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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央視2014年重點大戲原著小說
◆茅盾文學獎得主、《白鹿原》作者陳忠實大力推薦
人們總要在活過之後才曉得:
一切的折磨苦難,都不過是狗日的命!
汪秀英嫁了三次都沒成,三個未來夫婿都莫名其妙地死了。頭一個叫高英傑,人長得英俊瀟灑,但自從定親之後就生了怪病,甚至還沒來得及讓汪秀英過門沖喜之前,他就闔眼了。第二個叫張茂才,虎背熊腰、憨厚誠實,卻在訂親那日喝醉,淹死在路旁的水窪裡。第三個叫崔吉娃,他在街上無意中看見過汪秀英,便為之神魂顛倒,不顧父母反對、眾人好言相勸,說什麼也要娶她入門,最後在成親那天被一匹驚馬拖得只剩半邊腦袋……就在這時,同個鎮上的魏家出事了。
泥水匠魏宗壽受命修砌西城門,沒想到剛砌好沒幾天,就突然沒來由地垮了,還壓死了幾個人,魏宗壽因此鋃鐺入獄。他的兒子魏嘯才為了賠償那些人家,保他出獄,四處求情告貸,卻總是碰得一鼻子灰。但魏宗壽知道,木壘鎮上只有一個人幫得上忙,那就是汪秀英的爹──汪雨量。
【名家推薦】
「閱讀《木壘河》,我產生了一種久違了的愉悅感,那節奏明快、優美暢達的語言,濃郁醇厚、豪放質樸的西北風情,真實細膩的細節和跌宕起伏的情節足以讓人流連忘返,喜之不禁,尤其是小說將家庭和各色小人物的無助命運變遷,置於匪患、災荒、兵亂相交織的動盪時代大背景下,人物的命運感和悲劇色彩陡然增強,滲透其中的國家命運觸人深思。可以說,這部小說是當代文壇一部令人欣喜的精心之作。」
──陳忠實(中國作協副主席、著名作家、茅盾文學獎獲獎經典作品《白鹿原》作者)
「《木壘河》這部作品娓娓道來,又大氣磅礡。作者是有備而來,寫作底氣十足,編織故事的能力與塑造人物的技藝,都堪稱一流,尤其是語言文中見野、土中帶辣,很有味道和勁道。小說以民國新疆往事為描寫物件,彌補了新疆民國史寫作的一個空白,有助於人們認知這一段複雜而久遠的歷史。家族化的故事,小人物的命運,共同構成了一部厚重的平民史詩。」
──白燁(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長、著名評論家)
「這是一部新疆人的書。作者筆下的這段前塵往事,雖在其生長的小城--木壘河發生,卻濃縮了新疆動盪、驟變、刀犁血火相交織的百年史。作者的故事產生於這樣宏大壯麗的背景,絢爛多彩,引人入勝,所有活動其中的人物,都異常飽滿鮮活,令人難忘。最讓人叫絕的是作者運用的敘述語言,是純粹地道、雜糅四方的新疆本土方言,粗糲、質樸而機智幽默,她肯定可以贏得廣大讀者喜愛,但恐怕只有新疆人才能真正心領神會其文體的獨特之美。」
──趙光鳴(新疆作協原常務副主席、著名作家)
「《木壘河》,一個不一樣的關於新疆的故事,一部不一樣的關於西部的傳奇。邊疆的荒野上,歷史的轍印裡,不知滲透了多少血與淚;遠方的村鎮間,民族的胸膛中,不知縈繞著多少情和仇。每個人都可以從中發現人性的善與惡、心靈的美與醜,更能感受到情感和思想的巨大衝擊力。語言之結實而準確,結構之完整而靈活,敘述之暢快而豐潤,想像之遼闊而奇特,這樣一部長篇小說,很難相信是出自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作者之手,完全可以說它是一部厚重的具有史詩品格的力作。」
──董立勃(新疆作協常務副主席、著名作家)
目錄
一 該死的娃娃球朝天
二 狗日的命
三 剿匪
四 我就是頭驢嘛
五 撿回個二傻子
六 流產
七 黑風
八 都是一條命
九 丫頭大了
十 太歲頭上動土
十一 跑馬
十二 唱戲的苗子
十三 看你的雞巴有多硬
十四 懲貪
十五 我是你弟媳婦
十六 講武堂
十七 就想給你生個娃
十八 賽馬會
十九 天機
二十 尕司令來了
二十一 我欠你的,拿命還你
二十二 饑荒
二十三 悔婚
二十四 迪化保衛戰
二十五 共產黨
二十六 祈雨
二十七 洋媳婦
二十八 割禮 二十九 北塔山戰役
三十 抗糧
三十一 解放
三十二 終究逃不出個命
後記 我是被現實閹割了的
二 狗日的命
三 剿匪
四 我就是頭驢嘛
五 撿回個二傻子
六 流產
七 黑風
八 都是一條命
九 丫頭大了
十 太歲頭上動土
十一 跑馬
十二 唱戲的苗子
十三 看你的雞巴有多硬
十四 懲貪
十五 我是你弟媳婦
十六 講武堂
十七 就想給你生個娃
十八 賽馬會
十九 天機
二十 尕司令來了
二十一 我欠你的,拿命還你
二十二 饑荒
二十三 悔婚
二十四 迪化保衛戰
二十五 共產黨
二十六 祈雨
二十七 洋媳婦
二十八 割禮 二十九 北塔山戰役
三十 抗糧
三十一 解放
三十二 終究逃不出個命
後記 我是被現實閹割了的
內文試閱
一 該死的娃娃球朝天
守了兩次望門寡、嫁過一次人的汪秀英,又嫁人了。
時值民國六年秋農曆十月初八,汪雨量望著女兒再次身著喜服,頭頂大紅蓋頭,在喜慶的嗩吶聲裡,被花轎抬出汪家大門,吧嗒吧嗒嘴,長長地舒了口氣,嘴裡嘟噥了一句:「丫頭,這後頭就看妳的造化啦……」
汪秀英剛滿十七歲時,媒人就踏破了汪家的門檻。她大汪雨量幾經挑選,把她許給東吉爾高財東的大兒子。高財東的大兒子高英傑高大帥氣,才從省城的高等師範學堂畢業回來。汪秀英曾在門簾後偷偷看過高英傑一眼,滿心歡喜地慶幸自己嫁了一個英俊瀟灑又帥氣的如意郎君。三媒六聘,合了婚,喝了定親酒,就等著一個黃道吉日了,高英傑卻得了個怪病,且一日重似一日。高家遍請了方圓百里或是更遠地方的名醫方士,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高大帥氣的高英傑漸漸變成一把骨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辦法。無奈,高家只好請媒人一趟趟地往汪家跑,想和汪雨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早點把喜事辦了,把汪秀英娶進門,好給一把骨頭的高英傑沖沖喜。汪家還在猶豫,總不能把女兒的一輩子就這麼葬送了,高英傑卻等得不耐煩了,在夏日一個陰雨綿綿的傍晚撒手而去。臨死時,拉住高財東的手,睜著眼窩深陷的雙眼,不肯鬆手。
汪秀英守了望門寡。
高英傑死後不到半年,汪雨量又給汪秀英定了一門親。男方是白楊河張大戶家的二小子張茂才。憨厚實誠的張茂才,長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鐵塔一般。走起路來,通通有聲,一副不急不慢的樣子。兩家人互換了庚帖,算了八字,婚事很快定下來。入秋後的一個吉日,媒人帶著張茂才和他哥來汪家送聘禮行訂婚禮。汪雨量特意殺了一隻當年的冬羔子羯羊,請了幾個鄉黨作陪。汪雨量的大兒子汪子恆坐在桌子的橫頭上倒酒。酒到興頭,汪雨量喊出丫頭給在座的諸位叔伯大佬倒茶,也算是讓丫頭跟未來的女婿見個面。汪秀英含羞帶怯地給各位叔伯大佬斟了酒,添了茶,就一溜小跑地躲開了。看著汪秀英在裡屋門口一閃,走了,張茂才的魂也跟著去了,心裡像是揣了隻小活獸,再也沒安生,眼睛不時地覷著裡屋門口,盼著能再看一眼花一般水靈的丫頭。
酒一直喝到後晌,滿心歡喜的張茂才不覺間喝多了。按汪雨量的意思要他們住下,第二天再回。可媒人和張茂才他哥執意要走,汪雨量也就沒強留。幾個人把搖搖晃晃、懵懵懂懂的張茂才扶上馬,目送他們離去。
第二天,張家帶話來,說張茂才死了。帶話的人說,昨兒個後晌,他們走到一碗泉,張茂才說渴了要去路旁的泉水邊喝水,同行的人也沒在意,看他一個人下馬搖晃著去了。他們撒完尿,又等了一陣子,還不見他過來,就去看。張茂才趴在泉水邊,臉浸在水裡,已經沒氣了。
汪秀英又一次守了望門寡。
隔年,在奇臺一家老毛子 開的洋行裡做事的崔吉娃回來了。崔吉娃是鎮西頭車馬店崔六的二兒子,人長得不錯,腦子也活泛,上過幾年私塾,偶爾來幾句「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的詞句,是走到哪裡都讓人覺得有些洋氣的兒娃 。閒來無事時就在鎮上瞎逛。這天,在汪家門口碰到了汪秀英。崔吉娃的眼前一亮,沒想到這裡還有如此鮮亮的美人。一雙清澈嫵媚而又透著淡淡憂鬱的眼睛,長長的眨動著的睫毛。嬌如凝脂的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一張小巧的嘴,嘴角微微上翹。左邊嘴角下一顆小小的黑痣,使得這張臉更加嫵媚動人。崔吉娃眼睛都看直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上去搭訕,就那麼愣怔地盯著看,直到那丫頭消失在一扇門裡,才醒悟似地拽了旁邊的人問,這才知道是汪雨量的丫頭。被問話的人還說了些關於汪秀英的傳說,崔吉娃一臉不屑地瞥了說話人一眼,轉身離去。回到家,崔吉娃滿眼都是那丫頭的影子,躺在他媽給他鋪得綿軟的炕上,仍然覺得到處硌得肉疼。丫頭的眼神幽幽的,似一口深井,還有低順濃密的睫毛都在撩撥著他,迷迷糊糊中崔吉娃的褲襠支起了帳篷。崔吉娃就這麼火燒火燎地折騰了一宿,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崔六去汪家提親。崔六一聽就蹦起來,「娃,你好歹也在洋行裡做事,啥樣的女人不好找?我看那汪家的丫頭不吉利,命硬,剋夫呢!」
「那是別人沒福消受。她命硬,我還命硬呢!我怕啥?」崔吉娃也蹦起來。
僵持了幾天,崔六拗不過兒子,只好託人上汪家提親。
汪家雖嫌棄崔六的門戶,但想想自家丫頭的處境,也就說不出啥了。要了崔吉娃的生辰八字,說先合合婚,要是八字沒啥,這事就成了。汪家專門請了城南龍王廟裡的王道士來合婚。王道士看了雙方的八字,瞇起眼,掐算了半天,又搖頭又點頭,看得旁邊的人心裡也是一驚一喜,眼睛都隨著王道士的頭轉。半晌,王道士才呷口茶,捋捋下巴上幾根稀疏的山羊鬍子,說:「好姻緣!」看看眾人,又重重地道:「好姻緣!天賜的。」眾人也都舒口氣,皆大歡喜。在喝定親酒的時候,崔六表示,想在年內就把喜事給辦了,這也正合了汪家的心意。
民國元年冬一個農曆逢雙的吉日,天濛濛亮的時候,崔吉娃終於穿上新衣,騎著馬,跟在迎親的轎子後面,踏上了娶親的路。冬日的清晨,天氣清冷,到處都蓋著厚厚的積雪。嗩吶吹奏出的喜慶歡樂樂曲沖散了死巷僻角的寂靜,四下裡一片狗叫,〈喜鵲登枝〉的曲調更是撩撥著人和狗的情緒。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汪秀英身穿大紅綢緞的棉襖棉褲,頭頂繡著「囍」字的大紅蓋頭,被她哥汪子恆抱上花轎。門口的鞭炮已經點燃,嗩吶聲再度響起,崔吉娃騎的馬突然驚了。馬衝開人群,載著崔吉娃在這個清冷的早晨左衝右突。初始,崔吉娃在馬上東倒西歪地還想控制住馬,可沒幾下就掉下來了,一隻腳套在馬鐙裡,被馬拖著狂奔而去。等人們制伏了受驚的馬,救下崔吉娃的時候,崔吉娃只剩下了半拉腦袋。
突起的變故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人們不知道下面的事該如何處理,誰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連處世精明老到的汪雨量也沒了主意,神情頹喪、不知所措地望著眾人。
鎮上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覺得,汪秀英還是要被崔家娶走的,因為崔家的花轎不能空著抬回去。至於花轎為什麼不能空著抬回崔家,誰也說不出個令人信服的理由。於是那邊派人去通知崔家,這邊喜慶的大紅轎頂上纏上一疋白布抬出了汪家的大門。這讓人覺得不倫不類,不知道是該繼續喜慶還是該沉浸在悲痛之中。請來的樂師也不知道該吹什麼曲調,稀稀落落地走在轎子的前面,不時地敲一下銅鑼,像是開道。
望著抬走的轎子,汪雨量的心像被抽空了一般,撕扯般的疼痛令他頹然跌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捶胸頓足地後悔起來,後悔沒能阻止這場婚禮,由此葬送了女兒的一輩子。他覺得,這是他虧欠了汪秀英的。在這個冬日清冷的早晨,望著慢慢升起的太陽,汪雨量心裡充滿了懊悔,任由老淚慢慢在臉上流過。
崔家翹首盼來的不再是喜慶的新郎新娘。崔吉娃他媽看到還剩半拉腦袋的兒子,大叫一聲,朝後仰跌下去。隨後的號哭是這裡能聽到的最美麗動聽的歌唱。「我的苦命的兒啊──你不聽話啊──讓這個狐狸精掃帚星、剋夫星把你剋死了啊──我的苦命的兒啊──」望著抬進家門的轎子,她瘋了一般衝上去撕扯著汪秀英,「妳個掃帚星啊──妳賠我兒子的命來!」
只能像木偶一樣任人擺布的汪秀英早就是個淚人,剛被人扶下轎子,就被瘋子似的老女人撕扯一番,之後,又與躺在臨時搭就的靈床上還剩半拉腦袋的崔吉娃拜堂成親。隨後,不是被送入洞房,而是披麻戴孝地跪在崔吉娃的靈前,為崔吉娃守靈了。
在這個到處貼滿「囍」字的清冷早晨,汪秀英這個花兒一樣的女人,在嗚嗚咽咽的〈小寡婦上墳〉的曲調和一片哭聲裡,一頭栽倒在崔吉娃的靈床邊。
兩個月後,汪雨量接回了已經憔悴得脫了人形的汪秀英。
嫁了人的汪秀英,沒有成為媳婦,卻變成了寡婦。她的名字開始在大街小巷、市井宅第被人傳說。說什麼的都有,有說汪秀英是命硬剋夫,有說她是災星轉世,還有說是汪秀英太美,這分豔福不是凡夫莽夫所能享受得了的。總之,沒有人再敢上門為她提親說媒。汪雨量數次託媒,都被人家婉言拒絕了。眼看著一個嫣紅的汁鮮肉嫩的桃子就要爛在樹上,卻無人敢來採摘。
日子像流水一般逝去,汪秀英成了汪雨量的一塊心病,越來越重地堵在他的心口,讓他不得安生。
就在這時候,魏家出事了。
這年秋天,斷斷續續修了十來年的西城門,卻在竣工後的第三天,在騰起的一片塵霧中轟然坍塌了。
正值秋收之後秋播之前一段短暫的農閒時節。太陽懸在空中,烈烈地炙烤著新竣工的城門樓。新城門樓上的琉璃飛簷下墜著的四個碩大的銅製風鈴,紋絲不動。廊柱上猩紅的桐漆散發著濃郁氣味。紫紅色城門是樺木的,足足有五寸厚,上面釘著一排排銅釘。城門外一條土路蜿蜒向西,在一個梁灣下消失了,又在很遠的梁坡頂上冒出來。四下裡收割了莊稼的土地袒露著,一派蕭條荒涼的景象。剛剛拾掇完地裡的莊稼的農民三三兩兩地進出新城門,慢悠悠的行色中透著農忙之後的辛苦和懶散。
一個值守城門的士兵正拿著一塊西瓜引逗譚二傻子。士兵左右躲閃著,譚二傻子左右隨著追。這時候,士兵聽到了響聲,看到城門樓上有磚掉下來。城門洞被巨大的壓力擠壓著,慢慢地變形變小,伴隨著「吱──吱──嘎──嘎──」的響聲,更多的磚塊在往下掉。士兵稍一愣神,一把推開糾纏他的譚二傻子,想自己逃開去,結果,還是被城樓上掉下的一塊飛簷砸死了。被推開的二傻子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坍塌的新城門除砸死了兩個值守城門的士兵,還砸死砸傷了鄉下進城的六、七個人。這不是一件小事,雖說這年頭死個把人算不得什麼,可這新竣工的城門不但塌了還砸死了人,蔡縣佐就難逃干係了。
蔡縣佐是木壘河的老人了,做了好多年縣吏。大清國的時候就在奇臺縣衙當差,幫著知縣料理木壘河地方的瑣碎雜事。直到兩年前,木壘河設縣佐,做了多年縣吏的蔡老爺順理成章地成了木壘河的首任縣佐。蔡老爺一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倡議復修西城門。這座修修停停歷時十多年尚未完工的西城門讓他咋看都覺得不舒坦。好端端一座城池,獨獨少了西城門,不但不雅,更重要的是世道不太平,城門不嚴,難防盜匪。蔡縣佐倡議後,各商戶踴躍捐資復修西城門。在決定領工修建西城門的人選時,蔡縣佐想起了三鑫和的掌櫃魏宗壽。三鑫和本是個粉坊,兼賣一些日用雜貨,可它的掌櫃魏宗壽是個遠近聞名的泥水匠,他砌的灶臺更是受人推崇。蔡縣佐說,能砌那麼好的鍋灶,就一定修得好城門。於是魏宗壽領工修建西城門,又歷時兩年,新城門終於完工。可蔡縣佐蔡老爺上任後主持的第一件大事,辛辛苦苦倡議修建的西城門,卻在竣工後的第三天坍塌了。
當日下午,縣佐衙門的兩個士兵帶走了三鑫和的掌櫃魏宗壽。那天晚上,魏宗壽沒能回家。他的大兒子魏嘯才去給他送鋪蓋。魏宗壽和大兒子魏嘯才在縣佐衙的門房裡說了大約有半個時辰,魏嘯才一臉凝重地走了。
魏嘯才今年十九歲,長得精精壯壯,濃眉大眼,走起路來通通有聲。他在來見他大之前,先去找了蔡縣佐。他還不知道他大被士兵帶來縣佐衙門這事究竟有多大,但他隱約覺得這事很麻纏 。他覺得不管咋樣,都應該先去見見蔡縣佐。雖說他們家和蔡縣佐沒什麼特別的交情,但修建西城門的事畢竟是蔡縣佐作主交給他大的。他推開縣佐衙門值守的士兵,沒等通報,就直接闖到蔡縣佐的辦公室裡,「蔡家爸,你說我大究竟是咋回事嗄?」魏嘯才的聲音很大,在已經暗下來的屋子裡迴旋著,嗡嗡的,震得人耳朵疼。
蔡縣佐苦著臉坐在闊大的榆木桌子後面。見魏嘯才闖進來,一臉潑煩 地揮揮手,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你嚷嚷啥呢?麻溜 地備錢去,先打發了壓死的那幾個人再說!」
魏嘯才向前衝了兩步,站在闊大的榆木桌前,兩手撐在桌子上,衝著蔡縣佐急赤白臉道:「蔡家爸……」
蔡縣佐撩撩眼皮,擺擺手,止住魏嘯才的話頭,「現在出的這事是個大事情,不是我說了能算的事。我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佐,我的上頭還有知事大人呢。我已派人到奇臺縣衙稟報知事了,讓他麻溜地派人來。」他瞭一眼一時語塞的魏嘯才,「你就不要在我這打磨嘰 了!麻溜地備了錢料理了死人,這事可能還好弄些。」邊說邊潑煩地衝魏嘯才揮手。
魏嘯才張張嘴,看看蔡縣佐的臉,猶疑著轉身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反正我大的事就靠你了!」說完,看看依然苦著臉坐在榆木桌子後面發愣的蔡縣佐,嗐了一聲,一跺腳,甩著膀子走出屋門,去見他大。
魏嘯才見過他大,走出縣佐衙門的門房,神情茫然地站在縣佐衙門口,左右張望著。夜色漸濃,鎮子已看不清輪廓,一切都像陷入了一潭深不見底的黑水。魏嘯才踽踽而行。猝然而至的變故,一切都在瞬間落到了他的肩上,讓他第一次有了一種茫然無措的感覺。走到家門口,他站住了。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了往日的喧囂。
魏嘯才愣怔地站了半晌才舉手拍門。他的大妹冬梅一路嚷嚷著來開門,見是魏嘯才,說:「媽在等你呢。你咋才回來?」魏嘯才愣了一下,粗聲大氣地道:「去給媽說,沒啥大事,讓她放寬了心睡覺!」冬梅還想問問,看她哥潑煩地揮著手,欲言又止,撇著嘴一溜小跑地離開。魏嘯才又呆站了一會兒,扭頭去了劉師傅的屋子。
劉師傅是粉坊的師傅,父女二人,到他們家好多年了,住在庫房旁邊的一間屋子裡。女兒湘繡和魏嘯才的事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劉師傅還是魏嘯才未來的老丈人。劉師傅住的屋子不大,裡套外兩間。外間住劉師傅,裡間住湘繡。魏嘯才到屋門口,看裡面還亮著燈,就推門進去。劉師傅還沒有睡,斜歪在炕頭抽煙,見魏嘯才進來,身子往炕裡挪了挪,給魏嘯才騰出塊地方,衝魏嘯才揚揚下巴。魏嘯才覷著眼,在屋裡踅摸一圈,悶著頭蹴在炕角。劉師傅沒有說話,依然抽他的煙,等魏嘯才開口。
「你咋才回來?」湘繡一撩門簾,一腳探出裡屋門。猛然看到她大陰了她一眼,一伸舌頭,猶疑著把另一隻腳移出屋門。
「姨夫!」魏嘯才看看劉師傅,聲音囁囁的,沒有了往日的聲氣,「我大麻纏了。」
「見著你大了,你大咋說的?」劉師傅伸手彈一下煙灰,悶悶地問道。
魏嘯才說了下午見蔡縣佐和他大的經過。「我大讓我找你商量商量呢。說,看看能不能把我們家的粉坊抵出去,先兌些錢打發了城門洞裡壓死的人。我大還說,他估摸著能一下拿出這麼多錢的沒幾家,他讓我先去找找汪家。」
停了片刻,劉師傅才猶疑道:「我想──嗯,才娃,我想──是不是把銘娃喊回來?銘娃識文斷字,腦子活。」
「把他喊回來幹啥呢?」劉師傅的話音還沒落盡,魏嘯才就粗聲大氣截住了劉師傅的話頭。銘娃是魏嘯才的二弟,在老毛子開的天興行奇臺分號做學徒。「銘娃尕 的呢,喊回來頂個球用呢。」
劉師傅睃一眼魏嘯才,屋子裡一時靜下來,只有「吱吱」的抽煙聲。魏嘯才覷著湘繡。湘繡的臉浸在昏黃的煤油燈光裡,泛著茸茸的光。他的心裡就毛躁起來,「姨夫!你倒是說話嗄,咋辦呢?」
「大,你說嘛!」湘繡也禁不住催促道。
劉師傅抬頭瞪湘繡一眼,「丫頭家家的,胡插啥嘴呢!睡覺去。」看看魏嘯才,又悶頭抽煙。約莫有一袋煙的工夫,才清清嗓子,開了口:「你明兒個晌午先去汪家看看,就說是你大讓你去的,要把你們家的粉坊抵給他家,你看汪家咋說。我估摸著就是汪家答應了,這些錢也填不了這個坑。」他沒有問魏嘯才的意見,也沒有商量的意思,說完又悶頭抽起煙來。
魏嘯才等了半晌,看劉師傅不再說話就站起身,面對著劉師傅卻斜瞅著湘繡說:「姨夫,那──那我睡覺去了。」
湘繡也站起來,想去送,看看她大的臉,又忍住,「才娃哥,那你走啊!」
魏嘯才從劉師傅的屋子出來,看母親的屋子還亮著燈,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慢慢走到自己的屋門口,袖起兩手,背靠著門框圪蹴 下身子。
天深得看不見底,滿天的星星像芝麻一樣,撒落在夜空中。
「想扁個頭,也不頂個球用,該死的娃娃球朝天。」許久,魏嘯才惡狠狠地嘟噥一句,站起身,一腳踢開屋門,進屋睡覺去了。
作者資料
李健
1964年生於新疆昌吉州木壘縣,自幼生長於木壘縣,後求學於烏魯木齊。上世紀90年代初起,有文字散見於各地報刊雜誌。後為生計,常年行走於木壘、昌吉、伊犁、烏魯木齊等地。經多年積澱,幾易其稿,著成《木壘河》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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