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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咖啡產地的急件:9個國家X4萬公里,一位人權律師的溯源紀實(附贈記錄片光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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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來自咖啡產地的急件:9個國家X4萬公里,一位人權律師的溯源紀實(附贈記錄片光碟)

  • 出版社:臉譜
  • 出版日期:2011-09-08
  • 定價:360元
特別活動

內容簡介

第一次,我們傾聽咖啡農的心聲,向世界九大咖啡產地追本溯源、完整揭密。 原來手中這杯黑金,述說的是全球貿易體系之下的悲劇。 在衣索匹亞,有一個古老的咖啡儀式,圍坐成一圈的人們,會依序斟上三杯咖啡: 第一杯稱為abol;第二杯稱為tonah;最後一杯則是beraka,即「祝福」之意。 然而,令人感到諷刺的是,這份祝福似乎不曾降臨在這些與咖啡最親近的農人們身上…… 這是關於那些地方、那些人,和我們手中這杯咖啡之間,最深刻且無法抺滅的鏈結 ‧在衣索匹亞,農夫們明知水洗處理的咖啡豆可以賣到兩倍以上的價格,卻沒有錢興建水利設施,只能用日晒法處理。 ‧在肯亞,咖啡農一年的收入不到台幣1萬元;有時候酬勞還沒進口袋,就拿去還銀行貸款了。連家人都養不起,惶論送孩子上學。 ‧在秘魯,七○、八○年代的恐怖主義時期,許多農夫在槍口下被迫鏟除咖啡樹,改種古柯。現在的他們在重建途中步步維艱。 ‧在中美洲,許多咖啡農為求生存,冒險跳上「死亡列車」出走,落得三種下場:成功達陣、不小心摔下車或被丟下車、殘廢或身亡。 ‧在非洲、中美洲和越南等地,過往的殖民地抗爭和內戰留給當地人的遺毒,便是咖啡園裡遍布的未爆地雷。 ‧南亞海嘯之後,由於山區天候不佳,收成的咖啡豆運不出去,農夫們兩年沒有收入,激發了巴布亞紐幾內亞史上最大規模的遷村行動。 …… 以上描述不是小說情節,而是每分每秒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上演的真實故事,從非洲最貧窮的伊索匹亞、南美洲最高的安地斯山區,到亞洲最原始的雨林裡。身為已開發社會中享受一切資源的消費者,你可以選擇無知,但你也可以選擇改變,就從每天早上的一杯咖啡開始…… ◎ 全球最昂貴的咖啡產自最貧窮的人們手中 全世界99%參與咖啡產業的人不曾親身拜訪過咖啡產地。許多人說得一口好咖啡經,隨手一煮便是號稱極品的耶加雪菲,然而他們可能沒想過,這杯最頂級且昂貴的咖啡,竟是出自全世界最貧窮的農夫手裡。我們為了這杯「黑金」,掏出了白花花的銀子,但是為我們生產豆子的人,可能工作一季還賺不到買這杯「黑金」的錢。在市場最糟糕的時候,咖啡生豆的價格甚至跌破農夫的生產成本,使得他們每多生產一磅的豆子,反而增加更多負債。為什麼會發生這種矛盾現象?我們又能如何伸出援手?這麼殘酷又真實的故事需要有人去發掘、去書寫、去擴散,讓人人都能從一杯咖啡開始,去體認到更多全球貿易背後的問題;而這種人,就是Javatrekker──咖啡旅人。 ◎ 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期待被看見的故事 本書作者狄恩正是一位咖啡旅人,也是一位咖啡豆進口商。多年來他走訪了全球無數個咖啡產地,親自去了解自己購入的咖啡豆來源,在生產的第一現場目擊各地農夫們的困境,最終寫下書中九個產地的故事,彷彿在向全球消費者寄出一封封求救的急件,希望大家正視這個長久存在,但卻不公不義的貿易體系。狄恩在各地推動的公平貿易運動,不只從進口商的角度,給農夫提供更優渥的保證收購價格,也希望能透過一些回饋機制,幫助這些落後地區建立起發展必需的公共建設和社會互助功能。 在伊索匹亞,狄恩掏錢出來幫助該國許多村落興建水利系統;在秘魯,他幫助一個合作社找到買家,讓他們得以賺到第一筆公平貿易生意;在蘇門答臘,他支持一項水牛計畫,當地農夫因此可依保護生態的方式從事生產;在墨西哥,他出手援救因咖啡價格大跌而逃離家園的非法移民;在尼加拉瓜,他指導咖啡生意以幫助被該國隨處可見的地雷炸傷的殘障人士。這些不為人知的小人物故事,一則則都在撼動我們長久以來的理所當然。 ◎ 他們的世界,從你手中這杯咖啡開始改變…… 我們不必非得像狄恩一樣深入那些偏遠地區;幸運的是,我們可以用更輕鬆的方法就對世界做出一點貢獻——選擇對生產者友善的商業模式,例如「公平貿易」。未來在買咖啡之前,考慮一下自己想要喝下的是一杯血汗咖啡,還是一杯道德咖啡吧!讀完本書,你就能深深明白,自己未來的每一次消費都是一個選擇,選擇讓世界變得更好,或變得更糟。這不是天方夜譚,我們每個人都有改變的力量。 這一回,讓我們一起互敬一杯斟滿祝福的咖啡吧!Buna gari! 【專文推薦】 ◎雨林咖啡創始人 吳子鈺 ◎生態綠創辦人 徐文彥 【名家推薦】 ◎創作歌手 吳志寧 ◎綠色陣線協會執行長 吳東傑 ◎台灣咖啡協會秘書長 吳怡玲 ◎文化評論工作者 南方朔 ◎臺灣星巴克總經理 徐光宇 ◎政治與文化評論家 張鐵志 ◎248農學市集召集人 楊儒門 ◎好樣綠專案經理 詹慧珍 ◎國際NGO工作者 褚士瑩 ◎作家 劉克襄 【好評推薦】 ◎「咖啡代表的不只是一種飲品,它關乎的是政治、生存、地球和原住民族群的生活。對於每一位想要知道他們為每天早上的那杯咖啡所付出的金錢究竟流向哪裡的人來說,《來自咖啡產地的急件》是本適合的好書。」──瑞果貝塔‧曼朱(Rigoberta Menchu) ,一九九二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 ◎「誰能預料到,一杯咖啡竟然會牽涉到世界銀行的政策、原住民人權、第三世界的女性勞動力和其他更多的全球化議題?狄恩.賽康藉由本書,揭露了咖啡產業的另一個世界,未來當你踏進超市或咖啡館時,將會謹慎三思你的選擇。」──蘇珊莎蘭登(Susan Sarandon), 知名演員&社會運動者

目錄

◎致謝
◎前言:咖啡的內在世界

◎Part One 非洲
‧1 米麗安之井、皇帝御榻和卡爾迪的羊(衣索比亞,二○○二年)
‧2 改變在發酵,但不要超越獨裁者(肯亞,二○○五年)

◎Part Two 南美洲
‧3 跨越缺口(祕魯,二○○三年)
‧4 全球危機:氣候變遷、衝突和文化(哥倫比亞,二○○七年)

◎Part Ttree 中美洲
‧5 閃爍的自由之光(瓜地馬拉,一九九三年)
‧6 追蹤死亡列車(墨西哥薩爾瓦多,二○○五年)
‧7 咖啡、地雷與希望(尼加拉瓜,二○○一年)

◎Part Four 亞洲
‧8 好朋友、冰啤酒……和一隻水牛(蘇門答臘,二○○三年)
‧9 三百人的遷村行動(巴布亞紐幾內亞,二○○四年)

序跋

致謝


  衣索比亞人在每一次的咖啡儀式之前,都會獻上一個古老的祝福,他們稱之為「beraka」(與希伯來文的「祝福」〔bracha〕源於同一個字根);這會令人回想起,在我們眼前準備好的這杯咖啡是經過了許多雙手的養育、採收和運送。本書也是一樣的。

  我要謙虛地感謝英格麗、威諾那和瑞戈貝塔,他們早在一九七九年就帶領我參與國際捍衛原住民權益的活動;感謝大衛.阿貝登和比利.菲斯班,這兩位是與我共同創辦「咖啡兒童」的朋友,他們將咖啡世界介紹給我,為我的一生志業和絕佳探險提供了一個媒介;感謝比爾.哈里斯、邦戈.鮑伯、麥特、克里斯、裘蒂、莫尼卡以及咖啡合作社的其他成員,身為咖啡旅人的同夥,我們一起為這項非常主流的產業注入革新的改變;感謝星巴克的蘇.梅克倫堡和綠山咖啡的瑞克.培瑟,這些年來聆聽我的怒吼,並且以一顆開放、善良的心來接受我偶爾的尖銳批評。

  感謝我的老婆安奈特,以及我的女兒莎拉、阿莉亞,你們總是支持我的狂熱旅行,而且以體貼和幽默來歡迎訪客、第三世界的事務、刺青和疾病進入我們家;感謝與我同謀進行咖啡旅行和冒險的約翰.科塞特,一直幫助我解譯出咖啡的各項用途和財務的達文西密碼。感謝精力充沛的狄恩豆子團隊,允許我飄忽不定地來來去去,以及當你們忙著推出大量優質的咖啡時,我卻閉關在辦公室裡撰寫本書。

  此外,當然也要感謝泰迪斯、埃斯佩蘭薩、喀卡絲、伊吉、伊德瑞科、瑞可、梅林、露西亞,以及面對我這位經常從另一個星球蹦出來的矮小、瘋狂的咖啡旅人,願意打開家門、敞開心房、翻開帳簿給我看的上百名農夫。

  我敬大家一杯咖啡。

【前言】咖啡的內在世界


  當你坐下來品嘗一杯美味的咖啡,整個人沉浸其中,感受著咖啡的香氣、滋味、酸度和質地時,你對於這杯咖啡的領會,表面上看來已經面面俱到;然而,在這杯咖啡背後,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一個牽涉到文化、習俗、生態和政治的世界。所有關於二十一世紀的主要議題:全球化、人口移動、女性和原住民權益、環境汙染、民族自決,都透過你手中的這杯咖啡,在全球各個偏遠的村落裡上演著。咖啡貿易的體系十分龐大,在產值上僅次於石油。這個產銷網絡極為複雜,全世界目前有五十個生產國、二千八百萬名咖啡農,他們和這個產業鏈最末端的消費者之間,還存在著好幾個層級的中間商,使得這些生產者和你手中的這杯咖啡距離更加遙遠了。

  世界上每一個咖啡產區都有各自的咖啡栽種文化。在某些國家,咖啡作物藉由日常生活的宗教儀式和習俗,和當地文化深深地糾結在一起。例如衣索比亞,像塔索.蓋布拉這樣的咖啡農總是以三小杯的咖啡來喚醒他們的每一天,而且只以簡單的炭盆烘焙豆子――咖啡是他們生活的中心,顯然不言自明。在其他國家,咖啡的意義僅是一種作物,而且還是窮人的作物。舉例來說,你很難在中美洲喝到一杯體面又像樣的咖啡,大多數餐廳只供應隨處可見的「Nes」――和即溶咖啡「Nescafé」同名。

  胡安・瓦爾迪茲(Juan Valdez)是一位蓄著大鬍子、臉上掛著微笑,且穿著乾淨白棉衫的拉丁裔咖啡農,但不是所有的農夫都像他一樣。各地的咖啡農有著不同的身型、膚色和性別,有些人虔誠地信奉基督教,有些人則是原著民信仰,當然也有穆斯林、印度教徒和佛教徒;在烏干達,甚至還有一個咖啡產區的居民是信仰猶太教。在各式各樣的咖啡文化背後,隱含的是人們對於一些事物根深柢固的理解差異:善與惡、公共責任與個人自由,當然也包括對於神的本質有不同解讀。然而,不論這些差異有多大,他們都夢想著能夠擁有健康、愛、餐桌上的食物、兒童的受教權,以及豐富的幽默感。

  我曾經合作過的咖啡農當中,大多數的人不會說當地的主要語言或是官方語言;反之,他們說的是地方方言或是罕見的原著民語言。以拉丁美洲為例,許多農夫不會說西班牙語:在瓜地馬拉,他們可能是說Tzutujil語、Quiche語、Cakchiquel語或其他古馬雅語言;在祕魯,南部人多使用Ashaninkas語,北部人則是說Kechua語。因此,即便你能夠說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走遍整個美洲的咖啡產地之後,可能還是會發現自己一點也聽不懂。在肯亞,官方語言是Swahili語和英語,但是我在中部高原的安布地區(Embu)遇到的農夫都不太會說這兩種語言,而是說Akamba語。至於衣索比亞,其官方語言是一種與希伯來文同源的Amharic語,但我認識的當地農夫則是說Oromifa語。試想一下,當我第一次拜訪衣索比亞時,雖然認真排練了多次以Amharic語發表的開場致詞,卻在正式發言時,看到農夫一雙雙無神的眼睛和一個個尷尬的笑容,多麼令我驚訝。

  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衣著上,即使是同一個社群,服裝風格也有極大的差異。有些地方的社群非常堅守他們的文化和傳統,其中又以服飾占了重要的一角。在一些國家,如印尼和瓜地馬拉,由於各個農家之間的距離非常遙遠,當地人會以固定在樹幹的水平背帶織布機來編織衣服。衣服上的圖樣可能已經流傳了好幾世紀,是當地特有的民族風格;或者是在舊的圖樣上加一些新花樣,顯示出該文化的活力和彈性。然而,有時你會發現就在隔壁人家,農人可能正穿著印上耐吉商標或波士頓紅襪隊標誌的T恤,這種現象看似荒謬,但你會發現我們所穿的服裝多半出自全球咖啡產地的成衣廠。在巴布亞紐幾內亞東部高地的山區村莊,農夫可能總是赤裸著身子,或僅以水牛角雕刻的葫蘆來遮掩性器官,並以一串念珠或牛仔褲裁剪的細長布條來裝飾。祕魯的原住民咖啡農則身披一塊以樹皮染色的布,在臉上紋面;而他們附近的鄰居倒穿得像是來自愛荷華州某個小鎮的人。至於蘇門答臘和衣索比亞的穆斯林,衣著形式就很廣泛,從現代的西式風格,到女性用來包覆頭部和臉蛋的傳統白色披肩都有。

  咖啡生長在南北回歸線之間的肥沃地帶,橫跨赤道以北和以南三十度。這些產地的生態環境從熱帶雨林到沙漠皆有。自從一九五○年代,大規模單一作物生產(或稱「莊園」耕作)的現象愈來愈廣泛。雖然這些大型農場多半運作得很好,其中仍有許多地方苦於土壤侵蝕和水資源汙染,這些問題常見於大規模單一作物的耕作型態。除此之外,由於農夫大多不識字,在施灑化學農藥時無法閱讀瓶罐上以西班牙文、英文或德文書寫的警告標誌,或者是對於使用農藥的知識和訓練不足,經常誤用高濃度的有毒藥劑而不自知。儘管如此,世界上極大多數的咖啡仍然是透過小農耕作的方法,產自僅有幾英畝的小農場。在許多國家,咖啡農非常注意農作物間作(interplanting)的重要性,為了土地和自己家人的健康,他們會盡力維持多樣化耕作的型態。在國際環保團體開始注意咖啡生產對於環境破壞的問題之前,這些小農就已經很熟悉「蔭下栽種」(shade-grown)和「對鳥類友善」(bird-friendly)的觀念;這些美麗又豐富多變的地景,容易受到地震、土石流、颶風和海嘯等巨大自然災害的破壞,摧毀農作物、道路、倉庫,甚至威脅到人類性命。

  以生產咖啡為主的社會經濟情況變化劇烈,咖啡農獲得的生豆價格幾乎不符他們的生產成本,當然也不會考慮到對農人來說足以維生或改善生活的合理利潤。相反地,咖啡價格大多受制於成天在紐約和倫敦期貨市場中進出的金融投資者、銀行和跨國企業。一名咖啡農可能在這個月得到合理的工資,但下一個月的價格立刻暴跌。對他來說,農場的生產水準一點也沒改變,因此他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繼續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頭五年,咖啡生豆的價格常常跌破生產成本,使得數十萬名咖啡生產者放棄了農地,遷移至城市或出國工作。有時候,這股被迫發生的移民潮會造成死亡悲劇,例如一群絕望的墨西哥農夫擠上火車離開家鄉時,不慎失足墜軌;或是在德州的酷暑下,被遺棄在上鎖的卡車中致死。

  由於這些悲慘的遭遇,有些出自善意的民間計畫和國際組織活動逐漸湧現,試圖為現今的價格機制找到另一條合乎道德的出路,例如「公平貿易」(Fair Trade)。這些作為讓成千上萬名農夫得以留在他們的土地上,繼續靠耕作維生;然而,這也僅占了全球咖啡貿易極微小的部分而已。即使在價格最好的時期,農村社會也幾乎沒有能力對基本的水利設施、教育、醫療照護和住屋水準能有任何實質的改善。問題不只是出在咖啡作物無法為他們創造足夠的收入,還有另一個更高層次的困難:世界銀行、國際貨幣組織和國際性借貸組織都極力阻止當地政府對農村社會伸出援手。這些國家被迫施行「結構調整」政策,大幅刪減農村的醫療照護、環境和教育發展的預算。因此,許多咖啡產地的社區轉向草根性發展,透過自助的努力才能改善當地居民的生活。由此衍生出來的發展計畫、水井建設和地方診所等,相較於其他地方,規模可能顯得渺小,但他們卻能因此獲得立即且直接的生活改善。

  咖啡產地通常是容易發生衝突的地區,戰爭和戰後餘波會對當地社會的經濟和文化凝聚力造成深遠的影響。在我曾經工作過的咖啡生產國,幾乎每一個國家都正面臨或在不久之前還在爭取自治或獨立運動,人民要不是在抵抗殖民政府,要不就是受到腐敗或獨裁政權的壓迫。有時候,咖啡農會主動參與這些抗爭活動,例如墨西哥查帕斯(Chiapas)的農民。至於其他地方如哥倫比亞和蘇門答臘,農夫只是無辜的受害者,衝突的風暴席捲他們的家園,害得他們無家可歸。武裝衝突甚至會讓農夫無法收穫作物,因為辛勤工作一年才收成的咖啡豆會在卡車運送的過程中遭遇打劫,一點也不剩。道路在衝突期間會被封閉,要從一頭橫越至另一頭,必須支付「過路費」給衝突一方甚至雙方。在帝汶,一位農夫的妻子失蹤;在瓜地馬拉,整個村落的人遭集體屠殺。即使是距離衝突的歷史已有數十年之久的國家,如尼加拉瓜,也可能會因過去的慘痛經驗而再次承受死亡和絕望的悲劇。美國和捷克在該國留下的地雷,或被丟棄在咖啡園裡,或是在暴風雨過後出現在地表,常常炸傷了工作中的咖啡農或是上學途中的兒童;然而沒有人知道地雷埋藏或出現的確切位置。然而,衝突之地有時可能會變成希望之地,只要長久持續的衝突結束,就會產生新的政治參與的機會。

  文化與習俗、生態與經濟、衝突與創造,這些兩難的問題都糾結在你手中的這杯咖啡裡。最終,各個咖啡社會之間的差異,以及「我們和他們」(消費者和生產者)之間的距離將超過這些議題的總和――正是這一切吸引我踏進咖啡的世界。每一趟前往咖啡產地的旅程都是嚴峻考驗的回報;每一次考察都會對某些為人深信或尚未驗證的信念提出挑戰,也提供自己一個良機以個人力量去參與人們生命有意義的改變;每一次訪問都讓我有機會將自己的技能和心力貢獻給那些種植咖啡豆的農民:他們供應豆子給我,使我能提供頂極的咖啡給顧客,這就是為何我會成為一名「咖啡旅人」(Javatrekker)。 咖啡旅人的演進

  事實上,在整個咖啡產業中,百分之九十九的業者不曾造訪過任何一個咖啡產地,無論他是烘焙商還是咖啡師(barista)。他們對於咖啡農生活的資訊,都是來自於大型咖啡企業的廣告和圖像,像是那位胡安・瓦爾迪茲。即使在那一小群曾經親訪產地的咖啡公司主管和員工之中,也幾乎沒有人會在咖啡園中逗留超過幾個小時;據我所知,更沒有任何人曾經借宿過農夫的家。

  有一次,我和一位知名的環保咖啡零售商聊天,我們在爭辯關於墨西哥南部咖啡產地的營養不良問題,她很生氣地說:「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情況嗎? 我早就大老遠飛去那些村落過了!」如今,有一小群投身咖啡產業的人,對他們來說,咖啡不只是一種商品而已。他們藉著生意之便,沉浸在一個更深層的咖啡世界中,這些人就是咖啡旅人。自從一九八七年以來,在咖啡產地之間旅行就是我的生活。

  雖然我已經從事咖啡烘焙的行業超過十二年以上,但我進入這個世界的途逕是很迂迴的。在過去,我曾是一名律師兼社會運動者。一方面,我從事主流的法律訴訟;另一方面,我也處理國內外的原住民權益和環保議題。我曾經認為法律是進行社會改革的好媒介;事實上,它可以辦到,只是當時的我還不適合。我無法忍受文書工作,利用法律耍花招,以及坦白說來,整個司法體制中堆疊起來的組織力量和金錢誘惑。有一回我在蒙大拿的貝克那城堡印第安保留區工作,試圖促使聯邦政府和州政府要求某個金礦公司提出環境影響報告書――該公司是全球採用氰化煉製法提煉黃金的金礦企業中規模最大者。(我們的行動從來沒有成功過!)在某段很艱難的時期,一位長期投入運動的印第安人查理問我:如果年輕人都找不到工作,這個保留區能夠維持多久?如果他們唯一找得到的工作是高危險、低工資的,又會對本地文化造成破壞,那麼不是比完全沒工作要好不到哪去嗎?我們都逐漸意識到,除非改變商業活動的基本運作原則,否則我們付出的心力將只能撲滅因企業的貪婪和人們缺乏意識而引起的零星小火。

  一九八五年,我進入伍茲霍爾海洋研究所(Woods Hole Oceanographic Institution),對原住民社會發展的影響進行研究和講課,並且持續在環保和人權議題方面為原住民提供免費的法律協助。在他們的社群之間,原住民對於我的服務口耳相傳,使我得到許多意義深遠的機會,前往許多國家服務和探險。一九八七年,我在羅德島大學以「雨林破壞的原因」為主題,發表了一次演說。會後,一位教授大衛.艾柏登(David Abedon)與我聯繫,提起了一位他正在經營咖啡館的朋友,打算要創立一個組織來幫助咖啡農,並詢問我是否願意與他聊聊。因為世界上大多數的咖啡農是原住民,我心想:專注在咖啡產區的發展工作,對我來說似乎是個好機會,可以兼顧我的專業和興趣。於是我們碰面了,三個人很快就成立了第一個致力於咖啡社區發展的組織,名叫「咖啡頑童」(Coffee Kids)。那位咖啡館老闆比爾.菲斯班(Bill Fishbein)負責籌措資金,我則負責深入各地村落,與咖啡農和他們的家人見面,評估當地的需求,並依照農夫提出的問題來研擬計畫和策略。當時,我真是感到極度開心,這是一個完美的工作(雖然比爾、大衛和我都沒有支薪)。我們為瓜地馬拉和墨西哥的婦女設立微額信貸銀行(microcredit bank);在蘇門答臘推行一項水利計畫,以及其他前所未有的行動。總的說來,這是一個穩固的草根性發展。

  直到某天,有一件事情改變了我的方向。當時我正在瓜地馬拉構思一項水井計畫,有一家想做慈善公益的咖啡公司願意捐出五千美元來蓋水井。這間公司會照些照片、說說故事,並向消費者吹噓他們的善行,但仍然繼續支付很低的價格給咖啡農。沒有什麼事情會真的改變,但消費者會得到一個錯誤的印象,以為那些村落的情況很好,而且整個產業都是在「照顧這些農夫」――如同一位企業主管所言。我開始思考一件事:如果這間公司只是單純地以實際的價格收購咖啡豆,會發生什麼情況呢﹖也許農人就可以自己負擔興建水井的費用,而不需要仰賴公司的「善行」了。如果這間公司願意對他們收購豆子的產地負起一定程度的責任,直接參與當地的發展工作或以其他形式支持這些社會,會發生什麼事呢﹖貧窮的趨勢,看來似乎是咖啡生產的地方性問題,人們能否挑戰它和克服它﹖如此一來,這間咖啡公司是否能繼續獲利﹖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其他公司又能找出什麼理由不跟著這麼做呢﹖就在這一刻,我的思緒都清晰了,於是「狄恩豆子」(Dean’s Beans)也隨之而生。

  一九九三年,我只有一小台烘豆機和八袋咖啡豆,就這麼開始了我的事業。當時我將一部分時間挪去教書,同時也接一些訴訟案件。因為我很清楚使用農藥對於第三世界的環境和農夫健康的影響,所以我只買有機咖啡豆――許多常施用在咖啡豆上的農藥在美國是被禁用的。此外,我也只向小型農場和以原住民為主要成員的合作社收購豆子,這些原住民全都努力地在這個對他們充滿敵意的世界中試著維持固有文化和尊嚴。全球市場的結構和價格反映的是,一個世紀以來的不平等待遇,使得咖啡產區停留在未開發的狀態。提供發展上的援助和行動主義是彼此建立關係的關鍵,我也將繼續旅行,服務我終身所愛的土地和原住民。

  狄恩豆子的理想和咖啡的品質迅速地成為我們追求的主要目標。我們以緩慢、穩健的步伐成長,並以良心經營。許多人說我們是「咖啡產業中的Ben and Jerry's」,但是那間公司很快地就轉型成一間由跨國企業掌控的大公司,最初的創始人雖然口袋滿滿,卻很不開心。所以,不了﹗我可不是為了成為一個「使之茁壯,繼而求售」的百萬富翁,才投入這個事業。我也不想將我的「社會責任」兌現,讓新的經營者對大眾維持固有形象,卻挖空了這間公司的核心原則――這是現今許多「進步」的企業常見的動態。

  我想要試著發展一種立基於尊重、道德和正義的新商業模式,證明它是可行的,不但能夠養活我的家人和員工,還能享受過程中的快樂。這個模式也必須是靈活彈性的;隨著時間和經驗的累積,我們發現任何需要調整的問題――不論是關於發展、產品定價,或是任何牽涉到我們與農夫之間關係的事情――都必須要能夠改變行事途徑才行。因此,我們必須投入更多心力在過程更甚於結果,這種彈性的工作方式讓我的主要企業夥伴都抓狂了,因為他們早已習慣事先擬定好計畫和成長目標。

  之後我開始和咖啡產業中志同道合的人見面。一九九八年,我們一共七人在亞特蘭大一起成立了「咖啡合作社」(Cooperative Coffees),這是全球第一個由咖啡烘焙商組成的合作社。我們聯合的目的有兩個:一是讓我們得以在公平貿易的條件下,以團體身分向產地直接購買,並且可以一起致力於改善公平貿易體系;其次,我們意識到彼此都是同路人,在這個很少有人結合商業活動與社會正義的產業中,我們正走在同一條道路上――我找到了同是咖啡旅人的夥伴。

  身為咖啡旅人,我們愈來愈融入農夫的艱辛生活;我們每一個人投入的程度各自不同,並且也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對於正義和誓約的信念。當然,世界上還有很多咖啡旅人。相較於許多人僅將咖啡視為賺錢生意,並且認為壓榨農人只是一種讓利潤最大化的方法,咖啡旅人可能是想法新穎、具關懷胸襟的中盤商、進口商或烘焙商。在過去十年之間,整個咖啡產業看起來是在進化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咖啡旅人的影響力,但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現在,我邀請你再喝第二杯咖啡(第一杯咖啡想必早已喝光或變涼了)。你是否準備好進入這個隱身在你的杯子當中的世界呢?跟著我前往全球各個咖啡產區吧!體驗他們的習慣、文化、掙扎和希望,了解咖啡旅人如何參與咖啡農的生活,又如何融入當地的社會。你即將讀到的故事有時候是令人樂觀的,有時候則是令人悲傷的;有一些故事很幽默,有一些則發人深省;最重要的是,書中的所有故事都是非常棒的旅行冒險。

  深沉地喝一口,你的咖啡嘗起來將永遠不再一樣。

內文試閱

1 米麗安之井、皇帝御榻和卡爾迪的羊


衣索比亞,二○○二年

  衣索比亞有四條鋪設良好的主要幹道,從首都阿迪斯阿貝巴往重要的方向發散出去。每一條道路都是由不同的歐洲援助組織興建,但是都沒有完成,只要興建單位耗盡了資金或是失去了興趣,路就不會再鋪設下去。

  我拜訪衣索比亞的時間是二○○二年二月,當時我們正沿著東非大裂谷旅行,一行人驅車向南,直行在德國人興建的道路上。這條巨大的谷地將衣索比亞從北到南切成兩半,可見年輕的地球在誕生之際經歷了多麼劇烈的痛苦。這裡是文明的發源地,著名的人猿祖先「露西」和她那些千年以前的親戚就在這裡蹦出來。我們縱越的一大片遼闊無際的土地,是東非大裂谷形成的乾燥平原,延伸了上千哩,橫跨衣索比亞和鄰國肯亞。從這裡,一路車行十小時就會到達耶加雪菲(Yirgacheffe),世界頂級的咖啡產區之一。我們的司機阿戴爾(Adele)全程都面帶微笑,車上播放著盜版的嘻哈CD。他一邊聽著音樂,一邊愉悅地跟著哼歌,沒有意識到歌詞中的一句「帶我去糖果屋」會震撼到他虔誠的福音基督精神,因為他聽不懂英文。當地有一個咖啡農的組織,名為「奧羅密亞咖啡農合作社聯盟」(Oromia Coffee Farmers Cooperative Union)。泰迪斯(Tadesse)是該聯盟的總經理,他一路上顯得漫不經心,對於強烈的音樂節奏和嘶吼吶喊的歌聲毫無感覺。泰迪斯一手創立了合作社,八萬名入社的農夫和他們家庭的未來,都掌握在他的心、他的腦袋和他手中那本厚重的黑色筆記本。

  合作社的發展在衣索比亞有一段冗長波折的歷史。這個概念最初興起於一九七○年代,當時的皇帝海爾.塞拉西(Haile Selassie)遭反對派軟禁,最後慘遭橫禍;奪權的「馬克思主義武裝部隊協調委員會」(Marxist Derg)引進合作社的概念,視之為一項社會主義組織動員的工具。當這個政權愈來愈嚴格掌控人民的思想和行動,合作社也隨之變形為收稅、招募軍隊和挖掘資訊的工具。一九八七年,武裝部隊協調委員會遭推翻下台,合作社不再受寵,農人也幾乎都忽視它了。因此當一九九四年,這位年輕的農業推廣人員泰迪斯從日本歸國,熱衷地想將合作社善加組織起來,政府就找上了他,開了一場令人關注的聽證會。泰迪斯四處奔走,拜訪了一個接著一個的辦公室,試圖讓大家看看他手上那捲二十分鐘的錄影帶,內容是關於美國、歐洲和日本的合作社發展情況。最後終於有人聽入耳了,願意讓泰迪斯以奧羅密亞的咖啡農為試驗對象(奧羅密亞也是泰迪斯的原生種族,是衣索比亞人口最多的族群,但並不掌握最多的政治權力),嘗試他帶回來的新方法。如果他成功了,將會對政府農業部帶來震撼的一擊;如果他失敗了,就可以回老家和爸爸及九個叔叔一起耕耘一小塊田地。

  十年來,泰迪斯在耶加雪菲、西達摩(Sidamo)、吉瑪(Jimma)和哈拉爾(Harar)之間來回奔波,將咖啡農組織起來,教育他們並倡導合作社的理念。泰迪斯從外國請來了專門研究土壤的科學家和農業專家,集合他能找到的所有資源,幫助分布廣闊的奧羅密亞咖啡農合作社聯盟。他巧妙說服吝嗇的荷蘭進口商提供資金,並在歐洲和日本巡迴介紹他們的咖啡豆,希望能將他們的豆子推向全世界。在過程中,他聽取所有人的意見,也認真地閱讀了所有關於新興科技和組織形態的資料,當然還包括咖啡的知識。此外,他也不時監督倉庫興建、咖啡去皮和選洗的設備,好讓豆子呈現最佳狀態,以便展示給咖啡世界的消費者。

  泰迪斯的體型高大,頂著一個大肚腩,臉上總是掛著一彎微笑;他的笑聲很洪亮,像是聖誕老人,大家都非常喜歡他。

  一路上,泰迪斯大多在講電話,接受歐洲咖啡進口商的出價,批准個人小農的貸款,與他的小孩聯繫。只有當車上其他人對他提出重要的問題時,他才會暫時停止手邊瘋狂的多項工作。

  望向車窗外,我注意到上百人在左側路邊向北步行,同時有另一大群人在右側路邊向南前進。婦女身上裹著好幾層亮麗色彩的布,扛著極為沉重的薪柴,背都快挺不直了。矮小的驢子也步伐沉重地走著,背上負荷著小山般的屋頂用蘆葦,或是八百磅重的水。五歲幼齡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以樹枝鞭打這些可憐小動物的臀部。每一隻驢子背上的棕色粗鬃都呈現一個十字形,當地人的解釋是:十字是對驢子的祝福,代表牠們背上戴著聖母馬利亞;但在我看來倒象徵牠們服侍人類而承受的苦難。路兩側的人龍無止無盡。

  「泰迪斯,這些往北走的人們是要去哪裡?」

  「他們要去市場。」

  「那麼這些往另一個方向走的人呢?」

  「他們也是要去市場。」

  「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不乾脆都走同一個方向,去同一個市場呢?」   泰迪斯用狐疑的眼神看著我,下一刻就捧腹大笑。

  「哈哈!你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

  此時,阿戴爾很開心地哼著歌詞:「我帶你去糖果屋,我會讓你舔一舔棒棒糖。」

  至於為何他們不去同一個市場,至今我仍然沒有得到答案。之後類似的情況又發生了一次,只是角色互換:當泰迪斯第一次拜訪美國時,我帶他去佛蒙特(Vermont)。我們行駛在八十九號州際公路上,經過一個杳無人煙的林地,泰迪斯望向窗外,問:「狄恩,這裡的人都去哪裡了?」

  「這裡沒有人居住。即使有人,他們也是開車去市場,而不是走路去。」

  泰迪斯幾乎不敢相信美國的人口分布這麼稀疏,他看著我的神情彷彿是我在拉他的腿。他點點頭又笑著說:「哈哈!你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

交易池之王

  隨著我們一哩一哩地向前行進,沿途的衣索比亞鄉村風貌並無二致,但全球咖啡市場的價格卻正在急速滑落。在半個地球之遙的紐約,一群過度服用咖啡因的年輕男子(他們也許從未聽過耶加雪菲)擠在一個大廳裡,大聲嘶吼著。他們不停地殺低喊價,同時也扼殺了衣索比亞農村的生命力。在這個廳堂的中央,是紐約期貨交易所(NYBOT)的環狀交易平台,內行人稱之為「交易池」(The Ring)。在此,投資公司、銀行、金融投機客和大型咖啡公司都加入了這場咖啡期貨的標價競爭。對於咖啡企業來說,目標在於確定未來的供給價格──以農業商品為基礎的企業所必需的計畫工具。然而,對於其他瘋狂的交易者來說,他們追求的是在期貨價格和未來實際價格之間的「浮動價差」,這是他們獲利的來源。兩個世紀以來,咖啡一直是價格很穩定的商品,彷彿是在一個夢遊市場中進行交易。但大約在近十年間,咖啡從一種每天早晨的飲品變成一項在交易所裡被瘋狂投機操作的商品。

  在這個連線世界中,每一名「交易池之王」擁有一個顧問軍團,每分鐘都能即時更新有關金融、政治、氣象等資料。巴西將會提早下霜?那麼含苞咖啡果實成長過程中必不可少的花朵將會枯萎並死亡,使得下一季的收成縮水。如此一來,咖啡供應量下降,價格上升;那麼三月的期貨價格就多喊二美分。據說,哥倫比亞將有和平協議?這意謂著未來三個內的咖啡輸出會容易一些;先緩一緩,讓價格掉下去。小道消息和重大報導全都一一轉譯成買進或賣出的指令。跑單員在交易所裡飛奔,負責傳遞小紙條。他們在平常衣著上套了一件外套,以不同顏色代表各自所屬的公司。跑單員從「交易池之王」的電話或電腦上得到指示,寫在小紙條上並快速衝至交易池交給他們的勇士──那些嘶吼出報價(也許是買價多一美分,或是賣價少一美分)的人。這些人掌握價格的漲跌,無視於生產和加工的實際成本,也毫不在乎農人要養家活口和付小孩的學費,真可說是一個亂倫的體系。如同一位交易員所言:「交易員不是一群道德品格高尚的人,無法顧及農人們的生活情況;我們看到錢財,並且努力賺錢。」

  就在我們前往耶加雪菲的路上,市場價格跌破了每磅六十美分──這是農夫種植和收穫咖啡所需付出的成本。從那一天起,農人每生產一磅的咖啡豆,就會背更多的債,掉入更不知所措的絕望中。在接下來的五年,農家將面臨營養不良和兒童夭折率上升的問題。同一時間,隨著「交易池之王」大開殺戒,企業利益將會上升至前所未有的高點。

3 跨越缺口


祕魯,二○○三年

  在波士頓的海因斯會議中心(Hynes Convention Center),三位來自祕魯的農夫看起來和整個場合格格不入。人群中,一位婦女站到我面前,四周高聳的玻璃鋼造大廈使得她相形之下顯得矮小;她拿出一包裝滿了咖啡生豆的夾鏈袋,說:「先生,請問您是否願意試試我們的咖啡?」

  每年四月,美國精品咖啡協會(SCAA)的年度會議都在不同的城市舉辦。這是在專業咖啡世界裡各方人士唯一能夠聚在一起的機會。成千上萬名烘焙商、進出口商、咖啡師、農夫和咖啡館老闆在會場裡鬧烘烘地逛著,上百個攤位叫賣著最新推出的威利旺卡(Willie Wonka)加工機器、運轉最快速的咖啡機和最新產地的咖啡豆。穿著規矩的企業人士和打扮時髦的咖啡愛好者互相推擠,眼睛直盯著豪華的巴西製咖啡機或是風格活潑的義大利Gabriellas咖啡機,好為自己挑一台合用的機器。對於我們大多數的人來說,這個場子是用來建立網絡、與老朋友相會以及社交狂歡的場合;對於世界各地的小農來說,這是一場昂貴的賭注。許多農業團體花費超過一名農夫的年收入,派出代表來參加會議,期待能建立一個關係、敲定一筆大交易,來改變他們的貧窮生活。在會場中,與大型莊園或政府支持的團體相比,這些獨立小農沒有花俏的攤位;相反地,就像我面前的這三位祕魯人,他們穿上假日才捨得穿出門的好衣裳,在會議大廳裡四處走動,手中拿著最近一次收成的樣品,以及介紹他們的農場或合作社的小冊子,然而印刷品質卻很差;他們試圖尋找潛在的買家。通常他們相中的目標會拿走樣品,說聲謝謝,並承諾會再回來找他們;這是典型的呼嚨手段。會議過後,空盪盪的旅館房間會看到被丟棄的樣品和傳單,這些承載著夢想的小袋子最終的命運就是躺在旅館的垃圾桶裡。農夫們只得兩手空空地回去家鄉,除了與潛在買家的合照,以及價格過高的住宿費、餐飲費和機票收據,他們拿不出任何努力的成果。

  「我的名字是埃斯佩蘭薩(Esperanza)。我是潘果亞合作社(Pangoa Cooperative)的總經理,我們來自祕魯的薩蒂波(Satipo)。先生,請問您可否品嚐一下我們的咖啡?」她說道。他們那幾經風霜的臉龐滿是期待、希望和害怕。

  我收下那一小包樣品,打開,聞一下裡頭那既新鮮又帶有土壤甜味的豆子。「這個咖啡很棒。我很樂意煮來喝喝看,再告訴你們如何。」這個回應多麼容易啊!這已經是我這一天收下的第十包樣品,而且這才只是會議的第一天而已。埃斯佩蘭薩很明顯地退縮了。可惡,我不能再這樣下去。

  「埃斯佩蘭薩,聽著,我真的不需要任何祕魯咖啡了。也許妳應該留著這包樣品,送給某位真的可能會嘗試的人。此外,我只向公平貿易的合作社買咖啡;如果你願意,我很樂意幫助你申請公平貿易的認證。」

  「謝謝你,不過我們已經拿到公平貿易認證有三年之久了,而且我們也有有機認證。但是我們還沒有得到任何公平貿易的交易,所以我們必須在傳統市場販售我們的咖啡。」埃斯佩蘭薩很顯然是一位堅決的女性,但她那消沉的肩膀傳達給我一個訊息:這些年來的沮喪一點一滴吃掉他們的經費了。她的同伴看起來也是一樣氣餒。公平貿易承諾給咖啡農遠高於傳統銷售管道的報酬,但是在所有通過認證的咖啡中,只有百分之二十能夠透過這個管道出售。農夫們會竭盡所能地將收穫剩餘的部分以其他方式賣出,通常是透過當地的中間商,他們只會付出幾分錢來買這些高品質的認證豆,而且還從中獲得極高的利潤。

  對於他們的處境,一股油然而生的同情心促使我超越商業需求的考量。此外,我也是發自內心地喜歡埃斯佩蘭薩。她是咖啡世界裡少數的女性領導者。她的身型矮小、圓臉、態度愉悅,但是一談到生意,她可是非常地強勢,沒有半點胡鬧。我決定蹚這趟渾水了。

  「好吧,我的朋友,讓我告訴你……」我的人生有多少次從這句話展開新的旅程?「我會幫助你取得第一筆公平貿易交易。讓我拿走一份樣品試試看。如果這個咖啡嚐起來和聞起來一樣好,我保證會給你找到一些買家。」

  一個貨櫃的咖啡豆重達四萬磅。這意謂著很多的豆子,和一個天殺的承諾,對一個我全然不知的生產團隊許下的承諾。我們一年對祕魯豆的需求沒有那麼多,所以我有些工作要做。埃斯佩蘭薩很吃驚,她的眼睛溼潤了,並抓住我的手。在她身後的兩個男人也笑開了。

  我在會場的走道上一路跑著,尋找其他可能會願意和我一起嘗試這個瘋狂之舉的人。那個從紐約來的大進口商?太保守了。我自己的烘焙商合作社?生產者的資料不足,也沒有夠多的成員使用祕魯豆。我經過一些較小型的前進買家,但是我知道他們已經和祕魯那邊建立關係了。最後我看到皇家咖啡(Royal Coffee)的約翰。這些來自加州的進口商都是沒有偏見又喜好冒險的。我們經常交換旅行故事和一些小道消息;此外,過去我也曾透過他們,從較隱蔽的來源買進一些很棒的咖啡。

  「約翰,」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有一筆很棒的交易要介紹給你。」

  他以一種混雜著懷疑和幽默的眼神看著我。「又是一個在蘇門答臘的水牛計畫?」

  我跟他說潘果亞的事,並拿出那只夾鏈袋給他看。越過他的肩膀看過去,皇家咖啡的攤位上也躺著好幾包孤獨無依的樣品,都是來自其他國家。

  約翰同情地搖了搖頭。「市場上充斥著太多祕魯豆。已經沒有太多空間讓新品進來了。」

  我以一名拉斯維加斯賭徒般的信念仔細考慮。「好,如果你進口一貨櫃,我保證會買下其中的一半。」我的一邊眉毛翹起來等待他的回應。「而且,凡是你賣不掉的那一半豆子,我也會買下來。」

  「你確定?這可是一個重大的承諾。如果你願意,而且這些咖啡也拿得上檯面,我想我們可以成交。」

  潘果亞的人大為震驚。雖然六月會有咖啡可以輸出,埃斯佩蘭薩仍要我等到七月的那批收穫。

  「每個月,我們都會往越高海拔的山區收成,最棒的咖啡來自最高的地方。我們想要給你最好的貨,所以你必須等到七月。」這個小團隊真是極度興奮。「你一定要來潘果亞慶祝。你一定要來看看我們怎麼生活,看看我們必須怎麼做才能生存下去。」

  結果他們的咖啡風味是既甜美又平順。這些大顆咖啡豆顯然經過很仔細地挑選和處理。正如同最上等的祕魯咖啡,這些豆子具備了溫和的酸度和圓潤的醇度。為了準備這趟訪問行程,我開始研究薩蒂波和潘果亞。我在網路上閱讀一份日報《商報》(El Comercio),並搜尋所有的關鍵字,結果並沒有很多,找到的也都不怎麼令人感到有希望。那個星期,一場可怕的洪水和土石流橫掃過一個村落,沖斷從薩蒂波通往山區的一座主要橋樑。過去只在蘇丹、印度和巴西出現的白蛉,及時地在我造訪之前肆虐於祕魯的亞馬遜河流域,被牠們叮咬而感染的寄生病,已經在過去九個月造成一四○人死亡。前一年在該地,毛派的「光明之路」(Shining Path)游擊隊打下了一架政府的直升機,並且埋伏攻擊一組巡邏隊。也許現在不是去那裡的好時機。

  「這裡沒有問題,」對於我的關切,他們以電子郵件回覆。「一切都很好。」當然了,對於這些經歷過一般的內戰、流行病和自然災害的人們來說,也許這句話是真的。然而,我還是有一點猶豫,接著埃斯佩蘭薩進來插了一腳。

  「在我們的合作社裡,有一小群亞撒尼加(Ashaninkas)的農夫,他們住在山裡靠近亞馬遜的那一邊。如果你有意願,我們可以去拜訪他們。他們從來沒見過任何咖啡買家或是美國人。」嗯……一方面是戰爭、疾病和洪水;另一方面則是原住民、慶祝和冒險。對一個經常飛來飛去的人來說,這個距離正好――我來囉!

延伸內容

跨界的實踐,給人民甜美的果實

◎文/徐文彥(公平貿易倡議者/生態綠創辦人)

  近來有兩個議題在台灣引起爭議,一個是老農年金是否要加碼,另一個是基本工資的調整讓勞工團體與工商團體都不滿意。這兩個議題,都跟「貧窮」有關,只是一個屬於農業部門,另一個則是工業部門,但這兩項政策工具卻是完全不同的思考邏輯,也因此每次討論這話題都引發相當大的爭議。

  估且不論基本工資應該多少才合理,假設在完全自由競爭的勞力市場中,沒有基本工資的規範下,想像一下我們的社會將變得如何?下面是我每次演講時都會跟聽眾玩的遊戲。

[減法的競爭]

  如果我在我的咖啡店門口貼一張徵人海報:徵洗碗工,月薪一萬七千元(低於基本工資),你們覺得會不會有人來應徵?(有八成的聽眾會點頭)

  沒錯,現在市道這麼差,應該會有個歐巴桑來應徵。然後,有個單親媽媽說,她只要一萬六千元就好,你們相不相信?(再次點頭)

  可是,後面又有一個外籍配偶過來說,反正她沒有身份證,只要一萬五千元就好,你們相不相信?(繼續點頭)

  這就是自由競爭,你們可以接受嗎?(一半人點頭,一半人搖頭)

  假設你接受這就是自由競爭,是不是覺得這個社會怪怪的?(全部人點頭)

  我們過去對於自由競爭的想像都是有競爭才有進步、能夠張顯自己具有獨特的價值,在市場上就有機會得到好的報酬,我們想像的都是「加法」的競爭,學歷高一點、外語能力多一種、專業證照多一張,就可以得到多一點的薪水。可是,沒有一個經濟社會裡的所有人都是金融業、資訊業的白領階級;事實上,每個社會都有一群龐大的勞動者為我們提供基本的服務,維持整個社會的運作,譬如:清潔工、洗碗工、服務生、工廠作業員...這種只要是好手好腳、每個人都可以做且可取代性很高的工作,除了削價來突顯自己的獨特外,沒有其他的競爭籌碼。這種「減法」的競爭、人吃人的競爭是常常被大眾忽略掉的。

  假若社會上有一群龐大的勞動者得不到足以溫飽、安居、就醫、支持小孩受教的薪資,這個社會一定非常不穩定,有錢人只能花更多錢來聘請更多保鏢、築更高的圍牆來保護自己。所以,一個文明的國家,一定要有基本工資來保障這些勞動者的原因就在此。

  如果可以理解勞工應當得到基本工資的保障,那農民呢?有多少農民在扣掉種子、農藥、肥料的成本後,每個月的平均收入可以達到18780元?我們順便可以想想,18780元是否足以讓台灣的勞工得到有尊嚴的生活?

  在自由競爭的市場裡,美其名農民好像有自由定價的權力,實際上絕大部份農產品跟那些領取基本工資的勞工一樣,都是可取代性很高的「商品」。市場中大部份的農產品並不會因為種的人不同而有不同的價格,因為大部分的消費者根本不在意種的人是誰。所以,單一農民根本無法面對收購商的壓價;我不賣,自然有人會賣,況且農產品又不能囤著等價格好了再慢慢賣。

  當農產品的價格跟栽培它的農民所付出的心血脫勾了,農產品的價格就只剩下「量」來決定(供給量與需求量),這就是所謂「自由市場」,那隻看不見的手所操縱的世界。既然有翻雲覆雨手,而且農民沒有機會在這個市場中得到合理的報酬,那這自由是「誰」的自由?

  在那個以量來決定價格的自由市場(農產品集中交易市場:期貨市場、批發市場),決定商品價格的那隻手看的是供給需求線的關係,不是品質、也不是農民的勞動價值。那些投機客的手自由且大筆的買進買出,以農民的勞動成果和人民的糧食依賴作為自己的套利槓桿,這種自由市場與自由競爭是非常罪惡的。

  基本上我們大概都反對血汗工廠,只是每個人對於血汗工廠的定義不同,至少工業部門的勞工還有一個基本工資來避免無窮盡的剝削;反觀農業部門,我們卻任由那隻看不見的手不斷地玩弄。

[貧窮源於不公平]

  台灣在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的時候一直讓民眾有個印象,自由貿易很好阿~可以跟全世界做生意。去除關稅壁壘、保護主義,在自由貿易的世界裡,各個國家在「比較利益法則」下選擇最有利生產項目、國際間產生分工,進而提高全世界的總產值,大家都可以享受富裕的成果。這看似美好的理論,在真實的世界中,又是如何?

  2007年墨西哥發生了兩次玉米餅大遊行,七萬人走上街頭抗議買不起玉米餅。說也奇怪,墨西哥是玉米的原生地,是瑪雅文明馴化了玉米然後傳播到全世界,也是墨西哥人的主食,怎麼會墨西哥人買不起玉米?場景再往前拉六年,2001年墨西哥東部的農民出現自殺潮,原因卻是玉米價格的崩盤。只是玉米的問題,最近十年把墨西哥搞得民不聊生。

  自從1994年墨西哥加入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之後,墨西哥取得其他中南美洲國家所沒有的優勢,生產的咖啡80%進入美國;但從美國玉米的進口量也以每年4.5%的幅度成長,主要因為美國的玉米在政府補貼的情況下,以低價的方式進入墨西哥市場,衝擊農民的生計。

  拉吉·帕特爾(Raj Patel)在「糧食戰爭」一書中分析了2001年的自殺潮,墨西哥農民在面對價格下跌的情況,並非減產,而是增產,因為小農在缺乏政府的輔導與補助下是很難轉種,況且農作物也不是想轉種就有能力轉種;而小農在面對收入減少的情況只有更努力增產來維繫生存,最終的結果是跌入更深的地獄。

  才過不了幾年,2006年能源價格開始飆漲,玉米成為生質能源的材料,到了2007年玉米價格已經飆升一倍,成為許多家庭主婦的夢靨。墨西哥儘管賣了一堆的咖啡豆給美國,原本一公斤的咖啡豆可以換一公斤的玉米,此時一公斤咖啡豆只能換半公斤的玉米,咖啡又不能當飯吃。所以糧食作物與經濟作物的分工隱藏著非常可怕的貧窮陷阱。

  2003年我在英國生活了一年,生平第一次得自己張羅一日三餐,因為英國不產米,全部得仰賴進口,也因此各個國家的米在超市貨架上排列在一起時,我終於對世界糧食市場有了清楚圖像。四公斤一袋是最普遍的包裝,泰國米、韓國米、印度米大概都是每袋四英鎊左右;日本米很貴,我從來沒買過,印象中大概是十鎊出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印有自由女神的袋裝米,只要2.65鎊,硬是比人家便宜35%。

  工業國家每年補貼透過農技、農機、肥料、甚至軍糧、援外採購等名目補貼自己的農業高達三千多億美金,他們在工業部門和商業部門所賺到的龐大的資產補貼糧食作物,讓糧食以極低價的方式傾銷到第三世界國家,摧毀第三世界國家的糧食生產體系,生產過剩的糧食可以不惜成本的作為救援物資,甚至當作畜牧業的飼料或生質能源。

  反觀第三世界國家,因為受到糧食傾銷的衝擊,自己國家又沒能力補貼農民,因此農民只能依賴生產北方國家所需的經濟作物(咖啡、茶葉、可可、香蕉...)來換取生存機會,但因為糧食價格已經被工業國家刻意壓低,第三世界國家的可耕種作物選擇變少,造成經濟作物的的交換價值也變低。所以,對於第三世界國家的農民來說,種糧食,賣不出去;種咖啡,活不下去;就算小規模的聚落能自給自足,卻無法透過交換來達成發展所需的原始積累,缺乏水、電、醫療、教育等公共建設投資所需的資本,也就一直陷在貧窮的惡性循環中。
[貿易而非援助]

  本書第一個衣索比亞Oromia合作社的案例曾經在2006年時拍成紀錄片咖非正義(Black Gold),該片的在台灣發行時的中文字幕是生態綠協助校譯的,也因此我們有許多機會參與校園的映後座談。儘管已經看過無數次,但每次看到當中一個段落,總是讓我沉痛不已。有一位國際救難組織的成員站在鏡頭前,背景是一群正在排隊領取救援物資的民眾,他說:我有點哀傷,當他們只能依賴外國援助...這些小孩正在學習事物,他們無法透過生產自立,對自己的未來也很悲觀,我不知道還可以做什麼...

  這一個段落非常令人哀傷,如果小孩的成長過程都是依賴援助,又如何讓他們知道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如果他們的父母能得到合理的報酬,他們應該可以正常的接受教育,而不是在這裡等待物資,我們不能先剝奪人家的所有,然後再帶著慈善的面具來發兩個饅頭。片子最後提到,非洲現在的世界貿易佔有率只有1%,如果能夠提升到2%,就可以增加700億美金,這是他們接收援助金額的五倍。

  或許各位會問,提升一倍,那豈不是代表我們的咖啡要漲價一倍?其實,商品末段售價跟原物料的價格關聯性相當的低,跟最末端的加工成本與經營型態才有高度關係。舉例來說,同樣的咖啡烘焙廠將咖啡豆賣到咖啡店、外帶吧、便利超商,末端價格卻截然不同。既然原料成本與末端售價的關聯性不高,給予原料的生產者一個合理的報酬又有何妨?因為我們這裡多付一塊,對於原料生產者來講,收入可能是增加一倍。來一杯喝的人享受芬芳、種的人也感到芬芳的咖啡不是很美好!

  香港翡翠台「星期二檔案」節目在兩年前曾經製作過一個專題「杯中的貧與富」,他們實際採訪中國江西省婺源的公平貿易茶的生產組織。訪談中茶農說到過去傳統茶市場,綠茶的收購價一斤只有兩、三塊錢人民幣,加入公平貿易組織之後,一斤茶可以得到五塊錢人民幣,以前的年收入是四千塊人民幣,現在提高到每年七千塊。相對於我們在末端市場買茶葉的價格,收購價增加兩塊錢實在微不足道,況且因為縮短了交易環節,這個成本可能並不見得會增加末端的銷售價格。總之,給予生產者合理的收購價,不只個別茶農的收入提高了,他們還利用合作社累積的公平貿易基金修了一條路、立了根路燈、修繕了學校,還提供當地子女外出念大學的助學金。而這一切都不是靠援助,而是他們自己努力賺來的報酬。

  所以,公平貿易就是給生產者比較高的報酬?

[合作經濟而非慈善事業]

  其實不只如此,公平貿易歷經五十多年的發展與演進,在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面貌。早期教會團體的發起帶有慈善的色彩,60年代開始的世界商店帶有些許的批判性格;80年代公平貿易發展標籤識別,走向大眾市場;到了90年代,因為標籤的氾濫,各個公平貿易組織開始走向合作,最終在1997年成立了「國際公平貿易標籤組織」(FLO, Fairtrade Labelling Organizations),將全世界的公平貿易生產團體、貿易商、倡議組織整合在一個操作標準之下,並且在2003年統一更換標籤,有效的建立消費者對於公平貿易商品的信賴感與辨識度,也因此最近幾年公平貿易才會如此的蓬勃發展。

  從過去各個團體的單打獨鬥,走到現在類似「合作經濟」的模式,其中最大的差異就在於務實的解決生產者的貧窮問題。要解決貧窮問題,除了給予他們合理的報酬外,他們要能夠自力的成長,還需要有水、電、醫療、教育等基礎建設的投資;如果只是給予合理的報酬,要讓那些生產者存到足的的資金來做基礎建設可能需要很久的時間。所以,FLO除了規範每種農產品的最低保障收購價格(Minimum Price)之外,公平貿易商還會提撥一定的比例的金額作為公平貿易基金(Fairtrade Premium),這筆基金是交由生產者組織自己決定用途,用來興建基礎設施以促進社區的公共利益。

  所謂「合作經濟」的模式,就是生產者組織與貿易商都必須要認同與遵守公平貿易的理念成為FLO的會員,建立可責信的交易制度;生產者必須先自我組織成一個以民主機制運作的生產合作社;買賣雙方是長期的合作關係以協助生產者組織自立生產並改善其管理與接觸市場的能力;公平貿易不是只有買賣,還有宣傳、訓練與教育消費者的工作。

  本書作者Dean Cycon是美國非常資深的公平貿易咖啡商,他早期因創辦Coffee Kids這個非營利組織而聞名,也因此他與許多國家的咖啡生產者有長期的合作關係,這本書就是他的田野筆記,透過九個不同國家的案例,我們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他與生產者的合作關係以及公平貿易在產地的運作模式。作者非常忠實地呈現他的經歷,並沒有因為他是公平貿易商而美化公平貿易體系,公平貿易在實際的運作上並非完美,還有許多需要克服與修正的地方。組織的好與壞,是每個參與者的責任,只有參與者持續且更積極的投入與合作,才有機會讓這個體系更加進步。

  回想起三年前第一次進口的曼特寧豆子,大小不均也就算了,蟲蛀豆、破碎豆甚至小石頭都是一眼就可以看到。那時我拿了樣品給一位台灣咖啡商看,他笑說從來沒見過這種豆子,更笑我花這種錢可以買到非常高等級的曼特寧豆。我寫信給國際公平貿易組織詢問那個合作社的狀況,他們只簡單的回了我一句話:「這個合作社還很年輕,我們要給他們時間,這就是公平貿易。」還有一次我寫信去問關於有機的問題,得到的答覆也很簡短:「這些農民窮到沒有錢買農藥,所以咖啡都是沒有使用農藥種植的,目前他們也沒有能力申請有機認證」。的確,走訪公平貿易咖啡產地,咖啡樹多是稀疏的散佈在高低起伏的樹林裡,參雜著各種植物,鮮少看到整齊排列、高低一致的咖啡林。

  就是這樣簡單的回覆,讓我更理解公平貿易:一種關心與分享的夥伴精神。為了讓支持公平貿易的消費者喝到好的咖啡,生態綠的伙伴一直以來都是靠人肉勞動,一顆顆篩選咖啡豆。這三年來生態綠走訪咖啡產地,看到合作的咖啡農民生活改善、拿到有機認証,豆子的品質也愈來好,對我而言,天底下沒有一杯曼特寧比得上共同成長所孕育出來的好滋味。

[跨界的實踐]

  過去幾年很慶幸的得到一些媒體的關注,很多採訪記者問我的第一個問題都是「你很喜歡喝咖啡嗎?要不怎會想要賣咖啡?」。我總是笑笑回說,王永慶應該不會喜歡石油,嚴凱泰也不會熱愛汽車,因為熱愛汽車的人都去當黑手了。對我來說,咖啡只是個媒介,讓我有機會跟消費者溝通他們的權益問題。

  咖啡技術,對我來說只是一門專業,但咖啡產業對環境生態與勞動權益的關聯,才是引發我從環保份子轉行投入這裡的熱情所在。我原本就聽過Coffee Kids這個知名的非營利組織,也知道Dean Beans這個知名的公平貿易先鋒,感謝這本書,讓我知道原來它們都是Dean Cycon所創立的,而且這位Dean Cycon早先是位活躍的環境人權律師。一個咖啡業界的外行人,能夠對龐大的咖啡產業產生影響力,這對我來說是個莫大的鼓舞。

  倘若我們的商業行為就只是比較商品的功能與價格,忽略了消費者與生產者的社會關係以及生產鍊中環境與人權問題,那個表像的功能與價格其實隱藏了許多生態災難、食品安全、價格波動等系統性的風險與危機。有沒有一種對生產者、消費者、商人以及生態環境都彼此互利而非爾虞我詐的商業模式?我想,這就是我們之所以跨界實踐的目的。

  近年來開始有些關心農業的朋友下鄉務農,常常聽到他們提到被隔壁的阿伯笑說,你這樣不對啦、你應該如何如何...這群朋友大多都不是農家出身,務農絕對不是他們的專業或嗜好,只是一份對環境的熱情而踩在泥土裡,或許我們現在用價格或外觀來評量他們的產品會得不到好的分數,但是我相信唯有消費者與生產者一起共同成長的果實才是最甜美的。最後希望大家給予他們最溫暖的鼓勵!

旅程永遠未完

◎文/吳子鈺(雨林咖啡創辦人)

  猶記多年前初次踏上的印尼土地,蘇門答臘,一個帶有濃厚熱帶憂鬱的所在,點綴著神祕又危險的想像,生物隱晦又囂張地滋生蔓延,彷彿隨處都盤掛著巨蟒,惡虎在密林裡漫遊。何其遙遠的地理名詞!

  我去了。走動,停留。數年過去,巨蟒老虎停留在小說電影裡,真實的生命風景中出現的,是那些尚能定靜的瞬間,一幅幅從記憶中自動躍出的畫面:走不完的荒僻山路,近午日頭烈焰下,小小孩們放學手牽手回家,精靈般唱著歌;鬧市雜沓,車輛橫衝直撞震天價響,人影憧憧,悶熱濁重的各式氣味無從逃避,失速般的暈眩裡,整座城市轟轟然就要從感官邊緣墜落;黃昏降臨,晚霞夕顏燦麗,野地蜻蜓滿天,空氣有著晚炊的木材燃燒、淡淡泥土香氣,我恍惚回到童年夏天。然後是人。印尼人。那些我初次到訪所見,一個個說話著、步行著、在他們自身世界悠然存活著的身體心靈,他們眼神的清亮明澈或蔽翳滄桑,話語流動的秀麗宛轉或粗糙破碎,於我皆有無盡生趣。但,他們只是異國文化萬花筒裡流轉閃耀的晶晶碎片。一直要到熟識了現今的咖啡夥伴後,印尼這個國家,才開始立體具象。他們是當地環境NGO工作者,從蘇門答臘廣袤的幅員聚合到城市裡,上大學,背負遠方老家的家計,面對謀生刻苦的日子。從他們身上,我像個努力拼圖的小孩,企圖把印尼的歷史語言文化,一片片慢慢拼湊成一幅我能辨認的南方寫真。是啊南方,朝拜迷戀西方太久的頭顱,幾乎無法轉動往南方看一眼:爪哇舞者優雅翻飛的手勢,古王朝的興盛繁華,伊斯蘭的肅穆清靜,印尼文動詞連綴出意義的瓜瓞延綿……以及殖民的寡德暴烈,種植園裡的血汗,獨立後的紛擾和貪婪獨裁,病厭厭的一個南方大國如何讓貧窮和腐敗侵蝕毀壞每一個人民的心靈……

  我依舊走動停留,在台灣和蘇門答臘之間。我心裡彷若有召喚。我常常想念那片受傷的溫柔大地,無數貧困人們臉上的平靜微笑。有一整年,我思索著,心念越來越強,和印尼夥伴維持緊密聯繫的同時,我們發想了一起行動的可能性──如果我們選擇咖啡作為工具,用公平貿易的形式,嘗試去行動和說故事。讓故事連結台灣和蘇門答臘能看見彼此,讓行動帶來改變。這是我們「雨林咖啡」的旅程緣起。

  四年前,我和印尼夥伴Anggi及Sugeng,密謀革命般地著手實行這個略帶天真的構想。我們沒有一個人對咖啡有任何的基本掌握,包括產區選擇,產銷結構,人脈關係等等,也完全不懂進出口,沒有任何經驗可參照,並且沒有錢。一切從零開始,一場冒險式的漫長艱辛田野。2007年,我們沿著本書作者所述的路線,從蘇北省棉蘭市(Medan)進入中亞齊打京岸(Takengon)的迦幼(Gayo)咖啡產區,猶記得山路長似通往世界盡頭,行行復行行,向晚暮色中眼前欣見大片漫山鋪地的咖啡園。初次的田野踏查中,我們認識並記錄當地咖啡品種,農民主要的種植及田間管理模式,行政區域及村落基本資料,咖啡從農民端脫手後的買賣結構,咖啡的中間處理過程等等。這些資訊,是我們判斷能否在當地進行公平貿易實踐的基礎。

  2008年5月我們第一次購買咖啡。構思計畫時的浪漫想像甚至激情,到此需代以理性冷靜的判斷。這乃是真刀真槍的實踐田野,而非筆記本、錄音機和與報導人冗長問答後的知識生產。四年以來,我們從對咖啡一無所知,到在產區租屋進駐,觀察影響咖啡製作及產銷的每個環節,認識當地社會裡的人事物,慢慢累積我們的實作經驗值和社會基礎。而在文獻規章裡抽象的公平交易內涵,到此也必須從名詞轉化成動詞。舉例而言,我們在數次購買中發現,一般粗糙的公平交易模式根本無法實現最基本的理想──給予農民較佳的交易價格。中亞齊(以打京岸和Bener Meriah兩地為主)當地的交易結構為:農民—第一線收購者—中盤—與國際對口之大收購商四個層級。整體而言,咖啡的產地價格是掌握在歐美的期貨市場,亦即典型的買方市場(除非因天災或病蟲害所致之產銷失衡,但其價格之決定仍表現於期貨交易波動中)。農民最為弱勢,除欠缺交易資訊外,其交易管道及價格皆取決於第一線收購者。交易結構中四個層級相互間其實就是當地複雜的社會關係。以農民和第一線收購者而言,後者通常是村莊裡的意見領袖、社經地位優勢者和中間製程生產設備擁有者。村莊裡的農民,很可能在不流動的鄉村社會裡,一生只把咖啡豆賣給同一位收購者。因此,公平貿易的實作裡,最重要的是確保第一線收購者願意將較佳利潤,實價給予農民。我們在亞齊觀察到,國際公平貿易所成立的當地合作社(第三及第四層),常由少數領導人私吞或與第一線收購者勾結分配回饋利潤,農民根本被排除在外。如此,公平貿易若要實踐其理想,必須要是一個長期「蹲點」,深入當地社會,掌握脈絡和人際關係,制定策略並隨情境靈活判斷的過程。

  與人性的交會和搏鬥,或許是四年來另一個難忘的體會。我和另外兩位夥伴,對咖啡產地而言是十足的「他者」。再怎麼謹慎細緻,我們仍舊是「闖入」了當地社會。亞齊省是整個印尼最遵循伊斯蘭律法的地區,農業社會加上宗教因素,我們常常與當地的伊斯蘭心靈及世界觀道德觀,以及「迦幼」文化產生個人經驗裡親密又緊張的對話。或者,我們在遙遠他方想像第三世界貧苦農民,大多浪漫地將其刻版印象化為單面向的質樸純真。經驗裡,我們曾被許多老農民的誠懇無偽、虔敬深摯所感動;當然也遇過人因為利益糾葛而產生的些許不快。公平貿易的許諾,如果只停留在物質利益的增加,而欠缺公共性的培養,或知性靈性層面的成長,那就必須正視並處理人性裡可能乍現的陰暗。

  然而咖啡旅程大部分是美好的。當超過十二個鐘頭的車程已成習慣,大片樹蔭下深綠咖啡樹叢已在視覺記憶裡定格,在台灣我常思念,迦幼山區,無垠夜空下反射著銀白月光,開闊清朗,延伸到黑夜裡視線盡頭的溫柔高原;村莊裡我們暱稱爸爸的老農民,一定曙光乍現即起而做他的晨拜,然後花一整個早上在咖啡園鋤草整理。他是否安好?當我們將公平貿易的諸多計畫,在當地慢慢一個個地付諸實踐時,我知道我們的旅程永遠未完。

  我欣見本書的出版,定能幫助台灣讀者拓展對咖啡本身的視野,進而提升對咖啡文化及公平貿易議題的理解深度。誠如作者所言,「在整個咖啡產業中,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不曾造訪過任何一個咖啡產地」,這是咖啡這個全世界最重要飲料,從產地到杯底過程裡深重的一個斷裂。因為無從理解,所以無從關懷;因為看不見生產者,所以也聽不到對不義的呼喊;因為資訊匱乏,所以出現太多可供有心者操作的空間。作者的旅程幾乎遍布全世界重要咖啡產區,我們可以瞥見一幅具體而微的世界咖啡生產地圖,在其中,作者以他親身的經驗,鋪陳出各產區的基本社會文化圖像,和特定的公平貿易生產故事。重要的是,這些故事皆是能彰顯出公平貿易實踐意義的真實案例,讀來令人神往。在第八章中,作者行腳所至之處,也幾乎是我們雨林咖啡在蘇門答臘的旅程路線,所提人物也略有間接關係,令人不禁莞爾!

  在此或須一提,公平貿易對台灣來說是一個嶄新的概念。反思其並不長久的形成歷史,可觀察出一些特徵:建基於西方基督教傳統底下人道主義關懷及對殖民歷史的自我反省,其實踐,依靠過去殖民母國與殖民地所建立的深刻複雜的既存關係(如西歐),或者是現代化強國(如日本)以其經濟實力複製或延伸歐美的行動概念,並且,消費國及產地國具有「以西方體制為現代化標準之進程」裡強國、弱國,先進國、後進國的權力對立關係。簡言之,公平貿易的實踐亟具後殖民的柔性霸權色彩。在台灣發展的公平貿易經驗,我們明顯異質於西方模式。在公平貿易已漸被接受為一種較具人道價值、較具環境友善理想的消費模式時,或許我們應該提問:台灣在此議題上是否具有主體性?我們如何能有自己關於公平貿易的論述內涵?並且,公平貿易如果失去了動態實踐,容易淪為消費端以正義為名的空洞販賣或商業操作。我們如何讓台灣的公平貿易有具體實踐的經驗歷程?與讀者共同深思之。

基本資料

譯者:林詠心 出版社:臉譜 書系:臉譜書房 出版日期:2011-09-08 ISBN:9789862351291 城邦書號:FS0019 規格:膠裝 / 單色 / 336頁 / 14.8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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