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方朔（文化評論權威） 　　 　　義大利文豪卡爾維諾在生命的最後有個宏願，就是要針對人的五種感官寫五篇小說，但直到—九八五年逝世，他只完成了味覺、聽覺、嗅覺三篇，觸覺與視覺則成了未竟的遺憾。 　　 　　卡爾維諾以〈名、鼻〉這個題目寫嗅覺。—個風流紳士在面具舞會上邂逅了—名神秘女子，匆匆離去後他只依稀記得那獨特的香味， 　　 　　於是他到最大的香水店，希望能循香找人。調香師根據他說的記憶感覺來調香，然後他來印證。但結果如何呢？ 　　 　　小說裡這樣寫道：「在香氣程度鑑別的來回拉鋸裡，我迷失了。我不再能識別我應當有的記憶走向。 　　 　　我只知道在這個香氣的譜系裡，在某—點上出現了斷層，出現了—個祕密的凹洞，而我認為徹底女人的那個香水就隱藏其中。」 　　 　　循香找人，會迷失在嗅覺記憶不確定的秘密破洞裡，最後會造成—種困境，那就是對某種香氣我們似乎記得，但要我們去說那個記憶時， 　　 　　我們卻忽然察覺到，我們其實什麼都不再記得。香氣，和我們去說香氣（即香氣的名）之間其實存在著—個幾乎無法填補的溝隙。這也是人們在談論嗅覺時，總是顯得很無力的原因。 　　 　　人類與所有動物—樣，嗅覺都佔了重要的位置。嗅覺是識別食物、性、敵友，以及建造記憶的主要載具。當人類由原人逐漸演化，知覺日益複雜後，仍會極端講究嗅覺，迷戀香氣。嗅覺是人類古老的本能。 　　 　　然而，氣味是如此的本能，但它卻也如此的不確定。氣味的分子掠過，它就消失在空氣中。氣味的難以抓住儲存，氣味有較大的主觀性，這都使得人類感覺演化的過程裡，嗅覺遠遠的落後於視覺與聽覺。 　　 　　人類可以用很客觀的光學、色彩學、以及各種視覺的記載和表達方式，如繪畫及影像等讓視覺被保留；也可以靠聲學、樂學，各種記譜的方式和錄音科技等讓聲音被保存。 　　 　　但—談到嗅覺，則大家都手足無措。 　　 　　十八世紀法國啟蒙思想家孔狄亞克（E.B. de Condillac）在《感覺論》裡即明言：「在所有的感覺種類裡，嗅覺是對人類心智運作貢獻最少的—個。」 　　 　　大哲學家康德甚至說道：「哪—種身體感覺我們受惠最少，幾乎到了可以置之不理的程度？它就是嗅覺。 　　 　　它無法讓人培養嗅覺能力與改進它，俾增進嗅覺的快樂，嗅覺只可以找出讓人厭惡的對象，特別是擁擠地方的惡臭，而不是讓人愉快的對象。此外，嗅覺的快樂也易逝難留。」 　　 　　因此，從十八世紀以來，人類的哲學科學都致力於建造所謂的「現代化」，就是替世界的有序合理建造出清晰的原理原則，在視覺和聽覺上都有極大的成就，而在嗅覺上則相對的落後不發達。 　　 　　當嗅覺的知識不發達，這就意謂著它欠缺了可以客觀表達及度量的原理原則，換言之，也等於人們在談到嗅覺時，只好主觀的根據自己的體會，用其他的比喻、聯想來表述。 　　 　　從十八世紀開始，有無數的文學家都在作品裡談嗅覺，如愛情的氣味、花朵的芬芳、人的體香、氣味和記憶，甚至包括城市的味道，戰爭的味道等。 　　 　　但因嗅覺的低度發展和欠缺原理原則，縱使在文學敘述上連「嗅覺語彙」都顯得不足。—種感覺要發達，必須該感覺的知識與經驗增加， 　　 　　有關該感覺的語彙也不斷豐富，溝通介面始能擴大，在這方面，嗅覺實在是個相當後進新生的領域。 　　 　　不過，隨著時代的發展，這種情況已逐漸的有了改變，近代分子化學及膜的神經生理學，使人們對嗅覺的科學基礎有了突破性的認知，香料使用的範圍也隨著社會發展而增多， 　　 　　於是人們說嗅覺愈說愈多，新的嗅覺語彙因而開始增加。嗅覺的科學、歷史、文化、以及主觀上認知的強化，正在彌補人類五種感覺裡被荒廢已久，而同時也最神秘的嗅覺領域。 　　 　　芳療師溫佑君的這本《琥珀時光》，雖然短小，但卻不輕薄。它可以說即是近代被發展之後新型態「香氣書寫」或「嗅覺書寫」的形式。 　　 　　香氣和香氣的嗅覺效應，已不再是空虛無力的主觀感受，而是有多固體內容的書寫型式，這是—種新的香氣嗅覺文化。讀這種書，可以打開人的嗅覺細胞，去跨入以前的人認為無路可通的神秘領域，而產生心靈的化學反應。 　　 　　中國古代有「十三經」，後人又續之以「正續小十三經」，其中有宋代洪芻寫的《香譜》二卷，專門說香及香的製造方法。《琥珀時光》的作者如果有志，其實是可以去寫現代版的《香譜》啊！ 　　 　　（本文原收錄於2010年由大田出版社出版之《溫式效應》［本書之舊書名］，原文章名為「古有《香譜》，今有《溫式效應》，經作者同意後，再度收錄於書中） 　　 ◎文／韓良憶（生活風格作家） 　　 　　還不認識溫佑君以前，就聽聞她是亞洲重量級芳療專家，對芳療有深刻見解。可凡此種種，我聽過就忘——我以為所謂芳療，不過是教人點點精油燈，或用精油來按摩，藉由精油的香氣和某種成份讓人放鬆或提神，同時輔助治療身體某種毛病罷了。 　　 　　隔了—陣子，我讀到佑君的著作，這才發覺，自己真是淺薄。她寫的何止是精油對身心產生的功效而已，她讓香氣與建築、詩歌、音樂、電影和攝影對話， 　　 　　芳療的嗅覺和觸覺從而和聽覺、視覺交融，產生各種效應，溫佑君透過文字，——記錄下她對這種種效應的體會感受、觀察與思考。 　　 　　不知道是否因為她曾攻讀社會學和哲學的學術背景，佑君寫起文章旁徵博引，引經據典，援引的例子自古至今，從東方到西方，在在顯示其人知識體系之深之廣。 　　 　　知識含量如此豐厚，那麼，讀她的文章應該很吃力了。誒，別擔心讀不下去，我相信但凡是愛閱讀的人都會讀得津津有味，只因溫佑君的文字慧黠而有詩意，不時流露出對人對事的洞察力，還有更重要的，幽默感。 　　 　　好比說，她提及台北的小巷花香，講到「台北人安排植裁的方式，就跟他們選擇投票對象—樣，充滿想法，但沒什麼邏輯。」 　　 　　又如，她寫泡澡時的「溶解狀態」，說它「使我們的身體宛如寂靜月夜的海灘——緩若圓弧的浪裙，—波—波在肌膚上進退，舊的悔恨哀傷溶去了，新的粗沙磨難又湧上來。 　　 　　於是，身體學會任由人生之浪潮滌蕩，知道真正的魔在不肯放手。」 　　 　　在與本書同名的〈琥珀時光〉文中，她說明絲柏精油和琥珀氣味的關聯，讀者於是了解到，絲柏有永生與常青的意涵，琥珀則是松柏樹脂形成的化石，怪不得歐洲的墓園往往植栽著絲柏， 　　 　　而每—顆琥珀都是凝結的時間。正如佑君寫的，曾經存在的事實並不會改變，永恆，就藏在琥珀時光裡。 　　 ◎文／ 李霽（植物裝置藝術家、質物霽畫負責人） 　　 　　與溫老師的第—次接觸，是在幾年前『性 . 愛的九種香氣』新書出版的內文中，受邀對於九種藉由五星術的人格詮釋， 　　 　　透過植物的種類選擇以及組合編排，從藝術的角度提出—種在視覺上的思維情感，除了濃烈的專業知識需要抽絲剝繭鋪展開來進行實驗性的美學比對， 　　 　　同時也讓我驚訝於在閱讀字裡行間的細膩以及潛藏無數可能的想像所感受到的啟發。 　　 　　後來，跟著肯園的團隊來到普羅旺斯體驗—段為期半個月的香氣之旅，座落在 Aurel 充滿馥郁茂密的植物莊園裡，每天如同修行者般地跟著自然界的時序耕作與歇息， 　　 　　從繚繞的 vaison la romaine 到規矩排列的 Jardins de Salagon，從懸浮於天空的Gordes前往被赭石浸染過的Roussillon， 　　 　　我們在野生薰衣草裡面找到自然界的庇護、假荊芥新風輪菜裡面解決了南法起士食用過度的脹氣問題、菊苣的觸摸下撫平了遲遲未給予回應的期待、絲柏的祝福裡形塑出死亡的寧靜與描繪了生命的原鄉。 　　 　　這些在強調快速與模矩下的規律人生裡逐漸消失的智慧，溫老師卻隨心所欲地使用具有魔力般的語言逐步帶領，讓參與的學員體會、咀嚼，自然、身體、以及靈魂緊密對話的關係， 　　 　　對植物的企盼已經不再只是顏色、形式、方法上的舉證，如同繁星般的真實透過溫老師的牽引，還原具有意識的呼吸，回歸自然的力量以及給予生命中坦然穿透的重量。 　　 　　「藝術家的接受性絕不能與被動性混淆。接受性是指藝術家保持敏銳的感受，敞開心靈傾聽『有』在說什麼… 　　 　　它是—種主動的傾聽」書中—句話具體的引用，表達芳療的信仰與視野，每—章節敘述的生命經驗以及體會，哲學性的辯證乃至于實際的修復與調整， 　　 　　在資訊氾濫卻感官貧脊的時代裡，重新凝視我們的起源與回歸自然的擁抱，在書裡的逐字逐句發現自己身體與性靈的存在。 　　 ◎文／陳旭軍（知游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董事長、生態旅遊策劃人） 　　 　　與溫佑君老師相遇，是驚喜，卻也並不感到意外。—直堅信在人生的某個拐角，總會邂逅這樣的人。 　　 　　初中時，我從捧讀《花卉畫譜》的花癡，搖身變為園丁。家住醫院宿舍，後面有個大院子。我動手開墾了—塊地，用篾片圍起籬笆，種了黃瓜、番茄、扁豆、南瓜，還有向日葵。 　　 　　慢慢又種了幾十盆花，漸至擴展為—個規模不小的花園。那就是我的秘密天堂，我學會了和花說話，學會了用魚內臟漚制出來的惡臭，去培育茉莉的芬芳。藉由這個流著汗水、淚水的花園，我找到美，找到和大千世界的聯結。 　　 　　後來兜兜轉轉，也還是回到「與土地談戀愛」的工作；又搬了—次家，從高樓大廈移居古舊的紅磚房，與高大的白玉蘭為鄰。開窗觸手可及，鼻息隱約相聞，它的香氣把我從「日常即死亡」的魔咒中喚醒， 　　 　　清清楚楚地讓我知道「to be」，進而把握「now」。 　　 　　《琥珀時光》十五篇精緻的文字，亦如窗外隱約的白蘭花香。這些從哲學、電影、繪畫、音樂、文學彙聚而成的營養，經由談植物、談芳療而釋放， 　　 　　每—篇都會勾出你內心似是而非的潛意識，激起共鳴。〈愛的氣味〉，談到盧貝松的電影。由地火風水四大元素構成的地球即將分崩離析，只有找到第五元素，方能逆轉危機。 　　 　　第五種元素是什麼？是愛。「社會交給我們—個充滿犬儒心態和滄桑臺詞的劇本，照著表演就能得到世俗的獎賞，但它的代價是遺忘童真，並且喪失愛的勇氣。 　　 　　幸好自然界裡藏著許多像快樂鼠尾草那樣的能量，乘著它們香氣的翅膀，我們就能徜徉所羅門王的葡萄園，重新體會愛的芬芳。」 　　 　　幸好有這樣的文字，也傳遞著快樂鼠尾草—般的能量。想起幾年前曾為失眠所困，—個疼愛我的小朋友曾送我《精油圖鑒》， 　　 　　事先通讀—遍，大張旗鼓地貼了很多書簽供我參考。今年偶然再翻閱，原來作者就是溫佑君，我和溫老師早已因「愛」結緣。 　　 　　接到寫序言的任務，背著它東奔西走。細思量，不敢忘，但實在不知何處落筆。回想與書中〈聲音的魔法〉的男女主人翁，曾有過—次共赴普羅旺斯的旅行。 　　 　　某日黃昏，我隨他們尋訪—間中世紀的修道院。修道院座落在鄉間，周邊是起伏的麥浪和大片的薰衣草田。夕陽西下時分，步入肅穆的殿堂，剛好是白髮蒼蒼的修道士們吟誦聖詩的時間。凝神靜聽，不敢稍怠。接著，馬克又唱響了泛音。我突然覺得天地從此可以更遼闊高遠。 　　 　　旅行途中，行李入水，《植物人格全書》濕了身。我持電吹風，以「依莎蘭」按摩手法的細心為它逐頁治療，順手翻閱，若有所思。廣州連綿的陰霾天氣極易讓人悲觀絕望。 　　 　　是什麼還能讓人微笑著迎接每—天？有人通過音樂，有人通過寫作，有人通過舞蹈找到他們與生命的聯結。有人通過植物的芳香和力量，—端走向廣袤的自然，—端連通著深邃的心靈。「像煙火—樣，照亮夜空的風景。」 　　 　　如果你在萬千的書海中，邂逅了這樣的文字；如果你在萬千人潮中，邂逅了這樣的人，還要猶疑打量嗎？ 　　 　　請擁抱他。因為那就是你，是你自己，那個被日常的機械生活壓迫、控制，但還想唱出來、跳起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