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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這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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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中性》《少女死亡日記》作者傑佛瑞.尤金尼德斯 ◆再度榮登全美暢銷書榜冠軍 ◆入圍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年度小說 ◆並獲北美獨立書店評選年度最佳小說 ◆《出版人週刊》年度選書第一名 ◆2012年美國書商年度最佳小說 ◆《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舊金山紀事報》暢銷書榜 ◆特別收錄 紀大偉/推薦專序「文青時代」 五十年來最暢銷普立茲得獎小說《中性》作者暌違十年最新長篇力作 結婚,曾經是小說和人生靈藥,為何當代不再適用? 身為後現代小說大師,作者描寫三名大學生糾葛的情感關係 藉由一個珍.奧斯汀的仿作,卻解構了結婚情節 當代的愛情(小說)在他筆下如何高潮收場? 「自以為能用愛挽救一個人??」 最擅長描寫青春期的名家,刻劃文青們脆弱的愛情神經 再次傳神捕捉人年輕時的任性妄為和過剩的自由意志 「打從讀到解構『愛』的概念的法國理論那一刻起,瑪德蓮便開始為情所苦」 好端端的人生怎麼被文學理論和《戀人絮語》玩壞掉?…… 主角瑪德蓮韓納是布朗大學英文系主修生,聰穎美麗、生性浪漫,她純粹因為喜愛閱讀而了文學院,赫然發現她所喜愛的沙林傑、奧斯汀、厄普代克,似乎已經過時。直到大四那年的符號學課程一夕之間改變了她,不僅邂逅樣貌高挑帥氣、聰明絕頂,有一對聖伯納犬般雙眼的生物系學生里奧納德,加上讀到《戀人絮語》這本書之後,瑪德蓮拋下她的古典小說研究,轉而追隨新浪潮上的德希達、羅蘭巴特等大師。里奧納德的存在,讓她的青梅竹馬,主修宗教研究的米契爾相當受傷。儘管打從讀到解構「愛」的概念的法國理論那一刻起,瑪德蓮便開始為情所苦,由衷感到困惑。然而不顧家人親友反對,瑪德蓮打算畢業就嫁給里奧,對此心灰意冷的米契爾前往印度,實際追隨德蕾莎修女。性格迥異的三人,人生走向不同選擇,什麼樣的配對才能有好的結局?一年之後,兩人偶然重逢,米契爾從瑪德蓮口中得知,她的丈夫里奧在畢業典禮當天居然精神崩潰了……  原文書名「結婚情節」意指十八世紀以前的小說,如奧斯汀、艾略特等人的作品通常以結婚收場,當時是小說的盛世。(直到婚姻破產的當代,小說景況也大不如前)。傳統為何不再奏效?才氣縱橫的作者表面上書寫貌似奧斯汀式的古典愛情故事,卻把結婚收場給「解構」了……不只如此,當貴族後裔換成佼佼文青,文明流行病如憂鬱症、神經質等等卻無一缺席,有意追問,是否結婚情節不再,人生或小說的高潮也將隨之消逝?作者以睿智高明的故事將文學問題及人生問題共冶一爐;至於當代單身恐婚、小說退燒,他無所畏懼地以本作豐富、幽默的觀點全力回擊。 「讀尤金尼德斯的小說每次都能找回年輕時的感覺——」,被譽為當代美國文壇的搖滾巨星,這位後現代小說大師的作品始終豐富、大膽、詼諧、活力十足,新作依舊趣味滿點又犀利,在愛情之餘,同樣精采描寫年輕人邁向成熟前不聽勸的恣意妄為,與走出校園、進入社會後,經歷現實對理想的衝擊。讀者必將深陷其中,興致高昂。如今他對當代愛情小說所下的戰帖已然得勝,結局將令讀者大吃一驚。 【名家推薦】 「喚醒我們年少時那個熱切尋覓真愛,熱衷閱讀與思考,甚至有些過度理想主義的自己。」 ——角谷美智子(《紐約時報》書評) 「本書等於在自問,愛情小說在後現代文壇還能奏效嗎?答案無庸置疑。」 ——《GQ》 「因循珍.奧斯汀傳統但規模宏大的愛情故事。」 ——《今日美國報》 「作者將不朽愛情故事改頭換面,令人意亂情迷。」 ——《浮華世界》 「說故事的當代大師。」 ——《西雅圖時報》 「創新大膽卻撼動人心。」 ——《時代雜誌》 「作者實在文筆優美又博學,讀這本書每一分鐘都值得。」 ——《時人》

目錄

導讀 文青時代——尤金尼德斯的《結婚這場戲》 文/紀大偉 戀愛中的瘋子 朝聖者 高招 長眠主懷 有時候她們也會很傷心 單身女郎救生包

導讀

【導讀】文青時代——尤金尼德斯的《結婚這場戲》
◎文/紀大偉   《結婚這場戲》是小說名家尤金尼德斯的「輕鬆小品」、「愛情喜劇」。小說中的主要角色都是文藝青年:時值一九八〇年代,他們在美國東岸長春藤名校布朗大學(也就是馬英九總統千金的母校)追逐各種藝文潮流。他們藉著啃讀文學理論(尤其是法國哲學家德希達的玄妙之作)來展現自己夠時尚,並且藉著引用法國男同志哲學家羅蘭巴特的《戀人絮語》來談戀愛。那是個文青的黃金時代,讀書這項美德還沒有被打手機、上網等等行為取代。   對於台灣的老文青和小文青來說,《結婚這場戲》的文青時代可能讓人會心一笑:從一九八〇年代解嚴之後開始,台灣的大學生也同樣藉著去文學院修讀文學理論的課來增加生活情調。從一九九〇年代起,《戀人絮語》也成為台灣文青的戀愛寶典之一,至今仍然受到歡迎。在我印象中,《戀人絮語》最火紅的時刻就在一九九〇年代:無數異性戀大學生挪用《戀人絮語》的句子,在日常會話復述、在「社團筆記本」(或「社誌」)抄錄——在手機、網路流行之前的一九九〇年代,社團筆記本就形同臉書。但是他們未必知道這本書的句子其實都在描述男男關係(而不是男女關係)。   美國作家尤金尼德斯以《少女死亡日記》和《中性》這兩部小說成名。《少女死亡日記》被《愛情不可翻譯》的導演蘇菲亞柯波拉拍攝成電影。《中性》榮獲普立茲獎的小說大獎。《中性》是一部史詩,利用一個「陰陽人」的視角觀察、憑弔曾經輝煌的汽車大城底特律——說是憑弔,因為底特律早就成為美國最著名的沒落「死城」之一。尤金尼德斯在《中性》之後推出的《結婚這場戲》其實也在憑弔美國文青的一九八〇年代——時至今日,在全球化新自由主義稱霸的年代,各國紛紛將大學改造為營利企業,美國、台灣等地的文學院就在這種氛圍中被嚴重邊緣化,《結婚這場戲》描繪的文青樂園越來越像是再也找不回來的夢境。   《結婚這場戲》的主要角色有三:文學院女生小瑪(瑪德蓮),文學院男生小米(米契爾),以及生物系男生小里(里奧納德)——請容我把他們叫成「小字輩」,這樣比較親切。 我接下來故意採用「婚姻術」這個詞,提醒讀者書中的婚姻其實也是奇門遁甲的招式。「結婚」除了是這本書的書名,在書中還指涉三件事:一,小瑪在布朗大學英文系最看重的課程,課名就是「婚姻術/結婚情節」。開課的老教授有個奇特的見解:英語世界的小說跟婚姻/結婚的情節之間存有玄奧關係。倚重婚姻的時代(例如《傲慢與偏見》的時代)就是小說的盛世;婚姻破產的時代(即離婚、外遇盛行的時代)則是小說度小月的時候。二,小瑪所寫的大學畢業論文,就是以英文小說中的「結婚情節」做為題目。美國的明星大學有一種「榮譽學程」的傳統,在台灣見不到:學程中的學生通過額外的要求(包括以大學生的身分寫畢業論文),就可以在大學畢業證書上添加「榮譽」的標誌。經過這種考驗的文學院大學生就可能在畢業之後直接攻讀文學博士(台灣並不提供這種考驗,也就很難讓文學院學生一畢業就直接念博士班)。三,小瑪除了忙著修「結婚情節」的課、寫「結婚情節」的畢業論文,也深陷結婚的人生考驗:小瑪被小米所愛,可是小瑪愛的人是小里。小米擔心小瑪一畢業就嫁給別人,而小瑪卻急著要跟小里訂下終身。   書中三個文青各有不同的人生功課。小瑪的人生功課和學校功課一樣,以結婚為主題。小米的功課則是宗教:他在布朗大學主修宗教,希望畢業之後攻讀宗教研究所。但是他不像小瑪一樣來自富裕家庭,只好先擱置升學計畫(也就是說,早在一九八〇年代,只有家世良好的名校學生才有讀研究所的本錢)。他在大學畢業後,用寡少存款前往歐洲和印度進行宗教「壯遊」。值得留意的是,一九八〇年代美國學生的壯遊和二十一世紀台灣的大學生壯遊截然不同:一九八〇年代的各國旅行條件大致簡陋艱困,但今日壯遊卻大可以襲用熱門觀光路線而不至於吃太多苦。小里的功課則是「存在的意義」。在三人之中,小里的家境最差,而且父母酗酒、失和。小米探索宗教並不是為了要療癒他自己,但是小里質問存在的意義卻是因為他的童年充滿陰影:他從小就摸索如何在絕境求生。小里去宗教系修課,因而認識了未來的情敵小米;他也去英文系修文學理論課(因為文學理論跟哲學分不開),也因此認識了未來的老婆小瑪。   在美國跟在台灣都一樣:聽話的乖乖牌學生只愛修自己系上的課,一部分是因為課堂上的老師和同學都是熟面孔,不必冒險;但是勇於探險、樂於創新的怪學生偏偏愛去其他科系旁聽或修課,一部分因為他們想要在外系的課堂認識陌生的老師、同學、理念。在外系認識小米和小瑪的小里就是這種怪人,然而怪人偏偏比較迷人。至於留在本系之內的學生,則被作者尤金尼德斯酸了一頓:尤金尼德斯說,為什麼小瑪就讀於布朗大學文學院呢?這是因為小瑪「喜歡閱讀」。同樣,小米也是因為「喜歡閱讀」,所以也在同一個文學院內讀書。這番酸話聽起來好笑,是因為台灣的讀者群和學生群也經常說:「因為我喜歡閱讀,所以我喜歡文學」(或「我就讀文學院」等等)。這種太理所當然、太乖巧的理由,根本無法因應文學世界以及現實人生的種種驚濤駭浪。   三個角色中,最讓人讀之淒然的角色就是小里:他可以因應大浪,而且他主動撲向浪潮。他是屢屢下海衝浪,不斷被海浪打下,卻又不斷爬回衝浪板的奇人。各種藥丸是他的衝浪板,衝浪地點是各地療養院。他看起來是憂鬱小生,讓人覺得是憂鬱症病友,其實他是躁鬱症病友。台灣讀者已經越來越關心、理解憂鬱症和躁鬱症;小里剛好是一個讓人幾乎啞口無言的、翻臉如翻書的極端角色。《結婚這場戲》固然是愛情喜劇,但同時也是一本「身心障礙文學」代表作。愛情和病症畢竟是無法切割開來的。   *本文作者為政大台文所助理教授。著有小說《膜》、《感官世界》、《晚安巴比倫》。

內文試閱

  打從讀到解構「愛」的概念的法國理論那一刻起,瑪德蓮開始為情所苦。「符號學二一一」是一門進階專題討論,老師是一位英語系叛徒。三十二年前,麥可.利波斯坦以「新批評派」分子之姿來到布朗大學,諄諄不倦灌輸三代學子精讀文本與撇開作者背景的詮釋習慣。在一九七五年,他休假前往巴黎做研究,此行竟成為他人生的轉捩點。他在一場巴黎晚宴上認識了羅蘭.巴特,吃完白豆燉肉後有了新信仰。目前利波斯坦在新成立的符號學研究學程教兩門課,上學期開「符號學理論入門」,下學期開「符號學二一一」。利波斯坦有一顆光潔的禿頭,一把稀疏的水手式白鬚,愛穿法式漁夫粗針毛衣與粗條紋燈芯絨褲。他開出的書單足以把一個人埋了,除了德希達、艾可、巴特等符號學大師的著作,符號學二一一的學生還得對付五花八門的指定參考書,包括巴爾扎克的《薩拉辛》和《符號語文》期刊,以及蕭沆、羅伯特.瓦爾澤、克勞德.李維史陀、彼得.漢德克與卡爾.范.韋克滕等人的文章影本。此外,選修這門課之前,學生得忍受跟利波斯坦一對一的面談,他會提出無聊的私人問題,比方你最愛吃什麼食物,最喜歡哪一種品種的狗,然後對你的回答提出與沃荷的藝術創作一樣難解的意見。這種密教似的調查,以及利波斯坦大師般的腦袋及鬍鬚,給學生一種錯覺,自以為通過一場精神考核,她順利打進校園文學批評的菁英圈——至少在每週四下午的兩個小時。   這正是瑪德蓮要的。她因為最純潔也最無聊的理由而念了英語系:她愛讀書。學校「英美文學課程表」之於瑪德蓮,如同波道夫精品百貨目錄之於她的室友;「英語二七四:黎里的《尤弗伊斯》」所帶給瑪德蓮的興奮,可以媲美一雙斐歐陸奇名牌牛仔靴帶給愛碧的雀躍;「英語四五○A:霍桑與詹姆斯」讓瑪德蓮對床上邪惡時光滿懷期待,那種心境與奧麗薇雅穿貼身裙皮夾克去紐約飆舞舞廳的心情沒有兩樣。小時候在美溪鎮,瑪德蓮就經常在她搆不到書架的書房流連,新買的書,像是《愛的故事》或《永恆的媚拉》,以及菲爾丁、薩克萊與狄更斯等人的珍貴皮裝書,都散發一種淡淡的禁忌氣氛,這些威嚴但可能有趣的文字,往往讓她駐足不前。她可以瀏覽書脊長達一個小時之久。她替家庭藏書所做的目錄,如杜威十進圖書分類法一樣包羅萬象,她也清清楚楚每一本書的位置。壁爐旁的書架放的是艾爾頓最喜歡的書,像是美國總統、英國首相的自傳、好戰國務卿的回憶錄、小威廉.F.巴克利以航海或諜報為主題的小說。菲麗妲的書則填滿延伸到起居室的書櫃左側,包括《紐約書評》評論過的小說、散文集,還有英式庭院或中國藝術風格的精裝圖冊。即使是現在,民宿或海濱旅館裡遭人遺棄的整排書籍依舊一定會呼喚瑪德蓮。她輕輕撫摸沾了鹽漬的封面,撕開因為海風吹拂而緊黏的紙頁。瑪德蓮對平裝懸疑小說與偵探故事沒有共鳴,會刺痛她的心的,是戴爾出版社一九三一年印刷的精裝書,它被人丟在那裡,上頭還有許多咖啡杯印子。朋友在海灘上呼喚她,烤海鮮大會開始了,瑪德蓮卻要坐到床上讀個幾頁,安慰這本可憐的舊書。她因為這樣而讀了朗費羅的〈海華沙之歌〉、詹姆士.芬尼摩爾.庫柏的小說、約翰.P.馬奎德的《普漢先生》。   不過,她偶爾也會擔心霉臭的古書對自己的影響。有人主修英語是為了申請法學院,也有人是為了從事新聞工作。菁英學程裡最聰明的傢伙叫亞當.佛格爾,生於學者世家,計畫攻讀博士學位,也成為一名學者。剩下一大票人則是只能讀英語系,因為他們左腦不夠發達,理科讀不來,而歷史系太枯燥,哲學系太艱難,地質系研究太多石油,數學系得精算一堆數字。因為他們沒有音樂藝術細胞,沒有賺錢動機,也沒有那麼聰明,他們念大學跟讀小學一樣,都在看故事書。不知道要讀什麼的人就讀英語系。   瑪德蓮在大三選了一門叫「結婚情節:奧斯汀、艾略特與詹姆斯小說選讀」的進階課程,教授是K.麥考爾.桑德斯。桑德斯七十九歲,新英格蘭人,馬一樣的長臉,笑起來口沫橫飛,露出一口俗豔的假牙,上課方法就是朗讀他二十或三十年前所寫的授課稿。瑪德蓮沒退掉這門課,因為她可憐桑德斯教授,因為書單太精采。桑德斯認為,小說與結婚情節一起達到巔峰,結婚情節消失後,小說再也回不到原本的地位。在人生的成敗繫於婚姻、婚姻的幸福取決於金錢的年代,小說家有書寫的題材。宏偉史詩歌頌戰爭,小說則讚揚婚姻。兩性平等有益於女人、有損於小說,離婚徹底破壞了婚姻。如果奧斯汀筆下的艾瑪婚後可以申請分居,嫁給誰又有什麼關係呢?婚前協議書的出現,對詹姆斯刻畫的伊莎貝拉.阿切爾與吉博特.奧思蒙的婚姻又有什麼影響呢?桑德斯認為,婚姻已經沒有太多意義,小說也是。現今哪裡找得到結婚情節?找不到。我們只好閱讀歷史小說,我們只好閱讀描述傳統社會的非西方小說,像阿富汗小說、印度小說。從文學角度來說,你只好回到過去。   瑪德蓮這門課的期末報告題目是〈探問心境:求婚與(嚴格受限的)女性社會地位〉,桑德斯讀了十分欣賞,叫瑪德蓮到研究室見他。在那間散發著爺爺奶奶氣味的研究室,他告訴瑪德蓮,他認為這篇報告可以拓展成畢業論文,他願意擔任指導教授。瑪德蓮報以禮貌的微笑。桑德斯教授精通她感興趣的時期,也就是從英國攝政時代到維多利亞女王時代,他親切博學,從無人登記的師生晤談時間表看來,顯然沒有人希望他擔任指導教授。於是瑪德蓮說好,她願意與他一起合作大四畢業論文。   她以特羅洛普的《巴切斯特塔》裡的一句話做題詞:「愛情裡沒有幸福,除了英語小說的結局以外。」她從珍.奧斯汀開始,簡要研究《傲慢與偏見》、《勸導》及《理性與感性》(每一本基本上都是以婚禮為結束的喜劇),接著繼續探討維多利亞時代小說,這時代的小說情節變得複雜黑暗許多,《米德鎮的春天》與《一位女士的畫像》的結局已經不再是婚禮,雖然故事還是以結婚情節的傳統步驟展開,求婚者出現、求婚、誤會,故事在婚禮後繼續發展,隨著勇猛聰慧的女主角(朵蘿西雅.布魯克與伊莎貝拉.阿切爾)進入她們挫敗的婚姻生活,結婚情節在這時候達到最卓越的藝術表現。   一九○○年後,再也沒有結婚情節了。瑪德蓮打算在結尾扼要討論它的消逝。在《嘉莉妹妹》中,德萊塞讓嘉莉與德魯埃以通姦身份同居,在法律無效的婚禮上嫁給赫斯渥,接著逃家跑去演戲——這時才一九○○年!瑪德蓮認為結論部分可以引用厄普代克所描繪的換妻情節,那是結婚情節的最後殘跡:作家堅稱這種行為為「換妻」,而非「換夫」,彷彿女人依然是可以轉讓的資產。   桑德斯教授建議瑪德蓮研究歷史資料,她聽從建議,短時間內啃讀了工業主義、小家庭興起、中產階級形成、一八五七年《婚姻訴訟法》等相關書籍。不過她很快厭倦了這個題目,煩惱她的研究成果是否具有創見,覺得自己好像只是反芻桑德斯在結婚情節課堂上的論點。與年邁教授見面討論也令她沮喪,幾乎都是桑德斯翻著她交上去的報告,指出他在空白處畫上許多紅色的記號。   接著,放寒假前的一個週日上午,愛碧的男友惠特尼突然在她們的餐桌旁出現,讀著一本叫《書寫學》的書。瑪德蓮問這本書跟什麼有關,惠特尼跟她解釋,一本書跟什麼「有關」的概念,正是這本書所反對的,假如這本書跟什麼「有關」,那麼它與「必須停止認為書與什麼有關」有關。瑪德蓮一聽,便說要去煮咖啡,惠特尼問能否也煮一杯給他。   大學跟現實世界不一樣。在現實世界,要展示自己多行,你通常提起的是有名的人,在大學要顯示自己多棒,提到的則往往是默默無聞的人。跟惠特尼這番交戰後過了幾週,瑪德蓮開始聽到有人提到「德希達」,她聽到他們談到「李歐塔」、「傅柯」、「德勒茲」、「布希亞」。談論這些主題的人多半是她出於直覺不以為然的人,來自上層中產階級,穿馬汀大夫牌靴子,身上有無政府主義標誌,正因此瑪德蓮對他們的熱忱半信半疑。可是,她不久注意到一個聰明有才華的詩人——大衛.古柏——也閱讀德希達。蒲琪.埃姆斯也是,蒲琪替《巴黎評論》閱讀庸俗小說,瑪德蓮喜歡她,她修了一門利波斯坦教授開的課。瑪德蓮一向偏好浮誇做作的教授,例如席爾斯.杰恩,他在課堂上誇張演出,常以插科打諢口吻背誦哈特.克萊恩或安妮.塞克斯頓的詩。惠特尼覺得杰恩教授是笑柄,瑪德蓮不同意。不過,修了整整三年的文學課後,瑪德蓮缺乏一套堅定的評論方法應用在所讀過的書本上,只會用模糊鬆散的方式討論,在課堂上聽見他人發言總感到很難為情。她自己的發言也令她想要找地洞鑽。我覺得那樣。普魯斯特的手法很有趣。我喜歡福克納的風格。   奧麗薇雅又高又瘦,貴族般的長鼻子像薩路基獵犬。有一天她抱著《書寫學》進來,於是瑪德蓮懂了,原先處於邊緣的學問已經蔚為主流。   「那本書好不好?」   「妳沒讀過?」   「讀了還要問嗎?」   奧麗薇雅從鼻子哼了一聲。「妳今天是不是有點暴躁?」   「對不起。」   「只是開玩笑。這本書很棒,德希達絕對是我的神!」   瑪德蓮與大多數朋友,都在契弗或厄普代克筆下描繪的郊區長大,然而幾乎就在一夜之間,閱讀這些作家成了可笑的事。她身邊的人改讀薩德侯爵。在十八世紀法國,薩德侯爵描寫慘受肛交蹂躪的處女,他之所以更受歡迎,因為那些驚世駭俗的性愛場面無關性愛,而是政治,關於反帝國主義、反中產階級、反父權社會,反一位聰慧年輕女性主義者應該反對的一切。從大一到大三,瑪德蓮都慎重選修「維多利亞時代狂想:從《仙緣》到《水孩兒》」一類的課程,到了大四,卻無法繼續漠視「《貝武夫》專題」的窮酸學生與在穿堂閱讀莫里斯.布朗修的時髦小子的差別。在人人熱衷賺錢的八○年代,上大學缺乏某種激進思維,符號學是第一門帶有革命暗示的學問,它畫出界線,創造出特殊階層,世故又具歐陸風格,處理挑撥刺激的話題,有酷刑,有施虐狂,有雌雄同體,與性及權力有關。瑪德蓮在校一向人緣好,多年來的受人歡迎讓她培養出反省能力,即使在像英語系這種沒有主流概念存在的小團體,她也能分辨什麼是主流,什麼是非主流。   如果英國復辟時期戲劇令你沮喪,如果找出華茲華斯的詩歌格律讓你覺得邋遢,滿手墨水,你還有另一個選項。你可以逃離K.麥考爾.桑德斯與過時的新批評派,你可以投奔德希達與艾可的新帝國,你可以選修「符號學二一一」,弄清楚其他人都在討論什麼。   *   符號學二一一只收十名學生,十個之中有八個上過「符號學理論入門」,這一點你在第一堂課一眼就能看出來。瑪德蓮從寒冷的屋外走進教室,有八個穿黑色T恤、黑色破牛仔褲的人懶洋洋圍著討論桌,少數幾個還剪掉T恤的領子或袖子。其中一個的臉叫人看了毛骨悚然,很像留了小鬍子的嬰兒,瑪德蓮足足過了一分鐘才發現原來他剃掉了眉毛。屋內每個人都跟妖怪一樣,瑪德蓮正常健康的外表反而顯得可疑,好像投給雷根的一票。後來,有個穿羽絨夾克、雪車靴的大個子出現,坐到她隔壁,她才鬆了一口氣。那人還拿著一杯外帶咖啡。   利波斯坦要求學生自我介紹,說明修這門課的原因。   無眉男孩率先發言。「嗯,讓我想一想。我覺得自我介紹很難,真的,社交介紹的觀念時常遭到質疑。好比說,如果我告訴你們,我叫瑟斯頓.明姆斯,我在康乃狄克州斯坦福長大,你知道我是誰嗎?好,我叫瑟斯頓,來自康乃狄克州斯坦福,我修這門課,因為我去年夏天讀了《書寫學》大受刺激。」輪到瑪德蓮隔壁的男孩,他輕聲說自己是雙主修(生物學與哲學),沒上過符號學的課,父母替他取了里奧納德這個名字,有個名字似乎總是很方便,尤其當有人叫你去吃晚餐時,如果有人喊他里奧納德,他會回應。   到下課為止,里奧納德都沒有再發表過意見,一直靠在椅子上,兩條長腿往前伸。他喝完咖啡後,伸進右邊的雪車靴,摸出一罐口嚼菸草。瑪德蓮吃了一驚。他用兩根燻黃的手指捏起一小把菸草放進腮幫子裡,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大約每過一分鐘就往杯子啐一口,動作很謹慎,但還是聽得見聲音。   利波斯坦指定學生每週精讀一部令人膽怯的理論,外加一部文學作品,兩本書選得不至於毫無道理,但也有些反常,比方說,索緒爾的《普通語言學教程》與品瓊的《拍賣第四十九號》有何關係?至於利波斯坦,他不怎麼上課,大多時候只是躲在他那叫人摸不透性格的單面鏡後面觀察,難得吐出一字半句。他有時提問激勵學生討論,不過經常走到窗口凝望納拉干瑟灣的方向,彷彿想著他那艘在乾塢裡的單桅木帆船。   開學三週後,一個細雪紛飛、灰雲蔽天的二月天裡,他們讀利波斯坦自己的著作:《符號的形成》,以及彼得.漢德克的《夢外之悲》。   教授指定自己的著作時總令學生很尷尬。瑪德蓮雖然覺得每本書都晦澀難懂,卻也看得出來利波斯坦不過是重新闡述他人論點,對這門領域的貢獻只稱上是二流。   談到《符號的形成》時,每個人好像都有些遲疑,課間休息後開始討論選讀的文學作品,大家才都鬆了一口氣。   「那麼——」利波斯坦在金屬圓框眼鏡後方眨眨眼說:「你們對漢德克有什麼看法?」   屋內安靜了一下,接著瑟斯頓發表意見。「漢德克的作品陰沉冷酷,頹廢悲愁,」 他說:「我非常喜歡。」   瑟斯頓看起來老奸巨滑,頂著一頭抹了髮膠的短髮,少了眉毛,加上蒼白的膚色,臉龐展現一種頂尖聰明的特質,像一顆脫離肉體漂浮的腦袋。   「願不願意說詳細一點?」利波斯坦說。   「好吧,教授,這是我非常熟悉的主題——宰了自己。」聽到瑟斯頓對這個題目產生熱情,其他學生吃吃竊笑。「這本書據說是自傳,不過我認同巴特的主張,書寫行為的本身就是杜撰,即使是描述真實事件也一樣。」   巴特,原來這個名字是這樣唸的。瑪德蓮做筆記,慶幸自己沒有丟臉。   這時瑟斯頓說:「漢德克的母親自殺,漢德克坐下來把這件事寫出來,希望盡量客觀,希望自己完全——沒有慈悲之心!」瑟斯頓憋著不笑出來。他嚮往成為能以高尚文學的冷酷面對親生母親自縊的人,他柔軟年輕的臉龐散發出滿足的光輝。「自殺是比喻手法,」他表示:「尤其在德國文學裡,《少年維特的煩惱》也用這個手法,克萊斯特也是。啊,我想到了。」他比起一根手指。「《少年維特的煩惱》(The Sorrows of Young Werther)。」他比出另一根手指。「《夢外之悲》(A Sorrow Beyong Dreams),都是『sorrow』。我的推測是這樣的,漢德克承受了種種傳統的壓力,企圖藉由這本書來解脫束縛。」   「你所指的『束縛』是什麼?」利波斯坦問。   「整個條頓民族、狂飆運動、自殺主題。」   窗外乍然捲來一陣雪,雪花像肥皂屑,也像餘燼的閃光,不是像十分潔淨的東西,就是像十分骯髒的東西。   「《少年維特的煩惱》是很恰當的參照,」利波斯坦說:「不過我認為這是譯者的問題,而不是漢德克的本意,這本小說的德文原名叫Wunschloses Unglck,沒有『sorrow』。」   瑟斯頓微微一笑,若不是得意自己引起利波斯坦的注意,就是認為德文發音很好笑。   「這個書名開了德國諺語『wunschlos glcklich』的玩笑,這句話的意思是,比所願還要快樂。只是漢德克漂亮地把這句話反過來說,書名很嚴肅,其中的涵義則妙不可言。」   「所以意思是比你所願還要不快樂?」瑪德蓮說。   利波斯坦頭一次正眼看她。   「在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我剛說過了,某些意涵在翻譯過程中失去了,妳有什麼看法呢?」   「關於這本書?」話一出口,瑪德蓮立刻意識到這句話多麼愚蠢,安靜下來不說話,血潮在耳朵裡跳動。   十九世紀英國小說裡的人物會臉紅,奧地利現代小說裡的人物絕對不會。   在沉默氣氛變得令人不安之前,里奧納德替她解圍。「我有意見,」他說:「如果我要描寫我母親的自殺,我想我不會過度在乎是否使用了實驗手法。」他向前傾身,把手肘支在桌面。「我的意思是,難道不是每個人都對漢德克所謂的冷血感到反感嗎?難道沒有人覺得這本書有一點冷漠?」   「冷漠好過感傷。」瑟斯頓說。   「你這麼認為?為什麼?」   「因為我們已經讀過孝子描述親愛的父母過世的感傷故事,讀了不知多少次了,這種寫法已經不再能感動人。」   「我現在想像一個小實驗,」里奧納德說:「假設我的母親自殺了,假設我寫了一本書描述這件事,我為什麼想寫這本書呢?」他閉上眼把頭往後靠。「首先,這麼做是為了面對我的悲傷,第二,也許是想描繪出母親的肖像,讓她永遠存在記憶裡。」   「而你認為每個人都跟你的反應一樣,」瑟斯頓說:「因為你面對父母死亡出現某種反應,漢德克就必須有同樣的反應。」   「我要說的是,如果一個人的母親自殺,那不是文學比喻手法。」   瑪德蓮的心已經靜下來了,正興味盎然聽著這段討論。   瑟斯頓點頭,但那樣子並不會讓人覺得他認同這段話。「好,可以,」他說:「漢德克的親生母親自殺,在現實世界中去世,漢德克發自內心悲痛什麼什麼的。不過那不是這本書的重點。書要說的不是『現實人生』,書要說的是其他的書。」他把嘴像吹奏樂器一樣往上嘟起,吹出清晰嘹亮的音調。「我的看法是,從文學觀點來說,漢德克這本書想處理的是,當你想寫一件事,即使是痛苦的真實事件,比方說自殺好了,而這個主題已經出現太多作品了,你寫不出任何創新的東西,那你要怎麼辦。」   在瑪德蓮耳裡聽來,瑟斯頓這番話見解深刻,卻又錯得離譜。他說的也許是對的,但不該已經是對的。   「『通俗文學』,」利波斯坦風趣地提出一個作文題目:「『或,舊瓶如何裝新酒。』」   一陣歡樂的笑聲在課堂盪開,瑪德蓮看過去,發現里奧納德正注視著自己。下課後,他收拾書本走了。

作者資料

傑佛瑞.尤金尼德斯(Jeffrey Eugenides)

生於美國的底特律。其袓父母為從小亞細亞來的希臘移民,父親生於美國,然而母親也是外國移民的後裔。尤金尼德斯曾就讀於布朗大學,並於史丹佛大學獲得英文碩士學位。1993年出版小說處女作《少女死亡日記》(The Virgin Suicides),書一上市即佳評如潮。該書獲得1993年懷汀獎,及同年美國藝術協會年度風雲書,並由美國名導演柯波拉之女Sofia Coppola改拍成電影《死亡日記》。2002年出版的《中性》是尤金尼德斯的第二本小說作品,這本以希臘移民的三代人為背景的故事,與尤金尼德斯自身的經驗十分相似。《中性》一書獲得2003年的普立茲小說獎,售出超過三十五國版權,並被BBC選為本世紀最好的十二本小說之一。《結婚這場戲》是他繼《中性》後暌違十年最新長篇小說,依舊獲獎無數,並再度登上全美暢銷書榜冠軍。

基本資料

作者:傑佛瑞.尤金尼德斯(Jeffrey Eugenides) 譯者:呂玉嬋 出版社:時報出版 書系:大師名作坊 出版日期:2016-03-25 ISBN:9789571365787 城邦書號:A2201445 規格:平裝 / 單色 / 448頁 / 15cm×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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