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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藝術家口述+私人特助近身觀察+六十位親友訪談+
阿布拉莫維奇檔案庫資料、主要博物館和藝廊重要收藏
超過120幅珍貴照片,圖文並茂、多元視角
立體還原「行為藝術教母」的傳奇人生與表演現場
《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死後》
充分表達了那個世代最具挑戰精神的先鋒藝術家,無畏死亡的不朽作品及傳奇生命。
更難能可貴的是,至今,她還在第一線為當代藝術拚搏。
這部集感性與批判於一身的傳記,揭露了阿布拉莫維奇早年在南斯拉夫期間構築她藝術基底的歷程,
記述了她和德國藝術家烏雷相遇、攜手合作,
那段堪稱二十世紀將藝術和私人生活完美融合的經典範例。
●隨書附專屬物件:
.阿布拉莫維奇的遺囑
.阿布拉莫維奇與烏雷的「藝術至上」宣言
.伴隨阿布拉莫維奇與烏雷的「Art is Easy」書籤
此書無疑是阿布拉莫維奇最重要的傳記,至少就其前六十五年的生涯而言。
-----羅伯特.莫克(Robert Mock),劍橋大學出版社國際戲劇研究期刊
這本書是了解阿布拉莫維奇作品最棒的途徑。
-----碧玉(Bjork),冰島創作歌手
讀者在讚嘆她神話般際遇的同時,也能深刻領會她大方溫暖、毫不做作的一面。
----勞勃.威爾森(Robert Wilson),美國戲劇導演
這本傳記描寫了在各種美麗衝撞中不斷展現自我的阿布拉莫維奇。
-----蘿瑞.安德森(Laurie Anderson),美國前衛藝術家
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死後,根據她的遺囑,告別式應照以下方式進行:
我希望我的告別式包含以下內容:
三具棺材。
第一具棺材有我真正的遺體。
第二具棺材有我的仿製遺體。
第三具棺材有我的仿製遺體。
我想指定三個人負責將這三具棺材分別送至世界不同地方(美洲、歐洲及亞洲)。給這三人的特定指示將密封於寫有他們名字的信封中。
告別式於紐約市舉行,三具闔蓋的棺材都將在場。會後,三位負責人將照著我的指示運送棺材。我希望三具棺材都埋入地底。
每個出席這最終儀式的人都該被告知他們不應穿著黑色,黑色以外的任何顏色皆可。我希望我從前的學生……為這個場合設計流程。儀式一開始我希望由安東尼與強森(Antony and the Johnsons)的安東尼唱法蘭克.辛納屈(Frank Sinatra)的 (My Way)。
這場告別式應同時慶賀生與死。儀式完畢,將有一場餐宴,餐宴上將擺著用杏仁糖膏(marzipan)製成、與我的身體尺寸和外觀相同的大蛋糕。那蛋糕要分配給在場所有人。
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ć,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三十日~)塞爾維亞藝術家,用身體與精神的痛楚顛覆藝術形式,奠定「西方行為藝術教母」地位,每件作品都被視為行為藝術中的永恆經典。二○一四年被《時代雜誌》選為百大最具影響力人物。
●出生游擊隊家庭,以身體為載體,時間為媒介
藉由承受極限領會各種精神境界,挑戰社會認知
阿布拉莫維奇生於南斯拉夫貝爾格勒的游擊隊家庭,從小受軍事般教育,冷漠又有潔癖的母親,不曾親吻過她,父親為了教會她游泳,將她丟入大海中獨自離去;父母感情失和離異,屢遭母親修理,甚至被關進衣櫥裡;在躋身國際藝術家行列之前,仍需遵守晚上十點前回家的禁令。儘管母親專制嚴厲,卻一手栽培她的藝術涵養。
進入貝爾格勒美術學院後,結識許多反抗體制的朋友,透過OHO行為藝術團體,開啟她探究身體藝術中不可抗拒的潛能與力量。二十三歲時,提出第一個公眾也能參與的表演《和我一起洗》,雖然計畫遭到拒絕,卻未能阻止她走上將表演作為藝術形式的職業生涯。阿布拉莫維奇以身體為載體,時間為媒介,藉由承受極限領會各種精神境界,挑戰社會認知,並從恐懼中解放自我。「我體驗到了絕對的自由——我感到自己的身體毫無束縛、毫無限度;痛楚一點也不重要,什麼都不重要……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自己的媒介。」
一九七五年,她在義大利的那不勒斯表演著名的《節奏零》。桌子上擺放了七十二種道具(包括玫瑰、羽毛、蜂蜜以及槍、子彈、菜刀、鞭子等危險物品),觀眾可以用任何一件物品,對她的身體進行任意擺布,而她不做任何反擊。在這六小時裡,不僅挑戰藝術家本身,也考驗觀看者的道德底線,透過這場表演感受人性最原始的一面。
●結識靈魂伴侶,奠定事業高峰
沒有觀眾的《情人》畫下合作句點
波士尼亞戰爭啟發,以《巴爾幹巴羅克》榮獲金獅獎
同年,阿布拉莫維奇受邀前往阿姆斯特丹演講,結識長三歲、同天生日的德國藝術家烏雷。兩人皆以孤獨、承受及超越極限為創作理念,很快成為靈魂伴侶。在接下來的十二年間,默契十足的行為表演雙人檔,創作了許多轟動世界、充滿挑戰與挑釁意味的作品:《空間中的關係》、《時間中的關係》、《無法估量》、《吸進/呼出》、《AAA-AAA》、《靜能》等,透過十四件人際「關係」探討計畫,思索信任及傷害等議題。
《情人》是兩人共創的最後作品。一九八八年,他們分別從長城的兩端起步,然後在中間相遇。烏雷八年前的突發奇想,在沒有觀眾隨行的九十天後,竟為親密關係畫下句點。「步行成為了一個完整的個人戲劇。烏雷從戈壁沙漠開始,我從黃海開始。我們走了二千五百公里,在中間相遇並說再見。」
一九九二年南斯拉夫共和國解體,波士尼亞族和塞爾維亞族爆發波士尼亞戰爭,造成大屠殺及波士族女性遭性侵慘劇。阿布拉莫維奇為了哀悼巴爾幹衝突,在一九九七年威尼斯雙年展上,發表《巴爾幹巴洛克》。她在地下室會場,連著四天,每天重複清洗牛骨頭七小時,影射死亡的氣味與鮮血的痕跡無法自身上去除,譴責國家因戰爭犯下的罪行及無法洗淨的恥辱。這項作品讓她榮獲金獅獎最佳藝術家殊榮。
●《藝術家在場》與1675名觀眾對坐凝視,直透人心
和解瞬間成歷史畫面,創下觀展人次最高紀錄
「每個坐在我對面椅子上的人,會留下一種特別的能量。人離開了,能量則留下來。」二○一○年,阿布拉莫維奇在紐約MOMA舉辦回顧展,除了展出四十年來的作品、年輕藝術家重新演繹其經典之外,還發表新作《藝術家在場》。連續三個月、每日八小時,阿布拉莫維奇在長桌一端,與一千六百七十五名觀眾,進行一對一的一分鐘對坐凝視,靜謐地感受人與人之間情感能量的流動。展期最後一天,烏雷無預警地坐在她對面,兩人從獨自靜默到淚眼婆娑緊握雙手,瞬間成為展覽的經典畫面。這項展覽吸引了八十五萬人參訪,創下開館以來觀展人次最高紀錄。
兩年後,由馬修.艾可斯執導的紀錄片《凝視瑪莉娜》問世。該片以《藝術家在場》為敘事主軸,平實細膩地記錄整個布展及演出過程,同時回顧阿布拉莫維奇的早期作品,以及她與烏雷的共同創作。淋漓盡致地呈現她對愛情、藝術與生命的關懷。
●史詩級回顧展從歐洲開始巡演,繼續挑戰新媒介
最愛辭世,佳話成絕響
橫跨五十年藝術生涯的史詩級回顧大展《清理者》,二○一七年從瑞典開始,依序巡迴到丹麥、挪威、德國、義大利、波蘭,二○一九年秋天移師到塞爾維亞。同一年,阿布拉莫維奇也邀請觀眾前往倫敦蛇形藝廊,見證藝術史上前所未見的重要作品《生命》。這項總長十九分鐘的行為藝術作品,首次以容積擷取(volumetric capture)和混合現實(mixed reality)的方式呈現,門票兩小時便售罄。二○二○年秋天,阿布拉莫維奇除了受邀於佳士得拍賣會場演出《生命》,皇家藝術研究院也舉辦她在英國的最盛大回顧展《Marina Abramović:After Life》。
烏雷曾於二○一五年指控阿布拉莫維奇侵吞版權收益,次年,阿姆斯特丹法庭裁定他勝訴,再隔年雙方公開和解。二○一八年,烏雷受訪時宣布:將與阿布拉莫維奇攜手譜寫屬於他們的共同回憶錄,分享不為人知的軼事。這段佳話,卻在二○二○年三月二日,因烏雷淋巴癌去世而成絕響。
「過去多年來,我們之間發生過衝突,但此刻僅存的,唯有愛與感激。」
——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
●藝術家口述+私人特助近身觀察+六十位親友訪談+
阿布拉莫維奇檔案庫資料、主要博物館和藝廊的重要收藏
超過120幅珍貴照片,圖文並茂、多元視角
立體還原「行為藝術教母」的傳奇人生與表演現場
作為行動激進、思維繁複的藝術家,阿布拉莫維奇的生命歷程精采且富戲劇性。作者自二○○二年觀看阿布拉莫維奇的表演後,與她展開頻繁密切的互動,成為私人特助。為了忠實呈現她的生命進程,除了細密的近距離觀察外,還訪談六十位與阿布拉莫維奇關係深厚的藝術家朋友及親人,爬梳阿布拉莫維奇檔案庫資料、主要博物館和藝廊的收藏,佐以120餘幅珍貴照片,將其人生前六十五年的生活經驗與創作歷程,栩栩如生地呈現出來。
全書分三大部分。第一部「南斯拉夫一九四六~一九七五」,寫阿布拉莫維奇出生到三十歲前夕,出走阿姆斯特丹發展創作事業前的生活及藝術啟蒙。作者巨細靡遺記述她的家庭背景,其中不僅牽涉二次大戰後巴爾幹半島上的宗教及政治情境,也呈現她與外祖母、母親、父親、弟弟充滿張力的互動關係。這些看似瑣碎的背景軼事,其後都成為解讀阿布拉莫維奇作品的重要線索。同時
第二部「烏雷一九七五~一九八八」,寫阿布拉莫維奇移居阿姆斯特丹之後,與情人烏雷合作,創作雙人表演的時期。此階段是奠定、成就她藝術地位的關鍵期。他們倆反覆以極端的身體行動探究人際關係的本質、詰問社會常規的界限,終使兩人在歐洲及全球各地都受到極大關注。這時期的雙人創作裡,最為後進藝術家及評論人稱頌的作品之一,是一九七七年在波隆納國際表演藝術週演出的《無法估量》。共同創作的時期,兩人收拾所有家當,住進一部改裝過的箱型車,持續在歐洲境內遊牧旅行,以隨機、自發的生活體驗刺激創作。兩人獨特的生活方式,在當時亦是藝術圈津津樂道的話題。最後兩人在《情人》分手告終。
第三部「人群中的獨演~」,寫兩人分手之後的個人創作歷程,以及與文學、藝術家如桑塔格、碧玉等人的往來。此時期,阿布拉莫維奇回看自己的成長經驗,從中截取創作的素材。在一九九〇年代南斯拉夫內戰之後,她由南斯拉夫歷史及個人歷史出發所得的創作,將她送上藝術事業的高峰。一九九七年於威尼斯雙年展演出的《巴爾幹巴洛克》,獲頒雙年展最出色藝術家金獅獎。其後由歐洲移居紐約。二〇〇二年,在紐約尚凱利藝廊演出《面對海景的房子》,穩固了她在紐約藝術圈的位置。於是開始嘗試整理一九六〇和七〇年代以降重要的身體表演藝術作品,提出「再表演」概念。
透過整合資源,訓練年輕藝術家演出前輩表演藝術家的經典創作,阿布拉莫維奇不斷再造、推廣身體表演藝術,而且逗引視覺藝術觀眾對身體表演的興趣。她終生捍衛的兩個目標:成為藝術家及將行為藝術納入二十世紀藝術史,已然實現。
目錄
致謝
序
引言
第一部分 南斯拉夫 一九四六~一九七五
一、生產之苦
二.游擊隊故事
三、月經、手淫和偏頭痛
四、自我管理
五、藝術中的生命
六、給新社會的新藝術
七、聲音創出血肉
八、成年禮
九、製造痕跡
第二部分 烏雷 一九七五~一九八八
十、十一月三十日加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藝術家必須是美麗的
十二、行動能量
十三、運轉功能
十四、誰創造了限制
十五、原住民
十六、蟒蛇情侶再次演出
十七、劇場與悲劇
十八、禁欲和出軌
十九、真相大白
二十、情人
第三部分 人群中的獨演1988~
二十一、心靈/物質
二十二、傳記
二十三、巴爾幹化
二十四、暫時的永恆
二十五、常態
二十六、狼鼠和金獅
二十七、和解
二十八、傳記作者
二十九、行為藝術做為一種表演的藝術
三十、死亡知識
後記 在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死之前
內文試閱
●月經、手淫和偏頭痛
Menstruation, Masturbation, Migraines
從來沒有人告訴瑪莉娜月經是什麼。當時她穿著她母親送的玫瑰色法蘭絨內褲(那是她每年的生日禮物),突然見到染在上頭的深褐色濕印。她用手擦拭那印記,發現那確實是血,剎那間驚慌失措。她的血友病經歷和阿布拉莫維奇家多年的疑神疑鬼習慣在她身上孵化出對出血的極大恐懼。每當這個無法解釋和無法止住的源泉開始運作時,她都以為她將要死去。每個月有十天她會是這個樣子,直到青春期晚期,她神秘的出血問題才終於穩定下來—儘管她的恐懼持續存在。
向瑪莉娜解釋月經是什麼的人,不是丹妮查,而是家中的女傭瑪拉(Mara)。當這個身材豐滿、有著厚唇的女人懷裡擁著瑪莉娜告訴她生命中會發生的事時,瑪莉娜突然有了奇特的好奇心,並試圖親吻她的嘴唇。大約這時,進入青春期早期的她開始自慰,這變成一個習慣,即使它伴隨著的是能想像到的、經常出現的羞恥感。瑪莉娜的青春期跟隨著她寂寞的童年而至,為她的人生再多增添新的尷尬和痛苦;她的身體正在長成她自己的,但擁有自己的身體對她而言是一個可怕的負擔。
青春期的瑪莉娜也經歷了人生第一次的偏頭痛,這遺傳自她的母親。每週大約兩次,丹妮查會因為嚴重的頭痛提早回家,將自己關在她黑暗的臥室裡靜養。雖然疼痛相當嚴重,但丹妮查從不抱怨。蜜莉查會把冷肉、馬鈴薯或黃瓜片放在她女兒的額頭—「總是有東西在她頭上,」瑪莉娜回憶道—且家裡不容許有任何一點聲音。當瑪莉娜開始經歷偏頭痛時(她的偏頭痛大約一週發作一次),她沒有從母親那兒感受到任何同情心或支持,因為她母親有自己的疼痛得面對。瑪莉娜需躺在床上至少二十四個小時,偶爾衝到浴室嘔吐。那是相當嚴重的嘔吐,因此她經常會同時腹瀉,這種爆炸性的雙重解放會一直持續到她的身體系統完全排空。這種無法控制的噁心和緊繃感進一步增強了頭部的疼痛。當疼痛結束—至少暫時結束—她會搖搖晃晃地回到床上,嘗試再沉溺於疼痛中。她沒有扭動身軀或恐慌喘氣,反而是訓練自己安靜地以特定姿勢躺著—也許將她的手放在額頭上,或者將腿伸得筆直,或將她的頭往特定方向傾斜。在這個與疼痛的危險協定中,最細微的動作都可意味著極度的身心痛苦,甚至到了難以承受的程度—瑪莉娜認為她將要死去。偏頭痛為瑪莉娜帶來創痛難忘的生存探索:偏頭痛使她與自己的身體有更親密的接觸,但她的身體不過是痛苦的載體;在這只容器中,純粹地存在只是種懲罰罷了。在她接受這項事實的那一刻起,瑪莉娜終於屈服,然後入睡。
第二天,她會在狂喜中醒來。「偏頭痛過後的感覺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受之一,是一種完全的幸福感,」瑪莉娜說。「所有事物都是靜止、美好、在安適的地方。不會再有任何比這更好的感受。」她清晰的腦袋,世界散發出的光輝,及從痛苦中被拯救出的歡愉—每一次都像是再度重生。尤其帶來滿足感的是,她戰勝了疼痛。
月經、手淫、偏頭痛:瑪莉娜孤僻的個人世界逐漸擴大,且吸納了能夠令她著迷的新複雜元素。長期以來,瑪莉娜為自己感到遺憾和憂傷,因為她母親從來沒對她表達過感情,她的家庭生活也沒有快樂可言;而現在,她有了新的理由來讓她閉居臥室與外界隔離。當然也有除此之外的原因。她會在週五下午便從學校返家,直接到床上躺著,讀家裡的藏書—她是早慧的讀者,飢渴地閱讀杜斯妥也夫斯基、卡夫卡、普魯斯特和紀德的作品—整個週末,她唯一離開床鋪的時候是起床吃飯。繪畫也變成另項令她著迷的事。她最早的作品是人像和靜物,或者,有多點想像力的話,從宇宙外端到地球中心的旅程圖。晚上她會和朋友到共和國廣場的國家劇院,那兒離馬其頓街不遠。她會溜到後台偷走帆布布景,為了可以在上頭作畫。其中一個板子太長了,不適合她的工作室,所以有部分伸出窗外。瑪莉娜最怪誕的畫作應該就是在這些帆布上頭:「最開始是個圓圈,就像一個宇宙,然後一條線,以及胚胎長成的人—然後再回到渦流中。」松節油的氣味一直環繞著她,而她必須戴手套上學,好遮住那廉價難洗的家用油漆在她作畫過程中留在她手上的污漬。
還在中學的時候,瑪莉娜便開始會去大學聽原職業為律師的匈牙利探險家提伯.賽凱伊(Tibor Sekelj)的年度系列講座。「他像是一扇門,通往我想探索的那個未知的地方,」瑪莉娜說。賽凱伊提到了南美部落、尼泊爾的探險及印尼的口述故事傳統,這激發了瑪莉娜想要逃離母親的嚴苛以及看看外頭世界的願望。因為瑪莉娜對賽凱伊的講座是如此滿懷熱情,以青少年的年紀上大學講堂對她而言是這麼自然—即便在沒有父母的鼓勵或幫助的情況下。「在南斯拉夫我們有的這種成熟度令人難以置信,好像你從來就不曾是個孩子,」瑪莉娜說。
藝術課是中學裡唯一帶給她快樂的事。瑪莉娜有著病態的害羞;即便只是走在路上,她也會覺得緊張,甚至肢體行動怪異—她在青少女時期的笨手笨腳給她帶來「長頸鹿」這樣的綽號。她的學業表現不是很好,因為她不願意接受自己視力極差以致看不見課堂黑板的事實。最終她配了眼鏡,儘管她對於配戴眼鏡的意願一直很低。她過於驕傲,以至於不想承認她需要它們,又過於虛榮,以至於不想被人看見自己戴著眼鏡,且她也享受著散光和近視所帶給她的獨特視覺觀感。人物顯得朦朧且細長,就像艾爾.葛雷柯(El Greco)的畫作一樣,有些人將這種風格視為散光效果。艾爾.葛雷柯是瑪莉娜最喜歡的畫家;自從丹妮查告訴她她口中吐出的第一個詞是他的名字後,瑪莉娜開始感到他們之間存在一種特別的關係(他們都很喜歡這個故事)。
瑪莉娜是勤奮且焦慮的學生。當她在學校取得好成績時,丹妮查會質問是哪個老師給這樣的成績,並要求他們嚴格一些。瑪莉娜在學校的成就感是當上西洋棋隊隊長,但這很快變成另一項恥辱的來源。在學校集會上,她不得不走上台,穿著為她的扁平足設計的矯正鞋(那鞋子像馬鞋一樣有個金屬板,每一步都發出叮噹聲)。她帶著厚眼鏡(就這麼一次),且「髮型根本不對」—就這麼上台領取西洋棋錦標賽獎品。獎品是給全隊隊員的一疊棋盤。可以預見的是,當她離開舞台時,她被絆倒,棋盤漫天散開,大家都肆無忌憚地笑了。在這件尷尬事件之後,瑪莉娜將自己關在房裡好幾天,然後退出了西洋棋隊。
大約十四歲時,瑪莉娜向她的父親要了一套油畫顏料。除了顏料,她也得到其他東西:讓知名的無形式(Informel)藝術家費羅.菲利普維奇(Filo Filipović)給她上繪畫課。菲利普維奇是前游擊隊員,也是瓦喬的朋友。他帶著他的顏料和一盒明顯不是拿來繪畫的材料來到瑪莉娜的工作室。瑪莉娜說她想畫日落。菲利普維奇將帆布隨意切成不規則形狀,塗上膠水和瀝青。他在這團混合物中加入一些沙子,並加上黃色、紅色和白色的顏料。接著,他運用了一種激進的無形式藝術方法,這是由克羅埃西亞薩格勒布(Zagreb)的畫家伊沃.蓋汀(Ivo Gattin)在五○年代後期所提出—他將松節油和汽油倒在混合物上,並點燃它們。「這就是日落,」他說。幾個小時後,當火熄滅且帆布冷卻變硬了之後,瑪莉娜把那些燒焦碎裂的東西釘在牆上,曝曬在直射的陽光下,然後和家人度假去了。
假期結束,瑪莉娜回到家裡,發現她之前貼在牆上的無形式繪畫作品解體了,現在只是地板上的一堆碎片。她對這件作品的短暫存在感到著迷—正如她被薇達.約西奇如何成為雕塑家的故事所吸引一般。不過,當時的瑪莉娜沒有將自己對這兩件事物的感覺連結起來。那畫作破壞過程的猖狂感潛入她的皮膚底層:她開始喜歡上具有展示性和危險性的活動。大約此時,瓦喬給了她一把手槍做為成年禮物。瑪莉娜認為那槍小巧優雅,可以放入她去看歌劇時所提的貴族淑女提包中。瓦喬在貝爾格勒郊外的樹林裡教她射擊,但瑪莉娜在雪地裡弄丟了槍。不管如何,現在的她對槍有了喜好。有一天,當她的父母外出時,瑪莉娜和一個男孩拿起丹妮查放在床邊的槍,決定用它來玩俄羅斯輪盤。「他將槍放在他的太陽穴上,扣下板機,但什麼也沒發生,」瑪莉娜回憶道。「我把槍放在我的太陽穴,扣下板機,也是什麼都沒發生。然後我拿起手槍,朝書房開槍,子彈直接射進一本書裡。」瑪莉娜經常講這個故事,在其中一個版本裡,她稱那本被射中的書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白癡》(The Idiot)。幾年之後,她提出了一個加入玩俄羅斯輪盤橋段的行為藝術作品,但這次只有她一個人玩。
瑪莉娜十幾歲時,她在放待洗衣物的櫃子裡發現父母的離婚文件藏在一疊摺好的床單之間。父母分居後,瑪莉娜遭受了嚴重的打擊。她偶爾到飯店找她的父親,並看他在大學裡講授軍事歷史。瑪莉娜會聽完整堂課,然後和他喝咖啡。瑪莉娜一直等著父親告訴她她所知道的那個女人的事,以及他們的同居計畫。但他從未告訴過她。
有一次,瑪莉娜在父親講課幾乎要結束時偷偷溜進教室,希望不被人看見,只是為了讓她父親指著她,告訴大家:「這是我的女兒。」所有的學生都轉過頭來,當他們見到她時,都肆無忌憚地大笑—這是瑪莉娜對於公眾場合最糟糕的噩夢。她跑出教室哭了,不知道為什麼每個人都在嘲笑她。幾十年後,她終於從當時課堂的一個學生哥倫.喬爾傑維奇(Goran Djordjević)那兒得知原因。瓦喬一直在描述各樣因為戰爭產生的傷口,他說:「一顆手榴彈擊中了我其中一顆睾丸。我以為這是一場災難,但你應該看看我生出什麼樣的女兒。」就在這時,黑髮的苗條少女瑪莉娜走進教室。瓦喬一顆睾丸的故事在貝爾格勒的年輕人中成了傳奇故事,因為他幾乎在每堂課上都會說這個故事。除了瑪莉娜,每個人都聽過。
在瓦喬離家大約一年後,瑪莉娜看到他和薇絲娜在街上接吻。瓦喬假裝沒看見女兒,儘管他們的確眼神交會。瑪莉娜跑回家,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克塞妮亞回憶道:「當時瑪莉娜的房間像是有警報響起。」蜜莉查喊著克塞妮亞的丈夫路卡來「拯救瑪莉娜」—她威脅著要從三樓的窗戶跳下去。他們不得不找來醫生讓瑪莉娜平靜下來。雖然這是極端事件,但並不是非典型行為。瑪莉娜變得越來越情緒化,心懷不滿,和抑鬱。除了與她專制的母親持續對抗,她不知道還能在哪裡傾洩她過多的能量,於是她退守到自己的堡壘:她的工作室。有一天,為了表達對丹妮查的抗議,她收集了數十罐棕色鞋油,塗得牆上到處都是。這髒兮兮的抗議活動起了作用:丹妮查打開門,看看女兒工作室裡究竟發生什麼事,然後極度尷尬地轉過身,在憤怒中砰地一聲關上了門,留下瑪莉娜獨自一人。
●藝術家必須是美麗的
Artist Must Be Beautiful
就在瑪莉娜的生命開始與烏雷交織在一起時,她不得不從阿姆斯特丹增加一個行程,以示看重來自哥本哈根夏洛特堡藝術節(Charlottenborg Art Festival)的演出邀請。她對《藝術必須是美麗的,藝術家必須是美麗的》(Art Must Be Beautiful, Artist Must Be Beautiful)演出過程的記憶是模糊的,儘管有一份具誤導性、流露出怪異卻堅定態度的錄影檔留存。毫無疑問地,她當時與烏雷的初次相識,以及隨後她將一股腦投入的職業生涯新階段使她心煩意亂。在這份演出的官方錄影檔案中,阿布拉莫維奇赤身裸體地坐著,兩隻手分別握著一把刷子。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她非常用力地梳理她的頭髮,猛拽,拉扯,甚至拔掉它們,同時重複唸著「藝術必須是美麗的,藝術家必須是美麗的」。有那麼幾分鐘,她嘴上沉默,身體靜止,在重新開始那懲罰性的美容程序前,茫然地凝視遠方。相機保持不動狀態,對著阿布拉莫維奇的頭部、頸部和裸露的胸部,這形成一幅清晰尖刻的自我肖像。
但是,這部刻印在行為藝術史上的影片只講述了《藝術必須是美麗的》故事的一部分。這部影片是在阿布拉莫維奇最早的公開演出被攝錄後,馬上於私底下被製作出來的。阿布拉莫維奇渴望見到它的內容,因此立刻看了影片。她感到不高興。儘管她指示攝影師要讓相機保持靜止狀態,只拍攝她的頭部和胸部,但他仍然四處移動,且在要將鏡頭拉回並顯露那小房間內圍繞著她的平庸背景之前,對她痛苦的表情做了戲劇性的特寫。阿布拉莫維奇非常討厭那影片缺乏精確性,以至於她立刻再演出一次,這回沒有觀眾,只有那位受到嚴厲斥責的攝影師,這次他將鏡頭保持靜止。這是阿布拉莫維奇用來再現這項演出的唯一影片版本。
但那最早被搞壞的版本還存在。在裡頭,我們看到的不僅是阿布拉莫維奇演出的小房間—這場演出不像其他場(例如《節奏十》或《節奏四》),這次她沒能好好做舞台管理,因此她想要有被美化後的影像—還加上困惑的觀眾在鏡頭前不定時進進出出。一位觀眾開始用諷刺的語調模仿阿布拉莫維奇:「啊,藝術家是如此美麗。」阿布拉莫維奇對這般嘲諷沒有絲毫回應,而那位觀眾也很快停了下來。
《藝術必須是美麗的》的鏡頭可以重新來過,主要是那公共攝錄的版本之所以縮短,是因為保險絲被燒壞,以致房間裡的燈整個熄滅。因此,兩天之後,阿布拉莫維奇被要求在哥本哈根藝術學院(Copenhagen Academy of Fine Arts)的大廳裡重複這場演出(這已是她為攝影鏡頭演出之後的第三次)。在這裡,在大約一千位觀眾面前,她為這件作品提供了她原本沒想過的戲劇性氛圍。在這裡,她將《湯瑪士之唇》的鞭打元素融入其中。在鞭打自己之後,她坐在椅子上,用鋼刷劈打自己的頭髮,劈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猛烈。這次,血從她的頭皮流出。早些時候,在她演出的當下,觀眾群中有名女子顯然喝醉了,衝上舞台,大喊著:「我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接著衝向阿布拉莫維奇,抓住她的頭髮。沒人知道這個女人是試圖要保護阿布拉莫維奇,讓她不傷害自己—雖然拉扯她的頭髮是一種奇怪的保護方式—或者,她沉浸在《節奏零》中那般對弱勢演出者的侵略姿態。無論如何,阿布拉莫維奇「拚命地掙脫出」她的攻擊者之手,並繼續演出。
演出結束後,丹麥報紙《Ekstra Bladet》登出阿布拉莫維奇的訪談:「拉我頭髮的女人讓我很生氣,我可以殺了她。她沒有被邀請參加我的符號遊戲。她誤解了一切。因為我並不是受虐狂。對我而言,痛苦和血液僅僅是藝術表現的手段。當我大聲喊出藝術必須是美麗的,那只是一種諷刺。藝術和現實都不一定需要是美麗的。」
若用正統女性主義來解讀《藝術必須是美麗的,藝術家必須是美麗的》,阿布拉莫維奇正在表現出實現社會—及藝術歷史上—美的必要性所帶來的痛苦,並同時諷刺和攻擊它。但是,即使她自己希望這些話具有諷刺意味,或許,我們最好還是定睛在阿布拉莫維奇話語的表層。在這場演出中,她與她的美進行了野蠻的鬥爭,但是,她在裡頭仍然是美麗的,尤其是在將自己製造成女性殉道者這件事上。她當然意識到這樣的效果。瑪莉娜對美的關注一直是強烈、近乎病態的,這始於她還是一個小孩子時,當時她非常鄙視自己的「大」鼻子,以至於她試圖設計一個會摧毀它的事故:她在母親的房間裡旋轉,希望轉到頭暈目眩,接著跌倒,讓臉撞到床柱;如果她達到了這個目標,她希望給醫生一張法國女星碧姬.芭杜(Brigitte Bardot)的照片,做為重建她鼻子的模板。儘管阿布拉莫維奇的藝術涉及痛苦和創傷,但她在某種程度上相信,是的,做為一名藝術家,她在每一天的生活中,必須是美麗的。
烏雷沒有和瑪莉娜一起去哥本哈根,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沒有受邀演出,另外則是他對夏洛特堡藝術節的女性主義根基沒什麼好感。烏雷是另一種女性主義者,瑪莉娜也是。他們兩人強烈認同這場運動所試圖擺脫傳統—甚至原型—的女性氣質。阿布拉莫維奇從未認為自己受到女性主義所抗議的固定性別角色的威脅。後來,她說:「我認為所有的能量、所有的力量都掌握在女性手中,而且在天生基因上就是如此。我覺得自己與女性主義者完全相反。我覺得我必須幫助男人。」她的母親從來沒有因為女性的身分影響職業生涯。在狄托執政的南斯拉夫,西方式的女性主義似乎從來沒有必要,因為該政權在理論上承諾更激進的平等。在藝術中,阿布拉莫維奇認為女性主義是限制而非解放。與性別或對性別角色的焦慮比較之下,她對性的力量更感興趣。瑪莉娜不贊成吉娜.潘恩的反覆自我切割(一九七五年在蘋果藝廊,潘恩剪了她的嘴唇,做為《軟性和生硬的論述》〔Discours mou et mat〕演出的一部分),某個部分是女性主義對男性凝視的回應。彼時的瑪莉娜這麼說道:「如果你的性生活不理想,那麼一切都將出差錯,然後你做一些事情,就像吉娜.潘恩一樣。而當你重複像她一樣做這些事時,作品便呈現出病態。藝術的信息應當比這更廣闊。」不過,關於如娥蘇拉.科林沁格這樣支持女性主義的策展人和藝廊老闆,以及在哥本哈根這樣的藝術節,阿布拉莫維奇還是很高興能夠完成他們所給予的演出機會。
在阿姆斯特丹與烏雷共度了一小段珍貴時光後,瑪莉娜回到了貝爾格勒,覺得它比之前更像是一座監獄。「我甚至覺得愛讓我無法呼吸,」她說。她避開了尼薩,並沒有告訴他在阿姆斯特丹發生了什麼事。她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打電話給烏雷,然後忍受她母親針對電話帳單的憤怒。但是,在巴爾幹半島度過的這幾週悲慘冬日裡,她確實自我激勵,為一部關於學生文化中心及其藝術家社群的電影《電影筆記》(Kino beleške)做出了貢獻。該片導演盧茲.貝克(Lutz Becker)得到了最近從紐約回來的左朗.波波維奇的協助。頓妮雅.布拉澤維奇在電影的開頭宣讀了一則聲明:「只要我們將藝術作品從工作室運送到地下室和壁櫥中,像對待死嬰一樣對待它們,只要我們透過私人市場創造我們自己版本的小資產階級,我們的藝術便像是一種社會附件,不能為任何事或任何人提供服務。」布拉澤維奇這一世代的目標是「在精神層面上為新的社會建立新的藝術」。耶薩.丹尼格里談到了他對藝術的期待,他認為藝術不是提供「自由的隱喻」,而是應當「在社會層面上對基本變革有著更深層次的理解和意識」。這樣的藝術「應當拒絕所有神秘、超然和形式主義的特質,這些特質長期以來削弱了社會行動已然脆弱的可能性」。神秘、超然和形式—這些都是阿布拉莫維奇的藝術行動和裝置的基本特徵,雖然她並不屬於丹尼格里所指的以傳統圖像或物體為主的藝術領域。
阿布拉莫維奇於這部電影第一次出現時,她再次演出《藝術必須是美麗的,藝術家必須是美麗的》(就像她在當月的前些時候為荷蘭的電視節目再次演出《湯瑪士之唇》),這一次她以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誦唸口號。這是《電影筆記》到目前為止最具攻擊性和戲劇性的部分。但她第二次出現時,才真正表明了她對南斯拉夫的挫敗感;比起她朋友在理論上蜿蜒的論述,她所展現的挫敗感是更加原始、更具存在主義味道的。她讀了最近才剛過的南斯拉夫共和國國慶日—十一月二十九日(她過去的假生日)—的電視時間表。這是在她墜入愛河和看見超越南斯拉夫國界可能性的前幾天。當然,那節目表充斥著官方的、服從上位的、慶賀式的節目;阿布拉莫維奇以一種緩慢、單調的指責語氣讀著它們,像是享受著那份厭倦。在此同時,螢幕上緩緩流動的畫面是從一輛車上的攝影機拍攝的貝爾格勒冰凍且單調的冬季街道。從阿姆斯特丹回來後,瑪莉娜於貝爾格勒所感受到的窒息感很明顯地不僅僅是因為相思而已。
瑪莉娜對貝爾格勒那狹小的藝術世界失去了耐心和認同。「所有學生文化中心的人、年輕的評論家和我們,基本上就是我們唯一的觀眾群,」她說。「進進出出的就是那批同樣的人。我們並沒有真正融入貝爾格勒的任何文化圈子裡。」那兒只有一個小小的藝廊和博物館,沒有什麼藝術市場可言—學生文化中心的那個肯定不算。絕大多數的藝術品都是由政府的採購委員會收購,通常最終被用來裝飾官僚辦公室。除了像學生文化中心的「新藝術」展覽外,採購委員會有義務從每個主要展覽中購置藝術作品。布拉澤維奇享受在為那些不受歡迎的因素—大眾缺乏興趣,商業壓力,甚至政治壓力—底下做出改變,但這些仍使得學生文化中心的藝術家感到孤立,無法於他們所在的封閉圈子以外的藝術世界中獲得接納。
但是,瑪莉娜嚴苛地認為,如果她的夥伴們停止抱怨,並開始將他們自身和作品都擴展到貝爾格勒之外,他們便可以擁有他們想要的一切。瑪莉娜相信,阻礙她夥伴們的,不是難以解決的社會問題,也不是要進入「更深層次的理解和意識」的困難,而是個很簡單的理由:缺乏抱負。讓瑪莉娜感到特別沮喪的是一九七四年在紐約待了一年的波波維奇,他在約瑟夫.科蘇思(Joseph Kosuth)的工作室製作電影和攝影作品,但最後還是選擇回到貝爾格勒。在瑪莉娜眼裡,他揮霍了可以大展鴻圖的機會。波波維奇認為他必須回到貝爾格勒,因為他需要住在他能夠掌握語言的地方。但另一方面,瑪莉娜憑藉著她極度糟糕的英語發展出另一種優勢:她能夠比大多數母語人士說出更直接、更坦率、更有創意及更有魅力的英語。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不過就是一種普通的舊語言。很快地,她將有幾年的時間不會用上它。
大約這個時候,義大利藝術雜誌《歐洲》(Europa)的封面上出現了一張《節奏四》的照片:裸著身子的阿布拉莫維奇對著工業用風扇傾身。諾威薩美術學院的教師看見這樣的雜誌封面,覺得是個醜聞。瑪莉娜聽說學院的教師們即將碰面討論解雇她一事,所以她先自己辭職,好剝奪他們的樂趣。在南斯拉夫生活不管任何一個層面她都感到被限制,現在她很高興自己能夠從其中一個限制中解脫。
在一通長途電話裡,瑪莉娜和烏雷安排再次見面,這次是在一個跟他們兩人都無直接關係的地方。烏雷建議阿姆斯特丹和貝爾格勒之間的中間點,以及他在一九六八年曾試圖抵達的城市:布拉格。打從一開始,烏雷和阿布拉莫維奇就在概念化他們的關係。就像他們之後的許多演出,這第一次計畫的相遇是在地緣政治和親密的實體空間兩方面都精心編排的會面。上路之前,阿布拉莫維奇買了一本有著共產主義紅色硬皮的空白書,上面印著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和烏維.雷西潘這兩個名字。她有一種很清晰的預感,他們即將一起寫下一些歷史。他們住在巴黎酒店(Hotel Paris),這是一件豪華的社會主義遺物,自一九六八年蘇聯占領以來,每個房間都裝著收音機,因為它們同時做為監聽設備。當烏雷和阿布拉莫維奇做愛時,烏雷將枕頭擠在喇叭四周。這時他們還沒有開始討論該如何合作,但他們已經在進行第一次合作。在高堡墓園(Vyšehrad cemetery),阿布拉莫維奇站在一條長長的綠蔭大道前,兩側是墳墓,她的身子背對著烏雷的相機。她穿著一件厚厚的皮大衣,眼神越過肩膀,帶著一個全然是誘惑性的噘嘴表情,看著烏雷。在下一張照片中,相同的攝影概念,但她距離鏡頭稍遠一些,再次以相同的表情回望。在第三張照片中,她距離更遠一些。依此類推,直到第十二張照片—裡頭的阿布拉莫維奇站在墓園大道的盡頭,整個消失在鏡頭畫面中。在作品結構方面,這是一件冷酷的概念主義作品,但攝影場景和阿布拉莫維奇的舉止使其充滿了浪漫色彩和色情性。他們一定是本能性地知道彼此有更多的東西可以一起探索,因為在布拉格假期的尾聲,瑪莉娜決定搬到阿姆斯特丹和烏雷一起生活。
當瑪莉娜回到貝爾格勒時,她拖延著這份命中安排。「每一天我都準備好要出發,但我就是無法,」她回憶道。她開始了新的行為藝術三部曲,主題是從這座城市和她生命中最剛開始的二十九年出走的儀式。第一件是《解放聲音》(Freeing the Voice),於一九七六年在學生文化中心的四月集會上演出。穿著黑色衣服的阿布拉莫維奇躺在一張小床墊上,頭部向外傾斜,以原始本能般的力量尖叫著,直到她失去了聲音。這過程整整三個小時。這麼做是將近年來她的所有作品內化成聲音:現在她的身體本身就是一項樂器,以及承載聲音的工具。那天也在場觀看的波波維奇說:「在我的生命中,我看過一千場演出。過了一會兒,你就覺得無聊了。但只有瑪莉娜可以經營她的演出作品。這場演出除了尖叫,並沒有其他的東西,但所有人都動也不動地觀看著。」阿布拉莫維奇的原始嚎叫逐漸變得更加深沉,聲音也更加抽象;當她逐漸破音時,聲音也就越來越不像是人聲。阿布拉莫維奇試圖釋放的挫敗感既與性相關,也和家庭及文化層面有關:她卡在貝爾格勒,她找不到任何人在愛欲和激情上頭能和她匹配,這直接轉化為她巨大的藝術野心。
同年稍晚,阿布拉莫維奇在德國杜賓根(Tübingen)的達西奇藝廊(Galerie Dacić)(由南斯拉夫夫婦經營)演出《解放記憶》(Freeing the Memory),這是另一種強而有力、自我控管的治療形式。這件作品的媒介是影片。阿布拉莫維奇被一台攝影機近距離拍攝,她頭部往後傾斜,眼神空洞,試圖說出從她的記憶裡能夠喚出的每一個字,用的是一連串半隨機式的數百個獨立單詞。它們偶爾會形成有關聯的詞組:「無產階級,黨派,烏斯塔沙,南斯拉夫祖國軍」(proleter, Partisan, ustaša, Četnik);「禪宗佛教,艾爾.葛雷柯」(Zen-Budizam, El Greko);「月經,手淫,蜂蜜,米克洛斯.揚科」(mestruacija, masturbacija, med [honey], Mikloš Jančo,匈牙利電影製片人)。一個半小時後,阿布拉莫維奇用盡了語言,演出自然地來到終點。這是她第一次純粹以精神活動為主底的演出。雖然她的生命並沒有像之前以肉身演出時一樣處於危險之中,但《解放記憶》仍然令人痛苦—甚至更甚從前,因為這是一種無法單純透過粗蠻的意志力來面對的局面。從她的記憶中汲取話語需要專注力和痛苦的搜索過程,每個單詞之間都產生新的恐慌,直到她感到空虛或至少精神耗竭的程度。幾個月後,這接下來也將耗盡她身體能量的三部曲才告完成。
在貝爾格勒徘徊時,她仍然無法告訴尼薩關於烏雷的事。她告訴他她得去阿姆斯特丹一段時間,因為她被邀請去當駐點藝術家,這樣的說詞部分屬實—蘋果藝廊曾為她安排一個展覽—但離事實其實距離甚遠。經過幾週的猶豫之後,她終於買了一張到阿姆斯特丹的二等火車票。只有韋利米爾知道她要離開。她當然沒有告訴丹妮查她的計畫。離開的前一晚,瑪莉娜諮詢了一位命理先知—一位自稱為Aca Student的中年男子,他正好前來拜訪住在瑪莉娜家樓上那家人。他讀了瑪莉娜土耳其咖啡中的渣滓—這是巴爾幹傳統。瑪莉娜沒有告訴他隔天她將做的事,但無論如何他還是預見了這事。他告訴瑪莉娜她不應該去:她與這個男人的關係將是一場災難。他離開後,瑪莉娜花了很長時間強迫性地沖洗咖啡杯並哭泣。但是現在,因為這事涉及到一定程度的違抗,她下定決心為了烏雷離開貝爾格勒。
編輯推薦
【推薦序】
在眾多藝術領域中,行為藝術應該算是一般人比較不熟悉的藝術形式吧。在剛接觸到這本書的內容時,我不禁想,一個出生成長於貝爾格勒的南斯拉夫女性,印象中那是個灰暗、沉重的獨裁世界,何以孕育出一個如此前衛、且地位無可撼動的行為藝術教母?
一開始,我就被書裡的照片給吸引住了,從照片的編排流動中,我似乎可以明顯感受到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身為政府高官的母親,曾經擔任貝爾格勒格革命博物館館長的母親,如何用心栽培瑪莉娜的文化涵養,而瑪莉娜對周遭一切的不滿,對母親的反抗,對貝爾格勒狹小藝術環境的沮喪,再再積累成為支撐她日益激進的行為藝術背後的能量。
一直到1975年,瑪莉娜遇上了命中注定、同月同日生的德國藝術家烏雷,他們倆攜手合作十二年, 一起完成了無數驚心動魄、挑戰極限的作品(像是空間中的關係、空間中的干擾、空間中的擴展、吸進/呼出、無法估量、穿越夜海等等)。他們是如此一對天造地設、人人稱羨的藝術佳偶,從來沒人料想到,他們竟然會在中國萬里長城東西兩端、歷時九十天會合、成功演出《情人》後,合作關係甚至一切關係畫下句點。
「一九八二年他們生日當天,烏雷接到前妻烏希從德國打來的電話,說烏雷母親正在醫院裡奄奄一息,烏雷立刻隻身前往探視。母親過世前幾天,他陪在母親床邊,為她梳頭、剪腳指甲。母親去世後,瑪莉娜前來陪同烏雷參加葬禮。那天晚上,烏雷想嘗試和瑪莉娜懷上一個孩子,她拒絕了;她仍堅持自己是『純正的藝術家』,不想把精力投入到其他事情中。」
這一段,我印象很深刻。不管是年輕時瑪莉娜堅持離開故鄉,走入世界,豐富自己的創作,或是在創作上,堅持不斷突破自我,甚至於在面對感情上都不棄守。或許,這就是我一路讀下來歸結的一點點答案吧!更多編輯推薦收錄在城邦讀饗報,立即訂閱!GO
作者資料
詹姆斯.韋斯科特
自由撰稿人,擅長藝術、建築及政治評論。目前受雇建築師Rem Koolhaas位於鹿特丹的AMO工作室,撰寫並編輯該工作室相關出版品。 Westcott二〇〇二年在紐約Sean Kelly Gallery看過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的作品《面對海景的房子》之後,寫下評論並寄給剛落居紐約的阿布拉莫維奇,獲得她的賞識,成了她的私人助理。長期緊密的互動,使他對阿布拉莫維奇的生活和作品,積澱出相當個人而親密的觀點。注意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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