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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序跋
■ 為什麼要談雙性戀?
「我們都已經有了酷兒(Queer),為什麼還要談雙性戀?」當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時,心裡頭真是百感交集。早從九○年初台灣情慾解嚴的那個年代,女人開始走上街頭高喊只要性高潮不要性騷擾,同志運動也同時悄悄在校園女性主義的養分下滋長,十幾年來,從地下小眾社團、媒體,一路沸沸揚揚走向專業化運動組織,去年才剛在台北市政府前升起了一面彩虹旗;象徵著酷兒式張狂美學的扮裝文化,也不曾在每年同志遊行中缺席,雌雄同體、「跨性別」(Transgender)等早在幾年前就成為部分學院裡性別研究的重點,而「情慾流動」四個字,也已堂而皇之成為大眾文化中耳熟能詳的字眼。另類情慾議題從學院派性別論述裡,溢散到了電影、文化與藝術的場域,甚至一路跨入了主流媒體;近年來關於同志╱雙性╱跨性的題材愈加受到注目歡迎,儼然成為消費市場中非主流中的「主流」。
儘管台灣的性別研究與同志運動落後西方數十年,但八○年代末期之後,以奇蹟似的速度急起直追,我們從同志、酷兒╱怪胎、一路走到跨性,在研究論述上幾乎毫無時差地與國際「同步接軌」。有論者憂心,這論述上的「突飛猛進」恐怕過於快速、跳躍,是否可以接合在地文化脈絡,根基紮得夠不夠穩當深入,都值得深思觀察。不過至少,就在這些斷裂和跳躍之中,某些議題似乎真的就跳過了、存而不論了,比方說,雙性戀。
由於那些不符合主流性╱性別標準的、偏差越軌的、混雜流動的、在情慾階層底層的主體,好比邊緣同志、雙性戀、變性、反串、SM等,都可被歸為酷兒一族,因此,雙性戀很容易就這麼混在「酷兒」議題中,希哩呼嚕給一併談掉了。但說老實的,像是「酷兒」這類後現代概念,其實僅現身在同志圈或藝文界等特定的文化領域,用以形容某些電影類型、文類或藝術創作,到底有沒有真正成為一個具有顛覆能力的「動詞」,實踐在日常生活當中?在台灣,「酷兒」恐怕還只是一個形容詞罷了。
除了「酷兒」的範疇,要談雙性戀,恐怕就要到「同志」的主題裏去找尋了,然而,把各種邊緣性身份一股腦地往「同志」這個名目下頭塞,究竟是擴大了、細緻化了同志概念的意涵?還是被「同志」這一個大一統旗幟給隱匿消聲,恐怕還有些爭議。而「雙性戀同志」如果可以被視為同志社群的一員,究竟是因為其可作為挑釁異性戀體制的盟友,還是其實是因為她╱他擁有「同性情慾」的那一半?
同運份子可能會很友善地這麼說,我們並沒有忽視雙性戀,我們不僅稱為同志(Lesbian and Gay)運動,我們也用「LGBT」(Lesbian, Gay, Bisexual, Transgender)或「Lesbigay」這個詞,裡頭早就已經把雙性戀給擺進去了呀!也或者,在某些同志社群或網站裡,也會發現有個「雙性戀同志」的討論版可以抒發心聲,儘管有時也有些來踢館的「雙性戀者算不算同志」的論戰文章,但總之,雙性戀並不是毫無生存之地。但別忘了,「LGBT」、「Lesbigay」這些在同志運動中對雙性戀者友善的新字眼,在西方社會中,可都是經過雙性戀運動者一番赤裸裸的對話、血淋淋的革命才獲得的成果。然而我們似乎跳躍了這個過程,直接挪用的結果,恐怕反而對雙性戀者造成某種壓抑或噤聲的效果。
回顧西方(北美)雙性戀運動的脈絡,一方面肇因於七○年代以降,(女)同志圈內要求純粹性、不與敵人(男人)共枕的女同志女性主義壓力,另一方面則是八○年代全球愛滋病的興起,被視為性濫交的雙性戀者立刻成為代罪羔羊,在兩股力量夾殺之下,雙性戀運動萌生於八○年代初期,全美各地雙性戀組織紛紛成立,並與異性戀和同性戀者展開激烈而豐富的對話,《Bi any Other Name》一書,可被視為是這個時期累積下來的里程碑之作。比起七○到八○年代的歐美,現今台灣的雙性戀處境的確沒那麼艱苦,但這似乎只是表面和諧。
■ 雙性戀是什麼?
「當雙性戀應該很爽吧!因為他們可以交往的對象是一般人的兩倍耶!」「雙性戀給人感覺很花心,而且私生活應該都蠻亂的,男女通吃…」這是最常聽到的說法。
「如果發現我的男友是雙性戀,我一定馬上分手,因為這樣情敵太多了,而且我不是男人,永遠也無法滿足他『另一半』的需求,遲早有一天他會劈腿的!」一個異性戀女生說。
「我倒寧可我兒子是雙性戀,也不要是同性戀呀,因為這樣他可能有一半的機會可以變正常…」一個憂心忡忡的媽媽說。
「他們(雙性戀)雖然男女皆可,但遇到了社會壓力,還是會選擇回到異性戀社會的,畢竟,他們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為什麼不挑容易的路?」一位男同志這麼說。
當我隨機採訪人們對於雙性戀的看法,我得到了許多類似以上的回答。在和諧噤聲的表層底下,潛藏著對於雙性戀的恐懼、歧視與偏見。而一位雙性戀朋友則這樣告訴我,「在(女同志)圈內,如果有人問我,我會坦白說我交過男友,但我不會隨便用雙性戀這個詞,這個身份在圈內很有爭議性,很可能會被認為非我族類,或妳根本是個來圈內玩弄同志感情的異性戀…」
除了來自異性戀社會與同志社群的「恐雙症候群」之外,還有另一種常見的說法讓雙性戀更不具有正當性與能見度,「那只是一個過渡或是混淆的階段而已,他們終究會搞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言下之意,雙性戀根本不存在,充其量只是一個邁向終極認同(異性戀or同性戀)的過程而已。
情慾本身充滿不確定性、變動不居的性質,似乎無法被主流社會的知識分類體系所理解。我們有「異性戀」與「同性戀」兩種明確選項,但雙性戀的身影卻是模糊的,他╱她可能被認為是偽裝的異性戀,或是同性戀中的叛徒。人類把各式各樣的情慾經驗硬是裁切工整,塞到既有的框架裡,甚至劃分出高下優劣,讓某個類別比另外一個類別更正常正確。在這個過程中,人們拒絕理解,很多時候真實的人生並非如此。為了鞏固自我認同,找到定位,或是取信於他人,很多人,當然包括雙性戀者,必須把部分不符合社會期待的情慾經驗隱藏起來、淡化處理,甚至告訴自己,那些不重要、不存在。
雙性戀,在主流異性戀體制下,和同性戀一樣,被劃歸為「不正確」的邊緣位置。但某種程度上,雙性戀躲在櫃中之櫃,一個比同性戀更曖昧、更幽微的位置:一個櫃中之櫃。而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台灣雙性戀者的身影如此曖昧模糊,以及,為什麼她╱他們不輕易把這個認同標籤貼在自己身上。
■ 雙性戀在哪裡?
被貼滿負面標籤、不被承認、不被看見,要不隱藏在異性戀社會,要不在同志社群裏低調沈默,這是台灣雙性戀的處境。如果雙性戀者可被視為一種族羣,他╱她們的人數恐怕比妳我想像中的多上許多。事實上,一個屬於台灣雙性戀者自己的社群目前正在網路中逐漸醞釀形成,雖然還處於初步草創、尚在架設平台的階段,仍不免令人好奇,晚了西方社會近二十年的雙性戀運動,是否正在台灣悄悄展開?他們將以什麼樣的姿態、展開什麼樣的對話,又會激盪出什麼樣的火花,都讓人拭目以待。
期待台灣的雙性戀者,有一天也能像《另一個衣櫃:雙性戀的生命故事與認同》的作者們一樣驕傲現身,大聲地說出自己的故事。
內文試閱
一向以開明聞名的「紐約公共圖書館」(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裡有兩部談雙性戀的專刊。但沒有半本相關書籍。
為什麼會這樣?
《醫學索引》(Index Medicus)列出了所有曾經刊登在科學期刊上的醫學論文,這本索引列了四十七篇談同性戀的論文。但談雙性戀的卻連一篇也沒有。這個範疇整個被遺漏了。
為什麼會這樣?
「紐約精神分析學院」(The New York Psychoanalytic Institute)是美國(說真的,也是全世界)該領域的重鎮之一,這個機構的圖書館目錄在同性戀這個課題方面就有超過六百本書籍,但在雙性戀方面卻只有六十本。
就在我為本書的第一版收集到上述資訊的幾個星期前,我接到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她約我共進午餐。我這個朋友名叫麗茲,她丈夫是紐約一名事業蒸蒸日上的女性時裝設計師。麗茲的語氣很緊急,所以我不得不馬上回答「好」,雖然我忙得要命。
「我明天有空,」我說道。
「我今天就得跟你談談。」
「那麼四點左右一起喝一杯吧?」
「到你的辦公室喝可以嗎?」
「可以。」
她到了以後,我給她倒了一杯酒。我們坐下來的時候,她說,「你總是會請病人喝酒嗎?」
「我沒把妳當病人。」
「呃,我不曉得。你最好把錄音機打開。我或許永遠都不會把我現在將要講的話再講一遍。」
我啟動錄音機開始錄。
「你知道我跟比爾結婚二十幾年了。」
「從所有的表面跡象來看,你們過得相當幸福。」
「在我們的情況裡,那些表面跡象都不是騙人的。我們的確過得非常幸福。」
「所以問題不是出在妳跟比爾上頭。」
「就某種意義來說,我們是有問題。我該從何開始講這件事情呢?」她沈默地坐了一會兒,就只是盯著杯子看。「大約一個月前,我們去參加一場晚宴,有位心理學家也出席了,他是某方面的專家。他長篇大論地探討『性慾的本質』(the nature of sexuality),他說同性戀和異性戀都是生命的常態,但雙性戀並不存在。比爾質疑他的觀點,但那位心理學家把他攻擊得體無完膚,他說雙性戀不過就是沒出櫃的同性戀。我們走的時候,比爾的心情真的很不好。比爾說那位心理學家說的話他沒有一句信的,但他還是想不出什麼站得住腳的反證。因為這個事件,我們開始經常討論雙性戀的事情。我們別的事情談得很少,這件事情開始影響他的工作和我們的生活。我們還得考慮到小孩,還有……我的天啊,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們誰是雙性戀?」
「我們倆都是。」她剛說完就停下來點根煙。「有把你嚇到嗎?」
「謠言已經傳了好幾年了,他們說比爾是同性戀,而你們的婚姻只是個幌子。」
「你相信這個謠言嗎?」
「不相信。」
「你是怎麼看待……你一向是怎麼看待我們的?」
「你們是一對十分恩愛的夫婦。比爾是雙性戀,而你是異性戀。」
「你沒有懷疑過我的性傾向嗎?」
「沒有。我想這是因為妳一向都不太公開妳的性傾向。但大家都知道比爾偶爾會跟男人還有女人打情罵俏。」
「他痛恨『同志』這個標籤。並不是因為其意涵——老天,我們認識的人當中有一半都是同志——而是因為這個標籤就是不對啊。我覺得……啊……嗯,就是這樣。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把自己歸在哪一類。比爾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們都拿我們有可能是超級神經病這件事情來消遣自己。但現在比爾覺得他並不是神經病,他只不過是跟別人恰恰相反而已。他還是很健全的。」
「那你的看法呢?」
「你知道外頭大量的閒言閒語就能夠把我和比爾淹死嗎,大批的專家說你沒辦法既是雙性戀而又很健全。人家把比爾當同志而且認為他的婚姻只是幌子,而他反而過得比人家把他當雙性戀來得好。」
「比爾知道妳打電話給我嗎?」
「知道。我們倆都想要搞清楚這件事情。我們討厭人家跟我們說我們在性向上並不存在。我們存在嗎?除了搞不清楚狀況的同志之外,真的有雙性戀存在嗎?或者我們就只是『性向錯亂』(sex-mad)罷了?」
「很多專家可不這麼想。」
「你覺得呢?」
「首先呢,我覺得這個推斷只是要告訴那些人他們並不存在。其次,我覺得雙性戀不僅獨立於同性戀而存在,而且已經存在很久了。」
「你能證明嗎?」
「呃,」我大笑,「現在可沒辦法啊。我有個病人再過幾分鐘就要來了,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吧。」
麗茲走後我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名為《變遷中的男同性戀》(Changing Homosexuality in the Male)的書,這本書的作者是勞倫斯‧赫特勒博士(Dr. Lawrence J. Hatterer)。這本書我以前就讀過了,我還記得這本書的觀點是傾向於認為雙性戀並不存在。
赫特勒博士列了一張表來說明常見和罕見的同性戀次文化,他在這張表裡把雙性戀放在「掩飾自己身份」組裡—與「未公開的同性戀」(closet queens)和「固定搞同性戀關係的已婚男子」放在一起。這個幾乎是普遍為專家所持有的見解也傳播給了社會大眾,不僅傳播給異性戀,也傳播給同性戀。而且因為把雙性戀當作「掩飾自己身份的同性戀」更容易被人接受、被人理解,因此大眾大多不假思索,一下子就接受了這個專家見解。
因為我們把雙性戀視為「掩飾自己身份的同性戀」,因此雙性戀就被我們「降級」了。我們有「把人分門別類」的傾向,我們有把人放進早就存在的群體裡的傾向。在商界、政界和宗教界裡,「把人分門別類」多少有點道理。想要尋求自我認同的人也採用這個「把人分門別類」的辦法,而且因為沒有其他合適的辦法,所以就只好死抓著這個辦法不放。但這個辦法是錯的,也是不幸的。
這也是麗茲說「人家把比爾當同志,而他反而過得更好」的意思。進一步來說,如果大眾和專家的見解是自我認同的唯一指導標準,那麼比爾如果把自己當男同志就會「過得更好」。人類需要有所歸屬。人類需要跟他們的同儕團體交際往來。人們需要圍坐在火前,不僅是為了取暖,也是為了尊嚴。
在人類社會裡,尤其是在商界裡,這件事情格外正確。在商界裡,有形成就的旗幟在風中飄揚。產品被製造出來然後賣掉,人們被雇用,錢賺了又花掉,這一切全都是以商業的名義在進行。可口可樂就跟英國國旗或美國星條旗一樣,都是世人非常熟悉的標誌。如果揮舞旗幟的人知道他們的產品是要賣給哪些人的話,那麼買賣是最容易成交的。廣告主都知道某些族群會一輩子效忠某個產品——如果該產品能夠藉由直接的情感訴求正確地瞄準該族群的話。
在政治上也是如此,為了各式各樣好的、壞的個人利益,政治人物就會頌揚或是利用忠誠這個美德。如果打算利用忠誠的政治人物知道他們的目標對象是哪些人的話,那麼這件事情就更容易進行了。戰爭就是用這種方式「推銷出去」的——跟很多更具價值的主張一樣,像是「人皆生而平等」。只要我們能夠把人類簡單地劃分為非此即彼的兩個陣營,那麼這種劃分就會沒完沒了。
認為雙性戀比異性戀或同性戀更壞(或是更好)是很荒謬的。認為雙性戀比人類其他群體更忠誠(或是更不忠誠)也是很荒謬的。不過,他們忠誠的性質或許是不同的。我們直到現在才瞭解雙性戀或許比較忠於他們的本性,而非他們的現狀。差異,也就是選擇的自由,早在人類有記載以前就已經對人類構成威脅了。
大家經常會問精神科醫生一個很經典的愛情問題:「一個人能夠同時愛兩個女人或兩個男人嗎?」我給的答案是,「如果一個人可以同時愛兩個的話,他就會愛。」
「人類能夠同時愛兩個女人或兩個男人嗎?」如果他們可以同時愛兩個的話,他們就會愛。
這個問題跟一個人的忠誠度有什麼關係嗎?一個人能夠在並不短暫或並不膚淺的關係中予人必要的信任嗎?或者他只是一個「間諜」(因為扮演雙重角色)罷了?
戰時,間諜如果被抓到的話,或許會被槍斃。或許還會有更悲慘的命運在等著他們,他們或許會被判以叛國罪。他們在處決之前通常會受到社會大眾的唾棄。而在今日就跟在遙遠的過去一樣,不管是東西南北方哪一個人種,人類就是會忠於「他們自己那一族」。我們就是不會原諒當間諜的或是犯了叛國罪的人。他們的行為是如此可惡,以致於我們對竟然有這種人存在都感到很震驚,而且把間諜或叛國賊除掉——把他們生活過的痕跡清洗乾淨——我們通常都不會感到愧疚。被一個人「排除掉」的意思其實就是,如果你從來都沒有生下來的話,這個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而今後的情況就會變成彷彿你從來都沒有生下來過。「是對是錯,吾愛吾國」(my country-right or wrong)是一句直指人心的口號。
雙性戀就像間諜,因為他在性心理上能夠自由地在男女陣營間移動。雙性戀也很像叛徒,因為他所處的位置讓他們能夠得知雙方陣營的秘密,而且還能用一方來打另一方。總之,大家都認為雙性戀是危險人物,沒辦法信任,因為他的黨派忠誠是不存在的。而如果一個人缺乏這樣一種忠誠的話,他就會被逐出人類的性界之外,因此他就不存在了。
我們回到赫特勒博士提出的那個有趣字眼(「掩飾」)吧。
「掩飾」就是欺騙。一輩子都在掩飾的人是不會得到人家信任的。所以,在納粹統治時期的歐洲,如果有猶太人因為不想被殺害就掩飾自己的身份,謊稱自己不是猶太人,那麼他就不會得到任何人的信任。可是,回顧過去,其實沒有幾個聰明人,更不用說是有人性的,會更信任納粹的黨衛軍(S. S. officer)——他們可是非常驕傲地向全世界展示他們的真實身份——而非掩飾自己身份的猶太人。
在我們這個社會裡,我們對同性戀行為都抱持很負面的看法,因此如果雙性戀,或是所謂的「未公開的」同性戀,掩飾他們的行為,這一點我們都可以理解。但雙性戀並不是掩飾自己身份的同性戀,也不是掩飾自己身份的異性戀。雙性戀是另外一種性表達(sexual expression)方式。雖然雙性戀同時包含了異性戀行為和同性戀行為的元素,但它本身就是一種獨立的存在方式,這種存在方式並沒有比更為人所接受的、更健全的異性戀或同性戀來得更好,但也沒有更壞。
無論一個人的性傾向為何,他的生命都是一個連續體。雖然人最終不免一死,但一個人的生命會一直持續到那一刻來臨為止。在人的一生裡,每個人都會扮演許多不同的角色:父親、母親、軍人、老師、異性戀、同性戀等等。我們貼上這些標籤後就會感到自在;這些標籤協助我們界定我們彼此以及我們跟這個世界的關係。我可以舉一個例子來說明,有對父母來找我討論他們二十五歲的女兒的治療進度,他們的女兒是我的病人。他們是一對很和善的夫婦,很富有,是經常上教堂的好市民。他們這輩子都時而迂迴、時而直接地擁護上帝和國家。而他們就得到舒適幸福的生活作為獎賞。他們來找我的時候,各方面的生活都過得很順遂,除了他們女兒這部份以外——他們的女兒最近向他們宣布她正在跟一個女人同居。他們尤其沮喪,因為他們也幫女兒付了一部份心理治療的費用。他們的女兒最近離婚了,所以這個心理治療是必要的。
「你們寧可她瞞著你們嗎?」我問道。
「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啊,竟然會出這種事情?」父親答道。
「出什麼事情?」
「如果這就是治療導致的結果,那麼我們繼續付錢不就等於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母親的淚水奪眶而出。「女同志。我們送她來你這裡做心理治療,但現在她變成女同志了。」
「你們為什麼說她是女同志?」
「她跟我們說的。」
「她跟你們說她是女同志?她真的這麼說嗎?」
他們望望彼此,彷彿是聯合起來面對某種黑暗邪惡的力量似的。母親答道,「她跟一個女人住在一起,還跟她幹些天曉得什麼樣的醜事。你還能怎麼稱呼呢?」
「你的女兒怎麼稱呼?」
「不管她怎麼稱呼,她根本就病到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父親揮手做了一個驅趕東西的手勢。
「她說她愛這個女人,」母親說道,她拍拍丈夫的手臂安撫他。「她很希望我們能夠見見她。」
「你們覺得呢?」
「我們不曉得要怎麼想。你知道她跟那個女人之間的關係很開放嗎?」
「這對你們來說代表什麼意思?」我問道。
「嗯,這表示她也跟其他人約會。其中一個是男人。」
「她太無法無天了。這就是她的問題所在。」父親憤怒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這裡一個男人,那裡一個女人。你不能這樣過日子啊。你要不就喜歡女人,要不就喜歡男人。這樣很危險。太無法無天了。她現在就是個女同志,不管她說了什麼話來合理化她用來掩飾這個身份的行為。」
「她有跟你們暗示過她是雙性戀嗎?」
「我們壓根兒就不信。」他說道。「她是有跟我們說過,但她這麼說是不想我們找她麻煩。」
「你為什麼這麼說?」我問道。
「你要不就是同性戀,要不就是異性戀。」父親一拳擊在我的桌上。「我活到這把年紀難道還不清楚這些事情嗎,而且我都在生意場上打滾這麼久了,難道我還會相信今天說一套明天說另一套的人嗎?醫生,如果我們用這種方式行事的話,我們還能在生意場上混多久啊?」
「你女兒的感情生活可不是生意。」
他起身準備離開。「不是這種,就是另一種。跟生意一樣。」
我相當欣賞他這種「直言不諱」的觀點,很坦率,很誠實。自然不矯飾是很迷人,但並不能變成真相。為了理解如此複雜的、超乎我們原有經驗之外的選項,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坦率而已,我們還得實地去體驗那是怎麼一回事才行。
「你要不要再坐一會兒?」我指指他的椅子。「我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你的女兒好。」
為了女兒性心理的美好未來,他們只好在接下來的半小時跟我合作了。他們真的是很好的人,經過幾次商討之後,他們就算不能尊重,也終於認命接受他們女兒所挑的感情對象。不過,他們還是死抱著「不是這種,就是另一種。跟生意一樣」的看法不放。
「貼標籤」是消除不確定性、模稜兩可、恐懼等等威脅的正確辦法。我們可以用一個我們很熟悉的古老迷思來說明這件事情。這是一個很難笑的笑話,這個笑話是說一個男人或許可以是許多漂亮孩子的爸爸,也可以是許多女人最深情的愛人,也可以在最好的大學拿很多學位,也可以發明能夠治癒不治之症的療法,也可以因為在戰場上的英勇表現而得到國家頒發的殊榮;但萬一他吸男人老二的事情曝光了,那麼從這件事情曝光那一刻起,人們永遠只會記得他是同性戀,而不是愛孩子的父親或是深情的愛人或是學者或是諾貝爾獎得主或是英勇的軍人。
還有一個迷思同樣也很荒謬,雖然這個迷思主要不是在性方面的,這個迷思就是我們會賦予某個「僅僅是生活中的嚴酷現實」負面的意涵——最初是因為歧視的關係。美國有很多人(特別是在美國南部)認為,一個人只要有「一滴」非裔美國人的血,那麼他就是「黑人」。為什麼我們不認為這個人至少有某種程度的「白」呢?答案很簡單。能夠被驅逐出去的威脅,是最好應付的威脅。在「性選擇」(sexual choice)的世界裡,同性戀就是「黑人」。他是「玻璃」,是「娘娘腔」,是「吸雞巴的人」。我們不用太把他當回事。我們在判斷具有威脅性的行為(特別是性行為)時,如果我們不去考慮「程度」的問題,那麼天堂裡的上帝似乎就更高枕無憂了。由此,如果雙性戀真的就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的同性戀」,那麼他這種社交或心理上的掩飾對我們來說都比較輕鬆,也比較能夠保護我們自己。這一點適用於同性戀,也適用於異性戀,因為存在(儘管是人人鄙視的那種)怎樣都比不存在來得更好、更可取、更優越。
幾百年來,社會上都很厭惡「不敢說出名字的愛」(The Love that Dared not Speak its Name),起碼這種愛如果不存在的話並不會引起什麼騷動;男同性戀或女同性戀或許會因其「性倒錯」而被眾人鄙夷,但他們在性心理上的存在從來都沒有人質疑過。男同志有其歸屬。女同志有其歸屬。男同志或女同志都有其特殊的文化。男同志或女同志都能忠於某個團體。
我們的文化自認為很開明、很寬容,但異性戀對同性戀的看法起碼可以說是很負面的。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所做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接受調查的人裡面有七二%的人認為同性戀是一種病症,一一%的人認為同性戀犯了法律上的罪,九%的人認為同性戀犯了宗教上的罪,只有八%的人認為同性戀不過是一種性偏好。在蘇聯推動「重建改革」(perestroika)以及解體之前,Harris所做的一項民意調查發現八二%的男性與五八%的女性認為同性戀在蘇聯「對國家危害最大的團體」排行榜裡排名第三,僅次於共產主義者和無神論者。
自從同性戀解放運動(Gay Lib)興起以及一項承認同性戀的議案通過之後,現今的同性戀或許不願承認他們有可能是雙性戀,這一點應該沒有人會覺得奇怪吧?
大多數的異性戀和同性戀都覺得雙性戀簡直就是外星人,雙性戀的雙重性傾向迫使他們也得面對自己或許也是性向不明的可能性。他們無法理解雙性戀,雙性戀的性偏好跟他們一樣,但卻沒有他們的性嫌惡。
異性戀的性偏好和性嫌惡通常會讓他們無法理解同性戀。而同性戀如果對異性動心的話,自己也會覺得很困惑。而這一點就創造出兩個截然劃分的陣營,各自揮舞自己陣營的旗幟,表明自己陣營的立場。而且,雖然他們對彼此來說都是意識型態上的威脅,但這兩個陣營截然劃分、井水不犯河水,就像冷戰最盛期的美國鷹陣營和蘇聯熊陣營。他們對彼此的威脅都很熟悉,他們的戰線劃分得很清楚。
生物天生就是希望避免衝突的,而這也是生物的本性。如果我們的內心不平靜(只要有星期天打高爾夫球的人會有的那種平靜就夠了),瘋狂就會咬住我們不放。萬一我們沒有保護好自己,瘋狂就會毀了我們。在我們這個時代裡,只有少數幾個徹底瞭解自己的人,以及眾多把頭「牢牢埋在」沙子裡的人,能夠得到任何形式的平靜。「否認」(denial)作用是保有這種安全感最經典的機制之一。例如,對異性戀男性來說,就算男同志的行為舉止已經很明顯了,但他們還是能夠輕易地否認對方身上的同性戀標籤(及其角色)。異性戀沒辦法辨識某些含糊的、「中性的」行為,像是親吻或是讓人吸老二。但這名異性戀男性要是面對雙性戀男性的話,就非得下意識地處理他自己或許也有的性向不明問題。他聽到雙性戀並不存在或許會鬆了一口氣,因為如此一來他就不用面對自己的內在衝突。如果男同性戀只會對其他男人動心,那麼這件事情就跟異性戀男性無關,但雙性戀男性對不同性別的人都會動心,這件事情跟異性戀男性就太有關係了。如此一來,他們性傾向的可能性變得更多。當一個人把埋在沙子裡的頭抬起來的時候,他有可能會受不了他所看到的事情。
時至今日,大家普遍認為雙性戀很負面,認為雙性戀是一種「不是什麼什麼」的狀態,既不是同性戀,也不是異性戀,或者更糟,是掩飾自己身份的同性戀。因此,雙性戀根本不可能被好好描述,更不可能被貼上健全的標籤。埃德娜‧聖文森特‧米雷(Edna St. Vincent Millay)儘管「蠟燭兩頭燃燒」——任憑燭光閃爍非常可愛——但歷史和一般看法還是給了她很高的評價。
這種不存在的狀態的確很危險。麗茲和比爾都是這個時代的天之驕子,但他們也是這個時代的犧牲品。
紐約公共圖書館、《醫學索引》以及紐約精神分析學院對雙性戀不是談得不多,就是根本不談,他們的態度昭然若揭,他們對雙性戀做出了最嚴厲的判決。起碼我們現在已經瞭解雙性戀之所以悄然無聲的原因了。
作者資料
弗里茲.克萊恩(Fritz Klein, MD)
私人執業的精神科醫生,專精於性傾向與性關係方面的問題、運用「神經語言程式學」(neuro-linguistic programming,譯注:俗稱NLP,是一門實用心理學,透過策略導引與模仿,快速學習任何事物並擷取其精華,所以是效益持久的人際溝通工具,也是近年來公認極為有效而且快速的個人改進技巧。)和「艾瑞克森式催眠」(Ericksonian hypnosis,譯注:由現代醫學催眠之父彌爾頓‧艾瑞克森醫師〔Milton H. Erickson, MD〕所發展出來的催眠及心理治療技術)來進行短期心理治療,以及同性戀、雙性戀和吸毒者的愛滋治療。 他是《男人,他的身體,他的性》(Man, His Body, His Sex)一書的共同作者,也是《雙性戀:理論與研究》(Bisexualities: Theory and Research)一書的共同編輯。克萊恩醫生教授「人類性學」(human sexuality),開設神經語言程式學與催眠的工作坊,他也是佛羅里達州「美國佛羅里達理工學院」(Florid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俗稱F.I.T.)的訪問教授。他是一名精神科專科醫生,也是「美國性學院」(the American College of Sexology)和「國際神經語言程式學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Neuro-Linguistic Programming)考試委員會的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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