕韋克要去看電影,他們大吵一頓。分道揚鑣讓人難受,巧克力沒了滋味,電影十分無趣。他們是朋友,成年以後不會再遇到的那種朋友。在遊戲中他們為彼此而死,而他們也真心真意為彼此而死,因為他們還不明白死亡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也就無所畏懼。他們無法想像死亡。

  後來他們能夠想像了。一九四○年,亨尼耶克進入猶太人隔離區,兩年後他逃了出來,出現在帕韋克面前。帕韋克替他在一個鐘錶匠那裡找到理想的藏身之處,亨尼耶克住在閣樓裡,帕韋克捎來書本和消息。亨尼耶克開始發牢騷,愛鬧情緒,猶太隔離區的日子在他的記憶中逐漸褪色,閣樓苦苦折磨著他。

  「這是個牢房!」亨尼耶克說。

  「你瘋了,亨尼耶克。哪裡還能找到更好的地方?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要忍耐一點。」

  「我想到街上去,帕韋克。」

  「絕對不行!」

  「我偏要去!」

  「你這個傻瓜!白癡!笨蛋!」帕韋克喊道。

  這一天亨尼耶克沒有下樓,但後來他終於忍受不了這種囚禁,跑了出去。帕韋克大發脾氣。

  「你看,什麼事也沒有!」亨尼耶克淡漠地說:「我去了城裡,而我還活著,什麼事也沒發生。」

  「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傢伙!」帕韋克大吼。

  他們是朋友,亨尼耶克再度讓步,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出於對帕韋克的愛。然而兩個月後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帕韋克拚命祈禱。但幾個星期過去了,一點消息也沒有;整個冬天過去了,亨尼耶克不復存在。只有在深夜裡,當帕韋克入睡之後,亨尼耶克會在黑暗中現身,給他一個信號。他還活著的信號,帕韋克這麼想,便睡著了。清晨來臨時,兩個女人喚醒了他,伊爾瑪和莫妮卡。她們都從帕韋克的夢裡浮現,而亨尼耶克不在那裡,他的缺席令人心慌。他死了,帕韋克心想,可是夜裡亨尼耶克又回來了,給了他那個信號。

  日後他還會回來,這持續了許多年。亨尼耶克佇足停留的世界已不復存在,然而他仍舊在夜裡出現,給帕韋克那個信號。於是帕韋克會想,那是死亡的信號,不是生命的信號。別叫我,他對亨尼耶克的幽魂說,你沒有權利叫我。他睡著了,心中沒有恐懼,因為他知道亨尼耶克不是上帝派來的使者,而只是一段美好的回憶。有時候他想,這也許是同一回事。

  但他也相信上帝其實就是愛。

  帕韋克可說是個受命運眷顧的人。他在戰爭中活了下來,甚至還經歷了愛情,這不得不令人驚嘆,他幾乎稱得上是個幸運兒!二十歲不到時,他覺得一切彷彿都燒成了灰燼。那座城市是他擁有的全部世界,但並非整座城市,就只是市中心而已,在貝爾維德宮 4和王宮之間,從維斯杜拉河岸到城西墓園之間的幾條街道。這裡的空氣、土地和天空都不一樣,連棟的公寓緊挨著地平線,在他還是個孩子時,就踩遍了這塊小地方的每一個角落,直到天邊,除了這裡之外他別無祖國。

  這塊地方的中央是薩斯基公園,周圍街道環繞,一邊美麗、明亮、高尚,另一邊烙著嘈雜、醜陋與貧窮的印記,兩個世界之間沒有界線。淑女紳士漫步在薩斯基公園成排栗樹的綠蔭下,女士身穿外出服,頭戴綴著薄紗的帽子,腳踩高跟鞋;男士頂著禮帽,外罩風衣和鑲有皮領的大衣。膚色較深的行人身上是破舊的長袍和翻口靴子,高聲叫賣的婦女頭上戴著假髮,男孩鬢角留有鬈髮,戴著小圓帽;拄杖而行的老人神情漠然,穿著滾邊短上衣,白髮上戴著軍帽,腳上是勞苦之人所穿的破舊鞋子。

  噴泉周圍的長凳上會坐著一九○五年的革命份子,一九一四年的老兵,一九二○年的輕騎兵,戴著近視眼鏡、年輕時都崇拜奧若什科娃 5的女教師,還有密謀起義者和曾到過西伯利亞的流放者,待過莫阿比特監獄和奧爾米茨碉堡的囚徒,也會有諾佛里皮區的綢緞商和岡西亞街上的鐵器批發商,史維多吉斯卡街上的古董商和布閭宮的青年外交官,娼妓和良家婦女,失業者和有錢人,猶太人,德國人,烏克蘭人,來自古老莊園的法國家庭教師,流亡的白俄,待嫁的少女,稚氣未脫、身無分文的大學生,小偷和長舌婦。就在這裡,帕韋克和沒有良心的亨尼耶克用小刀投擲栗樹,為了究竟是誰贏而爭執不休;就在這裡,他們痛擊布爾什維克黨人,迫使墨索里尼的精銳部隊撤退,擊落了法朗哥將軍的飛機,因為這些飛機竟敢轟炸西班牙共和黨人的戰壕。

  再走幾步就來到宮殿、政府機構和黑色禮車之間,置身於香水和咖啡的氛圍中。而只要往相反的方向走,走到葛拉尼奇納街、札比亞街和里瑪斯卡街上,就能抵達猶太人區的中心,經過販賣鐵器的店舖,穿梭於嘈雜的猶太人群,迎向從大廳裡湧出的高大搬運工人,個個身穿工作服,頭戴油布便帽;也能走進小販的吆喝聲、馬匹的喘息聲中,走到寒酸的製帽舖子布滿灰塵的櫥窗前,上面用法文寫著「流行款式」、「最新時尚」;經過水果店、糕餅店、理髮店、製做皮鞋和皮件的舖子,走向穿著粗布長褲在街上賣烘餅的攤販。

  你也可以一腳走進這個世界的另一塊地帶,那裡有古老教堂的尖塔、潮濕的公寓和修道院,走進升斗小民的辛勞和老百姓的叛逆夢想中。就在那裡,王宮臨著大教堂,大教堂臨著市場,而市場則臨著維斯杜拉河和約旦河。

  這就是帕韋克的世界,短短幾年之內,這個世界沉入了地底,他眼睜睜地看著它坍陷,目瞪口呆,無能為力。這個世界名副其實地沉入了地底,崩塌成瓦礫碎片,在廢墟中埋葬了人群和波蘭人的生活方式。

  帕韋克在戰爭中活了下來,他還能指望命運對他微笑嗎?世道如此艱難,他居然還經歷了愛情,這委實令人驚訝。不可諱言地,帕韋克真是個幸運兒。

延伸內容

面對過去,才可面對未來


◎文/南方朔(《亞洲週刊》主筆、評論家)

  由於人類的歷史受到了詛咒,因此才需要不斷的驅魔。它不是為災難找人頂罪,而是要在人性那善惡是非晦暗不明的地帶,召喚出那雖然渺茫但並非不可能的殘餘善良。有驅魔,人們對這個讓人恐懼的世界,才會保有最後一線希望。

  而波蘭當代重要作家安德列‧施奇皮奧斯基(Andrzej Szczypiorski,1928-2000)這部《美麗的賽登曼太太》,就是一部心靈驅魔的經典之作。他以蒼涼、苦澀、甚至經常還相當犬儒、但卻不失溫暖的心情,帶著人們走回當年波蘭猶太人遭到種族大浩劫的那個時代,去回溯人們的生存情境、命運和下場。國家的悲劇和個人的悲劇膠結到了一起,大家都接受著試煉。儘管動盪的時代及迫害的體制下不可能有幸福的個人,但至少還是有可能在那狹窄的空間去做出守護自己心靈的選擇。施奇皮奧斯基這部著作與所有其他大浩劫作品相比而毫不遜色,甚至還出類拔萃,即在於它給了人們可以守護的底線。

  因此,這部作品是寫給所有波蘭人的,同時也是寫給所有非波蘭人的心靈驅魔之作。而要深層去理解這部作品,首先就是必須試著去理解束縛並扭曲波蘭人的兩大因素。

  其一,乃是近代歐洲,波蘭列強環伺,從一七七二年起一直到一七九五年,連續三次遭到周邊的俄、普、奧等瓜分;從一七九五到一九一八年整整一百二十三年,歐洲地圖上已不再有波蘭這個國家。及至一九一八年波蘭出現第二共和,但卻異常短命,一九三九年又是德國入侵,接著又成了蘇聯集團的一員,國族命運之坎坷。儘管認同問題始終是波蘭文學的潛流,但也談得最支離破碎,也使得波蘭文學裡洋溢著憤世、犬儒、黑色幽默等風格。而在現實上,則是「西瓜靠大邊」的機會主義相當盛行,對波蘭人造成了極大的扭曲,「不用心的惡意」(uninterested malice)氾濫。

  其二,則是近代歐洲,相對而言,波蘭猶太人乃是比重最大的一國。在短命第二共和時的一九三○年代,波蘭的波蘭人一千九百萬,非波蘭人超過一千萬,其中烏克蘭人六百萬,猶太人三百萬,德國人一百萬。猶太人占人口比例約為十分之一。但商業人口裡,波蘭人只占了百分之三點七,猶太人則占了百分之三十四。在那個經濟蕭條的三○年代,波蘭人的反猶乃是時代的主流。這也是一九三九年德軍入侵,當年九月屠殺猶太人的「最後解決方案」草案出爐,許多反猶措施都率先在波蘭推行。例如一九四○年蓋世太保首領海德利希(Reinhard Heydrich)就已下令將波蘭猶太人集中在少數幾個大城市的猶太區,到了一九四一年即差不多集中完畢,就以華沙猶太區為例,它原本只有十四萬五千人,但很快就增為五十萬人。猶太區最先用鐵蒺藜圍起,接著建高牆隔離,每天每人配糧八百卡。最先富裕的猶太人還能循地下管道出賣珠寶古董等維生,但很快就無物可賣,在各猶太區平均每天有六千人因營養不良和各種疾病而死亡。接著德國又將在法國南部建超級飛彈的科學家卡姆勒(Heinz Kammler)以及工程專家波勒(Philip Bouhler)調至波蘭,建造集中營及毒氣殺人系統。其中最大的在特布林卡(Treblinka),有三分之二波蘭猶太人都命喪於此。在歐洲各國裡,波蘭猶太人的死亡程度是相對最徹底的一個。這雖然可全都推給納粹,但波蘭人自己的手也並不全都乾淨。

  因此,戰後的德國文學,儘管一度試圖逃避到文學形式主義裡,但真正的文學家如君特‧葛拉斯(Günter Grass)、齊格飛‧藍茨(Siegfried Lenz)等,則只有在面對納粹問題時,才有可能真正站起。同樣的,則是波蘭作家也必須重新回顧過去認同混亂、災難不斷,以及發生在波蘭的浩劫。歷史不論傷痕大小,終究成為過去,重要的是人必須在歷史的廢墟裡試著重新站起。

  而這部《美麗的賽登曼太太》,無論在形式與表現上都高度統一,因而能拉大縱深。就形式而言,它以第三人稱方式敘述,這等於是作者成了旁觀者,他遂能夠一方面敘述「現在」││指納粹時代,但同時也敘述書中角色的「未來」││指他們未來的下場。這種全知的敘述方式,它的特色是使得「現在」與「未來」交融,於是問題的「歷史」意義得以呈現。近代波蘭歷經納粹和蘇聯兩種專制集權所造成的扭曲、無奈、恐懼與荒誕等,也因為有了歷史的對比,而更加凸顯。正因為有了「現在」和「未來」的對比縱深,我們才可以看到「好心好報」這種老生常談其實是不存在的。書中的好多個角色,莫名其妙的死在一九四四年的「華沙起義」;專門落阱下石勒索並告發猶太人的小混混,反而可以幹到工廠的人事主管;主角賽登曼太太在許多人拯救下而免於浩劫,但到了共黨時代仍難免遭到整肅而成了流亡巴黎的老婦;歷經劫難而獲救的小女孩約希雅,戰後到了以色列,而以色列人對巴勒斯坦人所做的,和德國人對猶太人所做的,又差了多少。因此,施奇皮奧斯基對歷史其實是很悲觀的。當這個世界存在著權力的濫用,歷史即在蒙昧中以人為芻狗,歷史的反反覆覆只不過讓這些過程顯得更加殘酷荒誕而已。施奇皮奧斯基的第三人稱敘述,使得他成了一隻俯瞰這個歷史的悲傷巨眼。書裡那些苦澀的嘲諷,其實都是悲傷下的喟嘆。

  而本書畢竟沒有只剩犬儒式的嘲諷和虛無而已。這乃是書裡真正重要的部分──他透過對大時代小人物的描寫,其實是要築起人間最後的那道底線。書中的許多人,無論是充滿了國族情懷的波蘭老法官、盜亦有道的波蘭強盜、那個極力壓制自己反猶情緒的修女、波蘭工人菲利培克、德國友人繆勒、鑽研古典語文的學者……,這些人儘管面對著向他們開玩笑的世界,但他們在心靈深處,都至少有著一個柔軟的領域,在那裡無論意識型態、被煽動起來的瘋狂情緒,都無法進入。因而他們才能夠本於普通人性去救人,去協助猶太人。他們保有最神聖的一塊記憶,而這片記憶也成了他們生命核心的守護天使。他們在錯亂的歷史裡能做的不多,但終究能守住自己,而守住自己不也正是人存在的終極意義嗎?

  《美麗的賽登曼太太》乃是現代文學少見的經典之作。它不涉及任何高妙的文學理論,而只像是隻悲傷巨眼般俯視著這個世界的眾生,它看著世界的錯亂創傷,看著各式各樣的扭曲與邪惡奸壞。我們不知道歷史終究的走向,但我們知道無論如何,終究還是不能沒有盼望,而守護自己則是那個起點。

作者資料

安德列.施奇皮奧斯基

1928年2月3日出生於華沙,1944年因參與華沙起義反抗德軍而遭到逮捕,之後被送入集中營。二次大戰後擔任廣播電台記者,1956-1958年,外派至丹麥哥本哈根。 致力於文學創作,成為波蘭當代重量級作家,著作豐富,其中有十八部小說,均被翻譯為多國文字,並有多部作品拍成電影。1978-1984為波蘭作家協會祕書長,波蘭筆會重要成員。身為「民族良心的守護者」,依然保有知識份子的自主性與孤獨。 曾投入反對共黨政權的行動,自1977年起為波蘭反對黨雜誌工作,亦為成立於1981年的波蘭文化獨立代表大會的統籌組織者。1981年12月,在波蘭政府宣布戒嚴後與團結工聯的其他領袖一起遭到羈押,被拘留至次年春天。1989年6月,代表團結工聯當選波蘭參議員。 1988年獲頒奧地利歐洲文學國家獎章,曾獲德國柏林、漢堡、多特蒙德等多座城市的文學獎章。對促進波蘭與德國的友好關係多所貢獻,獲頒德國國家獎章。1997年獲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親善大使」(Goodwill Ambassador)的榮耀,並於同年由波蘭總統親自頒贈最高國家勳章「Polonia Restituta」。2000年5月16日,因肺炎於華沙過世。

基本資料

作者:安德列.施奇皮奧斯基 出版社:商周出版 書系:iFiction 出版日期:2009-05-27 ISBN:9789866472107 城邦書號:BL5018 規格:膠裝 / 單色 / 304頁 / 15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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