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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這是個特殊的時代,因而有了為情飄洋、無悔遷移的愛。
七段故事,關於北京/台北,男人/女人。
再多的忠誠、再大的悖離,都超越不了他們的相愛。
兩岸往返十六年的見聞感慨,蟄伏沈潛三年的細膩書寫。
知名出版媒體人、聯副小說獎得主 葉姿麟,暌違文壇十六年的最新長篇力作。
〈時光.情人.五道口〉
一位大陸男子,在北京先後與兩位臺灣女子相遇。是累生累世的情緣吧!雖是初相見,彼此卻都有再重逢的熟悉感覺。他們彷彿是超越了此生的記憶,即使海角天涯走遍,也要為朝對方的方向走去。
〈故宮雪色〉
對於姐姐於研究所畢業後就出家的這件事,力美是這麼解讀的:「我姐姐出家是過去世的願力今生來成就。此生來到人間作為我姐姐的妹妹,那麼,我的成就就是努力圓滿我姐的成就!」她決定要真真實實的活出自己,並連帶姐姐的人生角色一同扮演,愛恨欲望也一起承擔。
〈雙城愛與死〉
為了心中無法放下的牽掛與懸念,靜蓮從北京為愛返台,照顧當初拋家棄妻、在外已妻妾成群的病重前夫,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二十多年的愛恨糾葛,隨著男人的生命走到盡頭,最後僅剩雲淡風清。當愛到深處,生命展現的是既勇敢且寬容的面貌。
她們聚在這裡,不同年齡,來自台灣不同地方,都是到北京工作的臺灣女人。
他鄉相遇,無需故知,只要都來自島上,自然倍感親切。
她們有一個社群,戲稱為「北京飯團」。在這裡,靜蓮是不具名的大姐,凝聚力特別強,全然的展現一如大地之母的慷慨,像個親愛的媽媽,懇切撫慰所有。因為她,這些個原本陌生的異鄉人來到北京才得以相聚。
每個月飯團總有幾次聚會,出出入入維持十來個,分屬四至六年級的不同世代,也各自在廣告公關、電子IT、媒體、進出口貿易等不同工作領域努力拚搏。每個人都像是人生路走透了,多半都是單身。離婚的有,一直根本沒結過婚的有。還有,雖然身邊有男人,卻顯然沒完沒了同居著,看不見未來的也有。
兩岸經過數十年的分隔,台灣島國許多人飄洋過海西進到大陸謀生,然而不知道怎麼,男人闔家登陸的多,女人卻多是單身赴任。北漂台灣女子面對的,是比男人更多的牽掛與不捨,也有更多的掙扎與徬徨。曾經在島上受過情愛創傷的她們,選擇當異鄉人遠離傷心地,是困在千年古城的另一個寂寞裡,抑或是換得豁然開朗的一片天?
知名出版媒體人、聯副小說獎得主葉姿麟,於二〇〇〇年因工作開始與大陸結緣,自此頻繁來往北京與兩岸,多年的所見所聞,讓她動念書寫關於在北京生活的台灣人。本書是她暌違文壇十六年的最新長篇小說,結構上一如樓上樓下或女生公寓,相逢於京城,耽溺於自身的情愛夢想之餘,情誼上相濡以沫,彷若前生相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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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明珠(村上春樹作品中文版譯者)
序跋
作者序
緣起城下
二〇〇八年,我接到一個工作,北京的一個製作公司計畫做一個關於民國三十八年來台的老兵劇集,他們找到我,認為一個多年行走於兩岸而又寫作的人也許可勝任。當時的我全未察覺即將邁入六十年的國民黨遷台紀事將會掀起怎樣的風潮,各類視聽會將此話題進行到何種程度,而自身的學養背景又是如何單薄。
單是聽見關於兩岸,我便動心,幾乎未有任何考量,一口允諾。
二〇〇〇年始與大陸結緣,緣於工作。
嚴格說起來,出社會之後工作上只在兩個領域待過,一是媒體,一是出版。更嚴格的說,這兩種角色我都沒扮演好。多年後的現在細想台北生活接觸過的相關人物與朋友,明顯的,人們多以畢生投入,積累經驗尋找意義,賺得社會喝彩。
我卻更像是晃蕩遊走,飄到哪裡算哪裡。以致出版生涯十年,周邊朋友對我的出版印象僅與網路小說連結。
事實是,在人文薈萃的八十年代台北踩入文化出版圈卻是因為熱愛文學,那當時滿腦子現代後現代,要不魔幻寫實。以致多年後文友質疑,你不覺得該有社會責任嗎?意指做出版的我流於「非文學」出版吧?我想。
當然今天還提這話,必然是心裡殘留疑問。可認真回想,即便如此我也不曾為此而多麼的困頓不安。怎麼說呢?
很多年來我都相信著,人在前,語言文字在後。總因為這個「有情」而才延伸出文明,活著,愛恨情仇貪嗔癡,盡可以用各種姿態表述。方法如何,怎麼展現,各人風姿不同,我們自然選擇可相映者去追隨。
尤其是,來到這個網路時代。
日前在京與人聊起數位科技如今的高端,似乎全奔著這個世界的便利行為而去。聽著,我表達意見:人活到這麼方便幹嘛?當下,一位商業高管笑開了,他說了話。類似這年頭有如此遺忘人間之人,日子怎麼過的?
這個年代真正是來到眾聲喧。對這世界的定義其實已經沒有邊界。當然這裡面充滿危機,但因此,人們只好用力學習包容與尊重,儘管困難。體諒同理很艱難,需要十分的自覺。
話說回來,我也並未因此而學得了在網路時代更好的謀生能力。於是,離開出版,應聲接了寫劇本的工作。其實全不以為關於「兩岸」自己有能力掌握,多少年來來去去都在北京,熟識的也就那幾個同胞。但兩岸何其廣大,從時間到空間──隱隱約約我明白。
起始,我就認定,這劇集既然對向大陸觀眾,書寫故事的人便需具備「那邊」的生活體驗。當然那時的我已經多年往返,京北來去已屬生活一環,但真要寫出對岸的人對味的氣息,無論如何,得落地。即便不可能深入民心,得能夠感受,一塊土地上人們共同的生活氣味。
於是我決定在北京生活。
就這樣我開始了故事大綱的書寫,但因為寫小說的經驗,不小心寫了個二十幾萬字的故事,這已經是一年多以後的事。許多具有分量的歷史書寫陸續出爐。我的計畫停了下來。
但是,這裡我要說的是,在書寫上述故事時,多個人物,幾個家族,台灣與大陸,本省與外省,長達六十年的歲月。那段時間我的生活保持在高度紀律之中,除了寫作閱讀之外,我以慢跑與快走進行需要的體能調節。如此長達一年有餘,只記得在過程中,不知從何開始,心頭上陸續出現不同的聲音,似乎有多個人輪番來到,她們對我講述故事,屬於個人的,細微幽暗的心聲。背後是晃動明亮的時代,這個躁動的時代。
慢慢地,我習慣她們的耳語,既輕盈又跳噠,不快樂又充滿往前進撲的欲望。
那時開始有了渴望,渴望離開那漫長的六十年,回到這一個四處狂花,遍地野草的年代。
這是今天這一本書幾個短篇的起源。
二〇〇〇年初夏,第一次赴京之後就展開了不曾停歇的往返,也就那一年開始接觸在那當時已經應聘於大陸的台灣青年。〇八年定居之後往來不少,有男有女,不同的年齡層,派駐於不同領域。數年間,大環境變遷,個人的生命歷程更是跌宕更動,來來去去送走迎來,總是人物,總是故事。
怎樣的故事呢?
工作、愛情、婚姻,夢想與抱負、野心與現實。在無比遼闊的土地上,儘管圈禁於京城一隅,天子腳下。數千年的底蘊薰染,島上的原鄉情懷,兩相交映,心頭有騷動,日子過得總是隱約模糊,最多的清晰除了職場占得一席之地,也就是朦朧的可能未來。
一切都是可能,一切都不可能,唯一的還是,胸口上的一口氣,心頭上的那個人。
尤其女人。
這一系列從二〇一二年始,陸續動筆,二〇一五年夏天結束。核計十個故事。主人公男女皆有,女子偏多。整體涵蓋一個大結構,他們,也就是十個故事中所出現的每一個人物,在大北京的小生活裡是有交集的,除了朋友圈的緊密往來,更多在酒肆間飯桌邊打聲招呼互換名片——如今一律掃微信的。
他鄉相遇,無需故知,只要都來自島上,自必在座間倍感親切,一陣熱情不只寒暄,可能十幾二十年經歷都要大致說來聽。但多的是轉個身就不見了蹤影,應當是一輩子不會再聯繫了。
相對於十六年前初走北京,這些年下來,兩地的變化言之感慨,若要一一寫下來,故事說不完,十個故事,差不多了。礙於篇幅,這本書就收這幾篇,結構上一如樓上樓下或女生公寓。相逢於京城,耽溺於自身的情愛夢想之餘,情誼上相濡以沫,簡直相互牽引渡海而來都有責任。
這接近三年的時間,書寫的日子十分單純,尤其在京城,寫魔了,過到幾乎離群索居,但若沒有朋友家人的支撐與關心,大約無法如此坦然飽滿。
這些年,對家人於我的遊手好閒不置一語,心上明白感恩。
特別感謝賴明珠這位老朋友為我作序,我們的結緣還是因為都在時報出版第一本書呢。
尤其感謝金蓮,因為她的督促,這系列得以見天日。也謝謝秀女總是鼓勵,陳雨航先生願意花時間閱讀全文給予一個文學前輩懇切的意見。
謝謝時報總編輯余宜芳由衷的喜愛肯定。主編李宜芬的耐心用心,與,或是鼓勵之言:「因為太好看了以致不知道有這麼多字」,香君對文稿的用心,以及燕宜與璦寧在發行企劃上如此投入。
當然,更感謝在城下的日子我的北京「飯團」姐妹:親愛的,因為你們的愛才有了這本書的誕生!內文試閱
美幸第一次聽說〈深夜食堂〉是在朝陽門的錢櫃,那天一起唱歌的有玫瑰、莉莉、力美、金秋、小蓓與陳文斌。
是陳文斌跟她說的:「有個很會唱歌的女生也叫美幸。」
那天是莉莉生日,她們給她慶生,吃飯後續攤,喊了陈文斌過來唱了兩首歌。認識陳文斌還在靜蓮回去之後,認真要算也不過見上兩次面,都是因為在此續攤,這個錢櫃就在陳文斌公司大樓邊上。
陳文斌忽然問她:「你知道深夜食堂?」美幸愣了下問:「新開的嗎,很好吃?」小蓓率先笑起來,即使玫瑰都知道那日劇。
於是美幸曉得在這火了已經好一段時間的日劇裡的第一季第二集,一個唱歌的女孩叫美幸。
美幸是一個月後才在百度視頻上找來看了。那是兩年前,後來她就去把第一、二季的光碟都買來,在四十二吋的液晶螢幕上看。一個人,午夜時分窩在沙發裡,冬天,伴著一杯小酒,如此,美幸便覺得有了活下去的力氣。
比如今晚,難得不加班,難得窩屋裏,可因為星期天,blueMonday依然準時來到,一整天就沒有什麽胃口,中午胡亂吃了冷凍水餃,沖杯咖啡,窩著,繼續 看日劇。春天以來大家講「半澤直樹」,美幸看一集停一集,斷斷續續直到那熱潮過就放了下來。下午看了一檔新的偶像劇,文藝氣質重,天光慢慢轉灰之後心情宕 到了底。爲把自己拯救起來,她從視頻再找出來〈半澤直樹〉,期待勵志可以鼓舞此刻晦暗的心。回頭看堺雅人咬牙切齒喊加倍奉還。
看著,窩著,天暗了,美幸知道自己昏昏寐了一下,醒來,天已大黑。該吃飯了,又什麼都不想吃,她想找人一塊出門吃頓豐盛的,找誰呢?莉莉出差去了安徽,大約及時要約人也就梅寶,但與梅寶話題總在靈修上打轉,她沒有那個心情,算了。
美幸又躺下來,難受極了,現在是胸口堵堵的,像是午後才吃的幾個餃子全沒消化反而湧到胃上頭。
美幸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念頭一轉,染髮吧!自己動手省下不止五百一千。無論如何得起身動一動。
對著鏡子把染劑細細塗滿頭髮,先是一縷一縷塗上去,然後大把的刷。美幸才猛然想起多年前在浴室門口看著媽媽染髮,那時的心情,那種無關乎自己而就覺得媽媽在進入一種不知怎麼言說的人生階段,也已經來到自己身上。
到底染髮有多久了?美幸認真想起來,對著鏡子,本來緩緩搓揉頭髮的雙手停下來,戴著手套的手就那樣停在髮際上。對鏡自望,驀然無名的心緒湧上心頭。
無著無落,不知怎樣活下去的活,那種感覺又出現了。
美幸只覺得明天真不想上班,直接的,跳過白天,直接進入到晚上。夜晚,總是較有希望,起碼在燈亮與燈滅之間,人,可以做夢,不管現實如何,夢都是好的。更何况明天……,明天有明天的事,什麽樣的可能。
算一算,一頭紮入廣告界已經二十年有餘,當初是怎麼選擇的呢?兒子問過:「媽,妳幹嘛做這行?」總是加班,在臺北就已經這個生活,而且二十年沒變,兒子應該是對這個媽媽的認識與其他同齡孩子不同吧?媽媽總是加班總是出差,多數時間屬於外面,甚且漂洋過海去到遠方生活。
〇八年底來到北京,也五年了。出發那年兒子小四將升小五,個子到她胸口,如今長到一米七六,隱隱一個小男人模樣,母子一起上街她伸手挽他,兒子縮回臂膀: 「哎,媽,不要這樣啦。」美幸惘惘覺得悵然,那一刻她以為是多年在外,兒子疏遠了。後來與丈夫講,丈夫說:「你沒搞清楚,人家現在不過兒童節過青年節 了。」
美幸用保鮮膜緊緊在頭髮上纏了一圈,對著浴鏡調了又調,把染髮都紮緊了,使用天然染髮劑需要這一道程式,其實麻煩,且不環保,因 為保鮮膜一次消耗大,但是一般化學染美幸不敢試,據說染劑透過腦殼都滲進去腦袋裡面。想想多可怕,打開頭蓋骨裡面佈滿不同的色彩,酒紅,栗黑,葡萄紫,咖 啡……。
想像力如果有這麼些繽紛倒也好!每與創意溝通,美幸就痛苦,
美幸的工作在業界叫AE,負責與委託業務的甲方溝通,自己這方叫乙方,全力以赴完成甲方的交付。經過這麼多年,當年那個小AE如今稱AD了,她是北京分部這個部門的頭。
當年考進公司,回到家裡報備時是期待大人一番嘉許的,缺乏背景也沒有優質學位,畢業才出來就進入這麼個大公司!沒想大人聽後說:「這不就是仲介?這工作有什麼難的,就靠一張嘴。」
美幸直忘不了當年的失望,更多的是驚詫。是啊,一針見血,這工作靠的是一張嘴!這一個覺悟讓她滿滿的虛榮登時幻滅,她那時就想換個工作好了。但中文系,做什 麼呢?為了念中文的出路不安,整個大學四年,美幸等於在外文系待著,她把英文能力訓練到聽讀寫都行。與同學討論起來,似乎哪個行業都有可能,正因為有可 能,難以取決,延挨著,在廣告一行待著,一待超過二十年。
這也就是美幸的個性,不是優柔寡斷,在這一行缺乏決斷力是待不下的。美幸是,在一個棲身處,她自然調適,剛柔並濟,方圓自合;不管環境如何,再不友善,她都可以恰如其分扮演自己一份角色,不得罪人,更不傷害人。
在美幸的環境,幹練的女人個個強出頭,總有前人在那高峰處呼喚她們的朦朧欲望,想方設法傍男人而上位的故事真不少。但美幸不是,她是實實在在靠實力起家,直 到今日做為一個外國公司北京分部的一把手,一切都是真槍實彈靠自己打來的天下,也因此,她在業界人緣不差、口碑更好。幾年間轉換幾個公司都是人家自動找上 來,她蘇美幸這輩子只除了大學剛畢業求職,其後,沒找過工作求過位置。
就說現在這個單位,也是她登陸之後第二份工作。前面那地方合同還未滿三年,這裡就找上來了,開出的條件當然更為豐裕。
美幸來到大陸一個原因為現實。臺灣廣告界百分之八十都搬到了中國,可隻身赴任讓她拋夫棄子的原因還在於,在這裡辛苦一年等於在臺灣賺三年。卻是來到了,她才 清楚,原來更激勵人心的還在於開眼界,整個世界都進來吃中國了,每接案子下廣告辦活動談預算,那個格局!才明白什麼叫大中國。這個大不是抽象意義上的感 覺,是結結實實的量!
登陸之後,美幸很快的以目睹所見,消化了當年國民黨在歷史與地理教給她的中國概念。
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家鄉的地方聲音,因為周邊不斷翻新的意識,美幸與多數人一般認定,國民黨所言說的中國是一個失意政黨對家鄉的無意義夢幻。
現在兒子問她:「妳什麼時候回來?」問的是她到底在大陸要待多久。美幸都說:「媽媽還可以賺幾年嘛。」
對兒子,她有愧疚,但是與丈夫,她卻不覺得。
在北京也與幾個台商太太相往來,她知道這裡有一群曾經也在職場上煥發光彩的女人,陪男人千里遷徙從自己的路上移開,在豐衣足食的豢養之中當然有其溫暖安逸,但隱隱的失落無從掩蓋。
可是這幾乎是沒得選擇,美幸也明白。她想的是,若是丈夫像人家的丈夫一般,致力於追逐社會角色賺得家庭富餘,輪到她,她也該得那樣扮演吧。
如今與丈夫分居兩地,當然美幸有固定的假期回台,但是丈夫一年兩次三次來北京待個幾天,總說「想妳,想看看妳」。每週幾次固定視訊,聊幾句,主要是兒子讀書學校總總事,末了,丈夫就說:「我去看你,想你。」
美幸也不反駁,就把時間表跟丈夫理清楚,至少千里探妻總不能撞上她人在外地。
中國太大了,案子接到黑龍江接到廣西接到內蒙古,常常也是到處飛,盡出差。
做妻子,她是賢慧有德的。夫家姐妹這麼說。
她丈夫,失業已經多年。原先也在廣告界,當年股市正牛,與金融機構做案子,案子結束就跳轉去證券業,股市垮了,裁員下來後就再沒回到職場。這些年他家姐妹幫襯著,丈夫買賣股票過日子。
也不知他賺多賠多?反正是美幸養著家。
當然主要因為這樣,雖說分居兩岸,美幸對丈夫沒有多少不安。在北京,飯團姐妹間反而都知道她有個多情老公,老是飄洋過海來看她。美幸當然不解釋,丈夫是愛玩,就愛四處晃蕩,結婚多年後她才清楚的瞭解了,這個男人養尊處優,好逸惡勞。
每回丈夫來到京城,她在工作上奮戰不休時,忽然他一個短信發過來:「此刻香山紅葉顏色真多!或,「故宮雪景漂亮的嚇死人!」她都會一陣愕然,像是從天上跌回人間。
於美幸,如常生活中,工作上自有信心,儘管指揮若定像是帳營裡的將軍,每次戰鬥都親身上第一線,所以,每當謹慎專注對應敵方之際,不意間接到片言隻字,卻是如此內容,來自結縭十幾年的男人。固守的信心尊嚴難免會在瞬間崩解。
美幸問過自己是不是已經嫌棄這個男人?不是,她很明白,在臺灣,在他失業兩年後,美幸就問過自己,沒有太多困惑,完全沒有掙扎,她決定:一個家女人撐著,只要男人不彆扭,就當多養個兒子日子還是可以過下去。
美幸這麼處理自己的心也不是將就,感情,終究是有的。
是否北京這個氣場讓她在不提防間渺小了丈夫?!
這裡,是有著足以令她心動的男人。
紮好染髮,轉出浴室,美幸在冰箱邊站了站,她想喝牛奶,轉身又開了流理台抽屜找出三合一麥片,加牛奶沖了一杯。很好,她喜歡自己沒胃口吃的少,可以瘦身,再瘦一些,最好瘦下來。
美幸窩回沙發裡,這個屋子是開間,除了浴室是獨立的,坐在這位置整個的一覽無餘。正對面是餐桌,桌子過去是廚房,沿牆下一溜白色流理台,這廚房,小小三座抽屜組合,如梅寶的形容:「也象徵性的把一個居家建構出來。」
五十六平米的空間除此還要隔出一個此地所謂「衛生間」——浴室就在她位置的右手邊。坐在這裡,左手邊是床,美幸稍往左斜過身,她的雙腳就可以搭在床尾上。
小小的空間裡擺著一張kingsize雙人床,每每推門進屋它一眼就跳出來,在加班的午夜疲憊寂寥的回到這個單身居所,美幸從不直接往上撲。不知道怎麼,對這一張在這個屋裡顯得過大的床,美幸有一種回避。
回避什麼呢?
已經年底了,元旦臺灣有四天假,丈夫說要過來,前幾天說了,因為深圳有個事情談,談完轉赴北京。他常常是某地有個會,某地有個可能,飛過去,多一程轉來北 京。美幸沒有意見,在視訊裡她問:「豪豪呢?」意思兒子怎麼辦?「阿媽在啊。」丈夫的回答很簡單,理所當然,奇怪他也不想兒子明年五月考基測,來北京做什 麼?
美幸知道丈夫那想法,反正是去到大陸,當然就順道來北京,比之於深圳、臺灣,北京其實更為遙遠。美幸知道丈夫目的為溜達,他愛四處 溜,也不儘為她。他們——男人女人婚姻裡待久了,別說激情,且連愛的感覺都已經沒有。就是熟悉,熟門熟路,分隔兩地六年,每三、四個月相處個十天半個月, 親熱的節奏依舊,素質不變。相處起來是家人的情分,缺少了男人與女人。
男人與女人該是如何呢?
美幸不清楚,上一次的戀愛是十六年前,也就是與丈夫。之前是一個學長,似乎也談不上在一起。哦,是常在一起,但似乎只是曖昧,至少記憶中並未開口相互確認宣告:我們做男女朋友。
說穿了,她沒有多少愛的經歷,而就這樣來到四十好幾。
美幸已過不惑,直奔知命之年。十一回台與靜蓮、玫瑰吃了頓飯,說到年紀,玫瑰朝她擠擠眼:「妳還好的,我們坐五望六都還指望有愛呢!」
靜蓮接過話頭笑:「女人切記,終生將愛情進行到底。」
也不知她們說真的假的?!這些個北京姐妹,說交情深也不深,說沒交情當然不是,在異鄉相濡以沫,相互鼓勵慰藉,其實溫情濃鬱。可來來去去,不同的城市生活著,各個泡在自己的日子裡,關注點越益歧異。
比如五月回台時,一桌話題都是輔結束的學運,問起來:「你們在北京怎麼看?」美幸一下被問的張口結舌,在北京沒誰講到學運啊。她想著,也不敢這麼回答,就說:「我都翻牆上臉書,我是很關心。」
要怎麼說呢?就那陣子新疆也爆炸事件也死好多人,從新聞上知道了,也就是遠方異地有恐怖。在北京,大家依舊工作生活談戀愛分手,每天地鐵站穿進穿出,即便是一早剛出門都是一張疲憊的臉。
相對於臺灣,大陸太大了,任何一個角落的動靜,擴展出去,近鄰也許渲染得些,再遠處,情緒就失去了張力,再驚天動地的激情都容易冷卻。
何況此地是京城!
這裡生活幾年,美幸自覺與臺灣已經有隔閡,單是北京返台的,沒幾日都話不投機了,何況多數是不認為必要認識中國的。久了,每返台,與老友聚,美幸發現話題多半她插不上嘴。提起對岸,冷漠不關心的有,敵我分明的更多,很多時候她想說:「哎,好歹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當然與丈夫也沒話說,重點是,兩人多年來話就不多了。
他來了,又假期中,美幸想,不如離開北京找個地方兩人小度假。在路上起碼忙著找路,相對無言的窘境會淡化些。
前些日子玫瑰找她去Alen店裡,就洗髮修髮染髮,帳單下來一千四百元,還說打了折扣的。美幸結結實實肉痛了幾天,人民幣可不是台幣啊!她這一頭三十年沒變的娃娃頭需要什麼設計嗎?說是挑染了一撮紅,不是大日頭豔豔的陽光下全看不出來!
唯一的就是Alen親自接待。這個近似金城武九十九%的男人,兩手將她的頭髮往上撥揚,比劃落剪的角度,接著扶著她頭,兩手輕輕按在雙耳處,手心的溫度悄悄地從她的耳垂傳進她的腦際再滑下喉頭直到心口,那一陣陣緩緩上升的悸動,這卻是真實的。
難怪叫九十九%金城武。她問:「剩下的那一%呢?」
金秋說:「那一%叫真實與夢幻之間,妳不會相信站在妳身後從鏡子裡滿帶情意盯著妳的臉的是金城武吧?」因為玫瑰的奔相走告,飯團裡多個姐妹都上「亞蘭造型」。
果然金秋人家是個編輯,編輯就是搞文藝的,隨便出口就是文青字眼,多麼貼切,真實與夢幻之間。
如今自己不就正是處於這一%當中?!
美幸越發相信,身邊年紀與她近似,或乃至大上她一代的,都還是帶著愛的期許,愛是可能的!將愛情進行到底!美幸想著,心上一動,像是一注光從不遠的地方遙遙照過來,知道那光是在尋找自己,想要迎上去,又看不見前面的路。她歎口氣。
美幸再開了電視,按遙控器找電視劇,下午在電腦看〈半澤直樹〉,看著看著她就點回工作日誌。日劇,還是愛情與美麗才是她的菜。染髮前她不自覺又在網上工作, 美幸一直要求自己非工作時間就不上網,多年來面對電腦螢幕她有工作的慣性,上網找資訊太容易了,不自覺一直翻查與手邊案子相關的各種data,廢寢忘食閱 讀下重點,以致犯上了自律神經失調的毛病。人家稱她是工作狂,但美幸自己知道,對工作她一點點都不狂熱,因為沒有熱情。她只是習慣性的靠向身邊熟悉的事 物。
所以,嫁這個男人,當時,也是習慣。
美幸喝了口麥片,遙控器對著電視機按頻道。
臺灣的電視太精彩了,小小一個島兩千萬人口有一百多個頻道,愛看什麼看什麼,儘管多數無趣。單是新聞台十幾台,二十四小時播放大同小異重複無聊的訊息。催眠效用是有的,島上哪個角落一個動靜,只要新聞台輪播幾回,集體的憤怒就傳遍島嶼。
開會時每當討論廣告效用,拿出市調資料,美幸就難免歎息,若在臺灣,好做許多。
大陸太大了,公司裡小朋友,八〇後的海歸一回對她說:「你們臺灣公民運動當然容易推進,登高一呼,全島響應,多麼快速有效,要在我們這裡,北京都傳不到石家莊去!」
美幸有點不以為然,她應:「你們管得緊。」
海歸青年說:「再不管你看一個消息從北京往外發,到雲南人家關不關心?熱度都冷了,單是串聯都不容易。」
這又結結實實讓美幸映證了小時候課本上讀到的,中國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
作者資料
葉姿麟
屏東出生。台灣大學動物系畢業。 唸生物,最早的志向是從事植物自然觀察。後來卻只做過短時間的臨床醫學研究助理。此後一直從事文字工作。 在自立晚報一待八年,歷任編輯、編採、主編。 一九九七年進入出版界。 於城邦開創紅色文化擔任總編輯期間,推廣網路文學。出版華文地區第一本網路小說。推介多位臺灣網路作家之餘,並引進大陸網路作家作品。多年致力兩岸網路文學出版品發展。 二〇〇〇年因工作需要,自此頻繁往來兩岸。多年的所見所聞,令她開始了關於兩岸近代百年歷史糾葛的探討。本書為一個開端,主要書寫二〇〇〇年後應聘於北京工作生活的台灣青年。 本書從二〇一二年開始動筆,核計有十個故事,主人公男女皆有,女子偏多。但每一篇所言及的角色都另有延伸,礙於篇幅及結構,本書共收集七個篇章。
注意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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